《反派的告白》 第一章,新来的转学生。(1) 01 高二暑假两个月过去,拜恼人的暑辅所赐,应该因为假期玩得不亦乐乎,而恍若隔世的校园,没有想像中陌生,一年里最长的暑假,感觉像只过了个连假,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暑假开始前,班导看着台下得知明天接着暑辅,无不哀鸿遍野的反应,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们已经是高三生的事实。 苏颐綾拿着早餐走进教室时,班上已经很热闹了,自从废除早自习后,除了照常早起来复习、抄作业的同学外,大家能晚到就晚到,难得上课前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连往常没早自习还能睡过头的人,也因为开学刻意提早几分。 人散在教室各处,环着一圈一圈讨论起这段日子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苏颐綾边放下包包,边打量着大家这阵子或多或少的变化,其中看着远处换了新发型的同学,正看得出神,就被肩上的重量吓了一大跳,回头只见女孩开朗地朝着她打招呼,「苏苏,早啊!」 「早--」苏颐綾扬起笑容回应道,李亚菲个头不算高,比例却很好,改过的裙襬下全是修长的大长腿,站在矮小丰腴的的苏颐綾身边,衬得身材高挑又擅长打扮,有几分模特儿的味道。 「这给你,这是我去迪士尼玩给你带的伴手礼。」李亚菲亮起藏在身后的纸袋给她,纸袋内做的像珠宝盒的饼乾盒子闪耀着。 她还没道谢,身后就传来酸溜溜的声音,「哇迪士尼欸,骗谁没出过国,在那边炫耀什么啊?」 「当然要炫耀啦,大家苦哈哈在台湾上暑辅,就她一个人缴了钱还不来上课。」另一人一搭一唱地附和着。 「怎么?羡慕啊?羡慕让你爸妈也出钱送你出去玩啊,不要没本事又在那边喊葡萄酸。」李亚菲可不是那种会闷着声受委屈的人,看着对方就直接懟了回去,接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回头看向苏颐綾接着关心,「你还没说,你这个暑假过得怎么样?我发讯息你都没什么回。」 说是说讯息,其实也就匆匆间聊几句,放了两週近三週的假,她们一个礼拜还聊不到一次,李亚菲假期过得怎么样不用说,光看缩成小点的限时动态、贴文更新的vlog,都知道这段日子过得多乐不思蜀。 她们像只存在校内的熟人关係,一离开学校,就什么都不是。 「一样,就暑辅后去补习,假日在家里吃饱睡、睡饱吃的,没什么变化。」苏颐綾平淡地带过她的日復一日。 「好无聊喔。」李亚菲嘟囔着,没听出她话语里的勉强,只想把刚刚听到的第一手八卦和她分享,恍若前几句关心近况,不过是为了现在铺垫罢了,「你知道我刚刚去导师室找班导时,看到什么吗?」 「看到什么?」苏颐綾儘管因为闪过的念头有一丝不快,还是没表露出来,当个称职的观眾给足她想要的反应。 「我们班这学期有转学生。」李亚菲神秘兮兮地说。 「所以?」苏颐綾没懂她想表达什么。 「我有偷听到一点对话,他......」李亚菲正要说重点时,教室忽然灯光一亮,刺得两人下意识闭眼,只听见原先一个比一个还要大声的聊天音量,一瞬间彷彿进入了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怪物追杀的恐怖片,光亮吸走了所有声响,回归安静。 苏颐綾再睁眼,只见老师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台上,身旁还领着一个个头高大的男生,大概就是李亚菲方才嘴里提的转学生,大伙见班导进门也识趣地散场各自回座位,好友见此也无声指了指前头,先回座位去了。 苏颐綾一坐下立刻把握时间,偷偷吃起桌上的早餐,才安静没几分鐘,台下的人一察觉老师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又发出窸窸窣窣讨论声,全是对男孩的好奇猜测。 那张过度阳刚的脸蛋,放在高中生里有几分老成,让人忍不住低声讨论起他是不是非应藉的学长,才会花样年华就先老起来等?那些没来由的揣测全被班导不耐烦的声音打断,「好了安静!」 苏颐綾从隙缝里再看过去时,黑板上已经大大写下三字,江炯元。 「你自我介绍一下。」班导见江炯元写完,立刻让他说说话,没想到他比自己想像中更沉默,摇头摇头,除了名字外没什么好说的,班导见此也只能替他接话,「这位是新同学,江炯元,大家要好好跟他相处,知不知道?」 班导话刚落,苏颐綾就感觉手机连震了好几下,低头瞄了一眼,只见没有班导的群组现在正聊得火热,她点入开头是李亚菲传的论坛网址,这篇她昨晚有滑到,是台北一间高中的性侵案讨论。 「苏颐綾。」 她还没往下看,突然被老师点名,吓得她一阵连忙收起手机,正想应声才发觉嘴里的三明治还没吞下去,脸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像储物的小松鼠,呛得她连咳了好几声。 同学见此全哄堂大笑,恶意地嘲讽道,「老师,苏颐綾饿了啦,早自习就在吃便当了。」「苏颐綾,你是猪喔,已经胖成这样了还吃、吃、吃。」 苏颐綾胀红脸,分不清是被呛红的,还是气红的,好不容易缓过气抬头看向老师,就听见他说,「你举个手让新同学知道你在哪,他坐你旁边。」 「为什么?」苏颐綾想都没想就抗议道。 「只有你旁边还空着啊,而且你看新同学这么高,也只能坐后面。」老师啼笑皆非地瞧着她,像听见什么笑话般,那为什么她身高才一五五,也要坐后面?苏颐綾忍着满腹牢骚没说出口,只能亲眼看着新同学拿着书包,从讲台朝她走来,最后在她身边落坐。 一个人坐一向宽阔的座位,一瞬间拥挤了起来,苏颐綾只能试图将自己不算单薄的身躯,向反方向缩了缩,避免碰上他宽阔的肩膀,才能度过这难熬的一堂课。 第一章,新来的转学生。(2) 02 开学还没拿到新书,老师利用时间先选干部,班上同学不是偷偷滑手机就是继续间聊,苏颐綾趁机偷偷打量了新同学一下,他真的长得又高又壮,双腿长的没办法弯进课桌下,一屈膝桌子就会被他膝盖顶起,像大人硬要坐进诊所前的摇摇马般荒谬好笑。 江炯元也早习惯了,乾脆长腿一伸穿过课桌勉强舒坦一点,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转学想给老师一个好印象,又或者不确定学校教官巡堂的次数,江炯元比她想像中上课态度良好,手机连拿都不拿出来。 苏颐綾都想感叹他心如止水,像她就忍不了,手机不晓得被教官没收几次了,还是趁上课偷偷滑社群软体,只是如今旁边坐了个人,她也不敢像往常一样肆无忌惮了,天知道江炯元会不会去告密。 好不容易下课鐘响,能从这窒息的空间稍稍逃脱,苏颐綾还没起身就见班上男生成群结伙地朝他走来,她吓得下意识伸出手挡在江炯元面前拦着,「你、你们干嘛?」 「什么干嘛?你们这么快就变成好朋友囉?」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的,眼底都是促狭的笑意,转念又想到另一种可能,「还是大块你喜欢这种喔?洗洗睡啦,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就是啊,人家之前睡的都是校花、美女欸!怎么可能看上你!兄弟,传言是真的吗?你真的上过很多女的喔?把你弄走的那女的怎么样,爽吗?」回过神来班上男生几乎全围在他们桌边,男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无论有经验的、没经验的,如今都把教室当成了更衣室,期待听见比网路文章更劲爆的内幕。 「你们在说什么啊?」苏颐綾没听懂他们话语间的摩斯密码。 「大块,你没看刚刚群组里发的文章喔?」大伙看她还在状况外,恨铁不成钢地问。 「有啊,昨天就看过了,这跟转学生......」苏颐綾理所当然地点头,话说到一半意会到什么,脸色瞬间惨白,那文章一开始是一位姊姊心疼妹妹发的,说妹妹在学校遭受性骚扰、性侵未遂,提告获判无罪,加害者只得到勒令转校的惩罚,她不甘司法不公,擅自将学生相关资料公布于网路。 加害人受未成年法保护,哪怕网友肉搜到加害人资料也不得随意公开,网站几天内就被机关罚款、勒令文章下架,今天传在群组的文章是后续受害人家属不再带个资更新近况,网友都为此打抱不平,嘲讽国家机器动得厉害,苏颐綾也是。 苏颐綾神情难看地看向兇手,想到她正和性侵犯同席而坐,身体止不住颤抖。 「所以到底怎样?那女的好上吗?」男生们看江炯元迟迟不说话,又鼓吹起来,完全无视在场的女生。 苏颐綾忽然很想吐,嗅觉也跟着敏感了起来,明明才第一节课,梅雨下了一个早上,天气根本热不到哪去,她却彷彿可以闻见他们身上噁心的汗臭味,她以为同班两年的人哪怕不是什么好人,也该是个正常人,却没想到日日相见的同窗,稀松平常的口吻竟与她平日最厌恶的网路言论如出一辙,她只想从他们之间脱身离开,却被人群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秒右方的桌子被人狠狠踹翻在地,前方围着的人眼明手快跳开才没桌子撞伤,原先围成一圈的人墙被桌子突破,她急促的呼吸终于得以喘息。周遭的人全被江炯元突来的举动吓到,满脸惊愕地看着他。 「闭上你们的臭嘴。」江炯元面色阴沉地警告着。 青春期的少年最在意脸面,岂能忍受有人当场给他们难堪,哪怕被他震慑住一秒,无用的自尊心还是让他们反应过来,将方才茶馀饭后间聊的话题,当成他们道德制高点的垫脚石,恼羞成怒地回击,「你装什么清高啊?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被迫转学的性侵犯!跩什么跩!」 「就是!」其他人见此一併应声。 「你说谁是性侵犯?」江炯元站起身走近对方对峙着,他身材本就比同年龄的男生高大壮硕,阳刚的五官不笑就自带怒意,更别提现在,眼看争执上升到了动手动脚,其他人也输人不输阵地挤了过来帮忙叫呛着。 「怎样?你现在是要动手就对了?长得高了不起?」不晓得是谁先推搡起来,一来一往最后成了群架,女生们站在一旁尖叫出声,苏颐綾傻在原地,若不是李亚菲趁男生好不容易让出一点空隙时,连忙将她拉到远处,打架没长眼,恐怕会波及到坐在一边的她。 「你们在做什么?全部给我停下来!」前方突然传来老师的怒斥声,苏颐綾抬头望去,只见老师身旁站着刚选出来气喘吁吁的班长,地板上的人充而不闻地继续扭打,他只能上前直接动手把人扯开,「叫你们停下来别打了,听不懂是不是?」 几人停手后全一身狼狈地坐倒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彼此,若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大概又衝上去继续了。 江炯元虽然是被围殴的那方,却也占了体型优势没落下风,好在新课本全讲台阶梯上,还没开始发,周遭弄翻的只有课桌椅,没一会就恢復原状了。 班导将所有人叫到走廊上训斥一顿,几人一脸不服气地挨骂,班导见朽木不可雕也,回头对着全程不发一语的他告诫道,「江炯元,转学第一天就打架,你别忘了你为什么才转学来这的。」 江炯元敛了歛眉没有应声,老师也就当成他听懂了,从窗外对站在里头心神不寧的苏颐綾唤道,「苏颐綾,你出来一下。」 「苏苏,老师叫你。」李亚菲推了推还发怔着没回应的她,苏颐綾慢半拍地看向窗外,老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苏颐綾没搞懂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係,迟疑半天才温吞地走了过去。 班导见她走来,吩咐道,「你带江炯元去绕绕。」 「去哪绕?」苏颐綾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当然是在校园绕啊,不然能去哪绕?」班导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为什么又我?」苏颐綾皱着眉问,坐一起也她、认识校园也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刚刚有当选里长? 「你既然和新同学坐一起,就要好好跟同学相处、认识啊!你看他都被打成这样了,带他去保健室看一下,顺便让他知道保健室在哪。」 苏颐綾一脸你要不要听看看你在说什么,只差没张口问老师,伤在哪?整排看过去,随便一个看起来都比他惨。 「快上课了。」苏颐綾垂死挣扎着。 「所以赶快去啊。」班导本意是想让她带江炯元走一圈,转移一下心情再回来,两人能藉此熟络熟络也不错,自然不会让她成功找藉口回绝,一句话就把路堵死了。 苏颐綾只能看向江炯元,一脸无奈地说,「走吧,带你去擦药。」 第一章,新来的转学生。(3) 03 「你带他来这干嘛?我看他全身上下都没什么伤啊。」保健室阿姨拿着棉棒来回看了几次,确定不是自己老了眼花,一脸莫名地看着苏颐綾,「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但班导叫我带来,我就带了。」苏颐綾双手一摊,一副我也是受人所託没办法的表情。 「好了啦。」保健室阿姨听言,看着眼前壮得跟牛一样的少年,同样是擦伤放在他身上感觉和癒合没两样,她随便一抹就把棉棒丢进垃圾桶,挥了挥手让他们早点回去别打扰自己上班看剧。 两人走出保健室,江炯元性子沉默、苏颐綾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乾脆带他穿过川堂,从大楼外绕一圈进本栋回教室,让他大概知道一下方位,「这边过去是操场和体育馆、各处室和电脑教室都在二楼,空桥连接对面那栋是国中部,没事不会经过那里,大概就这样。」 「谢谢。」江炯元淡淡道了声谢。 苏颐綾看着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很难将他和网路文章里头那个禽兽不如的混蛋联想在一起,也许一切都是误会?想到这,脑海里另一张和蔼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今日天气阴凉无雨,苏颐綾却彷彿听见雨水顺着屋簷落下,滴滴答答的声响,佔满了她的脑子。 「那篇文章是真的吗?」回过神来,她已经颤抖地问了出口。 江炯元本就不柔和的五官,在听见她的问题后瞬时僵硬了几分,宛若又回到方才打架时的戒备神情,冷冷地道,「不关你的事。」 他没有正面否认的态度,看在苏颐綾眼中等同默认,鬱结的情绪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你!你真的很烂欸。」苏颐綾简直快被他理所当然的口吻气疯了,「那你刚刚在教室里跟人家打什么架?他们嘴臭,你又乾净到哪去?明明是个性侵犯,怎么可以这么……」 「你说够了没?」江炯元打断她的话,面露凶色地举起手作势要挥拳,「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女生喔。」 苏颐綾吓得急忙往后缩了一下,仓皇逃离他身边,正当江炯元以为她已经被自己彻底吓走时,她脚步一顿忽然回过头指着他大骂,「你!你不要觉得这样我就怕你囉!我告诉你,你会有报应的!」 明明怕得要死,还非要回头和他叫嚣的的模样,和他旧家邻居养的那条吉娃娃有八七分像,尤其是吠完扭头用着小短腿狂奔而去的模样,让他明明被骂了,还是忍俊不禁地笑了。 苏颐綾回班上时正在发书,大家忙着在课本上练签名,一本接着一本签,好在老师忙着班级事务,也没时间分神注意他们,否则大概会责怪她怎么把新同学当场丢包,自己一个人回来。 李亚菲抱着一叠书走来,放在江炯元位置上时,努了努嘴问,「啊他人呢?」 苏颐綾在位置上翻新课本翻得正起劲,听言才发现已经快下课了,江炯元还没回来,心悬空一秒,满脑子都是网路新闻上,学生校内出事的斗大标题。她虽然没带他走回来,但但凡一个正常人知道他们教室在几楼,走上楼绕一圈就能找到了,不可能迷路吧? 脑袋念头一转,忽然陷入另一种恐慌,不是吧?难道他刚来第一天就想再犯了吗?要是有哪个女生上课中途离开教室,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被他拦进厕所?想到这苏颐綾顿时就白了脸色,满是懊悔地站了起身。 「你干嘛?」李亚菲没等到她回答,就见她慌张地朝外走去,连忙拉住她。 「我……」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江炯元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江炯元?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老师偏偏这时候就火眼金睛,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当场抓包。 苏颐綾懊恼地闭上眼,正打算认命乖乖被骂时,听见江炯元淡淡地回答,「我刚去厕所了。」 「……下次要和老师说一声再出去。」班导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他没说实话,第一天也不想为难他。 「好。」江炯元点头,越过她走回座位,苏颐綾慢半拍才跟上。 「喏,你一直没领课本,前面要没位置了。」李亚菲指了指桌上的书,见人回来了就功成身退,回讲台前继续发东西。 苏颐綾坐下故作不经意地问,「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迷路喔?」 「嗯。」江炯元拿起笔边签边漫不经心地应声,自然地彷彿在楼下和她起口角的人不是他。 苏颐綾没期待他回答,听见那若有似无的音调时,瞪大双眸问,「真的假的?校园就这么大你还能迷路?」 「怎么?现在迷路也犯法?」江炯元嘲讽地问,苏颐綾知道他是回敬自己那句性侵犯,摸摸鼻子没说话,两人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第一天开学蜜月期稍纵即逝,转眼已经放学,苏颐綾还在慢慢收拾满桌东西,江炯元已经咻一声起身大步离去,她下意识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身后传来调侃的声音才猛然回神。 「人都走了,还看!」回头只见李亚菲已经背好书包,来找她一起回家。 「等我一下。」苏颐綾加快手上的速度,这才起身和她一起离开,下楼时瞥见手上的袋子,想起早上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的话题,急忙道谢,「谢谢你送我伴手礼,很可爱。」 「三八啦,想感谢我下次就陪我一起去吃饭啊,每次都拒绝我,我很伤心欸。」李亚菲笑笑顺手想勾住她的手,苏颐綾一感觉到手臂被人碰触,立刻全身起鸡皮疙瘩,反射性地退了一大步,表情满是藏不住的惊恐,直到瞥见李亚菲脸上受伤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太适应肢体接触。」 李亚菲勉强笑了笑没说话,两人还没消化完情绪,一声口哨声打断了她们之间尷尬的气氛,只见教官松开口哨指着她训斥道,「你裙子怎么回事?要讲几年才听得懂,不要改裙子。」 教官一开口就念个没完,好在她们算老面孔,说几句就转移目标,继续残害起其他还有一现生机的新生幼苗。 李亚菲和苏颐綾见此把握机会溜了,快走离开校门才停下脚步大笑出声。 第一章,新来的转学生。(4) 04 李亚菲和苏颐綾在外人眼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事实上也是如此,她们在高二上以前都只是叫得出名字的同班同学。李亚菲外型抢眼艷丽,哪怕面容还有些同年龄人未长开的稚气,却已经能依稀看出未来会长成怎样的美人。 那双狐狸眼上翘不必上妆就电力十足,哪怕制服材质硬挺,也藏不住布料下的姣好身材,一向是焦点瞩目的她,相较于总在群体边缘的苏颐綾耀眼多了。班上虽然没有霸凌事件,嘴上拿不清玩笑分寸的伤人字句还是存在的,苏颐綾就是总被同学当成生活笑料的主角。 要不是上学期李亚菲被那群女生排挤,她们两人根本走不到一起,也难怪学校外她们总没有共通的话题。 例如李亚菲热衷研究化妆技巧,她却连保养品都没有,连化妆到底要先上防晒乳还是乳液都搞不清楚,看着她满腔热情地和自己分享,社群上推荐的日本遮瑕神器,她一句话都回不了,李亚菲也看出这是她的知识盲点,无从回覆起,最后只能简单作结带过话题,事后再也没和她讨论过。 两人走出校门,大笑完对视片刻缓缓收起笑容,苏颐綾咳了咳,主动说,「我答应你,如果你下次约我去,我会去的。」 「你说的喔!下次不准拒绝!」李亚菲听言,眼睛一亮立刻笑开,全然忘了方才受伤的情绪。 苏颐綾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担忧,李亚菲大概从小就追求者不断,不只校内,校外也认识了不少男生,有社团交流相识的,也有交友软体上结识的,因为佔尽外貌优势,她从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 每隔一阵子就会和不同的追求者出去,偶尔看到手机上跳出的情杀新闻,苏颐綾都会心惊胆跳,深怕哪天就会看到李亚菲的名字。 偏偏她们的友谊如履薄冰,单薄的冰面让她根本没有立场说扫兴的话,只有一次找了适当时机,反覆琢磨字句后,对着正在镜子前化妆的李亚菲试探性一问,「你们出去都谁付钱啊?」 「当然是他啊,拜託,我付出时间打扮得这么漂亮,让他有面子,他不需要付出金钱吗?」李亚菲边上妆边理直气壮地说。 但这样不就等同认同了男生那套,女生是可以被物化的理念吗?苏颐綾想说又没勇气说,在她的认知里男女就该aa制,不佔对方便宜,对方也就佔不了自己便宜,但李亚菲和她不同,若是听见她这样说大概会说以这理论,难道她请对方吃饭,男生就该理所当然让她上一遍吗? 她辩不过她,也没有被人追求过的经验,怎么说都不够有力,却还是担心李亚菲总有一天会惹火上身。 所以每次她约自己一起去蹭饭时,苏颐綾总会拒绝,人心难测,男生哪怕一时被李亚菲的美色引诱,愿意一併承担她的支出,但看着也清楚李亚菲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她不想在她欠对方的帐上再增添一笔。 到往常分道扬鑣的巷口,李亚菲难得没道别,反而和她往同一个方向走,苏颐綾狐疑地指着另一头问,「你家不是走那吗?」 「对啊,但我今天没有要回家,我跟他约在旁边巷子碰面。」李亚菲神神秘秘地说,没走多远忽然一个喇叭声吓得两人停住脚步,往昏暗的巷子望去只见男人骑在发动中的重机上,看来已经等待多时。 见此苏颐綾也搞懂为什么他们要约在这碰面了,重机太显眼,男人看起来就不像家长,如果在校门口碰面一定会被教官拦截盘问。 「先走囉,他今天骑车,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请你吃饭。」李亚菲压低声音向她眨眨眼就往巷弄里走去,苏颐綾没有陪她走进那条被阴影垄罩的窄巷内。 每靠近那里一步她心里就疯狂地牴触着,连带手脚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没办法进去幽暗的角落,只能站在巷口,故作无事地看着李亚菲接过对方手里的安全帽戴上,回头对她微笑挥挥手上车。 「我回来了。」江炯元转开家里大门,习惯性朝里头喊了一声,直到脱完鞋子抬头瞥见满屋子漆黑,只有佛桌上灯火阑珊,依稀点亮满地还未拆封归类的搬运纸箱,他才猛然想起,对,他们搬家了。 曾经放学回家热络而温馨的场景,早已不復从前,只剩下一片寂静,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家了……哪怕江炯元下课兼职完十点才到家,也没有妈妈的新工作晚,他打开电灯放下书包,走到佛桌前诚心地上一炷香。 这才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儘管现在早是吃消夜的时间,他还是熟捻地炒了几盘菜,江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时,饭菜已经上桌了。 「不是让你回来就先休息、早点上床睡觉吗?我随便弄点东西吃吃就好了。」江母无奈地数落道,语气里全是止不住的心疼。 「我让你别加班这么晚,你还不是没在听。」一向沉默寡言的江炯元,难得叛逆地顶了母亲一句,堵得她无语。 自从父亲过世后,江母收起一楼的早餐店,江家夫妇结婚多久那家店就开了多久,比起生财工具,那店更像是夫妇恩爱的结晶,比儿子出生地更早、见证两人婚姻的风风雨雨,江母却衝着江炯元一句想转学,就将经营多年的店面全数顶让。 江母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就带他搬离旧家、重新开啟新生活,空白这么多年的履歷,再重回社会给人聘请,要凑够母子俩的生活费,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儘管有存款能依靠,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江母只能趁还有能力时赚多少算多少。 还是一家三口时,感情相较更亲暱融洽的两人,在父亲离世后反而总是陷入无止尽的争执与沉默,偏偏他们比谁都清楚对方全是为自己着想,正当江炯元想说点什么挽救气氛时,江母先开了口,「吃吧。」 江母扒了一口饭配菜,细嚼慢嚥后不禁叹了口气。 「不好吃吗?」江炯元暗自留意着母亲的每一个反应,见此皱眉,不可能啊,他每道菜都试过了,就算不是人间美味,也差不到哪去才是。他急忙去夹那道青菜,想确认是自己记错了吗?餵进嘴里,果然味道没问题。 他再抬眼,瞧见母亲露出得逞的笑容,江炯元无奈地唤道,「妈──」 「干嘛干嘛──看你总皱着眉才想说逗逗你玩嘛。」江母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丝,满是欣慰地说,「我儿子长大了呢,现在做菜是越来越厉害了。」 虽然他们家是做早餐店的,江炯元从小到大也都在店里帮忙,却也只是端端盘子、收帐结帐之类的事情,从来没进过厨房、上过煎台,现在年轻女生会下厨的没几个,男生就更少了,他却在她没发觉时渐渐学会了煮饭,甚至还越做越好,江母既骄傲又感觉胸口被儿子的过分懂事挤得发酸。 「妈,你干嘛哭啦。」江炯元看着江母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哪怕清楚她心底复杂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用问句试图一笑带过,不想让她沉浸于悲伤之中,这一年来母亲已经为他掉过太多眼泪,从今天开始他们都该只剩下笑容才对。 「今天开学怎么样?还顺利吗?」江母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微笑关心道。 江炯元想都没想就点头,又淡淡地补充一句,「虽然跟同学还不熟,但人都蛮好相处的。」 「那就好。」江母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江炯元的态度太过自然,她丝毫没有想过一向耿直的儿子也会有说谎的一天,她拍了拍儿子的手,像是不放心似地又嘱咐一句,「你刚去,如果和同学有什么不愉快,能忍一点是一点知道吗?」 「知道了,妈。」江炯元温顺应声,不想让她担心。 「快吃吧,别吃太多,你等等就要睡觉了,对胃不好。」江母满意地笑了,说完两人才又边聊边度过这顿得来不易的晚餐时光。 第二章,奇怪的人。(1) 05 开学不过一週,第一天和同学旧雨重逢的喜悦、兴奋,就被新学期日復一日地按表操课消耗殆尽,彷彿暑假不过是久未甘霖的海市蜃楼,除了课表变动和教室多了个人以外,其馀都和上学期没什么差别。 苏颐綾下意识看向右方埋在书里昏昏大睡的人,江炯元倒是她枯燥生活里意外的一笔,本以为依照他的德行大概过几天就会闹得天翻地覆,没想到他比她活得更像壁花。 江炯元上课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她都不禁好奇他是有嗜睡症吗?否则怎么这么能睡?观察几天下来,他还算是安份的小伙伴,哪怕偶尔甦醒瞥见她在滑手机,也只是翻过身又沉沉睡去,懒得打小报告。 好处是她总算不用顾忌他的反应,可以大滑特滑,坏处是,他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缺点了,让苏颐綾想和受害人一起同仇气概,都找不到理由能继续仇视他,文章里的叙述似乎只存在文字,和现实里的江炯元分裂成两片难以贴合灵魂。 苏颐綾还在出神时,突然感到头晕,震动声在教室前后此起彼落地响起,那是手机的警报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一阵天旋地转,政府中央讯息也只比天灾快一秒,根本没有多馀的时间。 老师立刻停止讲课,安静地观察地震强度,以便下一步动作,摇晃的建筑物适时给了回应。见几秒过去,地震都没有要歇止的意思,老师连忙指挥道,「大家照地震演习,躲桌子下面!」 霎那间整层楼似乎都是同一个念头,隔着墙都能听见隔壁两班,课桌椅同步拖移的摩擦声,苏颐綾正要往下蹲,就发现右边的人还睡得像死猪一样丝毫未觉,她又急又气地伸手边摇边吼道,「江炯元!你还不快起来!等下被砸死都不知道!」 江炯元被推醒的当下还以为是地震,正想着这也未免太晃了,睁眼才发现是隔壁那隻吉娃娃,不,是隔壁同学在摇他。 他们之间从第一天开始就井水不犯河水,江炯元搞不懂她这是又发什么疯,皱着眉正要质问她时,猛然一个大震将坐着的他晃了一大下,连同还站着的苏颐綾都要被甩出去,江炯元立刻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他力道一时没控制好,人硬生生撞回他怀里,弄清楚状况的江炯元也没时间讲话,起身推开椅子、护住苏颐綾的头部,揽着她就往下躲。 地震持续了十几秒,短短几秒度秒如年,深怕多一秒就天灾人祸、祸在旦夕,苏颐綾闭上眼颤抖着牢牢抱着眼前的人不放,她不想死!她不想死!直到感觉到扣在肩膀上结实的手臂轻拍着她无声安抚,苏颐綾才缓缓睁开通红的双眸,傻傻看向眼前的人,只见江炯元也正低头回视怀里的她。 「好了,地震停了!大家快点坐回位置上继续上课!快点、快点,我们这题还没讲完。」数学老师的声音及时拉回,苏颐綾因为吊桥效应一时混乱的心,察觉自己还紧紧贴在他怀中,苏颐綾猛然清醒从他怀里弹开坐倒在地。 「喂、喂、喂,苏颐綾你站稳啦!等一下跌倒又来一个大地震怎么办?」几个还没站起的同学,没瞧见桌椅后方曖昧的两人,只看见她好似脚麻没站好重心不稳又往后摔,故作关心地嘲讽着。 苏颐綾听言脸色一变,哪怕脸颊因为对方无礼的话语羞耻地像要烧起来,也不敢回嘴半句,因为说什么都错,只要反击就会听见开不起玩笑、没有幽默感,人家说实话还要恼羞成怒的骂名,据理力争到最后还是她的错。 谁叫她又矮又胖,明明是她自己的身体、她的自由,却得像市场里的猪肉被人秤斤论两地品头论足,身材莫名成了她活该被人攻击的原罪,一句大家说的都是事实、觉得受伤怎么不减肥?玻璃心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她就注定只能落于舆论下风。 「好笑吗?」课桌椅后方传来意料之外的质问声,简单三个字毫不掩饰的慍怒情绪,和嘴上平和的语气形成极大的反差,听来反倒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班上恶意的訕笑声戛然而止,只见江炯元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对方不放,似乎等他给一个交代。 「干嘛那么严肃?开个玩笑而已嘛??」对方见有人替苏颐綾出头,乾笑几声试图含糊带过,江炯元却丝毫不给他机会。 「好笑吗?这么喜欢开玩笑,怎么不开自己的玩笑?」开学至今开口不超过十句话,连自我介绍都懒得说、被同学在背地里取了哑巴外号的江炯元,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说超过两句话,只为了替她辩驳。 苏颐綾坐在地板上,傻傻凝视着站起后高得像天花板一样的人,视线逐渐模糊,那些锐利的言词,哪怕再不舒服她都已经能神态自若地应对,就算笑不出来也不会像今天听见他维护自己时,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江炯元,够了,坐下。」老师适时开口打断他,不让他们继续争论下去。 「刚刚他说话羞辱女同学时,老师不觉得够了、现在忽然觉得够了?」江炯元没有因为对方是师长,态度就有所不同,依旧有话直说。 若不是话语里詰问的意味浓厚,江炯元看来就像求知慾旺盛的学生,一切宛若课堂上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提问,全场听言都连带缄默了几秒,暗暗不安地看向老师,深怕扫到颱风尾。 「出去。」果不其然,老师脸色一变命令道,「不想上课就给我滚出去罚站。」 江炯元毫无被人当眾训斥的委屈、退却,相反的,老师此话一出他没半点犹豫,长腿一迈就走出教室了,反而让老师满腹的指责、训斥无从往下说,张了张唇只吐出一句,「……好了,现在继续上课,谁再多说一句话就出去陪他一起站。」 苏颐綾趁着没人察觉时,小心翼翼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爬回位置坐好。她应该要感激江炯元的,她却像终于找到了能讨厌他的理由,他算什么?凭什么为她出头?把她弄得这么狼狈,现在大家都以为她和他真的是同路人了。 她讨厌他,真的好讨厌、讨厌他为自己出气、讨厌他为自己说话,更讨厌…...他轻易就逼出自己的眼泪。 第二章,奇怪的人。(2) 06 隔一扇窗,是两个极端的世界,教室内的讲课声近在咫尺,教室外的走廊却安静地不像平常的校园,反差感让他不自觉看向屋簷外的蓝天发怔。 他方才的发言看在别人眼里,是嚣张到根本不把师长放在眼里,但只有江炯元自己清楚他已经尽可能收敛了。 今天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老师,他大概张口就问,「刚刚是死了吗?该你说话时不说话、现在不该你说话的时候倒是挺能说的。」 现在想想好险他没说出口,明明已经决定好转学后就要重新开始的,回过神来江炯元却已经为坐在地上微微颤抖、双眸空洞,却还强装镇定的人张口辩驳了。 但他又何必为苏颐綾出这个头?先不提两人连友好的同学关係都算不上,光上次她说的话,就不足以让江炯元对她有任何好脸色。 偏偏,脑海里浮现的是第一天见面,苏颐綾以为他被找麻烦时,下意识伸手挡在他前面的画面、明明听信流言讨厌他,碰到天灾时大家早就躲得稳妥,连老师都忘了他的存在,只有苏颐綾死命摇他,他睁眼就是她为了叫醒他,差点摔出去的模样。 要是今天地震真的有什么,她大概会是班里第一个没有遮蔽物,直接被天花板压死的,想到这除了对她莽撞升起一点怒意外,更多的是被苏颐綾动摇生出的不忍。 江炯元低头看向掌心,想起地震当下紧紧抓住自己的那双手,生死一瞬间,哪怕他是个男生,也不免也感到胆战心惊、慌忙失措,那个人却牢牢抱着他不放。 算了,就这样吧,他们之间暂时一笔勾销了,他想。 下课后江炯元回到位置上,到放学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苏颐綾也说不清对江炯元矛盾的心情,鐘声一响揹着书包迈着两条小短腿就这么跑了,李亚菲见状连忙跟上她,「欸!等等我啦--」 男孩们瞧着下意识又要拿苏颐綾的身材开玩笑,一对上江炯元冷漠的视线瞬间噤声,最后摸摸鼻子什么也没说,推着身旁的好友边转移话题、边快步往教室外走去。 「今天要不是江炯元跳出来帮你说话,我都快忍不住了!」回去的路上李亚菲不晓得第几次提到江炯元,不只放学路,那堂课李亚菲有来她身边对江炯元投以欣赏的目光。 「你喜欢他吗?」苏颐綾没头没尾地问。 「什么?」李亚菲被问得傻傻站在原地,一时没搞懂她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他吗?你今天已经一整天都在和我聊他了。」苏颐綾难得在她面前表情木然闷闷地道,李亚菲喜欢一个人时很明显,那阵子总是会掛在嘴边,三句话不离对方,以往苏颐綾看破不说破,这次忽然感到一丝不耐,只想打断她说得正起劲的话题。 本来以为李亚菲会因为被泼冷水感到不悦,或错愕转而恼羞成怒,没想到她专注地瞧了她许久后吐出一句,「你不喜欢他吗?」 苏颐綾感觉脑袋被这句话炸开,一时无法思考,也答不上来,她不喜欢他吗?如果回答是,他今天才帮她说话,听起来未免也太不知好歹,如果回答喜欢就太言不由衷了。 「我不知道。」苏颐綾垂眼,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但我真的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了??」 「知道了,不提了。」李亚菲从善如流,没有第二句话立刻答应,反而让苏颐綾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她看她呆愣的可爱表情笑出声来,「你为什么露出这个表情?」 「我以为你会说......」 「你以为我会帮他讲话,会问你为什么。」李亚菲帮她把话说完,「但你都说不想听了,我当然站你这边啊!他人再好也不过出现一两天而已,你是我好朋友欸,谁比较亲,我会分不清楚吗?」 「好朋友不就是应该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非对错,都站在对方身边吗?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啊。」李亚菲没忍住捏捏她圆润的小脸,这次苏颐綾没有避开,不是习惯了她的亲暱,是被她的话弄怔了,傻傻任凭她玩弄着自己的脸颊,跟着笑了出声。 两人在岔路道别后各自回家,苏颐綾的步伐不自觉放慢了下来,夏季的白天特别长,平常早过黄昏的时间天空依旧明亮、炙热,闷热的制服材质将她闷出了不少汗,到家时已经全身是汗,她迫不及待进房间就脱去制服准备换上居家服,却在看见全身镜里的自己停下动作。 女孩上身只有一件内衣,丰腴的身材让上围比同年级的同性明显,束缚下的腰际则是明显的赘肉。女孩神情忧鬱地看着腰间上那圈游泳圈,再看向胸延至腰部中间的线条欣赏着,难以置信,她还是有一点腰的。 苏颐綾知道落在别人眼里,只看得见那团肉,搞不好会说那是她自欺欺人的说法,那根本算不上腰,想到这她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她叹了口气,伸手往后解开了胸罩,正要脱下…… 「姊,你电脑借我一下。」门忽然被人用力撞开,苏颐綾被吓了好一大跳,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被她忽然闯入吓到,还是被那声平常根本听不到的称谓。 再一眼,只见她和门外的男孩对上眼,她感觉尖叫声梗在喉咙几秒,还没衝出喉咙,妹妹已经回头把门砸上,衝着她抓狂吼道,「你换衣服干嘛不锁门啊?你有病是不是?」 苏颐綾瞪大双眸荒谬地看着她,这是她房间,明明是苏颐沅自己莫名其妙衝进来的!就算她忘记锁门有错,但没敲门就擅自闯进来的她,问题不是更大吗?苏颐綾争辩的话还没说出口,妹妹抓起她桌上的笔电,丢下一句话就悻悻然走了,「看什么看,死胖子!」 苏颐綾直到掌心因为用力过度抽筋,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气愤,凝视着镜子里被气红的双眸,她好讨厌不懂得回嘴的自己,这一秒她忽然想起学校里会替她说话的人,明明讨厌他的,却又好希望这一秒如果他在就好了。 第二章,奇怪的人。(3) 07 苏颐綾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时,男孩已经不见踪影,彷彿方才不过是她妄想出的幻影,正当她怀疑也许是自己眼花也说不定时,走进客厅便瞥见桌上用到一半的笔电,键盘上全是食物的残渣。 「你在干嘛!」苏颐綾拿起自己珍惜使用的笔电,心疼地挥去上头的碎屑,可惜有些已经卡在键盘隙缝中,一个不小心就会推进更里面,看得她又急又气。 「怎样?」苏颐沅将男同学送走后,回头只见姐姐拿着笔电不晓得又在大惊小怪什么。 「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叫你不要边吃零食边用我东西吗?你看屑屑都跑进去了!」苏颐綾将笔电放回桌上要她自己看,前天两人为了相似话题争执的场景还歷歷在目。 那天苏颐綾一进房间就发现自己藏在书柜后的宝物,被妹妹翻了出来。那精緻的珠宝盒被人拆开,饼乾被人弃若敝屣地丢在一边,她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了,那是李亚菲送她的伴手礼。 苏颐沅澡还没洗就坐在她床边,把玩着手里的漂亮盒子,理所当然地说,「这给我喔,反正跟你也不搭。」 说来也好笑,苏颐沅几时借过了?每次都是口头上要她借、要她送,实际与抢无异,她如果不愿意,父母就会责怪她这个当姊姊的不懂事,都是家里的东西为什么不懂得和妹妹分享?如果说是朋友送的,就会被检讨礼物的价值,骂她都几岁了,什么样的礼物能收、不能收不知道吗? 苏颐綾眼睁睁看着妹妹,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心爱的东西拿走,她珍惜的宝物除了小心翼翼地收好别无他法,没藏好被抢走就只能怪自己没用,因为说再多也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这里,她要求再正常不过的尊重,看在父母眼里都像是无理取闹,不懂得礼让妹妹、体谅父母,整天没事找事。 「你再这样下次不要借我的东西。」儘管苏颐綾心底清楚,说再多苏颐沅也只会当耳边风、根本没把自己的告诫放在眼里,她还是难以压抑心底的气愤,继续白费口舌地警告着。 「这个家哪有什么是你自己的东西?都是『我们的』。」果然,对方脸上半分反省的神情也没有,反倒嗤笑出声,接着苏颐沅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喔,不对,是我的,你的房间也是我的!」 哪怕苏颐綾大概有猜到,父母长年不管不顾的放任,已经养成了妹妹霸道无理的价值观,真的亲耳听到她承认,还是感到荒谬不已。 「所以你就可以带男生连门都不敲地撞进我房间?你不觉得你很夸张吗?今天要是我已经脱光了怎么办?」苏颐綾不敢置信地一一责问道。 「干嘛?你那身材有什么可看的?站出去都没人相信我们是姊妹。」苏颐沅差些被她逗笑了,故意打量了她身材一下后嘲讽地说,苏颐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不是苏颐沅第一次拿她的外表讲话,她早该习以为常,却还是被戳中痛点。 她和妹妹的身材差距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明显,小时候长辈们总喜欢餵食她们,遇到不喜欢的食物,妹妹可以不吃、她不吃却成了挑食不懂以身作则,才会害妹妹跟着有样学样,到后来苏颐沅东西全进了她胃里。 父母忙于工作,对苏颐綾个头比同年纪小孩矮这件事浑然未觉,等发现时她已经结束生长期了,只好亡羊补牢买一堆补药往妹妹身体灌,苏颐沅升上高中时身高急速抽高,相较身旁又矮又胖的她自信漂亮不少,父母也没少拿两人的外貌比较过。 