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有春日》 第1章 [gl百合]《犹有春日》作者:见西岭【完结】 文案: 清冷骄矜忠犬系年下x成熟大美人 【年龄差10岁】 少女画家/落魄卖酒女 十九岁生日那天,温璃在酒吧遇到一个卖酒女,廉价庸俗的银色紧身裙,一张白羽假面也掩不住惊艳的面容。 她给了温璃一颗糖,不知是为了感激抑或是别的,有人为难她时,温璃也替她出头摆平。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江倚青。 迢迢江水缭绕青山。 她们的人生也从此相