「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我同学看到你没穿衣服,觉得你身材很好在引诱人家才不爽吧?拜託,你穿内衣那样子跟绑东坡肉没两样,我是怕我同学看了伤眼…..」 苏颐沅尖酸刻薄的话让苏颐綾理智线一断,没忍住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那声巨响让空间瞬间安静到窒息,苏颐沅被打得撇过头傻愣在原地、苏颐綾举着手被她气得呼吸急促地喘息着。 她们只差两岁,妹妹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可以理解,但她已经佔尽好处,为什么说话还非要如此伤人?这样贬低她,她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苏颐綾红着眼彷彿被打的人是她。 「你疯了是不是!你敢打我!你竟然打我!」苏颐沅回过神来,扯着她就是一阵扭打,一向忍气吞声的苏颐綾也不忍了动手反抗,两人抓着彼此,最后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进沙发,却没有人先松手,直到门锁开啟的声响打断她们。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分开!」苏母一进门就瞥见沙发上互殴的姊妹俩,手里满袋的食物还来不及放下,远远就对她们斥喝道。两人闻言立刻停住动作心不甘情不愿地停战退开,发丝因为肉搏战乱成一团,哪怕被勒令分开,双眸依旧死死盯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你拿着。」苏母将手里的东西全交给身后刚进门的苏父,走近见她们还没完,立刻骂道,「还瞪?瞪什么瞪?你们没完了是吧?全部给我到一边罚站。」 苏颐綾面无表情地走到小时候最常受罚的位置,苏颐沅则满脸不乐意地站在她旁边,用全身沉默地抗议。 「你们都几岁了还打架,你们以为你们还是三岁小孩啊?」苏母责备几句后又看向大女儿不满地说,「妹妹不懂事就算了,你身为姊姊不会让她吗?」 「要让多久?我让她一辈子了还不够吗?」又是同样的一句话,苏颐綾已经听到厌烦了,忍不住回嘴,「她是我妹妹,但她有把我当姊姊吗?有,会一声不吭带男生回来,在我换衣服时闯进来还不认错吗?」 苏母听言瞪大双眼看向二女儿,「姊姊讲的是真的吗?」 「我是带同学回来作作业,要跟她借电脑才会不小心闯进去的,谁叫她不锁门。」苏颐沅难掩心虚地指着桌上的电脑解释道。 「不管怎么样,你进姊姊房间就应该敲一下门啊,都跟你说几次了。」苏母皱眉低声念起她来,语气温和地像是睡前的低语,哪有方才谴责大女儿时严厉。 「知道啦,下次会记得。」苏颐沅嘟囔着,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又似想到什么般替自己争辩一句,「而且姊姊那时候有穿内衣,又不是什么都没穿。」 「好了啦,做错事还敢辩解。」苏母没好气地睨了女儿一眼。 「我已经念过你妹妹了、她也知道错了,事情过了就过了,你自己也是,都长这么大了,本来换衣服就要锁门啊!」苏母看向苏颐綾,如过去每一次她们姊妹衝突时一样,重重举起、轻轻放下,哪怕知道是苏颐沅有错,还是非要说一句,难道你就没问题吗。 「就这样?我在家里莫名其妙被人看光,一句她知道了就好了?」苏颐綾咬着牙满是怨懟地质问道。 「那你想怎样?你打都打了,我也念了,你还想怎样?既然有穿内衣就好了啊!又不是裸体,何况你那身材有什么好看的?」苏母看她仍得理不饶人,非要讨个公道,也渐渐没了笑容,一阵怒意上头也没了刚刚的好口气,语气间毫无保留的贬低,和女儿的嘴脸如出一辙。 苏颐綾如果看得懂情势,就该知道该住嘴了,偏偏她太委屈、委屈到哪怕看懂,还是想为自己说话。 「每次她做错什么事情,你永远是不轻不重地念一句就算了!我错要被罚、她错还是我这个做姊姊的有问题,要检讨!但我明明也才大她两岁而已,你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偏心──」 「苏颐綾。」苏父的声音在苏母身后响起,苏颐綾抬眼望去,只见父亲一脸不悦地指责道,「你是这样跟妈妈说话的吗?」 「不用阻止她!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对我这个妈妈有这么多不满。」苏母冷声制止丈夫,「我和你爸爸工作辛苦,对你要求高、希望你好好照顾妹妹哪里错了?我跟你爸就没有对你好的时候吗?还是我们哪里对你太好了,你非要抓着那些小事不放才开心?既然你这么不知感恩,就在这里站到你想通为止,什么时候想清楚,你什么时候才准吃饭。」 苏母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往苏颐綾头上浇,让她从头到脚发凉,是啊,她早该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她还在期待什么呢?她早被父母从小养成了不懂反抗的懦弱性子,单单陈述事实就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认真想想,她说这些是想要父母对苏颐沅的惩罚吗?不是,她只是希望他们能认真听一次她的心声,哪怕一次,对她公平一点,认知到自己的偏心就好了,就算只是敷衍的道歉都能将她多年的委屈稍稍抚平,她想要的仅仅如此而已。 同样一句话,父母听见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角度,是她不知好歹的控诉、鑽牛角尖,他们寧愿替外人说话,也无法理解她的无助受挫。 「妹妹,来吃饭了,别理你姊姊。」苏母瞧着苏颐綾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只觉自己做对了决定,再次驯服了叛逆期的少女,向站在一旁的女儿扬了扬手,让她过来帮忙。 苏颐沅乖顺地应声点头,回头对苏颐綾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故意当她的面亲暱地搂住母亲的手道,「妈──你买什么?我好饿喔。」 苏颐綾瞧着「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走向饭桌,嘲讽地笑了,任凭泪水划过脸颊,撇过头假装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无视身体无声的抗议。 第二章,奇怪的人。(4) 08 到晚上九点苏母才如同恩赐地松口,让她去吃饭洗澡睡觉,苏颐綾双腿站得痠疼,但不管怎样都比半蹲好多了,半蹲才五分鐘她膝盖就不行了,总是得趁父母不注意时偷偷站直再蹲。 苏颐綾看着桌上吃得一点不剩的烤鸭残渣,只剩一袋无人问津的骨头,底下的酱汁勉强能配饭吃。其实肚子饿到极限后,早就不饿了,她吃不吃都行,只是怕自己不吃又被父母视为一种消极的反抗,她索性乖乖听话。 她太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力气争辩了,只想快点上床睡觉。 苏母见女儿站在餐桌前一动也不动,还以为她又在找事,走近正想说她时,便瞥见桌上一片狼藉,不说还以为是让她来收厨馀的,她气得朝苏颐沅的房间吼道,「苏颐沅,我不是让你留几块饼和肉给你姊姊吗?」 「肉冷掉就不好吃啦,我已经有留一整袋给她吃了啊。」苏颐沅理所当然的口吻隔着门板传出,苏母再回头她已经挖好饭,默默坐下把晚餐吃完。 瞧着女儿的背影,再想想今天她对自己的控诉,苏母心底流过一丝于心不忍,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拉不下面子,好似叮嚀又像是安抚般说了句,「吃完收一收,早点睡。」 「好。」苏颐綾应声,直到听见身后房门关上的声响,前一秒还吃得起劲的动作顿时停下,房间外的空间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苏颐綾吸吸鼻子,将碗里的饭全扒乾净,才收拾收拾回房休息。 苏颐綾从小到大运气就不怎么好,隔天她再次深刻感受到这点,她刚从学校厕所隔间出来,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衝回去抢救已经太晚,腿间的失重感不过瞬间就结束了。 哪怕知道来不及,她还是回头确认贴身布料的惨状,嗯,回去得手洗了。这几天不晓得从何而来的暴躁情绪也有了理由,她还以为是天气太热了……还在想自己究竟还能多倒楣时,推开门就被外头聚集的人群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差点一脚踩进蹲式马桶。 「欸欸欸欸──」「小心、小心!」门外的女孩们也被她吓了一大跳,确定她没事这才松口气,苏颐綾以为她们在等厕所,正想这节下课也未免太多人来上了吧?又不是捷运站厕所,竟然会排成这样?她还感到不可思议,想走出厕所快点洗手、回教室拿卫生棉时,忽然就被人拦了下来。 「那个同学……请问你是三班的吗?」女孩忐忑不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苏颐綾听言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周遭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又看向胸前的学号才确定她们应该是在和自己说话,回过头看向她们缓缓点了点头。 女孩见此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你跟江炯元坐一起吗?」 苏颐綾满头问号,先不管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们坐隔壁的,江炯元不是才转来一个星期?怎么其他班都认识他了?她没印象他有做什么声名远播的大事啊......她脑袋一转才想起那篇被拋诸脑后的论坛文章。 苏颐綾暗自打量了女孩身后的人数一眼,她们该不会是因为她坐在江炯元旁边,觉得她竟然跟性侵犯当朋友,就想来打她吧?不是吧?不是吧?这跟她有关係吗?为什么不爽江炯元,要来堵自己? 她脑袋疯狂运转,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她,「有事吗?」 「你有他的社群帐号或联络方式吗?」女孩也不执着上个问题,直接切入重点。 「蛤?」苏颐綾皱紧眉头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这跟她想像中的走向太不一样了,她一时没忍住显露出真实的情绪。 「我说你有他联络方式吗?我想跟他做个朋友。」女孩难掩羞涩地重复道,苏颐綾这下再傻都读懂她的意思了,她这是要追江炯元? 「没有。」搞清楚她们的目的后,苏颐綾想都没想摇了摇头,直接掉头走人,不晓得是知道月经来的关係吗?看到经血前明明一点感觉也没有的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提醒她贴身衣物还在江湖救急中。 「怎么可能没有?我看是你不想给吧!」身后尖锐的质问声让苏颐綾停住脚步,她站在洗手台冷冷地看向门内的人,女孩焦急地拉住好友劝道,「好了啦,人家不想给就算了。」 「什么算了!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欸,她这什么态度啊!这年代谁不是用社群联络,难道江炯元都不加通讯软体的吗?骗谁啊!」女孩的朋友一脸不悦地质问着。 苏颐綾沉默洗完手甩乾后,冷冷地道,「有又怎样?有就要给你啊?你朋友勇敢关我什么事,这么勇敢怎么不去跟当事人要、要来厕所堵我?我跟你们很熟吗?熟到要被你们情绪勒索?」 印象中班导的确有拉江炯元入群组没错,苏颐綾也不是刻意说谎,不过是因为她跟江炯元私底下没交换过联络方式,一时忘了群组里有他,才会说没有,但听见对方如此无理的发怒,她一瞬间也懒得替自己辩解了,她有什么义务要对江炯元的烂桃花解释? 「同学你不要生气啦,是我在朝会上对江炯元一见钟情,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找他,我朋友看不过去,觉得剩没多久就要毕业了,才会帮我想办法的。」女孩语气温柔有礼地解释道,却只让本来就暴躁的情绪越发不耐,她到底为什么要在厕所门口听人家的爱情故事啊? 苏颐綾咬牙忍耐着,那人却浑然未觉,继续用梦幻的口吻形容对方,腿间的失重感再次传来,她感觉自己的理智线瞬间断裂。 「我一直很爱看糙汉文学,江炯元根本是从小说里走出来……」 「糙什么汉?你说那个性侵犯吗?」苏颐綾扯开笑容嘲讽着,接着像机关枪一样疯狂数落,最后抓狂地吼道,「你是看小说看到分不清现实吗?还是知道他是性侵犯,你只会觉得哇他更帅更有男人味了,更爱了?拜託要发疯别缠着我,滚远一点──」 吼完空气瞬间寂静,苏颐綾喘息着,比起那些人她似乎更像发疯的那个人,本以为会激怒她们和自己争吵,却什么都没听见。她迟疑片刻抬头,只见女孩们瞪大双眸看向她身后,她感觉胸口哐啷一声,苏颐綾也大概猜出什么慢慢转过身来,只见江炯元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手上拿着水瓶按下一旁的饮水机,若无其事地装完水就走,正当苏颐綾自欺欺人地以为也许江炯元什么都没听见时,他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不是性侵犯,还有,你这种只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没比我高尚到哪去。」 第二章,奇怪的人。(5) 09 苏颐綾和江炯元之间才稍稍缓和的关係,似乎因为这件事又重新紧绷,苏颐綾看着江炯元说完转身就走的背影,下意识咬了咬唇,胸口充斥着她不想承认的情绪,她知道,那是懊悔。 她很确定自己讨厌江炯元,讨厌他替自己说话、讨厌他让她受欺负时会下意识想要是他在就好了,更讨厌他是奇怪的人,奇怪到让她哪怕说实话也会感觉对不起他的那种人。 江炯元猛然一记回头吓得苏颐綾一阵抖擞,表情还来不及藏好,感觉心虚的神情被他彻底捕捉到、正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时,江炯元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苏颐綾隔着门直接拒绝了门后的女生。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和她要我联络方式,我先拒绝了,你们也少堵她。」江炯元话说在前头,讲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颐綾迟疑几秒才回神,腿间还湿润黏糊的触感,提醒她她之所以不耐烦和这些人争吵的原因,快步走回教室。江炯元比她早几秒进教室,早就背对着她位置的方向又趴了回去,苏颐綾刻意逼自己不去看他,快速拿了卫生棉就奔回厕所处理,赶在上课鐘响后几秒压线回位置。 「他拒绝人的方式也未免太绝情了。」午休吃饭,苏颐綾边吃咀嚼嘴里的食物边口齿不清地评价道。 早吃完追求者外送午饭的李亚菲,倒坐在她正前方的空位,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瞧着,昨天才要她别提江炯元名字的人,现在三句话不离江炯元。她故意问出相同的问句,「你是不是喜欢江炯元啊?」 「噗!咳咳、咳咳。」苏颐綾没忍住嘴里的饭粒全喷了李亚菲整脸,她脸色一白急忙想道歉,从嘴里的连通口乱窜的食物却不允许她开口,呛得她进退两难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呼吸,口水、鼻水全混在一块,连平常没有洁癖的她都嫌噁心。 苏颐綾几乎快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了,却还满脑子都在想着李亚菲该怎么办!她是那么爱漂亮又有洁癖的人,会不会因此讨厌她?想到这苏颐綾就快急哭了,低头咳着要把鼻子、嘴巴里的异物全吐出来时,另一隻手抚上她后背帮忙拍着,一手抽卫生纸给她垫着手心,温柔地哄问她,「慢慢咳、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苏颐綾胀红着脸摇了摇头,将东西全吐出后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见李亚菲也正拿着卫生纸收拾自己,双眼不晓得是被呛红还是哭红的,唯唯诺诺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什么了吗?干嘛又露出这种表情?」李亚菲没好气地看着她,伸手又捏捏她的脸颊,「脏鬼。」 她不说还好,一说苏颐綾又快感动得一蹋糊涂,可怜兮兮地指着她的脸说,「但你的妆……」 「算你运气好,姊今天看天气太热,用了蜜粉后又上了定妆喷雾,一点妆都没掉。」李亚菲亮出手上的卫生纸,满是得意地说,儘管还是有沾上一点化妆品,但的确脸上妆依旧无懈可击。 「现在不准你边吃饭边讲话了,你给我二择一。」李亚菲故意恶狠狠地说。 苏颐綾这才敢破涕为笑,小声嘟喃着,「谁叫你说这么可怕的话,我才会吓到咩。」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李亚菲玩笑说道,接着表情严肃地问,「但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针对江炯元啊?」 「我哪有针对他!」苏颐綾一脸被冤枉地反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空桌,江炯元一向不在教室吃午餐,她们才能坐在原地如此没顾忌地讨论他。 「哪没有?说真的,你嫌他拒绝态度不好,但像我这样来者不拒,你不也觉得不好?那到底要怎样,你才觉得好?」李亚菲不是想质问或挑衅,是真的好奇苏颐綾真正的想法。 「你……」苏颐綾睁大双眸,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她除了基本的提醒外,从来没对此说过什么。 「我又不是瞎子,你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每次我要和新对象出去,你表情总是不好,要不是我知道你是直女,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暗恋我了。」李亚菲嘟了嘟嘴,语带埋怨地说。 苏颐綾着急地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不能睁眼说瞎话,说自己没有,但又不晓得要怎么解释,她才能了解自己的想法。她笨口拙舌的,连她在父母说得最好的一次辩论,都会被曲解成另一个方向,她不知道她要怎样说才说得明白。 她小嘴张了张,还没开口就看见眼前的人垂眼,轻轻地说,「但我很感谢喔。」 苏颐綾怔了怔,傻傻看向对方,只见李亚菲凝视着她微笑说,「我很感谢你不苟同我,却什么也不说。」 若不是她嘴角微微抽动,苏颐綾不会看出她那点想哭的情绪。 午休吵杂的聊天声、电视的新闻报导,将她们过分真挚的气氛掩盖,没有人察觉她们的异样。 「你的不认同,不是因为歧视、瞧不起我、不是觉得我放荡,你是觉得这样不太好,你担心我,我知道的比你想像中更多。」李亚菲纤细白嫩的手指勾住她的,轻轻的却温柔而贴近她的心。 她是那么的害怕,所以不敢开口,李亚菲却说她什么都知道,比她想像中知道的更多、更多,但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容是她看过中最美的一个,苏颐綾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反勾住她的手指,回以相同的微笑。 第三章,牛排与玫瑰。(1) 10 隐藏在住宅区巷弄内的餐厅,没有招牌、装潢风格低调,若不是李亚菲的追求者亲自开车送她们来,哪怕她们开导航大概也找不到这里,更别提离捷运站有一段距离,到这恐怕都汗流浹背、狼狈不堪了吧。 「你们先进去,我去停车。」驾驶座上比她们大几岁的男人温和地说。 「好,谢谢哥哥。」李亚菲那声哥哥,简直要把苏颐綾全身的鸡皮疙瘩挤出来了,她打了一个冷颤,抬头只见副驾驶座上的人正和她挤眉弄眼,她回过神来道声谢后急忙下车,关上车门,两人总算能独处片刻,苏颐綾这才感觉自己终于能好好呼吸,她都快被这三人行的尷尬弄得窒息了。 「这家餐厅在网路上评价很好,你等等点牛排,我们交换吃。」李亚菲勾着她手翻看店外展示用的菜单,直接替她订好了剧本。 苏颐綾整个脑袋还昏沉沉地,丝毫没察觉好友的肢体碰触,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手贴手了,慢了一拍才问,「为什么我要吃牛排?」 她没有宗教信仰、家里也不是从事农业,不忌讳吃牛,只是她不懂自己要吃的东西为什么是李亚菲决定? 「因为这家店最有名、最贵的,就是它的牛排套餐,我很想吃。」李亚菲直直盯着她,双眸真挚而热切地说。 「那你干嘛不自己点就好了?」苏颐綾没好气地说。 「跟人家出来约会点这么贵的会被讲话啊!」李亚菲理所当然地说,这倒是让苏颐綾傻了,原来她知道这件事啊,还以为她是不晓得才会要她点。 「那我?」苏颐綾指了指自己,敢情她不会被骂就是了。 「反正你今天过后就不会见到他了,没差啦,拜託拜託嘛──」李亚菲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苏颐綾忽然觉得这傢伙就是找她出来当诈骗集团,专门来骗吃骗喝的。 「您好,请问几……」也许是见两人在门口磨蹭好一会了,柜檯的服务生主动拿菜单推门出来招呼,对方脸上的职业笑容在看清来者后全数退去。 苏颐綾瞧着他也看怔了,倒是李亚菲抢先她先喊了出声,「江炯元?你怎么在这?」 「你们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身后意外的疑问声刚好打断了同学假日相见的困窘场面。 「我们……」「没事,我们在外面看菜单看得太投入了。」苏颐綾举起手,正想指向江炯元解释她们遇到同学的事,李亚菲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微笑看向身后的人解释,接着若无其事地对江炯元报上订位资讯,「我们有订位,十二点半、李小姐、三位。」 「李小姐、三位,这里请。」江炯元大概比她们更希望装作不认识,不用刻意暗示,他就像服务其他客人般微笑地替她们带位,直到入座苏颐綾还是会下意识盯着江炯元看,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不苟言笑,看着他笑容满面时总觉得少了点真诚,满是嘲讽。 「那小姐要点什么呢?小姐?小、姐。」到江炯元不晓得第几次问她,苏颐綾才回过神来。 「喔!我、我要牛排!」苏颐綾惊醒,根本来不及看菜单,只记得方才在门口好友的嘱咐。 「她要炉烤特选特眼牛排。」李亚菲立即帮她把餐点名称重新说一遍,手里不忘将菜单翻到饮料那页放到她面前,「你要喝什么?」 「伯爵鲜奶茶,去冰。」苏颐綾快速扫过上头的餐点名称,没有犹豫就点了平常喜欢的饮料。 「好的,这里帮您收菜单,餐点请稍后。」江炯元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照流程一一收回菜单后,就去送单、送餐。 「你们是哪间学校的啊?」等餐时间,男人开始找共同话题试图和她们间聊。 「我去厕所,你们聊。」苏颐綾没有回答,丢下一句话就猛然起身离开,儘管用这种态度对待今天的金主太过无礼,她还是想从这诡异的三人行中挣脱喘息,反正她今天也只是来当电灯泡的,对方大概只会感谢她的识趣,让他们能单独相处片刻。 餐厅厕所不多,苏颐綾刚走到外头就看到大排长龙,不自觉翻了翻白眼,她是什么去哪上厕所都要排队的命吗?反正她也不想上厕所,不过是故意找个由头逃开而已。 她侧过身站在死角靠墙发怔,脑海又回想起上礼拜在厕所发生的事,苏颐綾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到在餐厅中央,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的江炯元,也没什么多馀的想法,仅仅是瞧着那人就像察觉到了,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苏颐綾眼看那人朝自己走来,呼吸一窒,原先放松站立的身躯也陡然站得挺直,像是在上军训课似的,当她慌乱地想起能躲进排队人潮时,江炯元已经走到面前礼貌关心,「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苏颐綾紧张地抿了抿唇,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那句小姐从他嘴里吐出就是给她一种引人遐想的意味,奇怪的很。 苏颐綾正想避开他直接回位置上时,手腕忽然被人擒住,她感觉一阵恶寒涌上,惊吓地甩开他的手,江炯元顺势松手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正当苏颐綾以为他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故意来找碴时,江炯元面对墙在眾人看不见的地方收起笑容,又是她平常熟悉的那副模样,低声提醒她,「那男的不是好人,他是我们这的常客,每段时间都会带不同的女生来这家餐厅。」 「蛤?」苏颐綾傻愣在原地,直觉问了一句完全不在状况内的话,「他到底有多爱这间餐厅啊?每次都约这家?还是你们vip会员有打折?」 等了几秒发现江炯元没回答,她连忙仰头,只见江炯元一脸无言地瞧着她,苏颐綾也知道自己搞错重点了,无辜地眨眨眼后又回归正题,「但他可能就是每次约会都无果啊,你拿什么判定他不是好人?」 「他上次才被另一个约会对象砸场子,说他骗砲、骗感情。」江炯元语气毫无起伏,像在述说今天天气怎么样般无趣地叙述着第一手八卦。 话说到这苏颐綾也急了,深怕自己刚刚离开的时间里对方趁机下药把人带走,想回位置上想办法带李亚菲走时,鼻间的香味让苏颐綾回想起这顿价值不斐的大餐,她咬着牙拦住了说完就要离开的江炯元。 对方挑挑眉,苏颐綾深吸一口气,难掩屈辱地咬牙询问,「你可以借我钱吗?」 第三章,牛排与玫瑰。(2) 11 「你在班上成绩怎么样?」苏颐綾离开后男生顺着话题继续往下问,要不是他们已经在网路上聊一阵子、有基本的认识,知道对方刚大学毕业,李亚菲还以为自己是和长辈出来聚会了,聊天三句不离学校、成绩的。 儘管有几分不耐,她还是表面笑笑地应付着对方,「还行吧,不上不下的。」 「唉呦,反正现在网路这么发达,你又长这么漂亮,就算不念书、做自媒体、当模特儿也不错。你看我!成绩不好还不是成功毕业了,下个月就要去国外游学了。」 李亚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在自己面前张扬、摆弄着雀屏,他说话技巧太过稚嫩拙劣,话语间全是藏不住的傲慢和炫耀,看得她眼底悄悄流过一丝讥讽。 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和网友约会了,大她十岁、二十岁的追求者多的是,偏偏这些人都有同一个共同点,就是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李亚菲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十几岁的高中少女,单纯如一张白纸,再成熟也就是纸糊的老虎、爪子再痛也是猫咪撒娇的程度,怎样也比不过他们社会化的演技,看不出糖衣下大人齷齪的心思。 男人随口问着她的成绩,却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想听,成绩好就夸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要别人怎么办,成绩不好就说反正你长得漂亮,他们并不真的在乎花瓶内装了什么,漂亮才是重点。 她不聪明、不上进都无所谓,反正只是玩玩,漂亮就行,笨一点更好、更容易踩进年龄时差带来的知识盲区。 小女生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同年龄人习以为常的知识,会为他们覆上一层崇拜的滤镜,他们骗不到和自己阅歷一样丰富的女人,还骗不了那些孩子吗?花一点心思、一点小钱,女孩就会感觉被宠成公主了,却没察觉在对方眼里,自己住的究竟是城堡?还是酒店? 他们既然觉得她稚嫩好骗,李亚菲也不介意顺应观眾要求,摆出惊讶又伤感的表情,可怜兮兮地问,「下个月?这么快!我们还没好好认识欸,哥哥就要丢下我出国了吗?」 她像是是长在路边,任人摘採的诱人小白花,但能长在杂草堆的怎么会是温室娇花?那是食人花。直播看久了都该打赏了,她为他们专门演出愚蠢但美丽、满心满眼都是哥哥们的妹妹,满足他们无知的男人心态,付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衝着那些黏腻噁心的视线,只让他们付饭钱,都算便宜他们了。 「所以我们才不应该浪费时间慢慢来啊!妃妃。」男人每说一句话就往自己方向凑近几分,他们总是这样,什么优点也没有,唯一比别人强的就是目的性强,女人之于他们就像是架上剩馀商品,不抢就没了,没有人想当人,每个都想当狗,以为撒泡尿标记就能成为他们的私有财產。 李亚菲忽然有几分后悔,不该取同音的绰号,听着都觉得脏了她的名字。 「哥哥要去哪个国家?离台湾远吗?坐飞机要几个小时?」李亚菲表面语带兴奋,实则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打发眼前的人,果然,一提到详细内容对方就被她问住了,李亚菲在心里嗤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往后拉开距离。 回过神来才察觉苏颐綾似乎已经离席好一会了,她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时鐘,不过去个厕所也未免去太久了吧?李亚菲不自觉担心起她来,正想起身去厕所找人时,就瞥见墙边冒出一颗头,苏颐綾疯狂挥舞着手上的手机,着急地示意她看讯息。 李亚菲故作随意地拿出手机,萤幕感受她的触碰随之一亮,只见讯息通知简单明瞭地写了一句,「帮我把包包拿出来,你包包也要记得带,溜了!」 李亚菲摸不清状况,不懂苏颐綾怎么才刚来就要走了?她们还没吃上东西呢……虽然失望,李亚菲还是起身帮忙拿了苏颐綾的包包,回头对身旁又想贴上来的男人解释,「我朋友那个来忘记拿卫生棉,我去帮她送一下。」 「好,你去吧。」男人紧张不安的情绪,在看见她身上没带自己的包包,随即松懈下来,微笑松口让她快去,完全忘了李亚菲从一开始见面就没背包包。 李亚菲转身一背对对方,笑容顿时消失得一乾二净,刚走到墙边就被躲在墙后的苏颐綾一把拉进视线死角,两人搞得跟偷情一样,想到这李亚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怎么突然要走?」 「等等跟你说。」苏颐綾现在没空和她解释,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焦急情绪,好不容易等到江炯元从厨房拿两袋大纸袋来给她们,苏颐綾丢下一句谢了,立刻拉着她从厕所旁边没开放的后门溜出。 餐厅后方的防火巷全是冷气室外机排出的热气,和厨房内场的油烟味,闷热到李亚菲几乎一出餐厅就感觉脸上的妆要融了,任由苏颐綾带她弯弯绕绕走了一圈总算逃离餐厅附近。 苏颐綾终于松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花圃边喘息,李亚菲体能虽然比她好,但穿了跟鞋跑这一段路,再好脚跟也痛到不行,只想坐下来缓解疼痛,两人休息好一会才缓过来。 李亚菲没好气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干嘛忽然要落跑?还这么紧张?我还以为我约到杀人犯呢。」 「不到杀人犯,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苏颐綾刚说一句话,气又要没了,又喘了几下才接着解释,「江炯元说、那傢伙是常客,每次都带不同女生去吃,骗砲、骗感情的。」 李亚菲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态度,眨了眨眼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说,「我知道啊。」 第三章,牛排与玫瑰。(3) 12 「你知道?你知道!」苏颐綾傻住重复一次后,又更大声地惊叫。 「嗯,我知道。」李亚菲点了点头,说实话,她不知道,但这些人都半斤八两,从他独处时的言行大概就能看出他是什么货色了,李亚菲一点也不意外。想到这她不由得自嘲一笑,「不然你以为他们干嘛对我这么好?他们喜欢我什么?不就是喜欢我年轻、漂亮、身材好,有利可图吗?」 「你既然知道他们意图不轨,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出来吃饭?」苏颐綾无法理解地问。 「因为无聊啊,我想打发时间、他们想要跟正妹约会,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李亚菲一脸无所谓地说,嘴上是苏颐綾无论怎么试图理解,都无法消化的话,那陌生的模样让她焦灼地想再说点什么,却立即被好友打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放心吧,我从来没在他们手上吃过亏。」 「那万一呢?」苏颐綾提高音量,难得没适可而止,反而不屈不挠地质问着,一对上李亚菲被她吓得微微睁大的双眸,她忽然像颗洩气的气球,软下态度解释起自己的担忧,「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太有自信了……你觉得你很聪明、你能算计他们,你字典里根本没有万一,这样很危险。」 李亚菲瞧着她迟迟没说话,正当苏颐綾以为她要说自己管太多时,便看见她温柔地瞧着自己,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有你吗?」 「你相信我,就跟我相信你一样,你会像今天一样,来拯救我的。」她说。 苏颐綾顿了顿,理解她的意思后很想放声尖叫,问她,所以你干嘛非要把自己搞到这样,再叫我去救你呢! 她都不知道该开心自己在她心里有这么高的评价?还是该生气她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陷入,要被自己拯救的困境呢?最后苏颐綾才发现以上皆非,她既不开心也不生气,是无奈、无奈认命。 李亚菲比她还要清楚,清楚她们的不同、清楚哪怕知道李亚菲明知山有虎还非要往虎山行,苏颐綾抱怨完还是会捡起木棍闯进山里,为了她棒打老虎。 「……我真讨厌你。」苏颐綾闷闷地说。 「你才不讨厌我呢。」李亚菲读懂她的心里转折,笑了出声,知道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你爱我,所以才讨厌我。」 因为爱,哪怕李亚菲在外人眼里再讨人厌、再活该,苏颐綾还是无法放任她不管,意识到这点,苏颐綾就更讨厌她了。 「所以你手里这两袋到底是什么啊?」李亚菲指了指两人之间的纸袋问。 「你的牛排啊。」现在换苏颐綾没好气地说,纸袋打开是包装好的两份餐点,苏颐綾将牛排那份给她,自己吃她点的海鲜义大利麵,两人就这么坐在社区角落吃着餐厅里的美食。 「你落跑还把餐点打包?」李亚菲看着手里的纸盒脑筋一瞬间转不过来,总觉得这比较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付过钱了啦!免得他事后拿这件事跟你纠缠不清!你不是想吃牛排,当我请你吃吧。」苏颐綾想都没想回答道。 「你哪来的钱?你包包不是放在座位上没拿吗?我记得那家餐厅也只收现金。」李亚菲不解地问,两人的餐点起码两千元跑不掉,就算对方收行动支付,两人都还是未成年人根本没有信用卡,她是怎么结帐的? 苏颐綾被问住,慢了一拍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先跟江炯元借的啦。」 李亚菲听言感觉心里哐啷一声,只能傻傻看着眼前轻描淡写带过的苏颐綾,她明明……她明明最讨厌江炯元的,不对,应该说,她讨厌她总是和这么多男孩子出去、她讨厌她不懂得保护自己,更讨厌欠别人情人。 苏颐綾讨厌的事情太多了,应该说,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所以李亚菲就像是集她讨厌于一身。 她其实很怕苏颐綾哪天会开口跟她说,她还是不习惯跟自己做朋友,她太脏、太乱了,她不喜欢,但她等了很久,苏颐綾还是什么也没说,所以哪怕看见她眼底的不苟同,她还是视若无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就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她很喜欢苏颐綾、想继续和她当朋友,就算她讨厌自己也没关係,苏颐綾却用行动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讨厌她是因为喜欢她,因为喜欢她,甚至愿意低头和讨厌的人借钱,只为了带她安全离开。 她说想吃牛排,那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为了美色才甘愿替她掏的钱,苏颐綾二话不说就付了。 苏颐綾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傻瓜,才会和她这种人当朋友,她想。 「你怎么……你干嘛哭啦!」苏颐綾拿出餐具,见她迟迟未动,正要问她怎么还不吃时,就看见眼前的人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谁叫你对我这么好?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听到苏颐綾问,李亚菲的泪水更止不住了,前面还能默默掉泪,一被戳破立刻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也不管脸上的妆花不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苏颐綾理所当然地说,却只是让她哭得更兇了,苏颐綾吓得慌忙抽出包包里的卫生纸给她,连声哄着,才终于把这个爱哭鬼哄得破涕为笑,一起交换手里的餐点品尝美食。 这里没有令人沁凉舒适的冷气,就连石子做成的花圃都硬得让李亚菲屁股发疼,这却是她这么多次约会里吃过最好吃的一餐。 第三章,牛排与玫瑰。(4) 13 她们到底为什么会搭上线呢?大概要从李亚菲被之前的朋友、现在的同学造谣成绿茶婊开始吧? 李亚菲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她的确像现在一样爱打扮、爱漂亮、爱展现自己,但那时候的她还不是约会玩咖,就只是一个喜欢上学化妆的小女生而已。 不是她自夸,她的校园生活大概就是日本青春校园漫,去除掉恋爱线,她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她就像是人群里亮眼的中心,从来不需要为了交友费心,每天都过得多采多姿。 青春期早熟的怀春少女,从国小看卡通就开始编织着爱情的美梦,以为上高中就能有段轰轰烈烈的校园罗曼史,李亚菲也不例外,可惜身边一圈朋友都交到男友了,唯独她一个还是母胎单身。 李亚菲虽然偶尔会抱怨几句,但多数时候还是开开心心地过着她的校园生活,直到她开始收到好友男友的讯息。 学生如果下课没补习,多的是时间,他们常常间间没事就揪一群认识、不认识的人一起出去玩,男生拉朋友、女生拉男朋友,一来二去大家就算没私交也混眼熟了,哪怕私下没往来,也有彼此的社群帐号方便互相标记打卡。 起初那人是看到她限时动态,总会顺手回覆几句,李亚菲也没放心上,毕竟两人什么曖昧的话都没说,间聊几句就结束了,到后来男生私讯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哪怕没交过男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真真,你男友最近都会密我,你要不要跟他提醒一下?这样好像不太好。」李亚菲没想太多,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天早晨,一群女生上学前约在学校附近吃早餐时随口说了一句提醒她。 几人里李亚菲和萧郁真关係最好,大家从高中入学到现在也认识一年半了,怎么说她们认识的时间都比男友久,这不过就是件小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惜,她太小看女孩子间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把友情看得太伟大,她不知道有些女孩子谈起恋爱,连父母都不见得放在眼里,更何况她这种只交了一年的朋友? 李亚菲随口一句提醒听在萧郁真耳里与炫耀无异,她低头认真吃着早餐,丝毫没看见萧郁真脸上显而易见的难堪,还有其他人下意识察言观色的气氛,说完就拋诸脑后了。 直到她渐渐被疏远,李亚菲才察觉不对,一开始是很小的变化,小到她根本没发觉,从故意挑她去厕所时大合照,到就算她拍了大家也会推三阻四,找理由不传给她,又或者大家发动态时像约好似,故意只发没有她的大合照。 李亚菲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被排挤的感觉。 她社群帐号没有特别锁起来,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追踪她,她也一向乐于被关注,多同年龄几倍的粉丝人数总是能满足她暗藏的虚荣心。有一天有位她不认识的女孩子跑来密她,劈头就是一句质问,「你为什么跟我男友聊天?」 李亚菲看着讯息一怔,她很确定自从被排挤后,这阵子任何异性密她,她都没回,怎么可能和她男友聊天?李亚菲迟疑几秒,回她,「请问你男友是哪位?我最近都没有和男生聊天欸。」 女孩打了一串帐号给她,点进去看男孩有追踪她,但她的确从来没和对方聊过天,对方也没有发讯息给她过,李亚菲甚至连回追都没有。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追踪他,也没跟他聊天。」李亚菲儘管一头雾水,还是试图好好釐清状况。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追踪你?我看他都会看你限动,拜託你别发限动了好不好?到底想勾引谁啊?」女孩一连串荒唐的言论让她傻了。 李亚菲本来脾气就不好,从小到大都被家里捧在手心,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最近的倒楣事外,她这辈子还没受过什么委屈,哪是忍耐的性子,想都没想就直接骂了回去,「小姐,你没事吧?是你男友单方面追踪我欸,你有种叫他退追我啊,你不找源头、找我干嘛?你以为你男友是什么抢手货,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爱到脑残喔?」 说完对方还是反覆鬼打墙,只要李亚菲不顺她意就是想拐她男友,她索性直接封锁女孩帐号不看了,没想到那个神经病反手就把她发到网路上公审,说她行为不检点,喜欢被男生吹捧、想勾引她男友。 如果只有一个人胡乱发文,可以说是传言、造谣,但当这则动态被多数人讨论转发,留言里全是别人的听说后,一切就成了板上钉钉事实。一夕间李亚菲从班上的风云人物,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钉在木棍上荡妇羞辱。 就为了她根本没做的事情。 没有人愿意和她一组后,李亚菲破天荒地只能跟班上几位边缘人凑合,她就是那时候认识苏颐綾的,在那之前她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只记得班上似乎有这号人物,个头矮小、身材丰腴的,没什么朋友。 「我可以跟你一组吗?」苏颐綾主动来找她时,脸上全是尷尬讨好的微笑,在苏颐綾眼里李亚菲就像蒙了灰的星星,哪怕成了和她一样的边缘人,却也遮不住她闪耀的样子,总有一天还是要走的。 「好啊。」李亚菲没告诉她,那时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前她总是被争先恐后邀请入组的人,从来没有过落单的经验,要不是苏颐綾主动向自己伸了手,她大概会这样坐到天荒地老吧?后来李亚菲有好几次无比庆幸,好险那时候向她伸手的人是她。 两人做功课之馀也会间聊几句,从一开始的尬聊到凑合吃饭,最后半推半就成了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所谓算不上朋友的朋友,并不是说李亚菲不把她当朋友,而是她不确定苏颐綾是因为没有选择,才和名声已经臭掉的她虚与委蛇,还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到很久很久的现在,她才终于确信她们早就是朋友了。 早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是朋友了,哪怕她们是如此不同,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她开始玩交友软体并不是赌气想坐实那些名称,单纯就是想要人陪,她喜欢去的地方苏颐綾并不感兴趣,她又没有别的朋友能随传随到,那些因为利益而来的人,是最好的消耗品。 儘管李亚菲不想承认,但她玩交友软体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还是抱持着一点期待,期待能从垃圾堆里翻找出,她那等了一百年也不曾出现的男友。 如果苏颐綾是她经歷打击后误打误撞、撞见对的挚友,那她还在等待对的那份爱,只是苏颐綾用行动告诉她,哪怕没有人送她玫瑰,她也能在情人节以外的日子,送她一枝玫瑰,并不限于爱情。 第四章,破口。(1) 14 两人边聊边把东西吃得一乾二净,起身已经满身大汗,提着那袋垃圾就准备走到离这最近的捷运站搭车,路过超商时李亚菲忽然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我买个饮料,顺便丢垃圾。」 苏颐綾虽然有些意外她才刚喝完套餐饮料,竟然还喝得下,却也没说什么,路上多的是一天好几杯手摇的人。 等她的空隙,苏颐綾跟着进超商吹冷气凉一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柜檯前款式百百种的储值卡,现在只有可爱的卡面已经不够看了,多的是各种联名的造型悠游卡,就连平常不怎么使用悠游卡的她,也常常被烧到。 但现在别说悠游卡了,她连要还江炯元的钱都拿出不来,离开餐厅后就试着不去思考的问题,压得她胸口一阵烦闷,难以呼吸。 家里虽然也会给零用钱,但因为他们晚餐都在家里吃,平常给的也不多,也就一週三百、一个月也才一千二,连那道牛排钱都付不起,她还好意思夸下海口请客,苏颐綾想到这不禁一阵苦笑。 说来她还得感谢苏颐沅,要不是她上高中后疯狂向父母抱怨,同班同学有多少零用钱、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苏颐綾搞不好连一个月一千二的零用钱也没有。 苏颐綾虽然不比妹妹会花钱,每个月结馀还有剩,但平常下课买点小零食,也没存多少,一时间要拿两、三千出来,她也没有,除了厚着脸皮去求江炯元宽限她两三个月分期付款外,苏颐綾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其实苏颐綾当然可以不打肿脸充胖子,让李亚菲至少出义大利麵的钱,就算只少几百块,对她来说负担也会减少很多,只是人是她擅自拉走的,从李亚菲事后的态度看来,她根本不需要她杞人忧天的帮助,替她买单也是应该的。 想到李亚菲方才吃牛排开心的笑脸,心里的阴霾似乎又消退了几分,算了,至少她很开心,那就够了。 「我好了。」苏颐綾还站在柜台前发怔时,身后忽然传来李亚菲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她回头正要说那走吧,眼前就出现几张白花花的钞票,「喏,给你。」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以后别再傻傻花这个钱,你把钱拿去还给江炯元,别欠他。」李亚菲将钱塞进她手里,给的甚至比她欠江炯元的钱还多,李亚菲其实不穷,和同年龄人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富婆,每个月的零用钱两、三千起跳。 她蹭饭不是自己花不起那个钱,仅仅是免费的饭更香罢了,但今天付钱的人是苏颐綾,她再傻也知道,友谊想走得长久不能参杂金钱。如果她请的一两百块的路边摊,大不了一来一往,她下次再请回来就好,但这次一餐是她们快一个月的零用钱,她固然说要请,李亚菲也不能假装不清楚苏颐綾的负担,真的让她默默吃下这个亏。 李亚菲说完不管她反应就走出超商,苏颐綾听见超商门铃声才惊醒急忙追上她,慌张地想把钱还给她,「不行啦!这钱太多了!」 「干嘛、干嘛!不要碰我,我要告你非礼喔!」李亚菲看她要把钱硬塞回来,立刻双手抱胸躲避,「怎么?你可以请我,我不能请你啊?」 苏颐綾被她无赖的举动逗笑后,妥协道,「一人一半!不对,牛排钱我出,你请我吃义大利麵,这样可以了吧?」 「你这么想请我吃牛排啊?」李亚菲没接过,继续调侃她。 「李、亚、菲!」苏颐綾又气又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好吧,只能勉为其难给你请了。」,李亚菲这才松口,乖乖收回两张大钞,脸上笑容消失认真地说,「但你要答应我喔,那傢伙如果为难你、你真的拿不出钱,要我拿,知道吗?」 苏颐綾不自觉皱起小脸,努力憋着才能不感动到掉泪,她缓缓伸出手,李亚菲没意会过来她要干嘛,就感觉到手肘被她轻轻勾着,如同她这半年每次都被苏颐綾避开的亲密举动,接着听见她小声地说,「知道了。」 当晚苏颐綾就把自己的存钱罐打开,果然里面的五十块都不见了,她锁门从课本里的书套拿出自己分散藏的钱。 自从有一次要用钱,打开存钱筒发现钞票全不翼而飞后,她再也不把钞票存进去了,那次闹到父母面前还是他们先拿钱替苏颐沅还的,妹妹被父母轮番念了一番后,还忍不住酸她几句,「谁想拿你钱啊!要不是急用,我根本不屑拿你的钱,看你这么宝贝还以为里面存了多少,结果才几百块而已。穷酸鬼!」 在书桌前清点完自己所有的身家财產,还差五百元……苏颐綾只能沮丧地将脸贴在桌子上哀号着,「好穷喔──」 礼拜一苏颐綾将装满钱信封带到学校,想找机会把钱还给江炯元,顺便和他好好道歉、说明必须延迟还款的原因,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脸求江炯元,明明每次都不知好歹地当着他的面骂他,但想到那篇文章、他懒得解释的态度,她的心里就犯疙瘩。 本来想早自习抓紧时机和他说的,江炯元却大迟到,早自习后才姍姍来迟,一来又是趴着睡一天。盯着他的后脑勺,苏颐綾焦虑一整晚才想好的说词,顿时又说不出口,今天是她要求人家,还把债主挖起床商量怎么想都有点过份,她做不到,只好等午休再说。 没想到江炯元连午休没醒,要不是他睡到下午第二堂体育课,才像丧尸一样浑浑噩噩地起身下楼,苏颐綾都想去探他鼻息,确定人是否还活着了。 装满零钱沉甸甸的信封袋,又不能丢在教室里,怕被偷,苏颐綾只能随身携带去上课,连跑步都一手压着被信封袋撑起的裤子外侧,避免零钱掉出来。三圈下来,苏颐綾感觉像给自己增加难度、负重跑步似的,体育老师一让他们各自运动,她立刻找附近的树阴坐下休息。 「你钱还他了没?」李亚菲在她身边坐下来关心地问,她们中午一起吃饭时,她忘记问苏颐綾了,到刚刚看江炯元跟着做健康操才想起来这件事。 苏颐綾呼吸好不容易平缓一点,身子往后坐正,将下巴靠在膝盖上难掩沮丧地说,「还没,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 「你不就坐他旁边,怎么会找不到机会?」李亚菲不理解地问,对她来说这不过就是把钱放在江炯元面前,再附带一句谢谢就能结束的事情,还需要什么机会? 苏颐綾没和李亚菲说实话,她知道一旦说了,她绝对会坚持要自己付差额的,她只能简单应付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睡一天,我总不能钱丢他旁边什么都不管吧?万一被偷了,又或者他说他没收到,我不是还要再付一次?」 「也是。」李亚菲理解地点了点头,「啊,他今天刚好是值日生,要扛器材去还,你可以趁机去还他钱。」 第四章,破口。(2) 15 苏颐綾一开始是对李亚菲的提议抱持怀疑的,他今天睡到连抬头看需不需要帮忙擦黑板都没有了,更何况是还器材。 「那是因为我们早上的课都用电子白板啊。」李亚菲知道她不喜欢江炯元,但还是要替他说点公道话,老师们年纪、经歷不同,教的科目也不一样,年轻一点的老师顺应时代变化都习惯搭配电子白板互动上课,下课电源一关,值日生什么事情都不用做。 但也有不少教书几十年的老师适应不了世代变迁,又或者科目更适用黑板写题目,还是维持使用黑板的习惯,大家总是祈祷最好自己当值日生时,刚好轮到老师全天使用电子白板,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就又轮到下一组值日了。 说完她们话间一转,聊起上週末无果的约会对象,那天她们刚在花圃坐下准备大快朵颐时,对方电话就打来了,一连打了几次李亚菲都没接,那人如连珠炮般发来一串低俗的咒骂。 「抱歉,我姊妹说你不是好东西。」李亚菲只回了他一句,就把人封锁了。 回想起这件事两人还是一阵爆笑,话题跳转得很快,从校门前每年固定陪他们一起放暑假的车轮饼摊,开学已经一个月了,竟然到现在还没开张!放暑假放得比他们学生党还要爽,真是太过分了!到李亚菲最近买的日本扭蛋,似乎任何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她们之间都能成为侃侃而谈的趣事。 话说到一半下课鐘打断她们,两人呆愣在原地,下一秒猛然起身去操场中央集合,体育老师让大家排好队型,自己则在前头让值日生清点球数。 和江炯元一起做值日生的男生,将怀里的球丢回篮子,回报道,「老师,点完了、都还回来了。」 「那你们拿去还吧。」体育老师一放话,他们立刻扛起篮球往器材室方向走去,苏颐綾看着江炯元越走越远的背影有几分焦急,深怕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稍纵即逝,直到听见老师说下课才急忙跟上。 「苏苏,我帮你把东西拿回去喔--」李亚菲见她跑得飞快,连忙喊道,只见她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继续往江炯元的方向狂奔,李亚菲瞧着不禁感叹道,「去年大队接力最后一棒应该找她去的。」 体育器材保管室在操场角落,和教学大楼是斜对方位,离操场、体育馆虽然近,但走回教室却有一段距离,通常还完走回去都打鐘了,值日生总得白白牺牲一节下课。 对方陪江炯元把篮子扛到保管室外,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丢下一句话就掉头走人,「今天早上都是我自己做值日生,现在轮到你了。」 江炯元看着眼前那篮篮球,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是他转学后第一次归还器材,连保管室都是第一次来,更别提归还流程了。 江炯元根本不知道是整篮搬进去就好了,还是东西要再另外归位?要填写归还资料吗?每个疑问都无从得知,江炯元在班上没有任何亲近的朋友,连关係友好的同学也没有,等待场外救援的机率趋近于零。 苏颐綾走近时看见的,就是江炯元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篮球的画面,她顿了顿脚步,一时不确定他究竟是茫然失措还是发呆,前者他表情太神态自若看不出半点慌忙的情绪,后者,苏颐綾又搞不懂他站在这发呆干嘛? 迟疑片刻,她还是多事地问一句,「需要帮忙吗?」 江炯元听言,抬头一看见苏颐綾,连他都没察觉自己前一秒紧绷的情绪,在看见她出现后不由得松懈下来,想都没想就直接啟口求助,「喔,这要怎么还?」 也许是因为上週江炯元才帮过她,礼尚往来,跟她开口竟也显得没那么难开口。 平静的口吻和话语间的疑问呈现极大的矛盾,彷彿他早知道答案,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而已,苏颐綾一秒间不是很确定他是讲真的还假的,来回张望了好一会都没看到另一人,「啊另一个值日生咧?你们不是一起搬来的?」 苏颐綾本来以为那人是先进器材室,正想着怎么独留江炯元一人在外头傻傻站着,听他这么说又迟迟不见另一人才发现不对劲,但她来的时候明明没和别人擦肩而过啊,操场到器材室只有一条路,途中也没有其他遮蔽物,她来的时候没道理没遇到。 「他说早上值日生他做、下午我做。」江炯元重复那个人的话。 但早上值日生不是也没干嘛?苏颐綾反驳的话到嘴边硬生生收住,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大概是看江炯元不顺眼,才会故意找藉口不帮忙,她也没必要非将事实说出口引人难堪,反正都这样了,她乾脆简单应声含糊过去,直接动手帮忙。 「唔、你抬那边,一起搬进去放。」苏颐綾站到原先另一个人扛的位置,让江炯元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一起往里头搬。 虽说是器材室,但整体更像是小型的室内体育馆,里头放置了跳高垫、跳马箱这类平常体育课较少使用的器材,苏颐綾入学两年多,除了还器材也只进来上课过一次,鲜少使用的空间到最后间置成了器材室,长年锁着的器材室一进门就是扑鼻而来的重重霉味,让人不自觉皱起鼻子。 苏颐綾一手扛篮子、一手捏鼻子,推到角落和其他篮并排放好后,领着江炯元往里头陈设的铁架间走,抽出走廊中间掛在半空的板子,让他看清楚已经填好一半的表格内容,耐心地解释道,「租借要写时间、班级、租借器具数量,他借的时候都写好了,你填还回来的时间,再签名就好了。」 江炯元正要应声,身后铁门碰一声关上,原先透过门外阳光才勉强看清的区域,霎时陷入一片漆黑,只剩下角落的紧急照明灯点亮来路。 两人一怔,苏颐綾松开手任由板子被橡皮绳拉着往回弹,她稍稍适应黑暗后摸着架子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回门边,本来以为门是被风吹关的,手碰上扶手要往下压才察觉不对,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江炯元,器材室钥匙呢?」苏颐綾心一凉,故作镇定地问身后的人。 「什么器材钥匙?」江炯元瞧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 他的回答让苏颐綾最后一丝理智断裂,用手疯狂敲击着铁门,「喂!谁啊!别闹了!快点开门!开门!」 「苏颐綾,你冷静一点!」江炯元瞧她好似发疯般,赶紧抬手抓住她的手,怕她无意间打伤自己。 「你别碰我──」黑暗将触觉无限放大,苏颐綾几乎一感受到肌肤上的触感,就用力甩开放声尖叫,手却在甩开的瞬间重重给了江炯元清脆的一巴掌,两人被这巴掌吓得僵在原地,她手上、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同时打醒了他们。 苏颐綾颤抖正想道歉,便听见江炯元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现在可以冷静下来听我说话了吗?」 第四章,破口。(3) 16 见她默不吭声,江炯元也就当她同意了。 「这里离操场、教室都有段距离,你再怎么喊、怎么打也不会有人听见,只是白费力气还弄伤手,倒不如等上课点名,老师没看到我们,自然会来找人。」江炯元客观分析给她听,苏颐綾听言也渐渐找回理智冷静下来,原先受困于黑暗中无法自制的恐慌感,也被他平稳的声线安抚,在江炯元嘴里好像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切都是如此稀松平常,是她大惊小怪了。 「抱歉,刚刚打了你。」苏颐綾紧握拳头,不晓得要多努力才能缓和情绪,逼自己吐出这句抱歉。 「没事,不过你怎么会来这?今天不是你当值日生吧?」江炯元刚刚还在烦恼归还器材的事情,一时没想这么多,直到事情解决完才察觉眼前的救星来得没来头。他边问边背对她往不远处的跳高垫走去,器材室的地板是磨石子地板,硬得很,也不晓得他们得在这耗多久,他选择坐在舒服的地方长期抗战。 和江炯元拉开距离后,苏颐綾因为戒备而过度紧绷的心顿时一松,她靠着冰凉的铁门慢慢往下滑席地而坐,江炯元的声音短暂转移了她的焦虑、门口的照明灯也为她带来了一点安全感,让混浊的脑袋暂时能正常运转、好好回答他的问题,「我是来找你的。」 等了一会没听见他问原因,苏颐綾知道他是在等她自己往下说,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沉沉的钱袋,想起自己追来的真正目的,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起身走近他,朝江炯元越近就离门口的光源越远,好不容易才安定的情绪又惶恐了起来,她只能选择无视站定在他面前,将口袋里的信封交给他。 「昨天和你借的钱。」她说,江炯元没说半句话伸手接过,苏颐綾看他没清点金额就直接把信封收进口袋,忽然感觉人性的考验正暗自搓磨着她,她知道她不说等江炯元发现,他搞不好根本不会来找自己要,哪怕他来了,她咬死自己给对钱,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不过一秒她就从恶魔的低语中挣脱,咬牙照原定计画如那日在餐厅般,拉下脸低头切入重点请求道,「你点一下钱,里面还差五百块,我钱不够,你能不能再让我欠一下?我下下礼拜一定还你。」 「好喔。」江炯元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果断答应,适应黑暗的双眸能轻易看清,那张因为他回答被吓得傻站在原地的小脸,一向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里难得多了几分好笑,「不是你问我的吗?怎么我答应了,你反而傻了?」 「我……我没想到你会答应。」苏颐綾诚实地说,他们关係不好,她又总是找他麻烦,她实在想不到他答应的理由,就像她搞不懂那天江炯元为什么会出手帮她。 漆黑中江炯元眼底的笑意,在想起旧家早餐店柜台的盒子后逐渐退去,从有记忆以来前台摆放三明治的地方,就放了一个铁盒,那是专门给忘记带早餐钱的学生付帐的盒子。 做生意难免会遇到忘记带钱的客人,成年人可以趁店家做餐时,把握时间到隔壁超商领钱,压线上课的学生却没时间回家拿钱,往往只能连声道歉后饿着肚子去上学,江父总让他们把餐点拿走,下次来再把钱放进盒子里就好。 那盒子也不只通融给学生,有的人看父亲心善也会藉此鑽漏洞、贪小便宜,能赚一餐是一餐,有次上学前见在煎台前忙得满头大汗的江父,又让那位不只一次忘记带钱的人,下次再带钱来还时,江炯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着对方的面就吼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没带钱了!没钱就不要来吃早餐!」 正值上班上课时间的尖峰期,店内店外全是客人,对方眼见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自己看来,顿时白了脸色,怯怯地将餐点重新放回桌上连声道歉就要离去,父亲立刻把锅铲交给身后的妻子接手,自己则拿着东西追上对方,不晓得说了什么,那人低头频频鞠躬才拿着东西离开。 江炯元本以为父亲会当场指责自己,他却只是走过他身边继续回煎台前忙碌,见他傻傻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要走,抬头就对他斥责一句还不赶快去上课,江炯元才猛然回神匆匆离开。 直到放学回家吃完晚餐后,父亲才罚他在神桌前跪一整晚,等时间差不多才到他面前问他,「你知道你错在那了吗?」 江炯元默不吭声,江父也知道他不服气,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放那个盒子吗?」 「……为了给大家方便。」江炯元闷闷地回答。 「那是其一。」江父淡淡地说,接着戳破他的心思,「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笨,明知道很多人没有照实还钱,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赊帐、做赔本生意?」 江炯元听言想张口问他,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却被江父硬生生打断,「这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很多,你只看见那些没有遵守约定还钱的人,却没看见更多根本没欠钱的人把钱投进去了。」 「为什么?」江炯元一顿,无法理解地问。 「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有馀力的人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个盒子不只是给大家方便,也是给被帮助的人一点体面。」江父知道他听不懂,却还是试图让儿子理解,那些隐藏成本之于他们是让生活稍稍紧绷,买不了更多想要的东西,对于真正陷入生活困境的人,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是一开始就起善念,而是在儿子出生后不久,看见不少孩子只能点早餐店里最便宜的荷包蛋或是白吐司,甚至试探性地他们能否给自己不要的吐司底层果腹时,那说不出的心疼让他决定开始做这件事。 他也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今天换成是他家道中落,他也会希望能有好心人给自己孩子,一份营养的早餐填饱肚子。因为儿子而起的于心不忍,还没和他好好道明,就看见孩子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利己的摧毁了那份心意。 「但是那也有你们辛辛苦苦赚的钱!」他气愤不平地说,年幼的他不能理解父亲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他只看得见父母天未亮就起、脸上总有着流不尽的汗水,勤勉过日才能拾起那一块又一块的零头,凭什么让人佔便宜? 「我们家不会因为一个月少那一千、两千,就少你一顿饭、两顿饭!」江父凝视着他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长成只看得到钱的大人,知道吗?」 刚升小学三年级的他其实听不懂,单纯就是说不过父亲,又不想继续受罚才识时务地似懂非懂地点头,直到父亲葬礼那天,那些见过、没见过的人一一出现,出社会、没出社会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地送江父最后一程,向他感谢地深深一鞠躬,江炯元才终于理解父亲的意思。 他当初一个念头种下了因,匯聚成了不求回报的善意,周而復始成了另一份善的循环,留给妻儿一颗饱满的果实,那是父亲用尽一生教会他的待人处事,也是他无法对苏颐綾袖手旁观的理由。 第四章,破口。(4) 17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江炯元嚥下梗在喉间的酸涩,淡淡地说。阴暗中苏颐綾看不出江炯元怎么了,只感觉他声音似乎低了几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落寞。 苏颐綾呆站一会,默默在他身旁坐下,两人沉默着,正当气氛要陷入尷尬时,江炯元好意地提醒她一句,「你没事离李亚菲远一点。」 她前一秒对江炯元升起的那点好感,在听见那句话后,立时像被人泼了盆冷水,如置冰窖。 「我放学看过不少次她上不同男生的车。」江炯元又接着往下补了一句,他说这些并不是想造李亚菲的谣,而是苏颐綾向他借钱那天,看起来就是被她拖累进去的,他才会想着还是叮嘱她一下。 「你这个强姦犯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苏颐綾乍然看向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正面直视江炯元的双眸。 如果先前的颤抖,是出自男女间强弱悬殊带来的恐惧,这一秒大概是连自己都没想过的愤怒,强烈支配着苏颐綾的全身,让她全然忘了日日夜夜纠缠她的梦魘,竟然有勇气在单独相处的状况下和江炯元硬碰硬,这是她平日想都不敢想的情况。 她知道江炯元说的是事实,李亚菲的确有很多约会对象、她如果一开始就远离她,也不会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但他是谁?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说这些话?他根本不了解李亚菲!也许是话说久了,张口想回击他时,信口捻来就是一句强姦犯。 本来就因为忆起亡父情绪低落的江炯元,听见那声该死的强姦犯,脸色也沉下来了,咬牙切齿地重申道,「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强姦犯。」 「你就是强姦犯!强姦犯、强姦犯、强姦犯──」苏颐綾没发觉眼前人的异样,更没反应过来那声警告,和前面几次有何不同,也许该怪江炯元平常对她太过忍让,才会让她得寸进尺地敢对他疯狂叫嚣。 这段时日对苏颐綾的一忍再忍,还有他遵循父亲教导而坚持的善意,在这一秒都显得可笑至极,苏颐綾每一句强姦犯,无疑是在告诉江炯元,他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继续往下直走的步伐,终究是徒劳无功。 不管他做再多、不管法律怎么还他清白都没有用,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是强姦犯,强姦犯永远是强姦犯!想到这,他的理智一瞬间像断了线,向前一个覆身就将苏颐綾推倒在垫子上,本来就比她高大、宽厚的身躯轻易就覆盖住她。 前一秒还在撒泼打滚的她,真的被黑暗彻底垄罩时,顷刻没了声音僵直地躺在他身下,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没有光源,她也能清楚看清江炯元那抓狂到近乎扭曲的脸,冷声地说,「既然你觉得我是强姦犯,那我就当强姦犯好了。」 不要──苏颐綾听见自己在心里不断喊叫着,她却像被鬼压床般动弹不得,只能紧握拳头眼睁睁看着那张脸凑近自己,他明明还没碰到她,她却感觉腿间、手臂都被人胡乱摸着,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鬼。 江炯元话是这么说,真的要动手,才刚靠近她的颈子,仅仅是能闻见她味道的距离就停住了。 儘管他不想承认,但他不行、他做不到,他根本碰不了她……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挣扎片刻还是做不到,正想认清现实退开身,就听见怀里的人忽然像发疯似般尖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炯元被苏颐綾突来的反应吓得一怔,慢了一拍拉开距离,只见苏颐綾好似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噙满泪水的双眼空洞地望向天花板,鼻子也哭得发红,双手却一点抵抗的动作也没有,僵硬地像个死人,在原地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苏颐綾。」他唤,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明明睁大双眸却似深陷噩梦之中,他看着觉得情况不对,连忙动手摇她。江炯元急忙向她认错道歉,满是懊悔,他错了,他不应该因为一时恼怒就说那些话的,「苏颐綾!你清醒一点!是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他好像总是在做后悔的事情,后悔帮助人、后悔救错人,却没有一次比亲眼看见自己伤害了一个人更令他懊悔,他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有口无心的那种人,却还是一时失控说了不可挽回的话。 意识朦胧间,苏颐綾彷彿听见有人在喊她,伸手将她从窒息的水面下抬起,让她得以喘息,她的世界不知曾几何时停止了鬼哭狼嚎。苏颐綾反扣住自己的手,指甲用力压陷进皮肤中,想藉由疼痛带来一丝清明,另一双手却伸来制止她的动作,将自己的手递到她面前给她洩愤,「抓这。」 苏颐綾视线模糊地看向一脸担忧的江炯元,也许是被恶鬼追逐太久,又或者是压抑太多委屈,意识回笼后她不禁捂面嚎啕大哭。见她终于回神哭出声来,江炯元又是放下心又是手足无措的,只能懊恼地摸了摸后脑杓,笨拙地安慰道,「对、对不起啦,是我错了,你别哭了。」 一向面无表情的江炯元、连被锁在这都镇定地不像同龄人的江炯元,就只是因为她哭了,第一次露出那种不知所措的慌乱表情,看得苏颐綾心莫名有些软了,明明早就说不上生气的,心里却好像有什么被他触动了。 她想说她根本不是为了他哭,是她隐忍这一切太久,藉由这个触发点宣洩出来而已,克制太久的情绪却不是任凭她说收就收的,她不晓得哭了多久,直到李亚菲拿钥匙来救她。 李亚菲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苏颐綾躺在跳高垫上爆哭,江炯元背对着她坐着,一副事后渣男样,她气得急忙衝进来,眼看好友身上衣服完好无缺,这才松了口气,将她护在身后,质问他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苏颐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能轻易看清江炯元每一个小动作,他的双眼因为李亚菲质问,微微睁大后垂眸,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眼看李亚菲又要一阵,她才连忙抓住好友的手摇头,替江炯元澄清,「你误会了、我没事。」 「你没事会哭成这样?」李亚菲压根不信。 「是真的,我没事,我们回去吧。」苏颐綾吸吸鼻子重复道。 李亚菲连忙用袖子替她擦眼泪,不再勉强她,「走吧。」 江炯元没想到苏颐綾会帮他解释,在他们这么大吵、他又做了这种事以后,她还愿意帮自己说话,但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他忽然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维护李亚菲,就像李亚菲比老师更快察觉她不见,毫不犹豫地保护她,理解到有一丝忌妒、忌妒李亚菲有她百分之百的信赖和维护,他多希望他也能有这样的朋友。 衝突在他心上產生破口,苏颐綾在他眼里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第五章,祝我生日快乐。(1) 18 生日是一年里唯一让平凡的自己,都显得与眾不同的日子,明知道那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没什么差别,苏颐綾还是会因为日子越来越靠近,脚步越发轻飘飘。 她经过超商前不自觉停下脚步,看向玻璃窗内陈设的礼盒区,各式各样的礼品里,有卡通人物的果冻桶,也有一年四季常见的乖乖桶,却没有她小时候最想买的无嘴猫造型卡通桶。 记得国小每次同学生日,寿星总会带一桶来分给大家吃,看着被簇拥在人群里闪闪发亮的寿星,苏颐綾看着总有种对方是公主的错觉。下礼拜生日的苏颐綾回家立即央求父母,生日那天也买一桶给她,他们没拒绝,只是让她做家事来换。 记得她做完一个礼拜的家事,生日前一天晚上殷殷期盼母亲下班带回说好的乖乖桶,苏母忙于加班浑然忘了这件事,苏颐綾难掩失望地看向她不发一语。 「你现在是在给我摆什么脸色?」不晓得苏母是恼羞成怒,还是纯粹工作不顺利心情不好,一回家苏颐綾刚好赶上直接扫到颱风尾,一对上女儿埋怨的眼神,苏母情绪几乎一点就爆,「我上班这么辛苦是为了谁?我生你来是来讨债的吧?只会和我要东西!你那乖乖桶明天去超商买不行吗?非要现在要?」 苏颐綾被堵得哑口无言,她有很多话想说,明明是他们先答应自己,只要她连续做一个礼拜的家事就买给她、明明是她用劳动换来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却变成是她不体谅父母辛劳、死皮赖脸地和他们要东西? 她感觉自己满腹委屈,却没有能力好好组织自己不平的情绪,胸口被那些话憋得发慌。 苏颐綾忘了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回的,依照自己懦弱性子,大概什么话都没说就被气哭,只能得躲回房间擦眼泪了吧? 隔天上学前,母亲随手买了一桶乖乖桶给她。学校附近的超商只有最基本的乖乖桶,无嘴猫图案一向是最热门的,不多跑几家根本找不到,前一晚才挨骂的她没有寿星耍任性的特权,只能沉默接过道谢。 「你自己要的,都已经买给你了,还在那边给我结什么屎面?」苏母结完帐见她脸上一点喜悦也没有,以为苏颐綾还在记恨昨天没买回家的事情,只觉这钱花得真不值得,丢进水沟里还会听见水声,花在她身上还得看人脸色,连声骂了几句才送她进校门。 苏颐綾提着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乖乖桶,应该要开心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欢喜,那时候的她还没大到能认清世间本就无法事事尽如人意的现实,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执着地认为一年一度的生日有一点不如预期,就是毁了。 太阳将手上的铁桶热得发烫,折射的阳光也将手里的桶子照得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她今天生日,苏颐綾一进校门就感觉周遭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她一时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感到害羞还是丢脸。 人好像就是这么矛盾,躲在暗处时想成为光彩夺目的中心,真的大家都看你了,你又怕那些人的目光里只有嘲笑和鄙夷。 她提着桶子到班上,心里还是带着一丝希冀,哪怕外面的图案不是她最喜欢的,都拿来了,她还是期待能得到大家羡慕的目光和祝福,至少这一天她能当个受欢迎的人。 教室里同学像看到了她的乖乖桶,又像没看见,没有像别人生日一样,团团围上来,问她今天生日吗?就彷彿她今天只是刚好拿了乖乖桶装东西来上课。 苏颐綾到位置上放好书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想分送给同学们,大家反应却和她想像中不同,每个人都微笑拒绝了她的饼乾糖果。 那一秒她才知道让那个人像公主被团团包围喜欢的,不是乖乖桶,是友谊、是本来就被人喜欢的资本,而她两样都不具备,才只能试图用糖果换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关注,却连那点都无法如愿。 从回忆中抽身苏颐綾手里已经提着乖乖桶走进校园,多年过去她虽然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周遭打量的视线,但至少现在的她知道让当初的自己侷促的原因是什么了。 昨天是发零用钱的日子,扣除掉上週已经还的钱,她还欠江炯元两百元,剩下的钱正好够她买一桶乖乖桶,曾经需要拉下脸向父母乞讨才能换来的东西,如今能自己做主、说买就买了。 今天再还江炯元两百,就互不相欠了......真的互不相欠了吗? 想起那天苏颐綾还是一阵尷尬,回教室的路上李亚菲拉着她走前面,江炯元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她们身后,她收拾好情绪后又再三和李亚菲保证自己真的没事,她才没继续给江炯元脸色看。 回教室后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回到那种不上不下的关係,说关係好,他们一天说不到几次话,江炯元总是在睡觉,说陌生,每次他醒来时苏颐綾都会把一天每堂课缴交作业的要求、期限,一併整理好给他。 偶尔交换改英文小考,填空题也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地让江炯元过了。有一次李亚菲拿着满江红的考卷走过来诉苦,瞥见夹江炯元在手肘下摇晃的卷子,趁本人睡着时好奇地窥探几眼,不看还好一看简直是各种羡慕忌妒恨。 「你人也太好、给分给的太大方了吧!我都想跟坐你隔壁了。」李亚菲羡慕的不是江炯元的成绩,是他有个好邻居,要不是老师每次排座位都会刻意把感情好的同学分开排,苏颐綾身边哪轮得到江炯元坐! 「你看,班长抓超严的!这明明意思一样,少个s也要扣我分。」李亚菲边说边拿着考卷和她吐苦水,苏颐綾听着却忍不住暗自出神。 李亚菲说她对江炯元太好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就算把钱还清,她还是欠他一句道歉,还有很多句谢谢,也许道歉欠了不只一句,把欠的那些加上利息,总是让苏颐綾下意识想对江炯元好一点。 当她提着乖乖桶进教室时,前方正热络聊天的同学们,几乎一瞥见她手里突兀的桶子就瞬时沉默,接着一阵爆笑,只见平常根本懒得和她搭话的人,如今用着熟捻的口吻和她开玩笑,实则嘲讽满点地问,「苏颐綾,你拿那个是什么啊?都几岁了,生日还买乖乖桶来送喔?会有人想吃吗?」 江炯元今天难得比苏颐綾早到,才刚趴下就听见一旁铁桶放置在桌上撞出的清脆声响,还有那些人无聊的调侃声。明知道跟他一点关係也没有,再想到连几次帮忙换来的结果,紧握拳头想逼自己别多管间事,牙关紧了紧,还是没忍住。 他抬头正想张口,就听见他以为又会当缩头乌龟的那人,语气平平地回应一句,「我又没说要请你们吃。」 江炯元没忍住噗哧笑了出声,接着感觉到一个视线,仰头只见苏颐綾也正低头看他,两人对视正当江炯元不知道该不该故作无事继续睡他的大头觉时,苏颐綾张口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要吃吗?」 苏颐綾已不是年幼时,傻傻想用糖果收买同学的孩子,对于年幼社交上的受挫,现在回头看她还有几分庆幸,至少那些人没有纯粹的恶意,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也不会恶意糟蹋她的心意。 现在的她买乖乖桶,只想和真正喜欢自己的人分享。 那句你要吃吗,没说出口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吗?是我的朋友吗?如果是,我们一起吃吧。 第五章,祝我生日快乐。(2) 19 江炯元听着她的话,感觉心口一颤,还来不及反应就有人插进他们之间。 「我要、我要、我要!你好过分,竟然没有第一个问我!」李亚菲从后掛在苏颐綾肩上,抢在江炯元之前回答,语带埋怨地说,接着眼神看向一旁的他,戳了戳好友脸颊,意有所指地说,「你说,你现在最要好的朋友是谁?不会偷偷换人了吧?」 「哪敢啊,本来想说问完他,就要拿去给你的。」苏颐綾红着脸无力地解释着。 「顺序反了吧?不管,以后先问完我才能问他。」李亚菲像个正宫娘娘刁蛮地下令。 「知道了,你要吃吗?」苏颐綾没第二句话,撕开铁罐上的密封条,打开铁罐上的盖子发出波一声,冰凉的罐体内装着色彩繽纷的软糖、饼乾。 「当然要啊。」李亚菲理所当然地说,苏颐綾伸手进去抓就是一把、一把,硬是把李亚菲双手装满满才停下,这是她第一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享给别人,也是她第一次有能分享的人,她简直恨不得能把半桶都分给她。 李亚菲捧着满手的零食,也感染到了她的开心,没忘记最重要的一句话,向她祝福道,「苏苏,生日快乐。」 「谢谢。」苏颐綾话一说完,电灯猛被人打开,第一堂课即将开始,李亚菲捧着糖转身就先回座位了。 苏颐綾见她走远缓缓收回视线,正要坐下准备上课,就看见江炯元还维持原本的姿势,傻傻看着自己,他们对视片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像要打架似地恰巧撞一块。 「你要吃吗?」 「我可以吃吗?」 说完两人愣了愣,后不好意思地笑开,苏颐綾将桶子打开推到他面前,「你自己拿吧。」 「谢谢。」他道,大掌探进乖乖桶里抓了一把出来。 「不够。」江炯元还没说生日快乐,就听见她不满地说,他傻傻地看向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拿铁筒贴在他大腿边,那双眼睛始终不敢看他,小声地嘟喃着,「你拿太少了,我也只能分给你们而已,再多拿一点。」 她的口吻好似抱怨,又好似隔靴搔痒的撒娇,搔得他心里难耐。 不晓得是併桌坐了两个月,两人总是刻意保持距离,从来没有肢体接触,第一次被她铁桶碰到腿的关係,还是苏颐綾难得露出这般温顺害羞的模样,和平时发疯的反差太大,落在他眼底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意识到这点时,江炯元急忙撇过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咳,那我再多拿一点。」江炯元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手沿着铁桶进去又挖了几把,直到她喊停为止,空荡荡的抽屉全被她送的糖塞满了。他今天一定要把糖果带回去,不然天气这么热,要是有老鼠咬开来,长蟑螂蚂蚁就不好了,他想。 走神的片刻,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教室开始上课,苏颐綾只能在桌下偷偷将桶子盖上,接着就听见他用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喊自己的名字,「苏颐綾。」 明明是和平日无异的平静语调,听着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就是莫名感到繾綣不已,她好像总是能看见不同于他外貌的温和表现,正如那日笨拙安慰自己的模样。 她顿了顿,缓缓看向他,只听见他慎重而真诚地回应她那句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苏颐綾,生日快乐。」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下,藏着的是他真切的答案。 苏颐綾猛然惊醒睁开双眸看向天花板,慌忙起身拿起一旁充电的手机,想看现在几点了,正懊恼着今天闹鐘为什么没响时,手机上的日期提醒了她,今天是週日。 她眨了眨眼,发怔了好一会又倒回床上,再看一眼萤幕上的时间,才五点,明明平常上课七点半压线了都爬不起来,假日生理时鐘倒是早的莫名其妙。 苏颐綾在床上磨蹭一会,确定再也睡不着,她起身换了套衣服,对着镜子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脸,说出今天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祝福,「生日快乐。」 说来她没什么过生日的运气,每次生日都碰巧在假日,哪怕有朋友也很难在生日当天获得祝福,虽然这种抱怨听在别人耳里是再芝麻不过的小事,早过、晚过有过不就好了?是不是当天有什么好在意的? 道理她都懂,但心里就是过不去,怎么安抚自己都觉得不一样,哪怕前一天收穫满满的祝福、生日当天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的那种失落,不是一句道理能轻易抚平的。 双眸瞥见书桌上的铁罐子,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脑海浮现週五和李亚菲他们分享糖果时,那两人满满的祝福,胸口不禁涌上一阵暖意,转瞬再想起她放学提空罐回家,被苏颐浣撞见的画面,又缓缓收起笑容。 记得她一进门就看见玄关边随意乱扔的鞋子,早她一步到家的妹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滑手机,听见苏颐綾进门的声响,从沙发后探头出来,一见是她本想回头继续滑手机,定睛一看清她手上的铁罐,嗤笑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就是理所当然的一句,「过来!我要吃、分我几颗。」 每一句都是没有要问她意见的肯定句,苏颐綾抿了抿唇,忍下情绪打开铁盖边说边让她亲眼确认,「没了。」 「死胖子,真能吃。」苏颐沅讥笑着,朝着厨房就是一阵告状,「妈--苏颐綾买乖乖桶不分给我吃。」 苏颐綾下意识白了脸色,其实那桶哪怕分了好几把给李亚菲、江炯元,也不可能全发完,还剩了不少,带回家分给苏颐浣也是绰绰有馀,但她不想......她买的生日礼物应该要给喜欢她的人吃,凭什么分给一直欺负她的人? 想到这,苏颐綾毫不犹豫就把糖果全塞进抽屉,故意带了空荡荡的铁桶回家,却没想到都这样了,苏颐浣还能藉题发挥找她麻烦。 苏母被喊得不耐烦,盖上锅盖、擦了擦手,回过头就是一顿吼,「你们姊妹俩又在吵什么?没看到我在煮晚餐很忙吗?」 「妈--你看她买了乖乖桶故意不分我吃。」苏颐沅嫌事情不够大,继续不厌其烦地指着站在玄关的苏颐綾重复道,她听言瑟缩着,反射性将乖乖桶藏在身后,儘管她清楚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但家庭长年毫无道理的偏心、责罚,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畏畏缩缩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藏什么?我看。」苏母走到她身边命令她拿出来,苏颐綾这才颤抖地把东西拿给她看。 「一点点东西而已,你妹妹要吃你就给她吃,是在闹什么?」苏母拧眉,没如她预期般生气,却还是嫌她不够懂事,说完又似想到什么般开口,「还有你都几岁了?生日还要买乖乖桶?也不嫌丢人。」 「糖果已经发完了,没东西分给她。」苏颐綾低头小声解释。 「你买东西不会留给家人吃,拿我的钱给外面的人花倒是挺大方的。」苏母酸溜溜地说。 「……那是我拿零用钱买的。」苏颐綾早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想说那是她的钱,不说还好,一说本就被厨房油烟闷得一身汗的苏母更来气了。 「怎么?你的零用钱不是我给的啊?给你的钱太多了是吧?生日只会买东西请人吃,也没看你收过什么礼物,这么喜欢当冤大头。」苏母撂下围裙就是一阵痛骂,「不知道生日是母难日吗?从小到大给你花这么多钱,也没看你买什么东西请我吃!整天只想着过生日,也不晓得体贴妈妈,就没看你主动进来厨房帮忙过!」 苏颐綾咬唇,想说明明苏颐浣也没进去,为什么每次只骂她一个人?但一瞥见苏母身后那张等着看好戏的嘴脸,那些话就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她不能说,说了只会让自己处境更糟而已。 「我看就是给你太多钱,多到你可以这样随便乱花!你以后一个礼拜只有两百块,再让我知道你乱花钱,你就别想再拿零用钱了。」说完苏母抓着围裙又气冲冲地走回去准备晚餐。 苏颐綾站在原地紧握拳头好一会才调整好情绪,抬头只见少女卧躺在沙发上,嘴里含着不晓得比乖乖软糖贵上多少的造型棒棒糖,满脸兴味地欣赏着她脸上挫败的神情,双腿晃呀晃地好似一副春光美人图,画里的美人却拿出嘴里的糖,衝着她,无声地用嘴型一字一字地说着,「谁、叫、你、不、分、给、我、吃,你、活、该。」 第五章,祝我生日快乐。(3) 20 换完衣服苏颐綾并没有出房门,而是在房间滑手机打发时间,直到听见外头有动静才出去刷牙洗脸。 假日她总是家里最早起来的,要是先出去吃完早餐再回来,碰上还没吃饭的父母就会被挖苦只顾自己填饱肚子、没买他们的份,却没有人想过她一週的零用钱寥寥无几,连付自己的早餐钱都捉襟见肘,怎么买家人的? 就算不出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会被说假日只会看电视,不懂得主动帮忙做点家事,苏颐綾不管做什么都错,好像只要她看起来间一点、快乐一点,都会扰了他们「一家」的清寧。 苏颐綾擦完脸走出浴室,只见父母穿着一身正装,苏母在苏颐浣房门外反覆催促道,「颐浣,你好了没?快点,大伯他们已经到了喔。」 「快了啦──不要再催了!」苏颐沅不耐烦地吼道。 全家似乎都要出门,独独她一个人状况外,苏颐綾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要去哪?」 苏母停住动作,转身看向丈夫,惊愕地问,「你没和她说吗?」 「我以为你说啦!我上班这么忙,前几天又在加班,回来倒头就睡了,哪还记得这件事。」苏父说着说着有些气虚,只能拿工作出来当挡箭牌。 「是多忙?你忙我不忙?就你一个人要上班、我不用?」苏母听言更气了,每次都这样,明明一样都有工作,每次到丈夫嘴里家就变成她一个人的。 「我好了!」苏颐浣猛然开门打断了父母的争执,脸上精緻的妆容让她为何会在房里蹉跎这么久的理由显而易见,身上全新的黄色格子吊带裙,裙摆短得几乎只要一弯腰就能看清底下风光,是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风格打扮。 「你穿这什么啊?裙子这么短!去换掉!」「谁让你化妆的?你才几岁,化什么妆?」苏家父母忽然炮口一致,罕见衝着苏颐浣就是一顿批评。 「什么啊?我才不要!我化妆化很久欸。」苏颐浣不满地说,「你们不是说很急?现在又要我去换。」 「算了,先出去吧,你哥已经在外面等了。」苏母见状也只能松口算了。 苏颐綾见他们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又追问道,「你们到底要去哪?」 「妈妈没跟你说吗?今天大堂姊结婚,办在西方酒店,我们要去吃吃到饱。」苏颐沅已经期待今天很久了,为此还把自己上个月刚入手的品牌连身裙拿出来穿,她一定要大拍特拍上传限时动态! 「等我一下,我还没拿东西。」苏颐綾听言慌张了起来,也庆幸自己一早起来就换了身衣服,虽然不及家人慎重、正式,至少也比那身睡衣好点,回房间收一下东西就能出门了。 「你不用去。」苏母硬声打断她,对上女儿傻愣的神情,难得放软语气解释,「你大伯要载我们去,车上位置不够,你在家吧。」 苏颐綾来回看了三人一眼,脸上从震惊、失落,到最后笑了出来,她在期待什么呢?不是早知道他们是一家三口了吗?只是她以为……他们再偏心也不会偏心到这样。 苏母瞧见女儿藏不住心事的那张脸,只觉自己也是有苦难言,晚辈坚持办在高级饭店,那一桌价格不便宜,听着大伯夫妻苦不堪言,临老还得贴补女儿婚礼的模样,几个人私下商量能有人代表就代表,别携家带眷,帮他们减轻一点负担。 本来她打算只和丈夫代表出席,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就刻意不让大女儿和亲戚来往过甚,除了过年外几乎是匆匆见一面就离去,小女儿正值青春叛逆期,情愿在家玩手机也不想跟父母一块见亲戚,大概也没兴趣。 和大嫂回报完出席人数后,苏母也没放心上,上礼拜她坐在沙发上折衣服,顺口和苏颐浣提了一句,「下礼拜天我跟爸爸不在,你大堂姊结婚,你跟姊姊在家自己照顾自己喔。」 「喔,你们要去哪吃?」苏颐浣躺在沙发另一侧玩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 「好像叫什么西方饭店的,听他们说很有名,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家。」苏母也不是很确定,只记得印象中是那家。 「西方饭店!」苏颐浣一听立即惊坐起身向妈妈再次确认,「是台北市西区那家西方饭店吗?」 「好像是吧?」苏母抽出电话旁边夹着的白色喜帖确认,「嗯,是西方饭店没错。」 「妈妈我要去!」苏颐浣抢过来确认真的是那家饭店没错,眼睛一亮,一反常态地撒娇说要去,「我要去!带我去啦──」 苏母被她卢得没办法,只能紧急联络大伯询问,没想到饭店桌数、人数已定,最多只能再给他们一个位置,但都要带颐浣去了,不带颐綾也说不过去,苏母脸上满是纠结。 苏颐浣见她态度松动,不死心地继续闹着,「妈──你带我去啦,大伯不是说还有位置?」 「只有一个位置,你去,那你姊姊怎么办?」苏母不满地说。 「她才不会在意咧,反正她也不想看见大堂姊啊。」苏颐浣撇撇嘴,一向惯常在父母面前演戏的她,难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地提起这个家的禁忌话题。 「苏颐浣!」苏母立即冷声喝斥道。 「唉呦,那不然你叫爸爸不要去嘛。」苏颐浣见母亲拉下脸来,真有几分怒意了,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提出另一个替代方案,谁去她都不在意,她能去就好。 「这种场合哪有你去、你爸爸不去的道理。」苏母听她毫无帮助的建议,感觉头更痛了。 「唉呦,那不然你不要去嘛──不管啦,带我去、带我去──」苏颐浣才不管,连闹了几天,苏母实在没办法,在苏颐綾面前她又总是不自觉摆出严母的姿态,只能让在女儿印象里稍微缓和的丈夫告知她,顺便让他多给点零用钱安抚女儿,没想到他大事、小事都託付不得,睡前看球赛直播时漫不经心地答应,转头就忘了这件事。 苏母张口还想和大女儿说点什么,门外的喇叭声即时打断了她的话,苏父见此先出去了,急着想去大饭店见识的苏颐浣也推了推母亲好声劝道,「妈,你不是说大伯在外面等吗?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等一下大家等我们一个。」 「那好吧,这给你,去买点东西吃吧。」苏母被推得无奈,只能随手抽了一张昨天才说要减少的零用钱给她,也许是愧疚心态,一张就抵苏颐綾五週的零用钱。 苏颐浣看着虽然眼红,但眼下也没时间和苏颐綾攀比了,「好了,她拿了啦,走吧走吧。」 苏颐綾站在原地,听着大门隔绝母女俩交谈的声响,她僵站许久才默默收起那一千块,轻喃着,「可是今天是我生日。」 第五章,祝我生日快乐。(4) 21 苏颐綾没有本钱站在原地自怨自艾太久,已经饿得发痛的肠胃,提醒她至今还没进食的事实,秉持着难过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苏颐綾没委屈自己,拿着苏母给的钱就出门去附近的速食店,点了一份平常想都不敢想的松饼套餐,当作是美好生日的开始。 她拿着内用餐点上楼想找位子坐下时,远处一阵欢腾声吸引了她的目光,只见红龙将已经间置许久的儿童游乐区围了起来,游乐区外留有一桌空桌,游乐区被造型气球和三角纸旗掛满,后头大大的主题庆生布条,无一不宣告今天的活动内容。 和苏颐綾同天生日的小寿星,头戴同款派对帽、穿着粉色公主裙,坐在人群之中成为今天眾星捧月的存在,她好奇走近只见红龙外一个牌子写着,「王于萱小朋友6岁生日会。」 同一天生日,对方的生日看起来比自己更盛大、张扬。 苏颐綾不自觉挑了能看清生日会的位置坐下,静静看着工作人员带领着小朋友一起玩各种游戏,视线不自觉看向他们身后已经被彻底关闭的游戏区,不禁有一丝惆悵。 小时候妈妈也带她们来这里几次,童年里最喜欢来速食店玩了,鑽进弯弯绕绕的管子再滑下来,像在闯迷宫冒险,偶尔看到有人庆生她和妹妹总会眼带羡慕地看着,苏颐浣和她个性不同,想要就说想要。 记得苏母曾经答应有天要让他们来这里过生日,苏颐浣想都没想就说,「姊姊不用!她又没朋友,谁会来她的生日会。」 奶油抹在松饼上融入饼皮中,应该是幸福不已的早餐时光,苏颐綾却看着别人的庆生会,胸口越发酸涩。 她还在出神时,手机忽然跳出李亚菲的讯息,她愣了愣,点开看见她传了各种不同贴图的生日快乐给她,有些气馁地说,「本来昨天十二点整想传讯息给你的,结果不小心睡着了,早上起来手机都没电了。」 「虽然不能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但还是要说!生日快乐──」李亚菲很快提振精神,打出最重要的一句。 苏颐綾看着不禁红了眼眶,想假装没事地回应她的祝福,却还是忍不住委屈,倒显得有几分阴阳怪气,明显地只差没说我很难过请安慰我吧。 「反正除了你以外也没有别人会祝我生日快乐,你多晚传照样是第一个。」 苏颐綾看着发出去的文字,压在胸口沉闷的情绪,好不容易戳了个洞,稍微能喘过气一点了,她却又在发出后惶惶不安了起来。她是不是不应该发这种讯息?没有人跟她说又怎么样?跟李亚菲有什么关係?她这么有心,她第一个反应难道不是应该谢谢她吗?怎么会是带点埋怨的回话呢? 讯息被对方秒读,想收回也已经太晚了,苏颐綾还在犹豫该发点什么来挽回发言时,手机忽然跳出李亚菲的来电通知。迟疑许久,在电话掛断前一秒她还是接了起来,「喂。」 「你怎么这么久才接?不想接我电话?」电话一接起,李亚菲劈头就是一阵质问,故意摆出一副算帐的姿态问道。 「哪有。」苏颐綾听着她的口吻知道她没真的生气,却还是心虚地不自觉声音低了几分。 「哪没有?」李亚菲恶狠狠地说,话间一转问回归正题,「我还是第一个?你爸妈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吗?」 苏颐綾感觉喉间一梗,正想说话就被不远处的生日快乐歌盖过,哪怕李亚菲不明所以,一听那稚嫩的嗓音就知道这不是为苏颐綾唱的。她狐疑地问,「你在哪?」 「速食店,有小朋友在办生日会。」苏颐綾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一个人?」她问。 「嗯。」苏颐綾闷闷地应声。 「难怪你心情不好。」李亚菲理解地说,接着让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你把手机开扩音,开到最大声。」 「要干嘛?」苏颐綾嘴上这么问,还是乖乖照做。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苏颐綾小朋友生日快乐──」李亚菲深吸一口气,忽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声唱起生日快乐歌来,吓得苏颐綾手机一拋,又慌忙去接,手机在她失手间又往空中弹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抓住急忙把声音关掉。 抬头只见生日会的大朋友、小朋友,不晓得什么时候停下本来唱得起劲的生日快乐歌,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苏颐綾只能一脸尷尬地疯狂点头示意,又把声音往上按两阶,低声骂道,「你疯啦!」 李亚菲听到电话另一头,接连几下撞击声就大概猜到,她被自己弄得手忙脚乱的模样,立刻停下唱到一半的歌,直到苏颐綾再次出声确定有人听,才接着往下说,「哈哈哈哈──谁叫你这么失望的样子,我不能赶到你身边,起码也要帮你大声唱一首生日快乐歌找回场子吧?」 听她这么说,苏颐綾一瞬间也气不起来了,其实本来就气不起来,她会这么说,不过是被李亚菲捉弄到一时堂皇才会恼羞成怒罢了。 「人家是小朋友欸,而且场子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好不好……」苏颐綾不禁吐槽道。 「终于笑了喔?」李亚菲听她还能和自己开玩笑,心也跟着放松不少,「那有什么?大不了明年我帮你在同一个地点办一场啊,速食店庆生又没限制年龄。」 苏颐綾笑了笑,又忽然沉默下来,李亚菲也没出声,任由速食店的背景声充斥整段空白,直到她艰涩地问,「……如果可以,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她知道这週末李亚菲和父母去垦丁旅游,上礼拜她就向自己展示过,她为了这趟旅行买的好几套新衣服,其中不少是和比基尼搭配的穿搭,看得她瞠目结舌地问,「你跟你爸妈出去穿这样啊?」 「对啊,我妈还嫌我穿太多。」李亚菲滑开相簿,让她票选前几名给自己参考,「我妈觉得就是要趁年轻多露一点,才不会遗憾。你觉得这怎么样?我最喜欢这件牛仔裤的搭法了!」 苏颐綾记得李亚菲说到行程时,语气满是兴奋的模样,她知道她不该问的,有些客套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可偏偏她踌躇半天,还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今天她在台北真的会来找她吗? 「当然啊,你开什么玩笑?」李亚菲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说,「我一定会去找你、帮你办一场比那些小鬼更大的生日会的!」 苏颐綾听言吸吸鼻子,她不需要生日会,只要有李亚菲这句话就够了。 她正想说自己没事了,想好好向李亚菲道歉、造成她麻烦了,李亚菲带着好心情出门旅游,却还要分神听她抱怨一堆、安慰她,如今苏颐綾情绪平抚下来,再回想自己这一串发言,只觉内疚、抱歉。 「大姊姊。」忽然一个奶萌的嗓音打断了她们,她看向桌边拿着蛋糕走来的小朋友愣了愣,只见头上戴着寿星帽的她将蛋糕放在桌上后,小脸贴在桌边好奇地看着她问,「你也今天生日吗?」 「对喔,我也今天生日。」苏颐綾愣了愣,不懂她怎么会特地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却还是老实回答。 「那你爸爸妈妈怎么没帮你过生日?」女孩童顏童语地问,在她的世界里生日父母将她捧在手心一起度过,似乎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才会如此不解地问她。 苏颐綾不知道该说她的天真无邪,还是该羡慕养成她能懵懂问出这个问题的美好家庭,她撑起笑容云淡风轻地解释,「他们出去了,所以姊姊自己来这里吃早餐过生日。」 「喔喔,妈妈说这个请你吃,祝你生日快乐。」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指着桌上的蛋糕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 苏颐綾怔住,顺着女孩视线看向远处的妇人,只见女孩妈妈也正温柔地看向她们这里,她急忙向对方点头示意,女孩妈妈也回以她一个微笑。她抿了抿唇,露出笑容送给女孩,相同却有不同重量的一句话,「谢谢,也祝你生日快乐。」 她神情复杂地凝视女孩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她的祝福在女孩美好的世界里,是微不足道的锦上添花,而女孩的祝福和她母亲好意地分享,是她贫瘠的土壤中远道而来的泉水,是为数不多照亮她的星星之火。 谢谢,祝我生日快乐。 第五章,祝我生日快乐。(5) 22 电话在李亚菲准备把握时间下水游泳中匆匆结束,苏颐綾吃完早餐,再将甜腻的鲜奶油蛋糕吃得一点不剩,午餐也就这么解决了。女孩的生日会也结束了,几对父母前后跟在孩子身边离开,女孩跟在小伙伴身边,对她挥挥手,「大姊姊再见──」 其他小伙伴听言也跟着好奇地看向她,像被女孩的兴奋感染似地,一个一个不怕生地用力朝她挥手大声附和,「大姊姊再见──」 看见苏颐綾被他们的热情吓到,好像发现什么新世界,越发夸张地吼叫,直到转弯下了楼梯,再也看不到她为止才停下。苏颐綾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边摀着面边挥手,到他们离开才又笑了出声。 她明明本来心情很不好的,却还是被陌生人轻易逗笑了。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她已经在速食店里待到下午了……才下午,距离他们回家还很久吧?她撑着脸颊,思考如果今天是苏颐浣拿到这笔钱,大概会约朋友出来大玩特玩,不到门禁时间不回家。 换成她,她却连能去哪都不知道。 苏颐綾从速食店慢慢走回家,打开家门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她还是会一丝失落难受,但转念一想,他们在家她也没几天好过日子,也许生日不面对他们才是另一份礼物吧?她躺在床上胡乱地想。 忽然外头一阵撞门声,苏颐綾被整个吓醒,还来不及看清对方,只听见那人丢了一句,「还睡!不出来吃蛋糕?」 她茫然地看着被打开的房门,一阵茫然,分不清方才是幻觉还是他们真的回来了?汗珠沾湿了衣服布料,全黏在身上,弄得她怪不舒服的,苏颐綾拉了拉衣服才反应过来,她是睡着了吗? 苏颐綾脑袋昏昏沉沉地想看一下时间,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拿起手机萤幕怎么按都是一片漆黑,她才发现自己应该是滑手机滑到睡着了,原先一早出门就所剩无几的电量,直接被她放到没电了。 她起身将手机放在床头充电,走出房间就看见客厅里正背对她忙碌的人,确定刚刚不是错觉,是他们真的参加完婚礼回来了……苏颐綾抬头看了一眼电视上方的时鐘,竟然才五点他们就回来了?难怪她感觉自己才睡没几小时。 「喏,你喜欢的生日蛋糕,给你买回来了。」苏母见她出房门退开身,露出身后桌上已经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 苏颐綾看见桌上蛋糕时,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想到父母这么早回来只是为了要替她过生日,再多的伤心、不满在这一秒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感动。正当她要开口道谢时,凝视蛋糕上的数字蜡烛,面色一僵,吐出的却是,「我不是十七岁啊……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欸。」 苏母听言愣了愣,傻傻地看向一旁负责买蛋糕蜡烛的苏颐浣,她吐了吐舌满是抱歉地说,「啊!是我记错姊姊年纪了!过生日多一岁少一岁不是都一样?有吃到蛋糕就好了吧?」 苏颐綾想说哪里一样?怎么会一样?今天换成她过生日,她也会觉得一样吗?不会吧?苏颐浣光是生日当天早上被丢包在家里,就会闹起来了,她怎么能说出多一岁少一岁都一样的话? 明明有这么多不满,苏颐綾还是逼自己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父母有这个心意买蛋糕回来她就很高兴了,只是凝视着桌上的紫色蛋糕还是心一凉,是她最讨厌吃的芋泥蛋糕。 「还是少吃一点蛋糕吧?都这么胖了,也不知道减肥,难看死了。」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苏父,张口又是指教她的身材。 苏颐綾深吸一口气,试图忍下,反覆几次还是忍不下去,面无表情地看向父亲质问道,「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 「干嘛?生什么气?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苏父见她脸色难看地瞧着他,眼看话往心里去了,他却丝毫没有要反省自己的意思,反而理直气壮了起来。 「是事实又怎么样?我胖还是瘦跟你有关係吗?就我生日这一天不提都不行吗?还是不看我不舒服,你心里很难过?」苏颐綾将早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反驳过无数次的话语,第一次如此流利顺畅地吼了出来,她已经受够这一切了!对,她很胖!她就是管不住她这张嘴喜欢吃!但那又怎样? 身体是她自己的,她会不知道自己胖不胖吗?需要这些人每见到她一次,就提醒一次她有多胖、有多见不得人吗? 「姊姊,爸爸讲的也是事实啊,而且太胖本来就对身体不好啊,爸爸也是关心你,你干嘛玻璃心啊?」站在一边的苏颐浣像是嫌事情不够大,非要插一脚进来火上加油。 「没你的事!你给我闭嘴!给我进房间去。」苏母比苏颐綾早一步张口训斥道,为了避免她再乱说话乾脆把人直接赶进去。 「为什么──还没吃蛋糕欸。」苏颐浣不满地埋怨,她好不容易藉由苏颐綾生日,买了自己一直想买又捨不得花钱的芋泥蛋糕,她才不要回房间! 「你!」「你吼她干嘛?颐浣哪里说错了?」苏父本就在婚宴上喝了一点酒,如今酒意上头更管不住脾气,也分不清妻子的意图,以为苏母是站在大女儿那,故意骂小女儿给自己看。 「我哪里说错了?胖就是胖啊!事实还不让人说?而且什么叫做不关我的事?我是你爸还不能说你一句是吧?讲一句,你就摆脸色给我看?不想被讲就减肥啊!恼羞成怒什么啊?」苏父看向一脸倔强不服输的大女儿,还是本来那些话,甚至变本加厉地检讨起她来。 「一句?对,你觉得你只有讲一句,苏颐浣也觉得她只有说一句,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只讲了一句,我小题大作!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人一句,加起来就几句了?我一天要听多少人对我的身材指指点点?」苏颐綾听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嘲讽地问。 他们一句这是事实、我是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气吧?她就算再不舒服也要赔笑脸,否则就是开不起玩笑、没有肚量,但被嘲笑、谈论的人是她,为什么还是她要顾及场合? 「我已经说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为什么不是你们学会闭嘴?而是我要为了你们的无礼、社会的身材审美减肥?你敢对不认识的人这样指手画脚吗?如果不敢,凭什么觉得套一句为了我好,就可以合理化你们没有礼貌的事实?」苏颐綾每说一句就会想到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批评,她快要被那些声音彻底逼疯了!苏颐綾好似疯癲般抓狂尖叫,最后红着双眼指责着。 「你们根本不是为我好,你们只是靠贬低我来获得优越感罢了!」 「啪──」 苏颐綾最后一句指责声和脸上的巴掌声同时响起,她被打得一阵头昏,哪怕意识过来,在心底反覆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输了,感受到脸颊上阵阵发热的疼痛感,她还是压不住委屈低低抽泣着。 接着听见父亲厌恶地说,「你知道我今天在婚礼上遇到老蔡有多尷尬吗?好好几十年的朋友,因为你随便诬赖说没就没了!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时候就胖得跟猪一样,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苏建铭──」苏母抓狂地吼着丈夫的名字,示意他闭嘴,苏父猛然看向妻子,理智稍稍回笼,却已经太晚了。 只见苏颐綾站在原地,看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地抽动着,苦涩地说,「我真傻,我竟然还以为,你们是真心想帮我过生日的,蜡烛弄错、口味弄错我都可以假装看不见,我对你们竟然还有期望,我还真的是……犯贱。」 「颐綾……苏颐綾!」苏母见她快崩溃了,想找话安慰她,却没想她转身就狂奔离去,明明想留住她的,话说出口却还是生硬的命令句,「苏颐綾!苏颐綾你要去哪?你给我回来──」 苏母瞥见还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苏颐浣,连忙催促道,「颐浣,你去追一下你姊姊。」 「为什么是我?又不是我把她气走的。」苏颐浣上一秒还看戏看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点名,一脸不情愿地说,只差没说谁气的谁去追。 「你妈妈叫你去你就去!」苏父低头看不清脸上情绪,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暴躁,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情绪不好,苏颐浣不想留在家里扫颱风尾。 念头一转,有个藉口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反正她有没有找也没人知道,她能出去找朋友逛街,晚点回家也乐得轻松,想到这她拿起一旁的小包包,揹着就溜出门了,「那我去找姊姊--」 苏颐浣一离开空间陷入一片死寂,夫妻俩总算有空间能说话。 「你刚刚没事提老蔡干嘛?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今天她生日。」苏母见人走光了,也不顾忌丈夫的顏面,张口指责。 「我不就被她气的,你看她刚什么态度,你到底怎么教女儿的?」苏父哪怕自知理亏也不想认错,乾脆转移话题,又开始拿态度找碴。 「小孩我一个人生的是吧?就我教,都跟你没关係?」说到老问题,苏母又气不打一处来,苏父懒得和她吵,回头就要进房间补眠,她对着他的背影就是一阵吼,「你敢在她和我面前,再给我提起老蔡那个人渣试试,我跟你没完没了--」 第五章,祝我生日快乐。(6) 23 苏颐綾从家里匆匆出来,狂奔几个巷口,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呼吸胸口都跟着发痛,她才终于放慢脚步冷静下来。 只见周遭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全用异样的表情瞧着她,不用想也知道她现在看起来有多像个疯子,没绑起的长发因为奔跑后散乱,看来狼狈不堪、双眸也因为边跑边哭,眼里蓄满泪水还没流乾。 那些小说里女主角我见犹怜的经典场景,换到现实没有半点惹人怜悯的效果,相较于自己对自己楚楚可怜的误解,苏颐綾看起来更像是新闻里随时会伤人的发病者,引得周遭侧目后,全下意识刻意绕开她走了。 儘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她停下脚步、递上一张卫生纸、说上一句安慰的话关心,无论是苏颐綾自以为重要、珍贵的生日,还是她宣洩情绪的日剧跑,都只是她一人沉溺于其中、自怨自艾的苦情剧。 这座城市丝毫没有因为她的世界天崩地裂,而起半点变化,在陌生人眼里她就是个站在路边神色诡异的路人。她那些极尽崩溃的情绪,看来就像平行时空里的默剧,为了要让人看懂,只能刻意放大肢体动作,半天却依旧无人知晓,准确点是哪怕读懂也无人在意。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心被这置身事外的世界渐渐抚平,与其说被安抚,更像是一种认清,认清她演技再荒诞也没有观眾的事实。 抹去满面的泪水稍稍找回理智后,苏颐綾下意识碰了碰口袋,想看一下时间,隔着布料一摸才发觉口袋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来她手机还放在床头充电,根本没带出来。 碰触时顺带发出的撞击声响,提醒她里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买早餐时顺手找的纸钞和铜板还在里面,这一秒苏颐綾无比庆幸自己早上还想着要把钱还给母亲,才刻意没把找的钱放在钱包里,她还不想回家就需要钱。 苏颐綾走到前方公车站,决定做她一直很想做的一件事,不看目的地,随便上一台公车漫无目的地转一天。街景随着公车驶远的距离逐渐陌生起来,她发了好一会呆,最后在不认识的站牌下车,週日晚上往台北的公车乘客并不多,大家都是返程,只有她一个人逆流。 下车后附近全是住宅区,苏颐綾不知道她能去哪,也不晓得她想去哪,乾脆又上另一台公车,第二台比起第一台拥挤多了,毕竟是在市内打转的路线,换了两三辆公车后,她才真的累了,下车在公车站旁的花圃坐下休息。 忽然瞥见对面亮着灯的咖啡店,吸引她目光的不是店内装潢,营造出的日常温馨氛围,而是玻璃窗内的蛋糕展示柜,和店内的黄光相比,蛋糕柜里的日光灯衬得蛋糕闪闪发亮,架上还咖啡厅里很少会有的一整块完整的圆蛋糕。 苏颐綾猛然起身,看了一眼街口的行人倒数计时器,在剩下几秒跑过斑马线来到咖啡厅前,彷彿再等一次红绿灯,眼前的咖啡厅就会如海市蜃楼转瞬即逝。 她忽然很想吃一块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不需要等谁买、不需要期待谁记得,更不需要妥协看人脸色乞讨来的生日蛋糕,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日蛋糕。 苏颐綾站在店外看着被水果布丁点缀,宛若珠宝盒般的鲜奶油蛋糕,过马路前还下定决心非买不可的想法,在看清价格立牌上手写的金额后,心一沉,就跟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她只有嚮往却没有拥有的本钱。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零钱,突然有些后悔早上吃那么好了,她如果吃早餐店的果酱吐司,剩下的钱大概就能买蛋糕了。 「请问有要点......」店员出来收拾放在外头的伞架,见有客人在外头观望,上前询问是否还要点餐时,看清她的模样随即一愣。 苏颐綾听言慌忙摇头,怕对方误会自己要买,动作却在认出他后猛然顿住,傻傻地唤出他的名字,「江炯元?」 苏颐綾抬头看了一眼咖啡厅,确定自己真的不是梦回上次那家高级餐厅,不然怎么已经转了这么多台公车,还能偶遇他打工的店家?她是和江炯元有什么分不开的孽缘吗? 「你不是在餐厅打工吗?怎么在这?你打两份工?」苏颐綾迟疑一会将满肚子疑问问出口。 江炯元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是否要和她说实话,迎上她清澈的双眸,他一向不擅长撒谎,还是吐实,「我被餐厅开除了。」 「为什么?」苏颐綾瞪大双眸惊讶地问。 「你们那天走以后,那位客人闹着非要我们给他看监视器画面,甚至找了警察来,说朋友在我们店内失踪。」江炯元语气平淡地叙述着那天的事情,一句也没提他被开除的原因,实际句句都是主因,苏颐綾也听出他是因为她们,不对,是因为自己才丢工作的。 监视器应该拍到她们走后门离去的事情,偏偏那个人又是常客,主管也不能假装惩罚他就算了,怕对方次次来找麻烦,乾脆把人请走最省事。 「你怎么、怎么都没有跟我说?」苏颐綾一脸错愕,也许是太惊讶,连说话都卡了一下,距离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快一个月了,他们明明每天都会在学校碰面,江炯元竟然对这件事隻字不提! 「我们不是能说这些的关係吧?」江炯元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让她身体一僵,反应过来,啊是啊,他们不是能说这些的关係……想起餐厅后隔天,他们在器材室里发生的衝突,还有自己总是一口一句强暴犯,她这样他说得出口才有鬼。 从器材室那天就觉得对不起他的情绪,这一秒重新翻涌而来。 江炯元没浪费时间,边说边收拾伞架,等了一会都没听见她出声,正感到困惑时,回头就看见苏颐綾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连鼻子都被她哭得发红了。 「你又在哭什么?」江炯元不解地问,没搞懂自己又说了什么能让她哭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哭的。」苏颐綾看他对自己的眼泪不耐烦,慌忙想擦掉泪水,眼泪却反而越掉越兇,她不敢看他,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后更生气,只能摀住脸跟他道歉,「我只是对你很抱歉,对、对不起……你明明一直在帮我、明明没义务帮我的,我还呜……」 苏颐綾咬唇,不想让他听见自己的哭声,手却被那人拉了下来,江炯元看向掌心后鼻涕和眼泪混杂的人,不自觉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本来就因为哭泣口齿不清,遮住嘴巴他更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了。 「我……」「进来吧。」江炯元一手扛着伞架,一手拉着她进咖啡厅,关上门,将门上营业掛牌翻转过来,按下铁门,避免一堆不识字的傢伙,看也不看直接推门进来。 他抽了几张卫生纸给她,就扛着伞架到后面放,回来见她稍稍收拾好自己,江炯元才走近她又重新问一次,「好了,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第六章,往事歷歷在目。(1) 24 苏颐綾擤了擤鼻涕,脑袋也稍稍恢復理智,想到方才被江炯元看见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更恨不得把脸藏起来了!天啊!她刚刚到底在干嘛?超丢脸的! 见江炯元去而復返,又问起方才的问题,苏颐綾慌忙低头不敢看他。她刚刚有勇气道歉是因为情绪一时激动,现在冷静下来,那句对不起反而难以啟齿了。 「苏颐綾?」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江炯元又唤了她一声,说不上不耐烦,却也有几分无可奈何,他实在是拿她没辙,深怕自己大声点又惹哭她,没想到下一秒她比自己还大声,吓得他傻在原地。 「那个、对不起啦!」苏颐綾衝着一口气吼完,才反应过来一句道歉被她说得像在呛声,但不一次说完她怕没有勇气再坦承一次自己的失误,咬着牙继续往下说,声音却越来越小声,感觉眼泪又快要不受控制流出,「我说对不起、我很抱歉……你明明一直在帮我,也没义务帮我,害你丢了工作,我还恩将仇报,一直骂你,对不起。」 「跟你没关係。」儘管最后两句太含糊,他还是听不清楚,江炯元也知道苏颐綾到底想说什么了……他从来没有怪她,哪怕被开除隔天就和苏颐綾起了口角,他也没有闪过早知道那时候不要帮她的念头,他是对于所有事都感到很无力、很愤恨罢了,并不是针对她一个人。 当初是他自己看不过去选择出手帮忙的,无论结果好与坏,他都坦然接受。 但不可否认,他不是圣人,听见这句对不起,他心里还是好受了不少。 「但……」苏颐綾抬头还想说点什么,就瞥见江炯元嘴角浅浅的笑意,她顿了顿,她看见他笑的次数好像屈指可数,哪怕他心情没有不好,最多不过就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唯一一次看见他笑就是餐厅里那个营业用的笑容,却也和现在的微笑带给她的感觉天差地远。 「怎么了?」江炯元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问。 「没什么,只是你笑起来蛮好看的。」苏颐綾想都没想就理所当然地说,直到看见他瞪大双眸,急忙撇过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跟着靦腆了起来,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觉得你其实可以多笑……」 说完苏颐綾感觉自己好像越描越黑,却也找不到什么补救的方法。 「你还没说,你刚站在外面做什么?」江炯元挠了挠脸,立刻换了个话题。 「喔……」苏颐綾看向蛋糕柜,面色一滞,梗了几秒才说,「我本来想买大蛋糕庆生的,但身上钱不够。」 「啊,你急着买蛋糕回去庆生对吧?抱歉,我不知道。」江炯元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自己自作主张将她拉进来,耽误她的时间了,赶忙推门走进柜台内折纸盒准备帮她装起来,「你应该是要买六吋的对吧?想要哪一块?水果还是巴斯克?」 「不用了,我钱不够。」苏颐綾听言抿了抿唇婉拒。 「没关係啊,先让你欠。」江炯元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见她依旧不乾不脆地,以为她是拉不下面子,难得玩笑地补了一句,「你在我这信用良好。」 「不用了,买回去也没人一起庆生。」苏颐綾苦涩地自嘲着,她本来是看咖啡厅还没关,想说买了也可以在这里吃才跑过来的,现在就算有钱,她提着蛋糕去超商找位置吃也很奇怪,可能连上天都在告诉她,她不该庆生吧? 「你要关店了吧?我才抱歉,害你现在还没下班。」苏颐綾起身道歉,指了指铁捲门,「你帮我开门吧,我先走了。」 江炯元听言脑袋慢一拍才搞清楚状况,这两天忙着打工,忙到他都忘了週五苏颐綾才提着乖乖桶来学校,分糖果给他们吃的事,他刚还以为是她家里有人要过生日呢! 现在想想正常哪有让寿星,自己出来跑腿的道理?再想到她落寞的话语,大概没人帮她庆生,苏颐綾才会自己出来买蛋糕吧?明知道铁门没开她也走不了,江炯元还是下意识着急地隔着活动门板,擒住她的手腕拦阻道,「等一下!你想吃什么?」 「什么?」苏颐綾傻傻地看向他,搞不懂自己有哪里说不清楚,他怎么还在鬼打墙。 「我请你吃蛋糕吧,顺便帮你庆生,你想吃哪个口味?」江炯元看她的反应,察觉自己的动作越界了,赶紧松手淡淡地解释。 苏颐綾正要拒绝,他已经从抽出蜡烛问她,「你十八岁对吧?」 「你怎么知道?」苏颐綾拒绝的话到嘴边变了样,她没印象和他说过啊……连她父母都搞不清楚的岁数,他怎么会知道? 「入学年纪以六月前后划分,我年后现在十七,你今天生日不就年前十八吗?」江炯元低头边翻找着抽屉的岁数蜡烛,边将自己推算的线索分析给她听,接着不厌其烦地又问一次,「你想吃什么?水果还是巴斯克蛋糕?」 「我……」苏颐綾挣扎着,她知道她不该答应、不能答应,眼底的犹豫还是出卖了她的渴望。 「十八岁生日是成年礼,不能不过。」江炯元看出她的嚮往,面无表情地睁眼说瞎话,表面上强势实则温柔地给了她台阶下,苏颐綾被他若有其事的口吻逗笑了,上一秒心如死灰的情绪轻而易举就被他抚平了。 「那我想吃水果的。」苏颐綾不再推辞,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好。」江炯元拿着蛋糕走出柜檯,在冰箱里就闪闪发亮的蛋糕,如今近看更是精緻可口,他插上蜡烛点火,关上铁捲门旁的电灯开关,明晃晃的烛火照亮了苏颐綾看得入神的小脸。 江炯元很少唱歌,第一次要在她面前唱歌怪不好意思地,对上苏颐綾期待的目光和已经烧得旺盛的蜡烛,他只能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苏颐綾像被他的难为情感染,也有些羞涩,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本来以为江炯元意思意思唱完就结束了,没想到他还多唱了一次英文版,见她傻傻地看着自己,蜡油都快滴到蛋糕了,江炯元连忙提醒,「那个、可以许愿了。」 「喔,我希望……」苏颐綾回过神双手合十正要许愿,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脸上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怎么了?」江炯元正兴致盎然地看着她,等了半晌都没听见她说出什么愿望,迟疑片刻关心地问。 只见苏颐綾一脸茫然地瞧着他,张嘴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说不出她根本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她有什么愿望吗?当然有啊,生为人贪婪是天生的习性,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她希望家人能不偏心一点,也很想许愿自己能瘦下来变成大美女,最好瘦到能打脸那些整天议论她身材的人!想要和李亚菲一样有一大堆追求者,最好还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男朋友,但每一个愿望都像是天方夜谭,前两个从小许到大,早就知道不可能实现,第三个充满少女幻想的愿望又带点矛盾,她渴望被看见,又怕对方爱上的不是真正的自己。 迎向江炯元催促的目光,她试图想挤出其他愿望,却不知道同年龄的人都许什么生日愿望?除了家人,她没帮任何人庆生过,自然也没听过其他人的生日愿望。爸爸妈妈的愿望,和新年祝福语没什么两样,平安健康、事事如意,唯一有参考价值的大概是苏颐浣,她总会许希望能多增加零用钱或是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机型,还有好吃的餐厅名称。 想到这苏颐綾发现也许她许愿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以为许愿就是要许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她错把生日愿望当成神灯愿望,最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苏颐浣许的看似奢侈,实则是父母花钱就能达成的愿望、更容易实现。 是她太不切实际了。 第六章,往事歷歷在目。(2) 25 「苏颐綾!」江炯元又一声焦急的叫唤将她拉回神,只见她愿望许得太晚,已经太迟,他只能伸手去接灼热的蜡油。 「我、我希望身体健康!希望年年都有生日会!每年都有人能帮我庆生,还有......」苏颐綾看得心一慌,只能随便许两个敷衍的愿望,还想张口,江炯元伸手想遮住她的嘴,到她嘴边又急忙停住,怕她觉得自己手脏、被冒犯。 两人对视,他才开口提醒,「第三个愿望要藏心里。」 「知道了。」苏颐綾乖巧地点头,闭眼虔诚地在心里许愿,第三个愿望献给我的朋友,我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得偿所愿,她许愿道。 许完她睁眼在蜡油落下一滴以前吹熄蜡烛,将眼前的一切重新回归黑暗,接着听见他说,「苏颐綾,生日快乐。」 「谢谢。」她带点鼻音感动地说,三个愿望里唯独最后一个愿望是她真心想要的,她希望真心对待她的人都能和她现在一样满足。 灯光再次照亮了咖啡厅,江炯元拿了刀叉盘子过来给她,「喏,寿星切蛋糕。」 「你要现在吃吗?」苏颐綾一脸讶异地问。 她以为江炯元帮她意思意思庆生后,会开始准备收店,他却理所当然地坐在她面前难得幽默地调侃道,「怎么?这么小气,生日了,连块蛋糕都不请我吃?」 「哪有!我是怕耽误你下班。」苏颐綾一脸惶恐地说,蛋糕钱都是他代垫的,她如果真的连蛋糕都捨不得请给他吃就太过分了吧? 「我还没吃晚餐,肚子很饿没力气收店,这时候能休息一下,吃蛋糕补充血糖刚刚好。」江炯元没有半句提她,话语间却显而易见地在维护她的自尊。 「但我不太会分蛋糕。」苏颐綾没再推拒,刀子在蛋糕上晃了晃,彷彿成了经典数学题里不晓得要怎么平分蛋糕的主角。 「那你切第一刀就好,其他我来切。」江炯元本来也只是想让她象徵性切一下而已,眼看点完的蜡烛还在上头,他伸手要摘下,「你这样不好切。」 「等等、等等!」苏颐綾见他要拔蜡烛,想到什么连忙阻止,迎向江炯元疑问的目光她慌张地解释,「我还没拍照!我想拍照!」 「喔。」江炯元也知道女孩子吃东西前的各种怪癖,虽然不理解但尊重,却见她一脸兴奋地要拿手机出来时,笑容又霎时僵住,他关心地问,「怎么了?」 「我忘记我没带手机,身上只有一点钱而已。没事,那直接切吧。」苏颐綾难掩失落地说,接着勉强笑了笑,伸手就要拿掉上面的蜡烛。 「等一下!」喊卡的人换成了江炯元,他制止她,起身进柜台将放在收银机旁充电的手机解锁递给她,「你先拍吧,我明天去学校再传给你。」 「真的?谢谢。」苏颐綾立刻喜上眉梢,这是她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蛋糕,她想拍照留念一下!接过他的手机,用原相机拍几张后,正好瞥见镜头里、蛋糕后方的人,只见江炯元没看她,正瞧着远处发怔,等她拍完照片好切蛋糕。 她透过镜头盯着那张侧脸出神,忽然鬼使神差地拍了一张,回过神来苏颐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拍这张,应该删除的,她反倒欲盖弥彰地又连拍了几张蛋糕的相片,把那张藏于其中,若不点开相簿缩图根本不会察觉这张照片的重点在哪。 「好了。」她佯装自然地把手机交还给他,江炯元看着已经跳回主画面的萤幕,想到她方才只拍蛋糕,他还以为苏颐綾会和蛋糕合照,但想想也许是在他面前自拍很奇怪,她又不好意思和他开口,才会没拍吧? 迟疑片刻,他说,「我帮你拍一张吧?」 「嗯?」苏颐綾被他突来的一句话吓一跳。 「你不是许愿每年想要有庆生会吗?庆生会寿星应该要拍一张照片吧?」江炯元说是这么说,却也没逼她,只是这么一问。 「那你帮我拍一张吧。」苏颐綾的确想拍照没错,但让江炯元为自己拍照还是莫名有种羞耻感,让她不自觉正襟危坐了起来,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江炯元像是随意按了两下快门,苏颐綾心底闪过一丝失落,但想想能有一张照片已经很好了,对于直男要求不能太过份,更何况……苏颐綾不自觉低头看向小腹,想起之前自己抱怨拍起来不好看时,妈妈随口一句,「你就长这么胖我有什么办法?」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美人,就算乔角度也不会变化大到哪去,但有时候不过是希望对方能稍微用心一点拍照,至少别让自己的缺点暴露得太过明显罢了。 「这样可以吗?」江炯元亮给她看一眼照片。 苏颐綾本来都想好了无论多丑,她都要面不改色地说谢谢,没想到看到照片她会惊呼出声夸奖道,「你拍得很好看欸!」 「……谢谢。」江炯元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禁思考她本来到底觉得会拍多丑,才会这么惊讶? 如今相片也有了,苏颐綾终于心满意足地将蜡烛一一拔起,毫不犹豫地在中间切了一刀,再将手里的刀子交给眼前的人,「切完了换你。」 苏颐綾本来以为他说剩下的让他切,他大概很有经验,一刀、两刀落下她不自觉挑了挑眉,一块小一块大的蛋糕,看来两人是半斤八两。 「抱歉,把你蛋糕切丑了。」江炯元感受到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说。 「不会,我很喜欢,刚好要减肥可以吃小块一点的,大块的给你吧!」苏颐綾只是意外,最后都是要吃进去的东西,谁大谁小有什么关係?江炯元从善如流照她的意见分配蛋糕。 苏颐綾看着眼前的蛋糕和人,越是喜欢他对自己的好,内心的歉意就越重。 「江炯元,我欠你一个解释。」苏颐綾忍不住开口,见江炯元脸上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她说,「为什么每次碰到你,那么激动、骂你是强姦犯的解释。」 第六章,往事歷歷在目。(3) 26 一开始她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说每件事、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拼在一起看全貌就显得模糊不清了。苏颐綾分不清楚究竟是那时候的自己年纪太小,还是创伤带来的后遗症,让她下意识回避那些记忆? 总而言之,一切既清晰又模糊。 蔡叔叔是苏父从小一起长大的换帖兄弟,听说就住在爸爸家乡村落的巷口,两人前后到台北打拼,异地同乡再相逢感情更胜孩提时代。 从苏颐綾有记忆以来,蔡叔叔比她那些远在天边的叔叔、伯伯更像她叔叔,住在同区的大伯一家都没有比菜叔叔更常碰面,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来家里陪爸爸泡茶聊天。 他和那些嘮叨的长辈不一样,总是会拿新奇的礼物上门和她们分享,他们一家都很喜欢蔡叔叔,尤其是她。苏颐綾从小就被大人要求忍让、乖顺,只有蔡叔叔对她们两姊妹态度一视同仁,甚至偶尔会因为心疼她小大人的样子,总会偷偷带她去吃冰淇淋,说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祕密。 因为蔡叔叔和他们家交情太好,又还是罗汉脚一个,逢年过节苏父总会邀请孤家寡人的他来家里过节,几乎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每次碰面苏颐綾总喜欢去找叔叔撒娇,不是蹦蹦跳跳奔进他怀中,就是坐在他大腿上陪蔡叔叔跟爸爸下棋,苏母炒完一桌菜从厨房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立即面色难看地训斥道,「苏颐綾,下来!」 「为什么--」苏颐綾简直被骂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好端端的,妈妈又在发哪门子神经? 苏母嘴张了张,感受到丈夫和老蔡投射来的视线,到嘴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吞回去,随便找了个藉口支开女儿,「那个、菜都炒好了,你不进来帮忙拿,还坐在那边吵你叔叔是怎么回事?快点进去端菜!」 「喔……」苏颐綾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叔叔身上晃了几下,还是不肯乖乖下来。 蔡叔叔立刻伸手拍了拍她屁股,示意她乖乖听话起来,「乖,听妈妈的话,快去帮忙。」 苏颐綾眼看母亲脸色越发铁青,也不敢再造次,乖乖进厨房端盘子。 小三的暑假阿嬤生病了,被同住乡下的叔叔半哄半骗地送上台北看医生,家里难得像过年一样热闹,堂兄弟姊妹凑在一间房间打大老二,长辈们在外头看电视间聊,蔡叔叔自然没有缺席。 「难得你们三兄弟都在台北,要不要找个假日带孩子和阿婶一起出去玩?搞不好老人家享受天伦之乐几天,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蔡叔叔边喝酒边提议道。 三兄弟彼此对视一眼,的确,离家打拼后他们兄弟就再也没有全家一起出去玩过了,当然这么多年还是有各自带老母亲出去孝亲过,但集结两大家和弟弟、母亲出去还真没有,一次动輒这么多人,想安排大家都方便的时间实属不易,所以哪怕妈妈提过,他们也只是敷衍地说有机会再说。 总以为来日方长,多的是时间让他们尽孝,如今父亲长眠、母亲又跟着生病,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机会了。想到这三人不禁鼻尖一酸,沉默地抬头举杯,示意蔡叔叔一起乾杯。 一杯啤酒下肚,几个大人赶走失落的情绪,才开始讨论起家族旅游的时间,大致决定下来后,大伯看向一旁的蔡叔叔说,「蔡欸,啊你有要来吗?」 「不了,你们家庭旅游我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蔡叔叔推拒道。 苏父酒意上头有几分不满地说,「什么外人!你跟我们家几十年的交情,还把自己当外人?」 「蔡欸,无着做伙去,人济闹热。(不然就一起去,人多热闹)」本来坐在一旁没出声,看着全家团员笑得合不拢嘴的阿嬤,听言也开了金口邀请他。 「无阿婶拢开喙啊,我做伙去耍好啊(不然阿婶都开口了,我一起去玩好了)」蔡叔叔见此也不再推拒,两家人一同出游的行程就这么定下来了,阿嬤年事已高、膝盖不好,走不了什么行程,他们又携家带眷怕吵到别的客人,没选择住饭店,直接租了海边附近有附电梯的独栋别墅,大伙一起平分。 趁着下午太阳不大,全家人带着阿嬤去附近沙滩吹风踏踏海水,小孩子沿着沙滩狂奔玩水,蔡叔叔也跟着加入他们,将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轮流抱起举高,再丢进海水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从海里起身又蹦蹦跳跳跑来排队。 苏颐綾也跟着排队想一起玩,被叔叔整个人抬起时却感觉很奇怪,那种感觉她不会说明,明明叔叔抱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隻手从屁屁中间穿入擦过尿尿的地方时,她觉得很奇怪,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蔡叔叔丢出去海面。 她张口跌进海中,小鼻子、小嘴巴被海水灌入,呛得咳了好几声,蔡叔叔见此立刻上前关心,「颐綾你怎么样?没事吧?呛到了?」 苏颐綾坐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还没说话排在她后面的苏颐浣已经不耐烦地说,「叔叔不要管她啦!我也要玩飞高高!换我了──」 「好,换你了、换你了。」蔡叔叔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事这才回去继续陪孩子们玩,苏颐綾看蔡叔叔碰触大家的动作看得出神,只见他拋接男女生的姿势不同,只有女生才会用刚刚那个动作抱起,但那个动作哪里有问题她却说不出口。 直到落日艷红倒映在他们眼里,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回别墅休息,应该是流连忘返的美景,方才的感受却久久环绕在苏颐綾的脑袋,大堂姊看她情绪不对,拿大毛巾包住她的同时,关心地问,「怎么啦?从刚刚就看你不开心。」 苏颐綾摇了摇头,想到对方是她最喜欢的蔡叔叔,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六章,往事歷歷在目。(4) 27 大人们提着行李忙前忙后分配房间,小孩子则被各自带去洗掉满身的沙子淤泥,才刚洗完澡就分成两派各自玩去了,一派跟着孩子王大堂哥一起在别墅里窜来窜去,才刚洗过澡又跳进泳池玩水枪战,接着又去游戏室里打电玩打发时间。 不好动的孩子则跟着同辈里年纪最大的大堂姊,去漫画间看漫画、电视,苏颐綾难得能摆脱苏颐浣,当然毫不犹豫选择跟着大堂姊玩。 每次回乡下,相较于喜欢捉弄弟弟妹妹的大堂哥,大堂姊总是会充当大姊姊的角色温柔地照顾他们,拿着为数不多的零用钱带他们去村里的杂货店买零食,和大堂姊在一起,她不需要记得姊姊的身分,可以当大家眼里需要被关照的小堂妹,她也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堂姊,小时候甚至想过如果能有个姊姊就好了。 大人们眼看小朋友有人照顾也乐得轻松,几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的麻将桌就摸起圈来了,妈妈们想打的就上,不想打的就坐在沙发上陪阿嬤看综艺节目嗑瓜子。 玩了一天小鬼再多的电都放光了,不到九点就一个一个喊着想睡,儘管苏颐綾还不困,也跟着大家一起进房间准备休息。小朋友睡在二楼的两间房间,一进房苏颐綾就拿枕头等着睡在大堂姊旁边,她安置好其他人后回头看见的就是满心满眼期盼的小萝卜头,忍俊不禁地笑了出声,拍拍身旁的空位,「过来!」 苏颐綾在大堂姊身边躺了下来,几乎一沾枕就睡着了,直到梦中感觉到身上奇怪的触感她才惊醒过来,看见压在自己身上男人她吓得瞪大双眸,看清是蔡叔叔时她正要放松下来,问叔叔在做什么,他却伸手摀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 被她踢掉的凉被重新覆上她身体,盖住了苏颐綾的下半身,她的胸部被胡乱摸着、双腿前后也被奇怪的触感摩擦着,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是第一次感觉到蔡叔叔的模样好陌生、好可怕,苏颐綾被手压制得难以呼吸,只能侧头试图喘息,却瞥见一旁应该沉睡的大堂姊和她对视着,一向和煦的她表情像见鬼般苍白无力。 蔡叔叔正在她身上肆意喘息、摇动着,没察觉他的动作吵醒了旁人,苏颐綾以为大堂姊看见会出声帮她,却看见她在蔡叔叔侧头时闭上双眼,好似睡着了浑然未觉,苏颐綾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哭……蔡叔叔在海边碰她时她没哭、蔡叔叔压在她身上乱摸时她没哭,亲眼看见大堂姊转过头时,她哭了。 明明一点也不痛,她就是觉得很不舒服、很难受。 「老蔡你在干嘛──」一声尖叫声和卧室灯光亮起,打断了这场恶梦,要不是大伯母刚好送阿嬤去隔壁间睡觉,下楼前想顺路看看孩子睡得怎么样,也许根本不会有机会揭开那张和善面孔下丑陋的真面目。 蔡叔叔被大伯母扯开身,苏颐綾终于得以呼吸,大伯母急忙将她抱进怀里,她却像受惊的野兽尖叫试图往后缩,大伯母只能抱住她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阿婶在这!」 「阿婶!阿婶!」苏颐綾哭得歇斯底里,大伯母立刻掀开被子检查她下体有没有什么可疑液体,确认没有还是不太放心。 大伯母对上一旁女儿惊慌的神情,追问道,「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啊。」苏湘颖故作镇定地否认。 苏颐綾听言更是崩溃地吼道,「大堂姊有看到!她有跟我对看!她明明有看到!」 「我没有!我刚刚就在睡觉,什么都没看到!你为什么要诬赖我?」苏湘颖立刻坚决否认道,态度比她还要激动,苏颐綾一瞬间被问住了,方才黑暗中凝视自己的人彷彿是过度恐惧幻想出的画面,如果不是她很肯定自己没眼花,一定也会怀疑自己中途做梦了。 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一脸委屈的苏湘颖,大伯母像看懂什么似,没让她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本来在一楼打麻将的大人闻声上楼,一看清状况几个大男人扯着蔡叔叔就往外走。大伯母见苏母一脸焦急地赶来了,立刻退开身把孩子交还给她,小声嘱咐道,「你带她去厕所检查一下,不知道蔡欸有没有……」 「知道了。」苏母红着眼眶抱起孩子就进浴室。 本来安抚弟弟们睡下后,在房间无声玩电动的苏致齐,听见动静也连忙过来关心,只见一向玩世不恭的他难得面无表情,紧握拳头地瞪着被拉往楼梯间的男人。 正想上前,就被叔叔看出他的意图,立刻拦住他,「这里没你的事。」 「但他!」苏致齐想到方才在母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堂妹,她还不到十岁欸!那个禽兽!想到这,他就恨不得上去狠狠教训对方一顿。 「好了!这些事情大人会处理,你把小浣她们都带去楼上睡,我去顾你那间。」叔叔打断他,在传统社会的破旧观念里,哪怕蔡叔叔再禽兽都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教训,就像现在,儘管已经东窗事发叔叔还是会下意识要他们回避。 苏致齐知道多说无益,哪怕叔叔松口,他那个古板的老爸也不会让他过去的,他正打算要把被吵醒的孩子都带走时,眼看妹妹死死盯着浴室门一点反应也没有,苏致齐连忙走近关心道,「喂?苏湘颖,你没事吧?」 见苏湘颖精神恍惚地看向自己,苏致齐脑袋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语气激动地问,「还是刚刚那个浑蛋也有碰你?」 苏致齐此话一出,原本还站在一边哄其他孩子的苏母也紧张了起来,回头向女儿确认道,「妹妹?有吗?」 「没有啦,他只有碰綾綾,我只是……」苏湘颖察觉家人误会了什么,赶紧矢口否认,真心话到嘴边又顿住,她只是讶异自己当下会选择逃避,甚至在妹妹说出真相时,她毫不犹豫对苏颐綾落井下石。 她明明可以喝斥对方的,她为什么选择闭眼呢? 她太害怕了,害怕她出声也会被对方压在身下猥褻、她害怕蔡叔叔会察觉她根本没睡着,所以只能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苏颐綾眼里的恐惧、无视妹妹对她投来的求救讯号,甚至害怕大人知道她没有保护妹妹会责怪她,当听见苏颐綾道出实情时,下意识就把问题全推到她头上,恶人先告状地指责她。 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情呢? 她没有被蔡叔叔怎么样,她只是惊讶于自己丑陋的一面。 第六章,往事歷歷在目。(5) 28 苏颐綾那时候还没接受性教育,哪怕每个细节都记得,却拚凑不起来,为什么大人们会这么激动、为什么妈妈进浴室检查她身体,确定应该没有异物入侵,双腿间只有被磨红的痕跡,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动手打起她屁股,嘴里不停地吼道,「我是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我有没有叫你少坐他腿上?你要是当初听我的话,今天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苏颐綾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就莫名挨一顿揍,本来就委屈的心,如今更盛,趴在妈妈腿上就放声大哭。站在门外的大伯母听动静也有些看不下去,连忙在外头敲门阻止道,「弟妹!好了啦!綾綾也没做错什么,错的是蔡欸,你别迁怒到她身上。」 等了一会,见里头没声音大伯母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只见苏母坐在浴缸边撇过头红着眼无声哭泣。她自己也有女儿,她怎么会不懂弟妹的心情?她哪是气孩子,根本是气自己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个人渣,才会和苏颐綾过不去。 「綾綾不哭吼,阿婶在这。」她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颐綾抱起,帮忙哄着,边晃着怀里的孩子边对弟妹开导,「你要想开点、放过自己,至少孩子没事。」 「我知道。」苏母吸吸鼻子,想到苏颐綾能没事对大嫂还是一阵感激,「大嫂,这次还是多亏你,谢谢。」 「没事啦,我带颐綾去你房间哄,你先下去跟阿辉讨论一下,打算拿蔡欸怎么办吧。」大伯母怕让苏颐綾再睡同一间会做恶梦,乾脆先送去三楼他们夫妻房间休息。 苏颐綾一开始还没有具体知道自己那晚经歷的是什么,只知道那晚过后蔡叔叔就从他们家消失了,夜里她睡不安稳,隐约能听见父母压低音量不晓得在争执什么,只反覆听见苏母提到医院和警局,全被父亲拒绝了。 隔天一早大家脸色都很难看,小朋友也能看出父母低气压,没人敢造次,谁该干嘛就干嘛。 「蔡欸咧?哪会无看着伊?(蔡欸呢?怎么没看到他?)」一早起来阿嬤看了一眼客厅问道,接着又说,「昨是发生啥物代志?敢若有听着恁佇咧冤家?(昨天是发生什么事情?好像有听到你们在吵架?)」 「无啦,蔡欸有代志,先转去啊。(没有啦,蔡欸有事情,先回去了。)」大伯跳出来笑笑找个理由敷衍过去,阿嬤是老了也不是傻了,自然知道儿子有事瞒自己,她叹了口气没执拗非要个答案。 大家也没了游玩的兴致,上车前大堂姊像还想来找苏颐綾说什么似的,她却不自觉躲避了曾经信任、喜欢的大堂姊,仓皇上车。关上门才察觉妈妈也早她一步上来了,眼看苏颐浣还在外头和大堂哥说话,爸爸也还在搬行李,苏颐綾忽然又想试着和妈妈提起昨晚的事情。 「妈妈。」苏颐綾看着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的妈妈,不知道她睡了没,试探性唤了一声。本来没有期待能听见回应,却听见她应了一声,苏颐綾这才鼓起勇气说,「昨天晚上大堂姊看到了……她有看我!她没有救我!」 「够了。」苏母啟口制止。 「妈妈,我没有说谎!是真的!」「我说够了!」苏颐綾以为她误会自己在说谎,焦急地试图再多说什么让她相信,却被母亲大声打断。 苏母揉了揉因为失眠发痛的太阳穴,张口想说点什么,又怕女儿这么小根本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她相信苏颐綾,但儘管苏湘颖大她快十岁,终究还是个孩子,碰到这种事情一时会害怕退缩都是正常的。她当然也气苏湘颖选择见死不救,但苏颐綾毕竟是被大嫂经过察觉获救的,她昨晚才声泪俱下地感谢人家,今天为了苏颐綾一句话翻脸不认人,去追究她女儿的道义问题,只怕大嫂会觉得他们家忘恩负义。 这些人情义理的弯弯绕绕,还不满十岁的苏颐綾不会理解,苏母除了让她别再提这件事也别无他法,正想好好说时,丈夫已经关上后车厢准备上车,二女儿也打开后座门边坐进车内边和其他亲戚说再见,这话题只能到此为止。 苏颐浣不清楚内情,只知道蔡叔叔和父母翻脸的原因,和苏颐綾有关,几次当父母面前提起时总会忍不住责怪姊姊,被父母板着脸骂了几次后,蔡叔叔三字成了他们家的禁忌,再也没提起过。 直到苏颐綾升上小学五年级上性别教育课后,才搞清楚自己那晚究竟经歷了什么,六月酷暑将临的月份,苏颐綾坐在没开冷气的教室,感觉脚底发凉、如坠冰窟,因为无知才能勉强盖在回忆之上的那层遮羞布,如今被撕得乾乾净净。 放学后苏颐綾哪都没去就直奔家里,进门正好对上在厨房忙碌的苏母,她怔了怔似乎被女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回神,出声理所当然地命令道,「回来啦?东西放着,快点进来帮忙。」 等了一会,见女儿迟迟没有动作,还是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她,苏母没放在心上,出声斥责,「我和你说话没听见是不是?呆站在那边干嘛?快点进来帮忙啊!」 「你为什么不告他?」苏颐綾没头眉尾地问,明明想骂人渣的,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口,明知道那个人对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被父母刻在骨子里对服从基因,还是让他下意识想喊他蔡叔叔,想到这自己曾经是这么敬重他、喜欢他,如今面对迟来两年的真相,她还是忍不住气到颤抖。 「什么?」苏母这才看出女儿的不对劲,却还是听不懂她究竟想说什么。 今天在健康课上,老师拿出人体模型仔细介绍了男女性器官的差异,在同年龄人只翻看特定几页放大的性器官鼓譟讨论时,吸引苏颐綾目光的却是简单一句身体的感觉。 她难得上课如此认真地吸收课本上的资讯,有记忆以来父母只说不能让人碰尿尿的地方,却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行、什么样的行为不行,原来不只有尿尿的地方不能给别人碰,当她感到不舒服时,她的全身都不能给人碰触。 当老师提到身体自主权,她才终于理解自己那时被蔡叔叔碰触时,涌起的陌生情绪是什么,是抵触、是噁心、是不受尊重! 再多的课本上没有写了,他们只教她要拒绝,却没有告诉她这世界上有拒绝也无果的事,当碰到那些人、那些事,她应该怎么做? 第六章,往事歷歷在目。(6) 29 苏颐綾趁着电脑课能自由操作的空档,查询了更多身体自主权的相关介绍,一个又一个艰涩的词汇她似懂非懂,不是很明白,但她清楚知道一点,那天父母什么也没做。 「我在问你,你明知道蔡叔叔对我做过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做?」苏颐綾崩溃地质问母亲,苏母背对着她僵住身体,十岁还藏不住情绪的年纪,让她说到后来语气中已经满是哭腔地控诉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却假装没这些事情,甚至那天明明不是我的错,你还打我!你......为什么不保护我?」 苏颐綾哽咽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她以为会听见妈妈诚恳的道歉,又或者是伤感的解释,却听见苏母冷静理智地质问她,「都已经过这么久了,你没事又提起那件事干嘛?」 「都已经过这么久了?你根本从来没和我解释过那天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过那么久了,你知道到现在我还会做恶梦吗?有时候睡觉会觉得棉被里有人在摸我吗?」苏颐綾感觉快气死了,这两年夜里她有多少次反覆梦见那双手,在恶梦中被人牢牢禁錮无法脱身,却连对方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都得不到答案。 蔡叔叔是坏人吗?如果是,为什么大家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不是,父母又为什么决定和他断交?每一个答案都缠绕在她心上,将她牢牢绑死在那晚逃脱不了。 「我只要想到那天......」「你不要想不就好了?都过这么久了,你想那些事情有意义吗?」苏颐綾想继续诉说自己这两年的痛苦时,却被苏母想都不想地直接打断,彷彿这一切只是苏颐綾没事自寻烦恼、自找麻烦。 苏颐綾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苏母彷彿看见两年前在房间里和丈夫争执的自己,两人立场彻底调换过来,曾经据理力争为女儿说话的自己,成了那日为了顾全大局说服她的丈夫。 「你知道什么是强暴、什么是性侵害吗?你知道要告他你得经歷什么吗?你以为没有半点证据说告就告啊?」苏母说着那日丈夫说过的每一句台词。 「我......」一串又一串艰深的名词,直接将本来胸有成竹的她问住了。 「而且你不知道你蔡叔叔跟我们家关係多好、他在亲戚朋友面前做人多成功吗?你告他,你就不怕他反咬你一口说你污衊他?就算他不否认,你难道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你被你蔡叔叔摸遍的事吗?你就不怕验伤验一验,验到最后你根本不是被摸,是已经被强暴了吗?」苏母到最后已经不是在问她,而是将当初丈夫彻底击垮她的话完完全全道出。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为妈妈却无从帮助女儿的痛苦!苏颐綾怎么能质问她为什么不保护她?怎么能!她还不够保护她吗?如果答案已经是最坏的,他们又为什么非要揭开、弄得眾所皆知呢? 「而且那天你阿嬤也在,她那时候生病年纪又这么大,要是知道那件事出了什么事,你能扛责任吗?我扛不起,也没办法替你扛。」苏母道出另一件事,这也是苏父当初极力阻拦她报警的主因。 「为什么是我要扛!明明是他做错事情!明明是他欺负我!该扛的人是他!」苏颐綾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公平!明明是她受伤,最后蔡叔叔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只有她一个人要努力忘记,甚至连讨一个公道都要被人指责,父母还觉得隐忍不发是为她好? 「因为法律给不了你想要的公道!你以为告了他可以得到正义公道?别傻了!十四岁以下最高十年,才十年!你有想过告他疲于奔命的是谁吗?是你、是我们,你还要在法庭上反覆叙述那些过程,证明你真的被猥褻了,你能吗?」苏母几句话狠狠打醒了她的天真,她不是没想过替她讨,也去问过律师,既然要告就是不打算和解了,不和解,一审到三审要花几年时间? 她现在赌一口气去告,小孩子心性会不会去一次就后悔了?十年不过是最高刑期,实际能判到最高刑期的少之又少,就算真的判刑又怎么样?那些传言、阴影会跟着苏颐綾一辈子,那个人渣却只要花三年、五年,佯装认错就能假释出狱,还可以理所当然地说一句我已经为我犯过的错受过惩罚了,最后乾乾净净地继续过他的生活。 苏颐綾还那么小,那件事只有他们家里人清楚,只要忘了,谁都不知道! 「我、我可以。」苏颐綾怯生生地回答,依旧嘴硬,实际上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哪个孩子不是从小把告人掛在嘴边,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上法庭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法律应该是保护好人的,只要告对方就可以解决她所有的痛苦了,却根本没了解过所谓的法条。 法律不是拿来保护好人的,是公平的保护每一个人的,当然,也包括还没被定罪的坏人。 「你可以?你连我说你几句你都受不了了,法庭内这么多人要你讲一千次、一万次你可以?你别傻了。」苏母嘲讽地说,她关掉瓦斯,将手套脱掉放一边。 「你刚问我为什么。」苏母看向她,将话题重新拉回她原先稍嫌单纯的疑问,冷冷地道,「我告诉你,没有为什么,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命!你要认命!你现在不理解我没关係,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才会这么做,我这才是在保护你!」 苏母丢下这句话,连饭都不做了,转头就回房间,独留她一个人傻傻站在原地掉泪。 事过境迁,她早不是当初那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妈妈当年的用意她也能听懂几分了,可是为什么......苏颐綾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从那场恶梦脱身过?她灵魂的某一部分似乎已经彻底留在那个晚上,每次回忆都会将她重新变回那个幼小无力的自己。 第七章,他的天。(1) 30 苏颐綾回神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桌上一叠纸巾全是江炯元拿来给她的。 「我知道你人很好,这段日子和你相处,我也感受得到你和文章里说的人完全不同。」苏颐綾边哭边说,「但我只要想到那个人……想到他对我做那些事情以前也装得很好,我就会忍不住把你们画上等号,明明和你一点都没关係,我却迁怒到你身上,对不起。」 江炯元不是没思考过苏颐綾对自己的态度,他以为那不过是中二病过剩的少女,把他当成剗恶除奸的目标,才会一次又一次这样针对他,没想到背后的故事会如此震撼。 说实话他不讨厌苏颐綾,准确一点来说,是讨厌不起来。 哪怕她总是在他的雷点上疯狂跳跃、惹得没什么脾气得他一再升起再也不理她的情绪,但江炯元心里是明白的,相较于周遭的人,她对他除了嘴上骂两句外,并不存在真正的恶意。 苏颐綾对他,和对其他人并无不同,她甚至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对他还要友善,不然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帮她了。 苏颐綾低头擤着鼻涕,碰面才过不到一小时,她已经不知道断断续续哭了几次。江炯元似乎是她的水龙头开关,每次碰到他,她总在哭,大概要把她这五年份的泪水都哭完了吧? 「我原谅你了。」她还在想办法收拾自己时,忽然听见对面淡淡地丢了一句话,见她震愣几秒缓缓抬头,江炯元又说了一次,「我原谅你了。」 这次不是客观、无所谓的没关係,而是一句真心实意的宽恕,至少将她心里的重量卸下一点也好,苏颐綾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疯狂涌出。 「我也应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他说,器材室那天苏颐綾在他身下反应激烈,江炯元本来以为单纯是被他吓到了,殊不知是他的举动激起苏颐綾的创伤反应,「器材室那天,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该一时气愤说要伤害你的话。」 江炯元顾虑她的感受,刻意避开了强姦二字不说。 「如果你要道歉的话,那我那天一直骂你,才会害你失控暴怒,身为罪魁祸首我是不是要再道歉一次?这样来来回回要道歉到民国几年?好好的生日会,都要被我们弄成道歉大会了。」苏颐綾玩笑轻松带过,接着收起笑容慎重地说,「而且你那天就已经跟我道歉过好几次了,没什么好道歉的。」 说完苏颐綾又忽然想到什么,思考片刻,试探地问,「如果你真的想道歉,可以换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江炯元听言挑眉,这下反倒换成他好奇她想问什么了。 「当初那个文章,你没有做那些事情对吧?」苏颐綾一脸严肃地又问了江炯元,他们初识那时她就问过的问题。 江炯元那时候以为,她是想听八卦才会问他,听到和自己想像中不同的答案就会站在道德制高点责备他,苏颐綾后来每个举动无疑都在证实他的猜想,看吧,她的善意和和教室里那些奚落的目光并无不同,不过是为了从他这获取更多内部的偽装。 他不想将自己内心轻易敞开,最后却成了别人茶馀饭后的笑料,所以他只能更努力保护自己,一视同仁地对待她。 直到现在知道她的过去后,再回头看才发现苏颐綾那时候是在向他求证、不想从别人嘴里认识他,才会想听他亲口说,等他回答时,她眼里全是希冀,希望他不是那种人,所以当她听见他蛮不在乎的应答后,才会这么生气。 这次她真心诚意地又问了一次,语气里像在恳求他,拜託你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炯元听见自己第一次说出真心话,「没有,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看见她在自己面前红过无数次的双眸,再次溢出泪水,欣喜若狂地看向他绽放出笑顏时,他才知道她有多希望听见这句话、比谁都想要知道他是清白的。 江炯元每次被问之所以选择避而不谈,是因为就算说出口也得不到一句相信,哪怕不落井下石,人们眼底的迟疑还是那么明显。在这个一支手机都能爆料、资讯爆炸的时代,前一秒还说得绘声绘色的经歷、下一秒就会翻车,没有证据佐证,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交付自己的信任,深怕成为舆论的帮兇。 要证明一件事情做过很容易,要证明没做过却很难,江炯元以为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相信他,如今眼前的人却平视地看向他,告诉他她想要相信他,也愿意相信他,那些说过无数次也自证不了的清白,终于有了支撑他能说出口的理由。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猛烈,短短半年就让江炯元的人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二下学期以前的他,和班上那些男生没什么不同,和朋友成群结队地抢篮球场、说着无关紧要的屁话,一天就在学校、家里往返消磨时光。 曾经平凡到让人厌倦的日子,竟是现在的他倾尽一切都想换回的太平日子。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句,「我喜欢你。」 当同社团的学妹和他告白时,江炯元是不知所措的,却也是开心的,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告白、被人喜欢,谁会讨厌被喜欢的感觉呢?儘管男孩子间都会自我吹捧一下,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和常上校版热门讨论的男同学相比,他简直就是路人一个,竟然能让同社团里公认的漂亮学妹向他表白?想想就够他吹嘘好一阵子。 虽然交个漂亮女友很有面子,对青春期还没谈过恋爱的他也很有吸引力,但冷静下来,江炯元还是凭着良心咬牙拒绝了对方,「学妹,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没办法和你交往,对不起。」 「什么?」女孩听言脸垮了下来,似乎没想到会听见拒绝的答案。 「我说我没办法和你交往,谢谢你喜欢我。」江炯元真挚地说,他从小就最羡慕父母间一眼定终生的好感情,也期待自己能谈一场像他们那样的恋爱,哪怕他因为一时虚荣闪过心动答应的念头,还是没有答应。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人的真心,他心思不正,既然不喜欢就不能利用她的喜欢。 「不是吧、不是吧?你在给我演什么圣人君子啊?」女孩被他不照剧本演的反应惹怒了,以往清纯可人的小脸上浮现完全不适合她的鄙视表情。 江炯元傻在原地,还来不及反应,上方忽然传来爆笑声,只见女孩的朋友躲在三楼女儿墙边偷听他们说话,低头对着一楼女孩就说,「你输了!今天要请大家吃麻辣烫。」 「可恶。」女孩不满地跺了跺脚,瞪向眼前被她川剧变脸弄得怔在原地的江炯元说,「你真的很敢想欸!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要不是跟人打赌我哪会和你告白?你还敢拒绝我?」 江炯元已经被她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走着瞧。」女孩丢下一句话,用肩膀用力撞了他一下,掉头离去,留下一脸错愕的江炯元。 「怎么样、怎么样?她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跟你告白了?」直到知道他被叫到这里告白,恨不得看热闹的好友等不下去,一个一个跑来好奇地追问呆站在原地的他。 江炯元这才颤慄地抖了抖回神,只说得出一句,「女生好可怕喔。」 「蛤?」「什么意思?」大伙面面相覷,搞不懂他何出此言,想再多问几句,江炯元已经半声不吭地走了。 第七章,他的天。(2) 31 江炯元没想到可怕的不是女生,是人。 学妹当天就连同几位同学一起退社了,前后加入还不到两天,社团无一不调侃他,「都是你,干嘛拒绝小学妹?你看,都把人家气到退社了。」「本来学长们备考就都退社了,一年级也没几个要进来,现在被你搞一搞,再多退一个换我们要被废社了,你这男顏祸水!」 「什么男顏祸水,我是有苦难言吧?」江炯元用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自嘲道。 他那天像个蠢蛋似的,春心荡漾地赴约,还试图用自己最温柔的态度婉拒对方,深怕伤害到学妹的一片真心,结果反被学妹臭骂一顿,他到现在都还有点心理阴影!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作多情……简直丢脸到家了!江炯元回来也没脸跟大家说实情,乾脆将错就错地让大家误会下去。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才过几天校版上忽然匿名上传了一篇影射性骚扰的文章,江炯元一开始看到也只是路人纯围观,和网友一样正为了原po同仇敌愾时,对方在留言里一次两次慢慢放出了加害者的讯息。 正当江炯元越看越不对时,有人将文章网址转传进社团群组,并标记他,「@江炯元,这篇文章是不是在写你?」 不怪大家怀疑,他第一次读文章时也有这种错觉,原po说她有个暗恋已久的学长,为了认识他,她拉好友一起加入他的社团,前两天总算找到机会主动约他出来告白,没想到学长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告白的地方偏僻无人,拖她进旁边的小草丛意图性侵。 原po怕出事只能先和他虚与委蛇,任由对方对自己性骚扰后,找到时机逃离校园死角。 要不是那天学妹说根本不喜欢他、他也没做这些事情,江炯元都要以为自己有人格分裂,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些事情。 江炯元迅速打下几个字想否认,手指在发送键上迟疑许久,还是重新点进文章,想确定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没想到早上看还不到五十则的留言,现在已经暴增到上百条。 说是校版,其实只是高中论坛的其中一版,相较于论坛内真正活跃的几个心情版,校版实在冷清得可怜,鲜少有人发文。点进去校版,不是租屋处找房客的文章,就是谁在哪间教室掉东西、失物招领的文章,哪怕新生入学前发文,想徵求前辈回答最多也是寥寥两则留言就没了,有的甚至只有讚数,连留言也没有。 所以江炯元光早上能看到近五十则留言已经是奇蹟了,殊不知路人一把校板内的文章转到版外,台湾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鸡婆个性,让好事的人全一股脑涌入,恨不得替发文者撑腰、讨公道,校版一瞬间就爆了! 原po在留言区又新增了两个加害人的特徵,篮球社、二年级,看似模糊的范围实际上跟报他身分证号差不多.没一会下面就有几则猜测的留言,开始互相对暗号:「是姓江吗?」「我跟他同班,篮球社里符合原po条件的好像只有他。」「还真看不出来欸,人模人样的。」 到后面几则越演越烈,大家乾脆直接报上他姓名了。 「是江o元吗?」「不是啦,是江炯o。」「楼上,小心被告。」 本来只想围观看八卦的他,一下子烧到自己身上,江炯元重整了几次,原po都没有出来否认他的身分,导致有越来越多他的个人资讯被扒了出来。 江炯元再怎样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哪里经歷过这汹涌而来的网路暴力,不自觉恐慌地把网页关掉,再看回社团群组,群组里没有人一个人回应,更没有人出面替他讲话。 他也不是非要他们替自己找证据,哪怕说一句他不像这种人、他们相信这中间一定有误会也好,可惜等了很久只等到已读,江炯元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往下沉。 跳出群组,有几个朋友也不约而同地传了相同的网址给他,他看也不看直接关掉讯息,连熟人都能误会是他,更别提陌生人了……江炯元想说不是他,却没有任何证据能为自己辩白。 学妹找他去的角落很隐密,没有架设监视器,后来赶来的朋友虽然有想跟上偷听对话,但江炯元怕学妹面子薄,警告他们别跟太近,所以除了楼上那几位和学妹,没有人能证实他是无辜的。 那篇文章会是学妹发的吗?江炯元不想把对方想得那么恶劣,但想到她那天的举动,还有最后留下那句警告,不是她,学校会有人这么凑巧在同一天和他们发生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江炯元立刻发讯息给学妹,眼看对方迟迟没已读,焦急的情绪让他再也顾不了礼貌,直接打电话过去,连打了十分鐘都没有人接,江炯元知道他大概早就被封锁了。 在这人手一机的网路世代,越有争议的贴文在网路上烧得很快,没一会学校处室就接到不少抗议电话,要学校严惩彻查。江炯元几乎隔天一早就被班导找去导师室谈话,本来传言就甚嚣尘上,他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老师带离班级,如今更是直接坐实了流言。 班导将他带进导师室的小房间后,问他,「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 「那篇匿名文章,我没有做、不是我。」江炯元冷着脸否认道。 班导见江炯元一脸坦然,态度甚至有几分不耐,就知道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带了班级两年,不敢说对他们瞭若指掌,但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 他叹了口气向江炯源解释他现在的情况,「学校性平会已经介入处理了,听说对方检举的是你没错,要是确定立案,你会收到检举函。」 江炯元听言感觉眼前一黑,分不清是自己昨晚一夜失眠,一早又没胃口血糖低,还是被这事态一夜之间演变至此吓的,胸口被一股气堵得快无法呼吸了,他却只是一径地沉默、没表现出来,班导也没看出半点异样,以为他是一时无法接受。 江炯元好不容易缓过来,语气难掩心底的恐慌,问出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我会怎么样?」 「要看被害人意愿和有没有实际证据……」「她不是被害人!我根本碰都没碰她一下!」老师要和他解释性平会的处理流程时,江炯元听见关键词激动地反驳出声,全身上下都因为被安了莫须有的罪名气愤地颤抖着。 「我知道。」班导拍了拍他的肩,无奈地告诉他现实,「但外人不会相信的。」 流言在男女身上体现的是双面刃,女生被造谣勾引男人时有多难自证,男生被指控性骚扰的立案率就有多高,要翻盘根本是不可能。 第七章,他的天。(3) 32 那五天江炯元过得分外煎熬,每次他进教室,前一秒还讨论得如火如荼的同学总会瞬间噤声,要他不多想都难,老是下意识观察谁刻意闪避自己的目光,他像个敏感的疯子,总有种全世界都在背后讨论、不想让他听见的错觉。 也许是校方已经打过招呼,除了班导第一天来找过自己外,所有老师对此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避而不谈,只是明里暗里找机会关心他,要他别胡思乱想,一切照常生活就好,但偏偏江炯元的生活无一不提醒他,所谓的「照常生活」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幻觉,一切早就改变了。 江炯元不是没想过去找学妹当面对峙,但被身旁的朋友拦了下来,要他冷静一点,别把事情越闹越大。 篮球社的社课因为调查被迫中止,他被转社到电影解析社看影片打发时间,第一次进社团教室江炯元有些愣怔,推开教室门里头是一片漆黑,想看电影的人全集中在前头,避免后方进进出出的光源干扰到他们。 「嘖,关门啦。」最后一排趴在桌上滑手机的人,被光源照得刺眼,见他站在那要进不进的,不耐烦地咂了咂嘴骂道。江炯元这才走进教室,正想和指导老师打声招呼报到,前后看了一轮都没看见指导老师的人影,要找位置坐下才发现点名簿和电影心得单就被放在靠近门的那张桌子上。 明明还没播完,空白的心得单旁已经放了一叠写好的心得单,江炯元皱眉签到后抽了一张空白的心得单,坐下来看了一会电影。今天播放的是部西洋经典老片,电影台不时会重播,连他转台时都看过几次,不是他的菜,他现在也没心情看下去。 瞧着桌上的心得单出神,直到门外的光时不时照亮桌面,江炯元这才察觉明明已经上课很久了,课堂上还是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他迟疑片刻,知道这里没老师盯场、出勤并不严谨,乾脆也找了时机溜出去透透风。 窗户被帘子彻底挡住教室外的光线,也看不见教室外的动静,外侧走廊和大楼围墙相近,形成另一个的单独空间。上课时间没几个人经过,江炯元也就懒得走太远,靠在女儿墙上静静看着篮球场上的人发呆。 看着看着他忽然一个火眼金睛,发现了什么,江炯元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感觉心脏正急遽跳动着,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衝下楼直往篮球场,明明不希望是自己想的那样,他心底偏偏又很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连想骗自己都难。 果然,一下楼就看见应该被中止的篮球社社课,排除他一人照常进行中。 本就压抑几天的怒火一触即发,江炯元忍不住衝了上去,本来还在练球的几人见他来也慌了,他抓着交情最好的社长就是一顿质问,「这是怎样?不是说停课?不是说每个人都要暂调社团、你也被调到英语演讲社?现在是怎样?你英语演讲社是在这里边演讲边打篮球是吧?」 社长撇过头自知理亏不敢看他,任凭他拉扯自己发洩情绪,反倒是其他过去一起练球的兄弟连番上前制止,「江炯元,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你们少管!」他抬手甩开他们,江炯元块头本来就比同年龄大,哪怕他们几个人上来试图压制也不是他的对手。 眼见拳头就要砸在社长脸上,被推倒在地的郭家维没忍住吼道,「谁叫你要出这种事!我们不让你转社可以吗?」 江炯元拳头顿时停住,社长见此连忙打断他,「够了,别说了!」 「如果今天社团里大家都男的,我们当然没差啊,但今天社团还有小姍!在事情还没明朗的情况下,我们能让小姍待在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危险的环境吗?」郭家维无视社长的警告,只想着社长这段时间找他们私下商量的苦心,不想为社团付出甚多的他还要被人误会,执意把话说明白。 江炯元听言立刻松开,原先还牢牢抓着社长领口的手,回头打量现场所有人一圈,只见大伙像是心虚似地一个一个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江炯元这下也读懂了,他们全知道社长的决定……也都认同这个做法,才会一起讨论说词后,想办法支开他。 「你们不相信我。」江炯元一语道破重点。 上一秒说话还很大声的人听言僵住身体,心虚地撇过头试图模糊焦点,「这和相不相信没关係。」 「那这和什么有关係?」江炯元不让他逃避。 「我们只是希望在事情釐清楚以前,你能避嫌,如果真的跟你无关,你再回来社团不就好了,这有什么?何必让社团里的女生人心惶惶?」郭家维话说得客观好听,寥寥几句就将他的苦难一笔带过,反而变成他生气就是心里有鬼、作贼心虚,将所有人的立场都考虑到了,偏偏就是没想过他的心情。 「我他妈就没有做,我要避什么嫌!」江炯元简直要被他们气笑了,指着社长和另一位社员问,「那天你们不是也有去?明知道你们人就在后面,我会白痴到做这种事,等你们抓包吗?而且我要是真的把人拉进草丛,你们走过来我身上会一点痕跡都没有?都不用收拾?」 几个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江炯元接着质问道,「反倒是你们,平常一口一句兄弟,真的出事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事情都还没一个定论,我们帮你讲话万一在学妹伤口上撒盐怎么办?我们是希望事情明朗以前,立场中立。」社长张口试图缓和气氛,那些官腔的说词无疑是火上加油。 「狗屁!」江炯元怒骂道,一针见血地将他们虚偽的面具揭开,「你们如果没有不相信我,根本不会有万一是真的会对学妹不好的想法,讲到底,你们就是怕知人知面不知心,怕帮我讲话你们会遭殃而已。」 郭家维被他道破也恼羞成怒,理直气壮地说,「是又怎么样?我们不该选择保护自己吗?」 「郭家维!够了!」社长怒斥道,本来没有正面承认,还有转圜馀地的情分,如今被他亲手砸得粉碎。 「……是应该。」江炯元到这也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缓缓点了点头,认同他的想法,走过郭家维身边时,他用力撞了他肩膀一下,冷冷地说,「那就别打着中立的名义来噁心我,从今以后,我们不是兄弟。」 事情发生后五天,江炯元总算收到了书面通知信,断头台上的刀刃总算落下,他竟然感到松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信件会直接寄到家里。 那天放学他一回家,就见父母面色凝重地坐在客厅,江炯元见往常该摆满晚餐的桌子,今天空无一物,不禁愣了愣走近关心,「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江父一言不发,江母则指了指桌上已拆封的信件,他见此拿起,一看见信封上的寄件人写学校性平会,不用看也知道里头是什么了。 「信上说的是真的吗?你有做吗?」江父没有多馀的话,直接切入重点。 「没有!连你都不相信我吗?」江炯元原本就因为学校那些人的态度委屈到不行,如今见父亲也问自己有没有做,立即抓狂地反驳道。 他都已经做好要和父亲争论一轮、哪怕被他罚跪也绝不根本不属于他的错的心理准备时,父亲仅仅说了一句,「知道了,书包放着,今晚出去吃吧,你妈没煮。」 「你、你相信我吗?」江炯元怔了怔,一时没跟上父亲的态度变化,真的被相信了,他反而不敢信了。 「不然呢?你都说没做了。」江父淡淡地说。 江炯元听言感觉鼻头一酸,这几天被人冤枉时他没哭、被朋友背叛时他没哭,却在听见父亲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哭了。 江父看着长大后就没哭过的儿子,该有多辛苦,才会在他们面前忍不住掉泪,偏偏这几天一句也没和他们提,放学回来还是一如往常的态度,不想让他们看出半点异样,想到这江父就一阵心疼,不禁伸手拍了拍江炯元的肩膀。 江父明明想安慰他,偏偏嘴巴还是软不下来,非要用训斥的态度包装那句不捨,「有事要说啊!我和你妈还在呢,谁让你自己扛了?才几岁就想什么都自己扛。」 江炯元听言哭得更兇了,江母立刻抱住儿子气急骂道,「儿子已经够难过了,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我哪里不会说话!我这是安慰他,你听不出来啊?」江父不满地说,听着父母在身边斗起嘴,江炯元回抱住母亲破涕为笑。 有他们在身边,哪怕全世界都误会自己也无所谓,他有最棒的父母,当他最坚强的后盾。 第七章,他的天。(4) 33 江炯元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再更糟了,没想到上天除了帮他关了一扇门,同时还帮他关了一扇窗。由于文章内容涉及未成年人个资,被网站移除后,在备份文章下被愤怒冲昏头的网友,直接曝光了江家早餐店。 昔日旧雨新知自发性帮忙建立的地图商家,被大批网友不平则鸣,甚至连铁捲门都被红漆泼了几次。那天从家里下楼准备开店,眼看好不容易清乾净的铁门又被泼漆,江父脸色难看地拉了放在外头的椅子坐下,「算了吧,别清了,清了他们又泼,没意义。」 江炯元听言停下本来要装水桶的动作,从善如流地拿起t型勾,将剩下的夏拉式铁门一个一个往上拉固定,回头眼见一向健康的父亲面色不好,不禁劝道,「爸,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今天乾脆休息一天吧。」 「我休息一天店里怎么办?你能站煎台?叫你烤个花生都会烤焦了。」江父嗤之以鼻地说。 「算了吧,你爸耳朵这么硬,哪会听你的,都不知道烧几天了,要他去看医生又不肯,整天吞成药。」江母拿着零钱盒慢他们一步下楼,听见父子俩的谈话没忍住吐槽起丈夫,江炯元这才知道这几天放学,父亲总在房间休息的原因。 「你又去郝伯伯那里拿药?我不是叫你别去了?」江炯元一听就知道父亲又去隔壁诊所拿药了,那间没招牌的小诊所藏在即将都更的社区大楼内,弯弯绕绕禁止外人进入的社区,只有从小到大住在这的老邻居才知道。 诊所外头写了家医科三字,什么疑难杂症都看,江炯元也是给郝伯伯从小看到大,长大才知道这是违法行为。儘管日新月累,不少年轻人不再光顾,郝伯伯还是有他自己的客群,江父就是其中一位,明明家里不远处就有三家诊所。 他劝了父母好几次,江母这才改了这个习惯,开始去固定的诊所看。江父虽然被他死缠烂打拉去诊所看几次,依旧不习惯,他没留意的时候还是会去郝伯伯那看诊。 「少囉嗦,你现在大了,都敢……」江父正要恼羞成怒地骂道,忽然身体一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爸!」「老公!」江母、江炯元同时惊叫出声,江炯元急忙向前扶起父亲,「爸,你没事吧?」 「没事啦,大惊小怪的。」江父摆了摆手要站起身,又差些跌下去,江炯元眼明手快地扶住他。 「爸,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江炯元一碰上爸爸的手臂,就发现他体温高得吓人,不只是低烧而已,焦急地劝说。 「没事,一点感冒而已。」江父摇了摇头,强装镇定。 「你已经不舒服好几天了,听儿子的,去看医生吧。」江母也被丈夫吓到了,连忙跟着劝道。 「我……」「爸,学校的事情已经够让我们忙了,你至少去看一下,让我跟妈安心一点吧。」江炯元见父亲冥顽不灵,只能拿出这阵子的烦恼,语重心长地恳求他,江父听言沉默下来,这才点头答应。 江炯元先扶着父亲坐下,趁着母亲上楼拿健保卡时,他撕下日历,简单在后面写了今日公休,将铁捲门重新拉下,三人才坐计程车匆匆赶去医院急诊掛号。凌晨的急诊室除了喝醉在病床上哀号撒野的酒鬼,累了一晚的病患、家属正把握时间休息,放眼望去急诊室全是病床,挤得走廊水洩不通。 护士简单问过情况后,江炯元先去帮江父掛号,江母则陪着江父安置,在病床上等了一两个小时,总算轮到他们问诊,只见医生观察一会江父的脸色后,又追问起江父更详细的状况,「爸爸最近会觉得骨头痛,或容易瘀血吗?」 「有。」江父听言立刻掀起裤管,果然腿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瘀青,若不是江炯元清楚没人家暴,看着都让人触目心惊。 眼看医生若有所思似乎有了定论,江炯元慌忙问道,「医生,请问我爸爸是生什么病?」 「我们先抽血吧,抽血完看报告才能确定问题究竟在哪。」医生没将自己的猜测如实告知,也不想在确定前就让家属陷入恐慌,还是先让江炯元带父亲去抽血,等报告出来确定了再说。 门诊医生像颗陀螺在急诊室转了一圈又一圈后,看着抽血报告向他们说明状况,「我们可能要再做一次骨随检查。」 「骨、骨随检查?」江母和江炯元对视一眼。 「对,面色苍白疲倦、不明原因的反覆发烧、瘀血,骨头疼痛,都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的症状,抽血报告看起来也是这样,但要确定得做骨随检验。」 「白血病不是……」江母听言一阵头晕,只有在韩剧才听得见的病徵,第一次出现在现实中,她颤抖着不敢把话说完。 「是俗称血癌。」医生接话,见三人脸色可见的难看,连忙缓和语气让他们不要太紧张,「但现在还没有定论,也可能不是,我们还是要怀抱希望。」 江母听言缓缓闭上眼,希望是绝望时才要拥抱的,这情况该有多糟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江炯元伸手将母亲搂入怀中,如她过去做过的,试图给她一点安慰和温暖。 「先做检查吧。」江父冷静异常地同意,医生和护士嘱咐一声后离开,又等了一会护士拿单子过来让他们去检查。骨随检查没有想像中费时,检查室自动门重啟时,看着记忆里一向声音宏亮、孔武有力,宛若永远打不倒的巨人,如今屈缩着身子侧躺在病床上的虚弱模样,江炯元没忍住红了眼。 他沉默推着病床回原位,母亲则留在原地听着医嘱,父亲抬头瞧见他默默掉泪的模样,没忍住骂道,「哭什么,你爸我还没死呢。」 「爸──」江炯元气急不赞同地喊着他,他已经够担心了,他还在说不吉利的话! 「那你就别结屎脸触我霉头。」江父没好气地说,江炯元知道他这是想安慰自己,等一小时护士换药,医生确认没问题后,三人才缴费归家。 两週前江炯元以为自己世界垮了一半,到今天他才深深感受到,天大的委屈和父母相比完全不算什么,他以为垮一半的世界之上,那个天是父亲替他的扛着的,他不敢想像父亲真的不在的那日,他的天才真要垮了。 第七章,他的天。(5) 34 两週后报告出炉确定是急性骨髓白血病,医生在诊间大概说明疗程,会从诱导性治疗开始服用标靶药物,连讲了几种会搭配使用的标靶药物,江父直接打断他,「这些药健保有给付吗?」 「爸……」「你闭嘴,不然就给我出去。」江炯元想问他这都什么时候了,钱还是重点吗,却被父亲冷脸打断。 「一开始的药健保有给付,但要是后续治疗状况不佳,要换成美国这几年出的新药的话就是自费,一天两颗,一颗一千五。」医生看诊多年也晓得哪怕人命无价,人能付出的价钱却是有限了,没钱判死才是现实,他照实分析给江父听。 「一天三千,一个月不就要九万块了……」江母听言倒抽一口气,他们工作这么多年多少有点存款,但也禁不起这样烧啊。 江父又问,「你那个诱导什么的,要多久?」 「通常六七成的人,一个月就能完全缓解了。」医生的话听来希望不小,江父却只听见还有三、四成的人,一个月仍没有转好。 「如果没用呢?」他问。 「那可能得考虑接受骨随移植,但低于四十岁的成功率较高,基本上除非復发机率大,我们是不鼓励。」医生客观地说,没刻意放大希望,也不希望患者太过悲观,「我还是建议您先入院治疗,白血病现在并非不治之症,实际上会实行什么的治疗方针,都还是要开始用药后,根据您的治疗效果来做调整。」 回家排了两天床位,江父在医生建议下入院,江炯元和母亲往返医院的日常也开始,他一早起来帮母亲备料、开店,直到快迟到才被一再催促的江母赶去学校上课,下午收店后,江母收拾一下就赶去医院陪病,直到儿子放学来换班。 治疗路长途漫漫并不轻松,江炯元赶到医院正要进门和母亲换班时,就听见父亲虚弱地和江母说,「因为有併发症的关係,有些健保补助的标靶药物都不适用了,我和医生说了要是再没起色,这次疗程结束就回家了,不住院了。」 江母许是看出丈夫已经做好决定,现在不过是告知她,他决定放弃了,没忍住哭骂道,「你在说什么啊?那你放弃,那我和你儿子怎么办?」 江炯元听言脑袋瞬时像被什么炸开似,正想闯进去劝父亲打消放弃的念头时,才刚踏进病房一步,就听见父亲苦涩地提到他,「就是为了你和元元才要放弃啊。」 「我进来医院后,你们再没有提过元元学校的事情,但哪怕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他收到律师函了吧?」江父淡淡地说,「这几个月生意不好,又只有你一个人撑着,一睁眼什么都要钱,家里存款才多少?你全拿给我治病,元元的官司怎么办?」 「我们、我们可以去找法扶啊!」江母哭着说。 「我查过了,法扶有条件,要中低收入户,现在不好申请,正急着用钱,哪等得到通过。」江父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哀,请律师不便宜,一审、二审、三审,来回也要耗上几年,真的打起来,赔光存款都不够,他和儿子只能保一个。 他们就像电视里陈腔滥调的狗血剧情,转台看到还会被荒唐的剧情逗笑,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才发现想笑都笑不出来。 「我不打官司,我直接认罪可以吧!」江炯元想都没想衝了进去,乾脆放弃他应得的正义,坐牢算什么?放在父亲的性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疯了是不是?」江父被他的话气得差点昏过去,「你现在才几岁!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你要是现在就定罪,你人生就真的完了!」 「你要是放弃我才真的完了!没有钱又怎么样?我们去借嘛!明明也不是不能治,到底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要放弃?」江炯元红着眼眶不理解地问,从检查报告出来那天他就看出父亲压根不想治,要不是前期有健保用药,他根本不会进来住院。 「治了又怎么样?自费药多少钱你不清楚?今天要是医生能保证,我用药就能好,我会不治吗?今天能治好,我跟你妈重新再来,我都有把握能把钱双倍赚回来!但要是治不好,我是留一屁股债给你们母子啊!」江父头一次在儿子面前红了眼眶,哑声颤抖地说道。 他以为他不想活吗?他也不甘心啊!他人生才走到这,这辈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偏偏是他?但他能怎么办?为了一个连医生都给不了保证的未来,无止尽地投钱进去,最后双手一摊权留给他们吗? 儿子还年轻,他已经没有什么能留给他、帮他了,至少不能拖后腿吧?妻子跟着自己打拼这么多年,什么福都没享到,后半辈子还要让她继续庸庸碌碌下去吗?江炯元不知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他却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真的要死就死吧,烂命一条,但走之前,他得替他们都想好。 江炯元被父亲的话问住,眼看真的束手无策,又像想到什么急忙问道,「我们不是还有保险吗?」 「保险都是先付后给,更何况他们有自己判定的理赔标准,化学治疗不算在手术条约里。」这次是江母回答他,许是这阵子哭累了,也看清现实了,她牢牢抓住丈夫的手,两人对视一笑,心里都有了相同的答案。 「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和你妈工作半辈子,好不容易存了点钱,本来想着过几年终于可以去看房子,我们一家总算有个地方能遮风避雨,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江父看向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捨不得地回握她的手。 「爸──」江炯元还想劝他。 「我想回去了。」江父另一隻手朝他伸来,一脸疲惫地说出真心话,他是真的想回家了。这段时间因为药物反应,脱发、日渐消瘦的父亲,道出他唯一的心愿,「最后一段时间,我至少得看到你无罪才行。」 第七章,他的天。(6) 35 江父出院后两个月病情急转直下,明明只差几日就能看见亲眼看见江炯元获判不起诉处分,最后还是没等到就撒手人寰。父亲的后事告一段落后,一过再议期间江炯元立刻请律师来家里,准备反告对方诬告,却被江母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张律师,暂时这样就好,我们没有要告她。」本来在二楼休息的江母,下楼见江炯元和律师讨论得正起劲,连忙打断他们。 张律师听言来回看了两人一眼,知道能做决定的还是江母,识趣地点了点头,「那不然你们再讨论看看,有需要再连络我。」 「这阵子谢谢你了,张律师。」江母连声道谢后,送走了张律师。 「为什么不让我告她?」江炯元竭力忍到律师离开后,才开口问母亲。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那天私底下来跟我道过歉了。」江母淡淡地说。 「她道歉就原谅她吗?你知道爸是被她害死的吗?」江炯元气急败坏地问。 「你爸是生病过世的。」江母不苟同地更正道。 「她今天要是不做这种事情,害我被告,爸不会坚持不治病!我们家也不会没有多的钱给爸治病!」江炯元眼里满是恨意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恨意能成形,他真的很想捅她一刀,亲手送她下地狱。 「元元。」江母听言忽然像看出了什么,轻唤他一声,母亲看穿一切的目光,让江炯元瞬间无所遁形,只能撇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她察觉他的畏缩,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要求着,「元元,你看妈妈。」 江炯元抿唇这才看向她,江母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凝视着他的双眸认真地说,「不是你的错……这一切跟你一点关係也没有。」 「是我的错……我要是、我要是没在那时候出事,我要是、我要是没去就好了。」江炯元颤抖着难掩痛苦地说,自从父亲执意出院后,他没有一天不后悔那天赴约的决定,每天都在想如果他没去就好了、如果、如果、如果,可惜如果没有如果。 「怎么可以不去呢?我家元元一向很珍惜别人的心意啊,妈妈也最喜欢元元这一点了,对此也很引以为傲。你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也不后悔自己做过对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人改变本来的自己,不值得,我相信你爸爸也是这么想的。」江母一脸认真地说,伸手拥抱住他,任由儿子在自己怀里宣洩情绪,妈妈的怀抱和父亲的肩膀一样宽阔,包容得了一个他。 本来以为官司和性平会告一段落,这一切就会结束了,江炯元却忘了人们只会被腥羶色的文字吸引目光、无脑转发不实讯息,却鲜少人会真的关心真相,甚至哪怕知道了也只会轻描淡写说一句,「啊,那是我误会了。」 没有愧疚、没有道歉,连撤回当初的文字也没有。 哪怕江炯元为了挽救家里的生意,主动在网路上放上澄清文,转发人数还是不及最初的十分之一,文章到最后也被网站下架了。 学校收到不少家长的检举信,指责学校罔顾学生权益,坚持让强姦犯留在学校。江炯元就像有传染病一样,到哪都被人避之不及,他渐渐习惯被整个学校排挤的日子、习惯除了老师,没有人会和他说话的日子。 没有人恶意霸凌他,只是无视他,江炯元第一次了解到无视不比霸凌好到哪里去,于是他开始了一个人和世界的角力,他们无视他、他就无视他们,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寡言,少说话久了,也变得不会说话了。 学期末前有天提早放学回家,正好瞧见妈妈在店门前和街坊邻居谈天,江炯元看着露出了这阵子以来第一个微笑,还想着爸爸离开后,自己不在时有人能和妈妈聊聊天也不错。 感激的情绪让江炯元想上前和阿姨们打招呼,还没走近就听见对方扯着大嗓门,自以为是地对母亲说教,「素兰,不是我在说,孩子这样教真的不行啊。」 「就是啊,小时候看你们元元是个多乖的孩子,怎么知道长大会变成强姦犯?」身旁的人跟着附和着。 只见江母态度温和而坚定地反驳,「法院已经给元元清白了,他没做那些事情。」 「唉呦,现在谁不知道法院都是恐龙法官?杀人犯都能可教化了,法院哪有公信力啦。你们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不能这样啦,那个受害女生太可怜了!你看不就是你儿子做事太缺德,老江才会走这么快吗?不然人本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走了?」那些婆婆妈妈们完全无视江母说的话,只看自己想看见的部分,说一说连江父都一併被扯了进来。 听见她们提及亡夫、亡父,江炯元和江母脸色一变,江炯元本想上前理论,但眼看江母不恼不怒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紧握拳头,知道自己是不能衝动。 不管妈妈是顾虑多年交情,还是因为之后还要在这继续做生意,才不得不忍下,他都不能意气用事扯母亲后腿,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也该学会长大了。 江炯元调整情绪,勉强忍到她们说到一段落才上前回家。 「啊,元元下课回来啦。」阿姨们一看到他出现,又摆出往常和蔼可亲的嘴脸,和方才的面孔判若两人,他看着就反胃,也不晓得他不在时,这场面已经发生过几次了,想到这江炯元就无法心平气和地和她们说话,他故意冷着脸无视后方气恼地告状声,一言不发地自顾自上楼,不和她们正面衝突已经是他能尽的最大努力。 过了一会江母大概是把她们送走了,跟着上楼,见他坐在客厅,没有出言责怪江炯元方才的无礼,像没事的人绝口不提那些人在他背后是什么模样,连一声抱怨都没有,看得江炯元更鬱闷。 爸爸在时妈妈还能向他撒撒娇,发洩发洩,现在妈妈连个情绪出口都没有,他看着该有多心疼,却又捨不得撕破妈妈竭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的假面。 江父走后的晚餐时间,两人变得安静,鲜少交谈,江母大概意识到这点,主动关心道,「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我好像很久没听到你提学校的事情了。」 「很好啊,没什么好说才会什么都没提嘛。」江炯元谎话张口就来,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说完才发现他们母子俩有多像。如果今天换他问起那些人,妈妈大概也会和他同样的反应吧?想到这,江炯元立刻转移话题,「话说我们房租不是一向用匯的吗?我怎么今天在巷口遇到房东?」 「喔……之前都是你爸爸匯的,我一时也忘了,他大概也是知道我们家的事情,这几个月都没催,刚好我们合约也快到了,他今天来跟我拿钱,顺便跟我提续约后要涨房租的事。」提起丈夫,江母语气难掩低落,扯了扯笑容故作无视地说。 「涨房租?他上次续约不是才涨过?」江炯元皱起眉,江父还在时他没操心过家里的事,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是很清楚,他会知道这件事,是有次半夜醒来上厕所,无意间听见父母坐在客厅一筹莫展地讨论,现在什么都涨、店里利润不高,房租也一涨再涨,怕再这样下去店只能收起来,改做别的生意了。 「我们两年续一次约,他觉得该涨就涨了。」江母脸上难掩无奈地说,说实话这店租和周遭店家相比确实便宜,这十几年房东对他们也算不错,否则也不会任由他们积欠几个月的房租没催促。 只是看着名下房產整栋整栋算的房东,苦着脸对她说自己生活有多么不易,连一点杀价空间也不给她时,江母除了苦笑也不晓得能说什么。 「涨多少?」江炯元感觉胸口一窒,父亲在的日子里他从来没为了钱苦恼过,这还是第一回,总觉得所有事情都在雪上加霜,恨不得能压垮他们的肩。 「两千。」她道。 「太多了吧?」江炯元脸色一变惊叫道,一个月两千,一年就两万四了,都够他们搬一次家了! 江母苦笑没有回答,物价、房租逐年上涨、收入却没有跟着增加,普通人家想有点间钱比登天还难。 「妈,把店收起来,我们搬家吧。」江炯元沉默一会,开口就是惊天之语,他看向母亲认真提议道,「爸不在了,你一个人本来就很吃力,请人本来不划算,现在又要涨房租,还不如收一收算了。」 江母听言没作声,他知道是因为他提了一个从来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的选项,儘管这房子不是他们的,但他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间店早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若非不得已,他何尝想捨弃这间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早餐店? 但想想只亏不赚的店面、这里的流言蜚语,为了江母,他再捨不得也得捨得??如同母亲了解他,江炯元也清楚唯一能让母亲放弃的理由,只有他。 「其实我最近在学校过得不好,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妈,我们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江炯元低头尽可能让语气里充满委屈地恳求道。 江母沉默许久,这间店是丈夫留给她的,是丈夫在这世上活过的证明,也是她和他最后一点联系了。今天哪怕命没了,她也不会放弃这间店??但和这间店相比,儿子更重要,丈夫也是为了保住儿子才会离开的,她不能为了留住这间店,无视儿子的痛苦,今天换成江父也是。 江母哽咽点了点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松口,「好,我们搬家吧。」 第八章,信任。(1) 36 「但我没想到谣言会传这么远,本来是性骚扰和性侵未遂,转学来这已经变成性侵了。」江炯元转学后再次体会到什么叫人言可畏,说完回过神只见眼前的人又泪流满面,他无奈失笑,将卫生纸递给她,「哭什么?」 「太气了。」苏颐綾哭红着眼说,「我好讨厌这些人!就是有这些用性骚扰、性侵害达成自己目的、来仙人跳、污衊别人的人,才会害我们这些真正受过伤害的人总是被质疑、被嘲弄。」 江炯元看着那个比自己还要激动、气愤万分的人,压在心上无处宣洩的鬱闷情绪在这一刻都有了出口,让他可以平淡带过那些根本不该属于他承受的苦痛。眼看他们聊完时间也不早了,他连忙起身去拿蛋糕盒打包给她,准备收店回去,「别哭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颐綾原先想拒绝的,但走出咖啡厅后看着眼前陌生的路段,和江炯元掏心掏肺地聊了一整个晚上,早就痛哭到忘了东西南北,哪还记得自己是搭几号车到这的,偏偏她连手机也没带,不能往返的路线,她也就不推辞了。 今晚大概是他们认识以来,江炯元说最多话的一次,走在路灯下看着他淡淡地叙述过去,苏颐綾忽然很想认识以前的他、很想知道在经歷这些以前,他是什么样子、和现在相比差别有多大? 想到这胸口无端缩了一下,她知道她是在为了眼前的人心疼。 「你真厉害,和你比起来,我的故事无聊到像在无病呻吟。」苏颐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她到底没有被蔡叔叔怎么样,和他年纪轻轻没来由的冤枉官司、父亲的早逝,被迫早熟担起家计的经歷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我不觉得。」江炯元听言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她,「痛苦不需要比较,你很痛苦就是很痛苦,为什么跟我比就会变成无病呻吟?你并不会因为我煎熬,你就比较好过啊,我们都是一样难受的,没有谁更值得抱怨这种事。」 苏颐綾一怔,也许是从小被父母比较付出的程度,儘管有意识及时止损,她还是会被那些言论影响到,不自觉检讨自己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悲惨、没资格委屈,她以为已经挣脱原生家庭带来的枷锁,却没想过鍊子不是戴在脖子上、是刻在骨子里的,一个不留神就会原形毕露。 「也是。」苏颐綾感觉身上的禁錮,因为他不经意的言论又松了几分,认同地点了点头,「那你会这么努力打工是想帮家里吗?你家还是很辛苦吗?」 「我家没有你想像中惨啦,虽然只剩我和我妈,但对方没继续上诉,我官司一审就结束了,律师费花完也没用多少,我爸留下来的钱还剩蛮多的,够我们好好生活。」江炯元瞧见她眼底的同情,不自觉笑了,认真地道出自己真正的理由,「我只是不想再经歷一次,那种因为钱不得不放弃的选择题,再者,我也希望我能早点承担家计,我妈也不用这么辛苦赚钱。」 「你妈妈喜欢吃蛋糕吗?」苏颐綾忽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 「不知道,我没带过给她。」江炯元摇了摇头,被她突来的问题问倒了。 他知道女生喜欢吃蛋糕,却从来没想过妈妈喜不喜欢吃蛋糕,明明在咖啡厅工作也没想过带一份回去给她,江炯元懊恼地想,还在想下次有机会可以买一块回去时,她已经将手里他打包好给自己的蛋糕盒,抬到眼前问他,「虽然是我们吃剩的,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带回去跟你妈妈分享?」 苏颐綾没有想太多,仅仅是觉得与其提着蛋糕回去分给家里,还要被人骂乱花钱,不如让江炯元带回去跟他妈妈分享,皆大欢喜!从他口中听见的江妈妈感觉是个很温柔的人,才能教出江炯元这样的人,因为自己淋过雨,就更想帮别人撑伞,经过这晚,她好像对他又多了解一点了。 江炯元知道妈妈不会在意这种事,搞不好听到他替朋友庆生还会很高兴地问他,他在新学校交到新朋友了吗,不用想脑海里都会浮现母亲欣喜若狂的模样,想着他嘴角也不自觉扬起,又问,「你确定不吃?」 「嗯,反正冰冰箱隔天起来也都没了,带回去也是没得吃。」苏颐綾有一次买了班上团购的奶冻捲,要她一週的零用钱,她捨不得分,刻意藏在冰箱最下层的隙缝,还是被妹妹吃光了,一点也不剩。 比起被吃光的委屈,从头到尾没问过她、连留一点给她,意识到在妹妹眼里她是完全不需要被尊重的人,这件事更伤人。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江炯元没再推拒,接过她手里的蛋糕盒,犹豫一会终于问出他好奇一整晚的问题,「我可以问,你今天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外面过生日吗?」 「可以啊,该说不该说的,你都跟我说这么多了,我如果说不行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苏颐綾打趣地说,接着回答,「我家人去参加我大堂姊的婚礼了,座位不够,留我一个人在家。」 「那个大堂姊,是你刚刚说的那位大堂姊吗?」儘管知道大堂姊应该只有一位,江炯元还是向她确认地问。 「嗯。其实我好像也不用太难过,毕竟我也不想去参加大堂姊的婚礼嘛??去了大概会忍不住想触她霉头。」她点头,苏颐綾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恶意,「会忍不住想知道,如果今天她生小孩,她女儿遇到跟我一样的情况,没人替她说话,她会是什么感受?」 想到大堂姊听见后慌张失措,甚至害怕的表情,苏颐綾就有着说不出的快感,她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问,「很恶毒吧?」 「不会,人之常情,我那时候也很希望那个人去死。」江炯元说谎了,不只那时候,现在也一样。他因为她一句谎言失去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是没等到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虽然,就算得到了他也不会原谅她。 哪怕时间冲淡了衝动,也冲不淡他心上的疤痕和满腔的恨意,他这辈子都会祝福她的。 苏颐綾到家已经十点了,她身上没带钥匙,一定得按电铃才进得去,站在门外来回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勇气按下,还在挣扎时,门忽然开了。 苏母也被门前的她吓了一跳,紧张几个小时的情绪一放松,随之涌上的是被忤逆的怒意,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话到嘴边却全变了意思,没忍住就是一阵质问,「出去的时候不是很有骨气?不是不打算回来?现在回来做什么?」 苏颐綾没有回话,知道越争论只会越激怒母亲,对她没好处,不管怎样她都得在父母脸色下过活,没必要自己找不痛快。本来想当作耳边风,让苏母念完就没事了,没想到她动手推开她,往苏颐綾身后一望,皱眉追问,「你妹妹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什么?她没有跟我在一起啊?」苏颐綾一脸茫然地瞧着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哪是担心自己等到现在,根本是在等苏颐浣。她苦笑着,低声说,「没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休息了,明天还要上课。」 「等等!」苏母瞧着女儿转过身就要离开,连忙张口叫住她,见苏颐綾停下脚步,她至今还没说出口的那句生日快乐,现在说显得太过嘲弄,连她都知道她今天根本不快乐。 她不知道她们母女关係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下不了台阶、女儿也不愿意给她台阶,最后两个人弄得遍体麟伤,靠近不了半分。她最后还是没有把藏了一天的祝福说出口,只能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结束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第八章,信任。(2) 37 江炯元到家时,母亲已经在厨房炒菜了,听到声音连忙探头出来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江炯元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一天不出学校、打工、家里三个地方,回来时间也很规律,这还是他们搬家后他第一次这么晚回来。江炯元还没说话,江母已经看见他手里的蛋糕,眼睛发亮地问,「你特别去买蛋糕回来啊?」 「不是,帮朋友庆生剩的,就打包回来了。」江炯元瞧着母亲兴奋的模样,默默在心里笔记,下次要主动买蛋糕回来让母亲开心才行。 「你交到新朋友了?什么时候?在哪里交到的?」果然,江母的反应和他猜测的分毫不差,他手里的蛋糕盒瞬时都没有吸引力了,只想知道儿子的社交近况。 「是坐在我隔壁的同学。」江炯元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也不确定交换心事的两人称不称得上朋友,乾脆含糊敷衍过去,眼看妈妈还想继续追问,他乾脆找藉口躲回房间换衣服。 江母看着关上的房门不自觉放下心来,之前问他学校生活怎么样总是说很好,她还担心儿子是在安慰她,如今看来不是,那就好,她回头将蛋糕冰进冰箱,继续进厨房炒菜去了。 江炯元滑开手机,画面还停留在相机画面,他没有苏颐綾的联络方式,只有等明天把照片传给她才能删除。江炯元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画面,正要关掉萤幕时,忽然察觉小图好像不太对,点开才发现里面混了几张他的照片。 照片里江炯元撑着脸颊看向别处发呆,连续几张藏在照片中看来不像是失手按到,他不习惯拍照直觉想将照片删除时,又霎时停住动作,犹豫片刻还是将萤幕按灭,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那天过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颐綾和江炯元的关係进展了不少,江炯元虽然上课照样会睡觉,但睡前姿势总会刚好形成死角、遮住她滑手机的位置,替她打掩护,苏颐綾对他的态度则没有太大的转变,本来之前基于邻居的情谊就很难不管他了。 他们之间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她会问、他也会说了。 那天午休见江炯元起身又要离开,苏颐綾没忍住抓住他,见他低头看向自己,儘管没开口眼底也清楚写着疑惑,她才连忙松开手问,「你中午都去吃什么?看你都不在教室。」 「不吃,你不是喜欢和李亚菲坐着吃饭?我坐这她就没位置坐了,我乾脆出去找个地方睡。」江炯元挠了挠头淡淡地解释,第一天来他趴在原位闭眼休息,那天睡太饱了睡不着,正好听见李亚菲对着苏颐綾抱怨这样没地方一起坐着吃饭。 他在班上没朋友,坐哪都可以,但女孩子桌上总一堆杂物,他要是换去李亚菲的位置,她还要浪费时间收拾以外,他也怕不小心碰倒她桌上的瓶瓶罐罐,索性直接把座位让给她们,自己去找空地躺。 「你这样不行啦,什么都没吃只睡觉,晚上怎么有力气打工?」苏颐綾像极了妈妈,一脸不苟同地说,后来他们就成了另类的三人行。 中午吃饭、课业要分组时,苏颐綾总会带上他,她本来很担心李亚菲会抗拒江炯元的存在,毕竟谁会喜欢跟好朋友在一起时,无缘无故多了个外人跟着,光想就很奇怪。 她也不想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迫好友接受,她想关心江炯元是她的事,跟李亚菲一点关係也没有,都做好了如果她不乐意,她就要想别人方法帮江炯元,没想到李亚菲一脸无所谓地说,「你想帮就帮啊,但我是不可能看他脸色的,我想说什么还是会说。」 「呜呜,你对我真好。」苏颐綾一脸感动地说。 「少来,平常都没这么感谢,现在为了帮男人就变得这么狗腿,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李亚菲丝毫不买帐,没忍住醋味,酸溜溜地问,「快从实招来,你们两个现在是怎样?」 「什么怎么样?」苏颐綾想起自己总在江炯元面前哭红眼的模样,脸上不禁一阵热,哪怕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是睁眼说瞎话地打混过去,李亚菲见此也没逼她,怕自己逼急了反而揠苗助长,直接扑灭了这纯情的小火苗。 午休吃饭,李亚菲拿着盛好的饭菜走来,江炯元立刻识趣地起身换去她的位置吃饭,不打扰她们小姊妹说话。 李亚菲坐下边滑手机边和苏颐綾聊天,说到一半忽然把嘴上不雅观、咬着晃啊晃的筷子吐了出来。 「怎么了?」苏颐綾瞧她一脸反胃想吐,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 「你自己看。」李亚菲将手机递给她,苏颐綾接过,只见她在滑这两年新兴起的社群软体,这软体的特点就是公开帐号的演算法,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推荐用户人感兴趣的贴文,素人发文一下就百则、千则转发,资讯散播得比其他社群管道还快,因此不少新闻媒体的小道消息由此而来。 李亚菲没事就会上去看看八卦,偶尔看到夸张、荒谬的贴文也会跟苏颐綾分享。 今天有个女生帐号发了一串整理文,全是传统社群媒体上的偷拍社团。一个是专门分享外流影片的社团,名叫risu,有不少社团分身,哪怕检举再多次都能转生成新的社团帐号,春风吹又生。 另一个是专发在学校公开拍摄、偷拍的照片,两个社团相比,前者很明显是违法社团,导致下方留言多数都针对情侣影像外流问题讨论,后者反而没掀起什么水花。 「我本来是因为看不懂后面那句,公开拍摄是什么意思才会点进去看的。」李亚菲瞧她看得认真,眉头越皱越紧,她连忙解释自己点进去的主因。毕竟公开拍摄通常就是合法照片了,为什么要刻意藏在非公开社团交流?文字分开看都看得懂,组在一起就感觉逻辑混乱了。 点进去才搞懂字面上的意思,社团内会分享各校女生的穿着,并刻意将照片截至特定部位放大,搭配意淫的文字,让本来正常健康的画风彻底走调。 偏偏有些是女生自己在社群帐号发布的照片,或是在公开场合同意被拍摄的,踩在法律和是非对错的界线上,难以举证、界定对方的过失,无论怎么说对方总有理由能回击,反过来责备受害人自己想秀好身材,穿着暴露想给人看,现在又装保守了,她们自己选择这样穿搭、自己选择上传照片,活该被意淫。 堵得被害人申诉无门,儘管女性本来就有穿衣自由,还是会被指责婊子还想立牌坊,她们只有硬生生吞下哑巴亏,这个世界才会停止对她们的指责。最后受害人只会反过来检讨自己、不敢随意穿衣。 「明明错的是那些用有色眼光看女生的男人,最后被检讨的还是女人。」李亚菲一脸不屑地说,她校外穿着比社团内的照片清凉、性感多了,但那又怎样,她想穿、想展现,不代表他们可以把她当成性商品般意淫欸。 苏颐綾虽然更倾向管不了变态,只能想办法保护自己的想法,却也认同李亚菲说的,这世界对女生太多苛刻了,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维护自己的权益,最后还是会被检讨,甚至这篇文下方还有不少社团同类人骂,和原po分享社团内容的男性朋友叛徒。 「欸你看这个!这不是我们学校吗?」李亚菲坐在她身旁,瞥见她滑到的其中一张偷拍照片问,照片里女生的私密处被打马赛克,背景一看就和他们学校厕所装潢一模一样。 苏颐綾听言急忙停在她说的那张截图,仔细观察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但公立学校不都长一样?单凭这张很难认定吧?」 「也是。」李亚菲不置可否地说,拿回自己的手机,又回到刚刚说一半的话题。 第八章,信任。(3) 38 本来以为偷拍事件距离她们很遥远,没想到李亚菲眼睛比想像中还利,她猜对了,那张照片真的是他们学校的偷拍照。因为文章转发偶然看见自己被偷拍放上网路的当事人,当天就告知班导,学校单位也立即通报请警察来,在各楼层搜寻有无针孔摄影机,避免再有同学受害。 想不到真的在厕所搜到东西,还是在他们教室旁边的女厕搜到的,一个是假厕所芳香剂、一个是假螺丝,两样藏在厕所中最不容易让人察觉的东西,想到自己大概也有被拍到,苏颐綾就不禁一阵发寒。 江炯元难得趴在桌上还醒着,看身旁的人听见老师说完脸色惨白,连忙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苏颐綾,你不用紧张啦,你这么胖,就算拍到了也会被删掉,根本没人要看好不好?」苏颐綾还来不及张口回答,前面的人就听见他们对话立即訕笑出声,苏颐綾感觉自己更难堪了,不自觉低下头来。 「你在说什么屁话?」江炯元听言黑着脸骂道。 「我在安慰她啊,你听不出来喔?」男生依旧嘻皮笑脸地说。 「完全听不出来啊,女生都已经在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被偷拍的恐慌中了,你还好意思拿这种话来开玩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江炯元没被他强词夺理的发言硬拗过去,直接了当的回呛,替在场的女同学都出了一口气。 「你少在那边当正义魔人啦!谁不知道你是在前一间学校强姦女同学,待不下去了才转来我们这里的。」男生感受到全班不分男女谴责的视线,这年纪的男生一向最在乎面子,他感觉脸面一时掛不住,又把之前的事情翻出来攻击江炯元。 「他才没有强姦女同学!没有证据的事情你少乱说喔!」苏颐綾完全没心情在意对方上一秒对自己的无礼言论,满脑子只有不能任凭这个人再诬赖江炯元,他已经够可怜了!明明说到她时,她半声不吭,一提及江炯元,她马上忍不住跳出来帮他说话。 「喔,你们现在是在一起喔?我讲一个,另一个就跳出来帮忙说话。」男生眼看抓住把柄了,立刻把他们之间的关係讲得绘声绘影,试图把单纯的是非对错,硬是套上男女关係混淆逻辑。再黑白分明的事情,一旦扯上感情,他们说的话就不再单纯公正,再有道理放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护短罢了。 「他们有没有在一起,跟这件事有关係吗?江炯元之前在另一个学校具体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但你现在在我们面前讲不过别人就随口造谣,我们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李亚菲见他没完没了,也跳出来帮好友说话。 班上其他同学没有说话却也心里有底,他们不是多相信江炯元的清白,先前不过是和男同学一样,没有证据,心里又多少被文章舆论影响到,平常乾脆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 反倒是江炯元今天的言论,在大家心里刷了一波好感,让人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了。 「我好意外你刚刚竟然会帮江炯元讲话,你相信他啊?」一下课苏颐綾立刻跑去找李亚菲咬耳朵。 关于江炯元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和李亚菲说,那是属于江炯元的隐私,她没资格替他发言,正如同她也不希望江炯元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但想到李亚菲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还能完全信任江炯元,她就觉得好羡慕,羡慕的情绪里又参杂一点她说不出的情绪。 「一半一半吧?我不相信他,但你相信他,你相信他我就相信你啊。」李亚菲看似说了一段绕口令,却直接将她的心牢牢绕住了,说完还是忍不住补一句话调侃她,「哪怕有可能是恋爱脑,我还是得相信一下姊妹的眼光吧?」 「我才不是恋爱脑呢!亚菲,谢谢你──」苏颐綾毫无说服力地反驳着,心里还是被她的话感动得要死,抱住李亚菲又是一阵哀号,抱完才回过神来,她竟然抱住了李亚菲!在那件事之后她最讨厌身体触碰的,她却牢牢抱紧她没有半点反感了,低头只见李亚菲也被吓得呆愣,两人对视几秒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 「对了,我今天放学不跟你走喔,我跟体育班的有约。」李亚菲想到什么似,连忙向她报备。 「好难得。」苏颐綾惊讶地说。 「难得什么?」李亚菲不解地问,她三天两头约会不是常态吗? 「难得你校内消化啦。」苏颐綾说完吐舌,眼明手快地逃开李亚菲的攻击,直到上课才结束这场打闹。 放学李亚菲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她拿起书包正要走人,江炯元难得拦住她,「我们能谈谈吗?」 「去哪谈?」苏颐綾愣了愣点头。 「边走边说就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江炯元还有打工,也不想占用她太多时间。 「好啊,走吧。」苏颐綾背起书包,两人并肩跟着人流缓缓下楼,想避开班上的同学,他们刻意和一哄而散的人群拉开距离,没一会楼梯间只剩下他们,学校也难得陷入一片寂静。 「你刚刚怎么会帮我说话?」江炯元迟疑片刻,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不是你先帮我说话的吗?」苏颐綾不禁被他的问题弄得哑然失笑。 「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相信我,甚至愿意帮我说话……」江炯元回想当下还是感到意外,那天独处分享心事,嘴巴上、态度上说相信是一回事,但愿意拿自己的人格,豁出去替他担保又是另一回事。 儘管江炯员不想承认,但冷静下来后、从客观角度去想,过去朋友说的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在大家面前无条件相信他、替他说话,无疑是为他的行为做了担保,他们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和把握。 苏颐綾那个被人当眾奚落,明明受伤,还是一言不发的性子,挺身而出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曾经因为同一件事情骂的他,也许是保护习惯了,他替她说话他不觉得有什么,但看见那个娇小的身躯为他为之奋战,想保护他、害怕自己受伤的紧张模样,他竟有一丝动容。 明知道问不出什么,他却还是想问她为什么。 苏颐綾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索性没回话,沉默地跟着他走出大楼。明明他们之间是他帮自己比较多,他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忽然眼前的人停住步伐,回头不解地问她,「苏颐綾,你有勇气帮我说话,为什么他们嘲笑你时,你都不回答呢?」 他一个旁观者看着都生气了,她一定更委屈鬱闷吧,为什么每次都选择低着头不说话呢?想到这江炯元更生气了。 「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啊,我的确很胖。」苏颐綾被他问住,下意识又低下头小声地附和着那些环绕自己身材的言论。 「苏颐綾。」江炯元忽然叫她,她抬头,只见江炯元一脸认真地问,「我能抱你吗?」 「蛤?」苏颐綾感觉脑袋被他的话彻底炸开,想到今天和李亚菲拥抱的画面,以为他是想要那种抱抱,还在犹豫他们之间的距离时,又见对方一脸严肃的模样,她犹豫片刻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点头了。 本来以为江炯元说的抱抱,是拥抱,没想到他往下蹲,一手就将她整个人抱起来了。 「啊!」苏颐綾连忙伸手压住他肩,好维持平衡,整个人像孩子一样被他单手抱起,还来不及质问他到底在干嘛,江炯元就单手扛着她上下晃了两下,苏颐綾害怕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牢牢抓着他。 「我觉得还好,你不重啊。」江炯元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想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她真的不胖,苏颐綾却感觉自己既脑袋炸开后,现在脸颊也要被炸掉了,不是,他把自己当菜市场的蔬菜水果吗?拿起来掂掂重量。 苏颐綾红着脸想让他放自己下来,低头对上他抬头的视线,一阵狂风吹来,粉色花瓣落在他们身上竟有几分樱花树下的浪漫错觉,苏颐綾抬头,江炯元个子本就高,将她抬起后,她伸手就能触碰到大树的树枝。 秋季是美人树的花期,每天上下学匆匆经过,她从未抬头看过这棵树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观赏美人树。 「想摘吗?」江炯元以为她是碰不着,想抬手将她送更近,苏颐綾立刻摇了摇头拒绝。 「想要花捡地上的就好。」她说,江炯元抬头看见的就是花雨中,她坐在自己手臂上低头露出笑容的模样,好看的让他只能傻傻凝视着她,那些人大概瞎了吧?才会看不出她的好。 这一秒,他却又是如此庆幸,他们瞎了,才得以留到现在让他窥见,她低头的模样,很漂亮,比他赏过的任何一季花景都还要美丽。 第九章,毕业舞会。(1) 39 偷拍事件过后全校女生忐忑戒备了好几週,本来女生们就有下课相约去厕所的习惯,那阵子几乎是彼此寸步不离去厕所,彷彿厕所有什么毒蛇猛兽会生吞活剥了她们。 每个人上厕所前把能检查的都检查遍了,才轮流在检查过的隔间上厕所。李亚菲知道她也有阴影,又没有她以外的女生朋友,每次下课都会主动问她要不要上厕所,陪她去。 直到有一次苏颐綾去合作社回来,撞见她一人从厕所出来才紧张地问她,「你怎么不等我回来,找我陪你一起去?」 「我对这个还好。」李亚菲一脸无所谓地说,接着皱着眉无法理解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反正拍下面也不是拍上面,而且只拍重点部位也看不到脸。我只是很不懂那个变态的心态,网路上明明随便一搜有这么多画质清晰的a片、写真可以看,为什么偏偏要拍人家上厕所?拍这个到底可以干嘛?」 虽然想到自己私密处被人观赏,拿来来打手枪还是怪噁心的,但和外流影片比起,那种晃到根本看不清内容的模糊照片,和厕所后方的偷拍影片,她不放在眼里,也无法理解那些人看这种东西,到底为什么会有性慾?她光想想就皱眉。 苏颐綾听言也反应过来,李亚菲并不在意这种事,她是顾虑她才每堂下课都陪她去上厕所的,想到这心里不禁又一阵暖意。 一个月过去,没有新的偷拍照流出,大家也渐渐放松警惕,又恢復到原来的生活,不再战战兢兢地检查厕所。 期中考后近学期末,学校布告栏开始张贴今年毕业舞会的宣传海报,高三要专心衝刺考试,所有娱乐活动都会在高二结束,班长也开始登记购票意愿。 「你舞会那天打算穿什么顏色?要不要找一天一起去挑礼服?」李亚菲一早就登记报名了,她边低头爬文列出能租借的礼服店家,边兴致勃勃地问起身旁的苏颐綾,等了一会都没听见答案,抬头才见苏颐綾一脸为难,她皱眉推测道,「你不会不打算参加吧?」 「我去也不知道要穿什么,搞不好还会被我妈骂乱花钱。」苏颐綾吞吞吐吐地解释。 「我先借你啊,你有钱再还就好。」李亚菲轻轻松松就把她的顾虑打了回去。 「大家都会化妆,我不会化妆也没化妆品。」苏颐綾嘴上说着苦恼,眼里却像又想到什么能说的藉口。 这在李亚菲眼里就更不算什么了,「你带衣服来我家找我,我帮你画。」 「那那个……」「苏颐綾,你少跟我绕圈子了,到底你不去的理由是什么?」苏颐綾眼看每个理由都被拆台,绞尽脑汁还想说什么,就被李亚菲难得不耐烦地打断,连名带姓地问。 「我没有舞伴。」苏颐綾也不挣扎了,直接吐实。 李亚菲看她一脸凝重,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天大的难题,结果就这个?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你找江炯元就好了啊。」 苏颐綾吓得急忙摀住她的唇,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本人不在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对上李亚菲看戏的眼神。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苏颐綾被她看得声音越来越小。 李亚菲单手托腮调侃道,「我在看是不是有某个不跟好朋友讲秘密的烂朋友,在偷偷谈恋爱还不承认啊。」 「我哪有啊!」苏颐綾胀红着脸急忙否认,眼看好友挑眉,她才不争气地松口,「好啦,是有一点喜欢,但那也只是单恋,不是谈恋爱。」 「所以你才更要趁这个机会约他去舞会啊!」李亚菲恨铁不成钢地说。 「但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去舞会的人啊,万一他拒绝我怎么办?我……」苏颐綾忽然像个连珠砲,话说个不停,馀光一瞥见江炯原进门,立刻噤声下来。 李亚菲见人回来了,起身把座位还给他,顺道推好友一把,「喂,毕业舞会你要不要和苏苏去?她缺舞伴。」 苏颐綾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吓得瞪大双眸,正想张口解释自己没有时,江炯元已经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苏颐綾感觉自己胸口一窒,好像要死掉了。 李亚菲瞧着好友那想故作若无其事,偏偏又因为压不下欣喜情绪,而控制不住、不断抽搐的嘴角,竭尽全力才没笑出来,咳了一声镇定地向他们说,「那说好囉,我去帮你登记,不对,你们!我去帮你们登记,谁也别想跑。」 李亚菲一走,两人气氛显得有些微妙,江炯元踌躇片刻开口,「我其实不会跳舞。」 江炯元本来想说如果她后悔邀请他了,也没关係,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算了,他还是去找李亚菲问清楚,这舞会是要跳什么再去学吧……他不想把舞伴的位置让给别人。 「没关係,我也不会,那天就偷偷作弊看别人怎么跳吧。」苏颐綾小声地说。 「怎么搞得像什么随机舞蹈游戏?」江炯元脑袋立刻浮现综艺节目里的桥段,说着说着,原本别开眼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彼此笑了出声。 第九章,毕业舞会。(2) 40 假日苏颐綾陪着李亚菲去,名单上几家出租礼服店逛,在网路购物盛行的年代,大家都讲究性价比,租一套礼服两千上下、网路买一套一千上下,大家更倾向购买。 尤其台湾社会风气并不在意所谓的服装礼仪,就连婚礼,除去主人家、伴郎伴娘,基本上穿衣整齐就算有礼貌了,穿着正式礼服站在其他人一派轻松的休间装扮中反而衬得突兀、夸张,因此租借店市场并不大,多数是租借给新娘换装的礼服。 「这套怎么样?」李亚菲拉开试衣帘,掛脖式礼服的设计既包覆了部分肌肤,既不会太保守又能小露性感,以往给人婆婆礼服感的镶鑽在深蓝色礼服上宛若星辰,开叉的礼服看来大气又不失性感。 「妹妹身材很好,穿这套很适合,去走廊照照镜子看看。」工作室的阿姨止不住地夸讚道。连不抱期待的苏颐綾,看着也不自觉坐直了身,惊叹地附和着阿姨,若不是清楚苏颐綾是自己的人,李亚菲都要怀疑她是托了。 他们今天连去了几家店,前面两家是新式礼服出租店,店面宽阔、试衣间灯光很适合拍美照,但礼服怎么看设计上都单调朴素,还不如网路上的小洋装。 店员大概看出她们的纠结连忙解释,「因为我们店内礼服都是伴娘服装居多,为了不抢新娘风采,设计上会走简单风格。」 名单后几家在西门町狮子林二楼,相较于两个街口前,因为商家入驻重新起死回生、稍显生机的万年大楼,狮子林除了一楼的对外店面,依旧维持着罗雀门庭的萧条,进到大楼不少店面都铁捲门拉下贴着招租中,她们上二楼前还很怀疑这栋楼真的有礼服店吗?不会闯进什么灵异空间吧? 直到看见远处一排摆出的礼服,才确信两人没找错地方。 摆出的礼服千奇百样,花花绿绿的,看来更像是亲家母敬酒的风格,偷偷看一眼确定风格不适合就想走的她们,立刻被正站在走廊上跟试穿婚纱的客人讨论的阿姨拦下,让里头的人出来带她们去试穿。 由于传统正式礼服,哪怕是鱼尾裙也只适合高个子,苏颐綾光贴在身上比对就知道尺寸不符,想穿势必得购入改尺寸,这样只有李亚菲能试穿了。两人对视一眼想着那就换几套试试,大不了换完再找理由说不合适脱身就好。 没想到这间相较于前几间老旧、被礼服塞到只有一个小空间勉强能试衣,想看镜子还得站道走廊上走秀的店面,连苏颐綾这个不懂礼服的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光礼服布料就不是主打性价比的网路商家能比的,本来以为夸张的礼服,穿上身非但不俗气,还让李亚菲气场强添了不少,几乎一眼就确定是这件了。 李亚菲连试了好几件平常不会尝试的礼服设计,每件都有每件的精美,可惜她们不是要办婚礼不能包套,最终还是要选择一件,她还是选了第一件礼服租借,毕竟其他都是更适合婚礼的大裙襬,不好走路更不方便跳舞。 和店家约好寄送日后,李亚菲勾着她的手离开,脸上满是达成出来目的的志得意满,却还是语带遗憾地说,「要不是一套礼服买下来要一万块太贵了,不然我真的很想买。」 「那你礼服怎么办?要回去租前几家,还是上网买?」李亚菲感叹完想到好友这趟出来鎩羽而归,一点收获也没有,连忙关心地问。 「先上网翻看看吧,真的没办法就去前面那家挑了。」苏颐綾话说得轻巧,李亚菲还是能看出她心底的悵然,毕竟难得的舞会,谁不希望成为全场焦点,而非素雅淡丽的壁花女孩。偏偏这价位也不是她想帮就帮得起的,只能寥寥安慰几句,回家再帮她找看看北部还有没有其他礼服出租店。 苏颐綾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时,正好和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打了照面。 「回来了?」苏母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近乎肯定地问,「没租到喜欢的衣服?」 「没有,我个子太矮了。」苏颐綾摇了摇头,简单解释几句就回房间休息了。这次为了租礼服,她难得向妈妈开口多拿点零用钱,结果什么也没租到。 她站在镜子前试图想像,今天喜欢的每一件礼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但怎么想都只觉得滑稽不已。苏颐綾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有些垂头丧气,只剩一週,她大概只能将就了。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苏颐綾吓了一跳,抬头见妈妈站在门外,不晓得又要叫她帮忙做什么家事,她才刚回来连喘息一下都不行,想到就鬱闷,苏颐綾不禁抱怨道,「妈,我说了好几次,进来要敲门。」 「现在是怎样?翅膀硬了,我进你房间还得敲门?」苏母进门见她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有几分不悦,见此苏颐綾也不说话了,多说多错。 一阵沉默,苏母看着手里的棉麻束绳袋,想起自己进来找她的原因,儘管这和她期待的温馨母女情不同,还是忍着脾气,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这给你啦。」 苏颐綾愣愣地接过,袋子外头印刷品牌的英文名,半透的棉麻布隐约能看出袋子里装着衣物,儘管她心底已经有猜想的答案,却迟迟不敢相信,直到她打开束绳,小心翼翼地将里头摺好的衣物拿出,墨绿色蕾丝布料看来精緻又高雅,她才确定这是一套礼服没错。 「你怎么?」苏颐綾不解地看向妈妈,她昨晚才找她拿钱,妈妈不可能一天就凭空变出这件礼服吧? 苏母看她一脸诧异,缓缓解释,「你妹妹前阵子就闹着想买礼服,说要参加毕业舞会。」 「她不是才高一?」苏母的话没解开她的困惑,苏颐綾皱眉越皱越紧,不理解地问。 「她说你们毕业舞会会先售票给毕业生,剩下卖给本校和外校生,她和朋友约好要一起去玩。」苏母淡淡地解释。 「那这套?」苏颐綾上一秒惊喜的情绪再次沉下来,总觉得下一秒妈妈会说出这是替苏颐浣买的礼服,又或者说是她替苏颐浣挑的,但妹妹不喜欢,让她拿去穿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当然是帮你挑的啊。」苏母没好气地说,「你没有礼服、身材又不好找,所以我那天下班去公司附近的礼服店逛了一圈,我不晓得你三围和身高具体怎么样,礼服这东西很看合身,所以想先拿回来给你看看,你喜欢就拿去那家店改、不喜欢再换别套礼服。」 苏颐綾怔了怔,没想过会听见这个答案,或者应该说想过太多次、失望太多次,真的听见了,反而不敢轻信了。 「傻在原地干嘛?拿出来看看啊。」苏母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展开礼服仔细看看,急忙催促道,她挑礼服时就想看知道女儿看见会是什么表情,如今还没如愿。 「喔。」苏颐綾听言拿出礼服细看,这是套薄纱领礼服,薄纱轻覆大胆的v领,胸前的鑽饰往下点缀裙襬上花朵图样的蕾丝纱裙,既浪漫又唯美。苏颐綾颤抖地抚过布料,不敢置信地和妈妈确认,「这真的是买给我的吗?」 「嗯,喜欢吗?」苏母总算在她脸上瞧见自己预期的反应,这才放松下来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苏颐綾抱住这件属于自己的礼服感动地说,接着像想到什么似收起笑容,面色不安地问,「但买一件礼服不是很贵吗?我们今天问都要快一万块。」 「不贵,不知不觉你已经要成年、要毕业了,这件就当作我送你的成年礼、生日礼物吧。」苏母摇了摇头,轻抚女儿的脸颊,略带惆悵地说。 苏颐綾听言眨了眨眼,她知道依照母亲的性子,她不会说对不起,但她在用行动告诉她,她没有忘记生日的事情,这是她迟来的生日礼。 「生日快乐。」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苏母还是想把那天未能说出口的祝福道出。 苏颐綾睁大双眸看向母亲,她知道她不该这么轻易原谅她的,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愤怒,她该继续讨厌她的,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再因为母亲的一言一行伤心,这一秒她却还是被苏母塞进嘴里的糖轻易安抚了。 「谢谢。」她说。 第九章,毕业舞会。(3) 41 毕业舞会办在週五晚上,购票可以提前一堂课请公假入场,舞会除了慢舞也有各社团带来的表演舞台,和满满的自助餐,哪怕对跳舞并不感兴趣、找不到舞伴的人也没放过这个能提前放学、狂欢的机会。 女生当天几乎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学校准备蓄势待发,倒数第二堂课一结束,走廊立刻上演僵尸追逐战,一群人衝往厕所准备换装。 「苏苏!快点!」李亚菲看这状况也紧张起来了,提起东西焦急地催促小伙伴。 苏颐綾急忙起身,发现身边的江炯元正看向自己,顿时有种被人看穿装扮努力的羞赧,小声地说,「那个、等等见。」 「等等见。」江炯元点头,眼看女孩快步追上好友的背影,有几分忍俊不禁,心底也难掩好奇等等她会是什么打扮、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女生的礼服一向贴身繁琐、不好穿,尤其在狭小的厕所空间,又要顾虑裙襬会不会被地板脏污染上更难轻易换上。多数人礼服都是租借的,更不敢暴力更衣,深怕不小心弄坏衣服还要赔钱,本就拥挤的人潮消耗起来更慢了。 苏颐綾和李亚菲好不容易排到无障碍厕所,两人进去互相帮忙拉拉鍊、调整细节,确定没问题就赶快出来让其他人进去了,李亚菲这才终于有心思好好打量眼前的人。 这还是李亚菲第一次看她穿这身礼服,自从知道苏颐綾收到礼服后,她有好几次要她换上拍给自己看看,总被苏颐綾推三阻四,一下说衣服送去修改还没回来、一下说自己一个人不好换,李亚菲都要以为她说收到礼服是骗自己的,怕苏颐綾开天窗,她都买好备用的小洋装了。 直到今日亲眼看她换上,瞧着苏颐綾被周遭视线越看越发红透的小脸,李亚菲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拍给她了。 「你这身材别说江炯元,我都要晕了。」李亚菲嘖嘖两声讚叹道。 苏颐綾一向穿着宽松,平版的衣服让本就不算纤细的身躯更显宽大,也同时遮掩了她另一部分的丰腴。礼服贴身的剪裁,将上围的傲人显出,却将小腹巧妙藏在布料之下,衬出她难得有的曲线,儘管薄纱覆盖住上围裸露的部分,仍然带点遐想,难怪她会不好意思拍给她看。 「别说了,好丢脸。」苏颐綾虽然很开心能被夸奖,但成长路上总被贬低外表,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别人的称讚,只能彆扭地转移话题。 李亚菲笑了笑也不逗弄她,眼看镜子前也被化妆的女生塞满了,她拉着苏颐綾到楼梯间帮她上妆,苏颐綾没化过妆,不知道脸上要抹那么多层东西,也不敢催促她。 「好了!」她坐到屁股发酸,总算听到李亚菲松口,再回厕所人已经少了不少,李亚菲把握时间替自己化妆,回头只见苏颐綾一脸茫然地站在镜子前,似乎认不得自己。 苏颐綾五官本来就不差,只是因为婴儿肥显得圆润,将优点都隐藏掉了,李亚菲用眼线将她本就水灵的双眼更加有神、眼影叠层则让五官更加深邃,一层又一层的妆容上在脸上并不厚重,反而让她褪去原先的稚嫩,只有惊艷。 苏颐綾不禁感叹化妆简直是黑科技,自己竟然也有丑小鸭变天鹅的一天。 「好了,走吧!」苏颐綾还在恍神的间隙,李亚菲已经化完妆了,她平常上学本来就会抹点底妆,现在只是补完完妆罢了,更何况她每天化妆已经很熟悉自己的脸,相较于第一次帮别人化妆,要思考怎么遮对方的缺点、提亮优点,自己上妆反而不需要思索就能下手。 李亚菲把杂物全放回教室,只带礼服包在身上,走出教室见苏颐綾一拐一拐地,穿了高跟鞋就像不会走路了,她连忙上前扶住她,「你在家没先穿来练习吗?」 「我想说穿上去自然就会走了。」苏颐綾一脸尷尬地说,她买的鞋子并不高,是粗矮跟鞋,本来想这么短的鞋跟不需要时间适应,没想到对于没穿过跟鞋的她来说再矮穿上去都一样不会走路。 「你票有带吗?」李亚菲看她空空如也的手腕提醒道,这届毕业舞会的票不是传统纸票,是特製的白铁手鍊,缴交报名费时就会交给他们,凭手鍊入场。 「我放在江炯元那边。」苏颐綾那天拿到怕弄丢就先交给他保管了,前往体育馆的路上没什么人,大家都早她们一步出发进场了。苏颐綾被李亚菲扶一段路后,总算找到穿跟鞋的重心了,自己练习走了几步也习惯了,两人加快脚步总算赶到场地外,苏颐綾感觉礼服都快被汗浸湿了,抬头就看到远处穿着西装站在树下等她的男人。 苏颐綾不自觉停下脚步,江炯元像意识到有人来了,缓缓回过头,她这才看清他身上的装扮,灰色领带搭配黑色西装、黑色衬衫。这套衣服任凭谁穿看起来都像药厂上班的业务,却被他壮硕的身材轻易撑起了气场,彷彿从言情小说里走出的霸道总裁,看得苏颐綾傻傻出神,只见他瞧见自己时也有片刻的怔愣。 「你们慢慢来,我先进去了。」李亚菲瞧两人对对方的反应,满意地窃笑出声,丢下一句话就往另一头等待自己已久的舞伴走去,留下两个人单独相处。 江炯元朝她徐徐走去,苏颐綾紧张地低下头捏揉着自己的手不敢看他,等了一会他都没开口,她才抬头好奇地看向他,视线立即撞入他眼底,江炯元扬起笑容,语气里竟有一丝得逞的笑意,「你总算看我了。」 「你、你干嘛不说话。」苏颐綾恼羞成怒地问。 「因为你不看我啊。」江炯元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现在看了,可以说了吧!」苏颐綾立刻把头又昂了几度,确认眼前的人没话说了,才赌气地说。 「你今天这个打扮很漂亮。」江炯元凝视着她的眼眸,这才满意了,说出方才见到她第一眼就想说的话,苏颐綾怎么样都没想到,他竟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脸一瞬间就胀红了,又想低头躲避他的视线,他马上阻止道,「你要看我,我才能看着你的眼睛称讚你啊。」 「不看我……也可以称讚啊。」苏颐綾抿了抿唇试图压抑情绪,感觉脸上的表情已经快藏不住自己的心动。 「不行,我想看你的表情。」偏偏这傢伙又像拿了恋爱满分,怎么样都想不到那个在大家眼里面若寒霜,做什么都没有太大反应的傢伙,这么会撩! 苏颐綾几乎立刻弃械投降,直接摀住脸蛋防御,「别看我。」 江炯元简直快被她可爱死了,伸手将她其中一手拉了下来,见她张口想说话,他出声解释,「我帮你戴门票,我们已经迟到了,我不想错过慢舞的时间。」 高中舞会和真正的舞会不同,为了让每个人都宾至如归,慢舞并不是舞会的全部,整场只有两个慢舞的时间点,错过就没有了。 苏颐綾看着他亲手替自己戴上手鍊,接着江炯元抬起手肘,示意她勾住自己,她迟疑片刻还是勾上他的手,连带他的嘴角跟着勾起,两人这才推门走入体育馆中,一同入场赴宴。 第九章,毕业舞会。(4) 42 进到舞会人群四散在各处,其中拍照区和用餐区人最多,进门正对就是这届毕业舞会的宣传看板,前面有不少人围在那里拍照,早他们一步进门的李亚菲也在那里。 一看到苏颐綾,她立刻把人拉过来,对着舞伴要求道,「你帮我和苏苏拍一张。」 苏颐綾尷尬地向对方点点头,第一次打照面就是请对方拍照,总觉得很奇怪,男孩虽然不知道谁是苏苏,还是照样替她们拍了合照。 「喂!江炯元!」拍完李亚菲对着呆站在原地等舞伴的江炯元喊了一声,他不明所以地走来,她看到人就往苏颐綾身边推,苏颐綾见庞然大物往自己袭来,她没站稳一个踉蹌差点摔倒,江炯元连忙眼明手快伸手扶住她。 李亚菲瞧着他们满意地拿回自己的手机,对他们指挥道,「看这。」 两人下意识看向她,李亚菲拍了好几张才甘愿放他们离开。 绕过看板舞池前方是主舞台,右后方是自助餐区,大家吃吃拍拍,也有人拿着饮品站在舞台附近欣赏表演。这惬意的气氛中,就属他们两人最不自在,拘谨地站在原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反正时间还没到。」苏颐綾尷尬地提议,领着他到桌边,只见长桌上一盘盘全是做工精緻的蛋糕、咸食,本来单纯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的,真的走近她反倒被眼前的东西迷了眼。 「稍微吃一点就好,不然等等跳舞肚子会不舒服的。」江炯元看她双眸发亮,眼看要把自助餐当成吃到饱大开杀戒,伸手压住她的手腕出声阻止。 「也是。」苏颐綾伸手摸摸肚子,这套衣服虽然不到塑身衣的程度,却也有塑形效果,不可能让她大吃到哪去。苏颐綾夹了几块咸食,两人就到一旁的座位区坐下。 会来的人都是想来这大玩特玩的,儘管学生会为避免脏乱,备了桌椅让大家能坐着吃东西再去跳舞,座位区依旧乏人问津,只有他们俩人坐在这听着舞台上的音乐边吃东西。 江炯元不是个会主动找话题的人,苏颐綾又忙着吃东西,没嘴说话,两人就维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苏颐綾细嚼慢嚥到最后,还差一块时,舞台表演已经接近尾声,换成了身穿礼服的学生会成员一对对上台,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提醒,「哈囉大家,现在是我们的慢舞时间。」 苏颐綾听言心一惊,眼看慢舞时间要开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嚥地把最后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塞完抬眼就瞥见江炯元瞪大双眸吃惊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吃东西,怎么会一时忘了形象? 她哭丧着脸硬是逼自己吞了下去,蛋糕体挤压着食道,她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咳了几声把桌上的饮品喝完,这才终于嚥了下去。 「慢慢来,不用急没关係,反正有两次慢舞时间。」江炯元担忧地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安抚道。 苏颐綾听言疯狂摇头,那不一样!她难得任性就想要现在去!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起身把桌上的餐盘回收完后,抓着江炯元就往台前衝,搞得像什么限时抢购任务。 「请跳男舞的同学,把手放在女伴的肩胛骨下、女方的左手放在男方的肩膀上……」好不容易站定位置,就听见台上主持人正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跟着音乐教学,舞会前还很担心自己会忘记怎么跳的苏颐綾,看着舞池里和他们一样生涩的舞技,瞬间放下心来了。 正当苏颐綾抬手要照做时,江炯元忽然退开一步,她愣了愣,没搞懂他忽然这是怎么了,正感到手足无措以为他不打算和她跳舞时,便看见江炯元如学生会的教学影片,跳舞前弯下身做了邀舞的动作。 昏暗的舞台灯下.苏颐綾看着他伸出的那手,上一秒还狼狈不已的她,这一秒彷彿因为他的动作被赋予了魔法的幻境,如从小到大幻想的公主梦般优雅地交付自己的手,给眼前的王子。 两人跟着台上的指导一步步复习着,曾经单独在房间里练习过无数次的舞步,一人的独舞踩成了双人共舞,她搭着他的肩一步向前、一步向后地交会着,台上的指导棋到第一轮结束,台下的人不再拘泥于正式的舞步,每一对都开始放飞自我,他们也终于能好好沉浸在这场舞中。 她个子矮,穿着跟鞋才勉强到他肩膀,他抬起手领着她转圈时,苏颐綾与他对视不自觉害羞了起来,正想鼓起勇气凑近他,藉由靠在他的肩膀上,随着音乐摇摆去拥抱他时,包包里的手机不适时地震动了起来。 苏颐綾不想理会,想假装若无其事地等震动结束,重新投入这场梦境。电话那头的人却始终不死心,手机停了又震。苏颐綾心不在焉地纠结着,最后还是抬手对江炯元说声抱歉、停下动作,一见来电是李亚菲,苏颐綾再多的粉色泡泡也破得差不多了,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李亚菲和她在同一个地方,没道理打电话给她,第二她比谁都期待她和江炯元有新进展,更不可能在紧要关头打扰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出大事了!苏颐綾想都没想就直接接起,「怎么了?」 舞台声音太大,苏颐綾听不清声音,也感觉到她正被周遭浓情密意的眷侣投以大白眼,她只能拋下江炯元往远处走去,好不容易听清她声音,却只听见李亚菲放声尖叫,「放开我──啊啊啊啊──」 「亚菲,你在哪?」苏颐綾第一次听见李亚菲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汗毛直竖,焦急地问道,偏偏电话在紧要关头断了。苏颐綾赶紧回拨回去,电话却没人接了,她焦虑地来回张望,手臂忽然被人从后抓住。 第九章,毕业舞会。(5) 43 「啊──」苏颐綾吓得甩开那人的手,才看清来人。 江炯元追来就见她魂不守舍地来回张望,一碰她她像触电似的,他也查觉到了不对劲,正色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亚菲、亚菲刚刚打给我,应该是出事了,可是我没听到她说人在哪。」苏颐綾慌得脑袋转不过来,猛然看见江炯元只觉得想哭,却又憋着不敢哭,现在最重要的是李亚菲!找到她之前她都不能自乱阵脚,只能努力忍着情绪简单告诉他状况。 「你有听见她那边是什么声音吗?有舞台声吗?」江炯元面色凝重地问。 「我们刚刚离舞台太近了,我根本听不清她那里的状况,就算有声音我也分不清是我们这还是她那里。」苏颐綾万分懊悔地说,「我只听到她放声尖叫。」 「那人就不在这,出去找看看。」江炯元听言直接排除在体育馆内的可能,他很确定自己方才什么都没听见,哪怕音响声再大,要完全覆盖住李亚菲的尖叫还是有难度。 两人快步走出体育馆,只见馆外人也不少,还没登台的社团全在馆外排队登台、一年级正准备离校,不可能没人听见李亚菲的尖叫声。 「不在馆内,也不在馆外,会在哪?」苏颐綾颤抖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却连李亚菲在哪都不知道!苏颐綾不想坐以待毙,正想回体育馆试图找线索时,忽然瞥见馆外的楼梯间。 体育馆二楼是羽毛球场,一楼挑高是室内篮球场,内部并不相通,得从馆外才上得去,也只有如此才能说明李亚菲为什么叫这么大声都没人听见!她一走近楼梯就听见二楼有动静,她立即往二楼狂奔,江炯元见此也跟了上去,两人几乎一上楼就听见李亚菲的哭声。 羽球场的内门被打开,窗户透进的一点光亮正好照在那两人身上,月光洒落应该是唯美不已的两情相悦,苏颐綾看着却只觉一阵一阵脑充血反应不过来,只见李亚菲半裸地躺在地面上哭喊挣扎着,身上精緻的礼服被撕破。 苏颐綾反应过来时,已经整个人狂奔过去,用力撞倒对方,拿起手上的包包就是一阵猛砸,哪怕手里的包包因为用力过猛中途掉出去了,她依旧没有收手,拳头握得死紧,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对方身上咆啸着,「去死!去死!去死!给我去死──」 她彷彿回到那个动弹不得的夜晚,每晚午夜梦回她总反覆做着同一场恶梦,每一次都希望有机会重来,自己能改变这一切,如今终于有机会付诸行动。这一秒她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知道她想杀了眼前这个人。 「干你娘!」男生一开始是毫无防备,被人从后偷袭,一时错愕,才会让苏颐綾有机可趁,脸上的痛意让他理智回笼,正准备动手反击时,手刚抬起就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左右辗着,他吃痛地尖叫出声,叫得比刚刚李亚菲还大声。 江炯元伸手将苏颐綾拉离男人身上,如那日在器材室般试图找回她的理智,「苏颐綾,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叔叔!他不是那个欺负你的人!」 苏颐綾一开始没听见他说话,只是感觉身后的人牢牢抱紧她、试图安抚她,将她从那场梦靨中重新拉回,傻傻看着眼前那个混蛋泪流满面时,才终于听清江炯元说,「李亚菲需要你!你清醒一点!」 苏颐綾这才反应过来,对!亚菲!亚菲!她挣脱江炯元的手,连滚带爬地爬回李亚菲身边,只见她躺在原地,胸上盖着江炯元脱下的西装外套,双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苏颐綾颤抖着,忽然可以理解苏母的心情,曾经她以为那些话不过是争执时为了佔上风所说的谬论,直到自己经歷才发现那种既想知道她有没有事情,又害怕知道她真的有事的懦弱、胆怯。 苏颐綾跪在李亚菲身边,试图将她扶起,李亚菲却在她手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弹起,激烈挣扎着放声尖叫,「不要碰我--放开我!放开我!」 「亚菲!是我!是我!你看看我!」苏颐綾哭红眼哪怕被她挣扎的手抓伤,依旧紧紧将她抱入怀,用着无数次被身边的人温暖的方式,想告诉她已经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苏苏?苏苏!我好害怕!他、他呜呜──」李亚菲恍惚间眼神渐渐聚焦,终于认出眼前的人,紧紧抱着她放声大哭。 苏颐綾紧紧抱着她安慰着,「对不起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 江炯元以身材优势将男生压制住后,一手将领带扯下来綑绑住对方,才空出手来报警,顺便下楼找通知学生会主办上来帮忙。 羽球场的电源开关一开,空间顿时明亮了不少,只见场中两个女生抱头大哭,男的应该是喝酒了,被箝制住还满口脏话,继续大放厥词,「你她妈就是个臭婊子!不喜欢我还穿这样出来跟我跳舞,不就是想让我上吗?浪费我这么多时间!马的。」 他骂得实在太难听,江炯元一个烦躁没忍住,就往他脸上灌一拳,总算得到片刻清静,他走近李亚菲身边关心地问,「你能站起来吗?」 李亚菲感觉到异性靠近,害怕地缩进苏颐綾怀里直哆嗦。 「亚菲,你能站吗?你鞋子在哪?」苏颐綾拍了拍她轻声哄问,低头看她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翼而飞,白嫩的赤足上全是脏污和伤痕,大概是和对方扭打、逃跑时弄伤的,她左顾右盼总算瞥见远处散落的鞋子。 她起身去帮她一隻隻捡回时,就听见身后又传来李亚菲的尖叫声,苏颐綾吓得慌忙回过身,以为那傢伙趁他们不注意挣脱束缚又对李亚菲做什么了,扭头只见江炯元将李亚菲整个人打横抱起,她眨了眨眼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炯元感觉耳朵快聋了,她身上的西装外套也在抵抗中快滑掉下来,他只能在抱她的同时抓着她背后的布料,想办法帮她遮盖住裸露的肌肤,低声警告道,「别动!等一下警察就上来蒐证了,你现在的状况有办法和这么多人面对面吗?」 李亚菲听言随即停住动作安分了下来,眼眶不禁又委屈地红了起来,她知道江炯元是想帮她,只能乖乖瑟缩在他怀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 「一起走吗?」江炯元抱着李亚菲朝苏颐綾的方向走来,她回神仓皇地点了点头,跟在两人身后正要下楼,忽然感觉身上少了什么,这才想起来她的包包没拿! 苏颐綾回羽球场想进门拿东西,立刻被学生会成员制止,「警察那边说这里最好先维持原样,学妹你留一下学号,等他们处理完我们再联络你把东西拿回去。」 「那好吧。」苏颐綾虽然无奈却也没办法,下楼江炯元已经距离体育馆有段距离,就这么抱着李亚菲往校门走去,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消失,大概是手里抱着一个人,没有馀力顾及到她。 入夜后学校的路灯自动开啟,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远远看竟有几分韩剧的氛围,穿西装的保鑣抱着受伤后神智不清的女主,闯出重围的既视感,看得苏颐綾走神。 「他们俩个是哪班的啊?看起来超配、超有性张力的欸!女生长得漂亮、男生又很有男子气概,超有安全感的!」体育馆外多了不少知道二楼出事后,刻意出来围观的群眾,不知内情的人目送他们远走后,忍不住兴奋地讨论起来,直到听见大家称讚他们登对,苏颐綾才发现原来不只她有这种感觉。 原来她看见江炯元抱起李亚菲时,心里咯噔一下是有理由的,只是那些理由放在李亚菲的遭遇面前都不值得一提,她才会一时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了。如今想来,是那支来不及跳完的舞,她没能做的事情,李亚菲做了、是哪怕她跟在他们身边一併离开时,不会有人把她和他们当成同路人。 和她比起,他们太登对,她看来就像是狼狈的路人,精心准备的发型如今因为和对方扭打散乱不已。她以为自己今晚是丑小鸭变天鹅,却忘了丑小鸭之所以变天鹅,是因为牠生来就是天鹅,而她这场荒诞的梦也该醒了。 苏颐綾在医院陪李亚菲直到李家父母来为止,本来在她怀里哭过好不容易稳定情绪的李亚菲,看见爸妈赶来后又是一阵失声痛哭。李父、李母在知道是他们两人及时赶到后连声道谢,他们这才搭警车离开医院,到学校附近的派出所做笔录。 「你没事吧?」苏母赶到时上下将她检查了好一会,在她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带已经做好笔录的女儿离开。 回家路上,苏颐綾看着身边不发一语的母亲,忽然轻轻靠了过去。 苏母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她这么亲暱。 我今天好像稍稍可以理解你那时候的感受了,苏颐綾缓缓闭上双眸心想,感觉心底有某一小部分和当年的苏母和解了,哪怕这么想,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静静地依偎着母亲。 苏母也感应到了什么,伸手摸摸她的头,回家路上两人没说半句话,却比任何一次独处都要来得靠近、亲暱。 第九章,毕业舞会。(6) 44 事情发生后不仅全校皆知,还闹上了新闻版面,李亚菲连请了几天假才回来上课。瞧着休息几天面色依旧没有好转的李亚菲,苏颐綾满是心疼,走近碰触她肩膀想和她说话,李亚菲却宛若惊弓之鸟惊叫了出声。 上一秒还热络间聊的班级瞬时陷入沉默,李亚菲感受到周遭的视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小声地说了一句,「苏苏,对不起。」 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和过去明朗大方的她全然不同,看得苏颐綾满是心疼,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了下来,让李亚菲能看清她所有动作、想让她有点安全感。 地球暖化后台湾一向只有夏冬季之分,立秋无论下不下雨,秋老虎照旧会发威,所以哪怕已经中秋后大家依旧维持着夏季制服没换,唯独李亚菲一个人已经自行换季,穿了先前连冬季因为爱美,都不愿意换上长袖长裤,甚至平常上妆的习惯也消失了,第一次素顏来上课,过往夺目的星星如今只想将自己隐藏在人海中。 「是我要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背后擅自碰你的。」苏颐綾忍住哽咽的情绪轻声道歉,凝视着李亚菲的穿着,越是将她的变化看在眼底她就越难受,太心疼了……曾经看着好友的打扮,她会不安、会担忧,如今见她真的将自己遮得严实,苏颐綾却没有觉得好过一点,她更想看见原本那个爱漂亮,能大大方方展现自己的李亚菲。 明明她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伤害她的人、投以有色眼光的人,为什么退让改变的却是她?苏颐綾反覆深呼吸才将眼泪硬生生吞回去,语气稀松平常地问她,「放学后你想听我聊聊吗?」 李亚菲怔了怔,茫然地问,「聊什么?」 「聊我一直没跟你说过的事情。」苏颐綾扯开笑容平静地说。 放学后她们刻意去了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咖啡厅,点完饮品李亚菲坐在对面静静地听她说话,听到相同的经歷时李亚菲瞳孔瞪大,不禁伸手握住她的手,彷彿想藉由这个动作给予那时的苏颐綾一点力量,她抬眼与她对视淡淡地说,「在那之后我变得没办法轻易和别人肢体接触。」 李亚菲这才搞懂原因,曾经她以为那是苏颐綾还无法发自内心将她当成朋友的象徵,到这一秒她才知道她以为应该理所当然的拥抱、靠近,是她用尽全力克服后,用力回应她的友谊。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了解你的感受,我知道很难,但你要相信我们可以度过的,你不要放弃,该死的是他们、不是我们,该被惩罚的是他们、不是你。」苏颐綾紧握她的手,认真地说。 李亚菲听言红着眼露出了这段日子来第一个微笑,事情发生后,苏颐綾从来没有问过她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有没有被怎么样,她只是用行动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她需要,她永远都会在她身边陪着她。 苏颐綾奋不顾身的拯救,就如同她那日回头去器材室找她般义无反顾,她们对彼此的感情是一样重的。 「那天慢舞时间我本来是想去找你们的,想偷偷看你和江炯元相处得怎么样。」那天虽然带给李亚菲很大的阴影,但在苏颐綾面前她并没有避而不谈的意思。 「他跟我说有事要跟我讲,找我上去二楼说话,虽然早就猜到他会告白,但我没想到他那天喝酒了……」李亚菲说到这痛苦地闭上眼,因为毕业舞会是学校办的活动,学生会没办法确定入场年纪乾脆统一不提供酒水,有些人就乾脆把酒装进保温杯中带入。 苏颐綾并没有出声打断她,让她不想说就别说了,正如同她不会开口问她一样,她不主动提她便不问,她想说她就不会打断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倾诉的情绪。 「你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下楼……啊──」李亚菲照往常拒绝追求者的标准流程说完,哪怕对方黑了脸色,她也没有丝毫恐慌,满脑子只想着慢舞时间快结束了,她得快点下楼,简单丢下一句话就要离开,没想到被他往后扯直接摔在原地。 「很痛欸!你干嘛啊!」李亚菲那时还没察觉情况不对,吃痛地朝着对方吼道。 「你不喜欢我干嘛跟我约会?干嘛让我请你吃饭?干嘛浪费我时间?」男孩气得直发抖,似乎无法接受被拒绝的事实。 「有人规定我和你出来就一定要跟你交往吗?还有,是我逼你请我吃饭的吗?你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不是时间啊?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不交往也没关係可以先当朋友吗?」李亚菲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约会这么多人碰过没品的,就是没碰过这么没品的。 「你少在那边找藉口,你就是想佔别人便宜的超大杯!」男生眼看吵不过她,直接无视逻辑地咒骂着。 「我懒得跟你吵。」李亚菲听言也变了脸色,起身就想离开,想不到走过他身边,被人直接从后方抓住头发重新摔到地板上。 「你想去哪?你她妈给我过来,臭婊子。」男生上前就是狠狠赏了她几巴掌,直到这时李亚菲才真的感到后悔和后怕,苏颐綾赶到时,她上半身已经被对方硬生生扒光,白嫩的胸前留下了噁心的口水、牙印,再晚一步大概就会被他得逞强暴。 虽然哪怕没到最后一步,李亚菲仍然身心受创,警察也说往好处想他留在她身上的唾液检验后可以当作呈堂证据,对她更有利,她还是不懂要怎么往好处想,这件事从头到瑋对她有什么好处?她真的不明白。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多了。」苏颐綾将卫生纸递给她安慰道,这种心灵创伤是永久的,局外人不知道无论是否被强制性交成功,对于受害人都是一生无法抹灭的伤痕,她们除了尽力维持正常,让自己假装遗忘那些痛苦以外别无他法,却还要听见别人比较完他们的痛苦后说一句,他们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没有怎么样。 李亚菲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说完心情也好一点了,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问起了她更想知道的另一件事,「话说你和江炯元怎么了?我看今天你们两个好像没什么互动。」 苏颐綾被她突然一句话问住,李亚菲儘管状态不好,还是看出了她的异样,见她要找理由打混过去,连忙握紧她的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们都坦诚相待到这种程度了,不准说谎,你们到底怎么了?」 第十章,花开。(1) 45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苏颐綾想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喜欢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情,江炯元从来没做过任何越矩的事情,那天他帮李亚菲就如同过去每一次出手帮她一样,不过是他人品好、一时善良,没有分别。 「所以是什么问题啊?」讲半天李亚菲还是没听到她说重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竟有几分她原来果敢直接的个性,这才是她记忆里那个李亚菲,看得一时间捨不得在她面前继续坚持闭口不谈,她不想看见李亚菲被自己拒绝后以为她是不相信她,又恢復那怯懦的可怜模样。 李亚菲不该是那个样子,她应该永远漂亮自信的,苏颐綾终究敌不过她,直接败下阵来,挣扎片刻,还是先打了个预防针,「我先说,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关係。」 「你......你该不会是为了那天他抱我的事情吃醋吧?」李亚菲听言皱起眉单刀直入地问道,苏颐綾还没说她就猜出大概了,她和江炯元的互动并不多,每次碰面都是三人在场、苏颐綾充当中间人的局面,没什么能让她误会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近日说她和江炯元谈恋爱的传言。 她近日虽然病了,却也不是不问世事的状态,那天有不少目击者在靠北校版发文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警察出现在体育馆?讨论的同时留言有人发了江炯元抱着她离开的照片,画风立刻歪成了他们两人很速配的风向,哪怕有人重新提起江炯元的争议,多数人还是抱持着不管怎样说,嗑还是很好嗑的。 见苏颐綾沉默,李亚菲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说,「不是吧?你也误会吗?我和江炯元......」 「我知道你跟江炯元没怎么样,是我自己过不去,所以才说是我自己的问题。」苏颐綾低下头,所有的道理她都清楚、她都知道,这一切和他们一点关係也没有,就算知道她还是不舒服,她心里的感受也是真心实意的存在,她没办法无视。 「苏苏。」李亚菲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抬头看看自己,义正严词地保证,「我发誓,对我来说他就只是你喜欢的人而已,我不希望你因为他疏远我。」 「我才不会疏远你呢。」苏颐綾听言立即笑开,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没看到我疏远他,都不疏远你吗?」 「好吧,那这样看来我排名还是比他高一点,给过!」李亚菲知道她心里对江炯元还有疙瘩,也不敢出声劝她,反正对她没疙瘩就好,她还是少管人家小情侣的事情,免得越弄越糟。 「气归气,你照片应该还要吧?」李亚菲扬了扬手机,苏颐綾知道她说的是舞会上的合照,舞会上的事故弄得她早就忘了这件事。明知道她应该摇头拒绝,留越多照片只是让她对江炯元更割捨不下,她却还是点了头。 就当作看看吧,没看过就把照片删掉也太可惜了,苏颐綾在心里找理由合理化自己的想法。手机跳出李亚菲的讯息通知,她打开手机萤幕,主萤幕背景还是江炯元替她庆生那天,她下意识偷拍的照片。 她指尖轻摸过萤幕上的脸蛋,暗自骂一声骗子,她如果会删除,这张照片早就不会在这了。点开通知,只见镜头前男孩、女孩僵硬地站在一块,看来竟有几分速配,但再对比其他人替江炯元和李亚菲拍的照片,那就只是朋友的合照了。 苏颐綾叹了一口气,按黑萤幕,选择眼不见为净。 苏颐綾对江炯元态度的变化,哪怕男生再直、再木头也感觉得出来,江炯元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李亚菲出事后连续好几天请假,她没心情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强迫她,但到后来人已经回来了,她照样和李亚菲说说笑笑的,就是不肯理他。 江炯元以为自己早就习惯独来独往了,照理说就算回到之前一个人的状态也没什么,却没想到在苏颐綾主动靠近他、找他同进同出后,又被这么乍然丢下,他竟感到一丝被人拋弃的委屈。 他完全不知道她怎么了,也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到她,每次试图找机会和苏颐綾讲清楚,总被她三两下地躲避掉。 「苏颐綾。」一下课,江炯元就开口喊她。 「抱歉,我要去厕所。」如之前宣告失败的每一次搭话,她不失礼貌地丢下一句话,就起身离开。 苏颐綾其实不想上厕所,但又不想面对江炯元,乾脆躲进厕所冷静一下。站在厕所里对着墙发怔,一时间彷彿察觉到什么,她低头忽然看见一隻手从隔壁隔间探进,手机镜头就正对着她拍。 苏颐綾吓得倒抽一口气,对方察觉到了动静,她想都没想就蹲下身硬是抓住他的手,却没想男生的力气岂是她一个女生能阻止的,她被拉得重心不稳,手硬生生被拖到隔壁间,被平直的铁片刮掉一层皮,痛得苏颐綾一阵哀号只能松手大叫,「救命啊──有人偷拍!」 接着她听见隔壁碰一声打开厕所门,苏颐綾再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推门就要追出去,没想到隔壁厕所门压在她门上,她费了点时间施力才总算推动门出去。本来想迟了对方一点时间,抓人大概无望了,却还是不想死心,正要追出门就及时停住脚步,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江炯元像拎猫似抓着对方的领口不放,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苏颐綾看着松了口气,好在江炯元听见她求救第一个想法,不是把人锁在厕所里!要是把人关着,他一定会利用时间把照片删了,到时候没有证据,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那人听见身后声响回头,两人看清彼此的面容都瞪大双眸,偷拍的人竟然是班上同学,还是上次在班上消遣她的人。 「马的,怎么是你?早知道是苏颐綾我就不拍了,害我被抓。」男生看到她脸色更难看了,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也许是死到临头不甘心,嘴里还是不停絮絮叨叨,「她妈的这么胖,看她照片根本是脏了我的眼。」 苏颐綾傻站在原地还来不及反应,江炯元将手里的手机丢在地上,那人瞪大双眼正要骂他时,他一拳就砸在他脸上。 「干、啊!你干嘛......」男生被打得满头问号,到后面已经讲不出话只是不断地哀嚎。 苏颐綾正想上前阻止,老师们已经闻声循来喊停,「干什么?干什么?全部给我分开──」 「停下!我叫你停下没听到是不是?快停下!」眼看江炯元恍若未闻,还是继续不停揍着身下的人,老师们只能边上前拉架边吼道。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江炯元坐在地板上死死盯着被打得爆哭的男同学不放,好似老师一松手他就会再衝上去打他,气得老师骂道,「瞪什么瞪?还想打是不是?你们三个全跟我来教务处!」 第十章,花开。(2) 46 「年纪轻轻的,别总是这么衝动,有理都被你打到没理了。」老师检查完手机里的照片,了解来龙去脉后,哪怕理解江炯元发怒的原因,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训斥江炯元几句,见他低头像是听进去了,这才松口让他们回去,「好了,你们先回教室吧,我们会先跟他家长谈谈处分,看怎么样,我们会给苏同学一个合理的交代。」 「谢谢老师。」苏颐綾看了远坐在前面不发一语的男生,简单和老师道谢后离开。 两人上楼走到一半,她手忽然被他拉住,回头看向几阶之下江炯元的目光,苏颐綾才想起来她还在躲他的事。她想逃开,却被他牢牢抓住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躲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苏颐綾听见他语气里藏不住的委屈情绪,不自觉停住了挣扎的动作,江炯元要露出这种表情呢?明明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她凝视着他,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问题,摇了摇头,「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的问题。」 江炯元看着她疏离却又挑不出错处的态度,瞬间觉得无力不已,明明就有什么,但她不肯说,他就连为自己辩白的机会也没有。江炯元张口还想说什么,就瞥见她白嫩小臂上大面积的破皮,他看着不自觉皱起眉来,明明不是什么怵目惊心的伤口,却看得他心疼不已。 「刚刚对那个混蛋下手太轻了。」江炯元咬牙骂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伤处,不自觉吹了几下,又问,「很痛吗?我送你去保健室好不好?」 「你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吗?」苏颐綾看着他一副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没忍住说出口。看着江炯元呆愣的表情,想起那天他抱着李亚菲离去的身影,她难掩伤心地说,「你如果只是想拯救人,不要找我!我不想擅自喜欢上你又受伤。」 苏颐綾说完甩开他的手,要上楼,被江炯元抢先一步将她拉回来,苏颐綾惊呼一声,被他稳稳接住后,硬是被他压在台阶上坐下,江炯元一脸严肃地说,「话没说清楚别走,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她听言微微睁大双眸,江炯元鬱闷地算给她听,「我不喜欢你会抱你?我不喜欢你,陪你去舞会?我不喜欢你,追在你后面问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就帮了她一次而已,这样你就觉得我不喜欢你?」 一开始听到李亚菲说苏颐綾介意时,他还以为她在开什么狗屁玩笑,所以没放在心上,结果癥结点还真的是这个。 江炯元手撑着她背后的台阶,将她困在自己身下,逼她只能看向自己,认真地说,「苏颐綾,你听清楚了,我喜欢你,该死的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喜欢到你就算冷暴力我,我还是想搞清楚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就算你要我离你远一点,我还是想保护你,我就是这么喜欢你。」 「我会帮她只是因为她是你朋友、是你重视的人!」江炯元说完叹了口气,「还有,我那时候看着她,会想到你那时候受到同样的事情,孤立无援的模样……」 他多希望有时光机,他能回到过去拯救她,可惜他没有。 苏颐綾听言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她没想过他的每一个动机都出自于她。 「你呢?苏颐綾,你喜欢我吗?」江炯元明明听见了她的真心话,偏偏还要再问一次,执拗地要她亲口说才算数。 「喜欢、我喜欢你。」苏颐綾抿唇点头。 「我可以吻你吗?」江炯元看着她哭红着眼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有股衝动想吻她,不是第一次,却是他们最靠近的一次。 苏颐綾红着脸,发出微弱的嗯,下一秒他就覆了上来,明明早有预备,苏颐綾还是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台阶抵住她的背部,让她无处可躲。江炯元一手撑着台阶,一手压着她的后脑勺亲上。 一开始是再青涩不过的双唇轻磨,就足以让苏颐綾吓得忘了呼吸,就在她喘不过气正要张口呼吸时,那人就趁机攻城掠地地探入她唇中,一点一点地舔弄着和主人一样僵在原地的舌头,诱导着与她交缠,将苏颐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搅得稀巴烂,从今以后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苏颐綾手无处安放,只能闭眼抓着他的领口,直到濒临窒息不停拍打着他,江炯元这才意犹未尽地退开身,额头轻抵她的,听着她的喘息声,这几日来憋在胸口的情绪总算畅通不少。 「惩罚。」他说意有所指地说。 苏颐綾红着脸自知理亏,小声地说,「对不起,是我爱吃醋。」 江炯元笑了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没关係,我原谅你了。」 他没有说,如果是他看见别人将她抱离体育馆,他大概也会是一样的反应。 遇见她之前,江炯元身上贴满了全世界对他辱骂的标籤,无论做什么都摆脱不了别人附加在他身上的原罪,只有她一次又一次地问他、听见了他毫无保留的告白,她是他期盼的春天花朵,花,终于如愿以偿开了。 《后记》 熬夜写到早上六点总算迎来完结,本来只打算写到三点的,但写一写只剩告白情节,乾脆就一鼓作气写完了。因为花费很大的心力才完成,实在捨不得一次贴完,乾脆每半小时更新一次贴完了。花一天将前面实在没时间写进去的细节补好,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 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参加华文的,这次完全是被popo邀请写鼓励参赛者的话后,看见那整排的星光直接被烧到,在0存稿的状况下跳坑。我手上其实有两本完结作品,但我觉得参加华文就是想要大家一起疯狂赶稿的感觉,再加上我喜欢手上有存稿的感觉,跟存款一样,能不动就不动,于是开啟了我这三个月睡眠严重不足的赶稿日子。 这本也是陈年旧坑,我往回看了灵感档案,最初是2020年决定的,我那时候应该还在喜欢nu'est白虎,很偶然查到他选秀后正要起来时,被旧识诬赖性侵,在官司未明前父亲就过世了,气得我瞬间想写一本男生被诬赖性侵的故事。 后来想一想要是能来个相反视角大概会很有趣,曾经差点被性侵的女主角和被诬赖性侵的主角,跟黏黏讨论时我总用性侵代称它,黏黏听不下去叫我改个代称,就称老实人了。 每次开新坑都会拿出来抉择一次,从《倘若我是你》到《分手待续》,拖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完成它。 作品从最一开始很单薄的性侵议题,到后来想写个在大家眼里是婊子的女配,再后来又多了女主角身材外型的容貌焦虑,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开始大纲列出来,后两章几乎全空白,我还想说这么多要素凑在一起不会还不满八万吧?结果写到八万还收不住,发现可能得写到十万时我整个大崩溃,感觉就写不完啊!我头又洗下去了,不写不行。 从新冠确诊后,我每日写稿状态就回不到以前至少两千字的状况,都是八百上下,这次算是真的把我激到大爆发,又恢復以前的状况了。那时候跟瑭碧讨论她还说要让人家看看我们宝刀未老,我半条老命都要没了(吐血) 最后一个月写到五万字,是六年来新高,超扯。 先从性侵议题来说,关于性侵我有好几部作品都有写过,但关于男生被诬赖性侵无从为自己自证是第一次写,我觉得基本上跟女生被偷拍到底该不该上前质问一样是个无解题。 前阵子我听案子刚好听到了一宗宗教托儿,住持被小朋友诬赖性侵的案子,住持花了十三年才洗刷清白,但基本上即便证明清白也无用,他早已社会性死亡了。 在还不明真相的状况下,怕二度伤害受害人所以没办法质疑受害人的证词,但一面地盲目相信表面上的受害人,也有可能造就冤狱,在这样的状况下群眾的理智就很重要。 台湾人很仗义、对于欺负弱小这种事看不过去,这也造成我们会下意识认定弱小那方是绝对的弱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写江炯元的过去时,本来现在线有想多加一段,江炯元后来知道了朋友的想法,和朋友重修旧好的剧情,但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问了朋友意见才搞懂我为什么觉得怪。 在事情真相出来前,保持中立并没有错,但如果是真朋友,光保持中立这点就已经说明,对方并没有办法信任自己的事实,所以哪怕之后查明真相,也已经当不成朋友了。 这本第二大重点就是社会、身边的人给予的容貌压力,我本身就不算纤细的人,上一份工作压力大到我整个人要破80公斤,但因为我还算高,所以处于过胖却又不到肥的程度。 虽然自己算爱漂亮的人,但懒还是大于爱漂亮的心,所以胖就让它胖了,哪怕有一点在意也没有想很多。身边的人却总会不断告诉我,我有多胖,我跟我爸不常碰面,见面总要说一句,「你怎么变那么胖?变那么丑?减肥啦。」 我家只有一间厕所,妈妈年纪大了,常常在我洗澡时进来上厕所,每次也总要批评我的身材,「我当小姐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胖!」 家人、同事,似乎每一个人都能随意批评我的身材,拿我当玩笑。 如果反应不舒服,就会说,「我是为你好欸,瘦下来对你身体也比较健康啊。」 但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我胖瘦、健不健康吗?我如果甘愿承受不健康的后果也不想减肥,为什么我需要接受全世界向我偽装善意的恶意呢? 上迪卡看见关于庆生时家人依旧在批评身材时,更多人的反应是,爸爸也是关心你、爸爸说的也是事实,你不就是介意才会玻璃心吗?男生介意女友交往后身材走样想分手也是,可以老实说自己不能接受好聚好散,却一定要扣一个帽子在女方身上,是你自己没有节制、不努力保持身材,连身材都坚持不了,你还能做什么?诸如此类的言论。 胖,好像成了一种社会原罪,被伤害了也不能回嘴。 离开前一份工作后,现在的工作一年一体检,身体过胖十五公斤,我怕我要是真的破八十就减不下来了,开始饮食控制和运动,真的有成效,但我听见的依旧是我不想听见的夸奖,「你看,你现在瘦下来多好看,以前丑死了。」 我喜欢瘦下来的我,也喜欢胖的我,不会因为我瘦了更上相而否定过去的我,我喜欢自己的每一个模样,哪怕瘦下来也不会后悔当初没早点选择减肥。为什么对我的夸奖一定要建立在批评之上? 当我这样询问我妈时,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鑽牛角尖?我是在夸奖你欸。」 后来体重又往上时,我妈又开始说,「你又变胖了欸,你不运动吗?」 为什么总是要关注别人的身材呢?到底跟你有什么关係呢?可悲的是,哪怕我们很坚定喜欢自己、知道自己没有错,依旧会下意识被这个社会影响,所以哪怕苏苏说了那些,骨子里她依旧是自卑的,那些言论依旧深深影响着苏苏和我,所以哪怕苏苏理智清楚江炯元和李亚菲没什么,她还是会下意识认定自己不配。 而关于亚菲算是身边的人带给我的感想,我自己是aa制主义,常常看到网路上两派争论,我保持尊重,但关于因为我打扮漂亮对方就应该要付钱的理论,我觉得某方面也是在物化自己。 我不是认为这件事有错,而是觉得这件事非常危险,所以大纲设定加了亚菲出事这段,原先是想藉由这件事让苏苏骂醒亚菲,说一些我不是说过了之类的话,但真的写了以后才发现,真朋友不会在朋友受伤时落井下石。 再加上写了以后,我实在太心疼亚菲了,哪怕不认同她的行事作风,看到她真改变了,也只有对伤害她的人气愤的感受,她就该是明亮的太阳、皎洁的月光、闪耀的星星,是谁都不能随便指染的存在,我寧愿她永远是别人眼里的渣女,也不愿意看她沦落凡尘。 书名那时候思考很久,取了五六个问黏黏意见,一开始想到的是原罪、标籤这类很不言情的书名,到后来想到了《反派的告白》。这里的告白不是中文的告白,是日文的告白,坦白、自白的意思,反派说的是江炯元和李亚菲这种在外人眼里的反派,苏颐綾则带有外貌的原罪,那时候取书名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本书写完再想到书名才发现一开始这三个人就都是主角了。 一开始我以为我写的是一个人的故事、两个人的救赎,写到中间渐渐发现我写的是一个人的故事、两个人的爱情、三个人的救赎。 比起过去相较女主更喜欢女配的状态,这本算是难得三个人我都很爱,三位都是这本书的主角。 总而言之,很高兴我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谢谢从无到有陪我讨论书名、比谁都要喜欢江江的黏黏、谢谢总给我很多鼓励的以沫、谢谢一次拚两本比我还强,还安慰我鼓励我的真爱小伙伴瑭碧,还有最后一个月回来当我啦啦队,我永远的真爱半半。 以及感谢现生每週图书馆的小伙伴嵐翊跟很清楚我个性,说要是叫我现在放弃我一定不甘心的杜。 谢谢这一路鼓励我、爱我的人,希望这本书能让被别人评论伤害到的每一个人,无视那些狗屁言论,去爱那个不够完美但已经足够漂亮的自己,然后用力回他们一句,关你屁事! 希望这本能有好成绩,但今年大家都被烧到不行,超多各路好手参加,我其实也没什么把握,无论如何,下次见(应该很快,霸凌文在处理中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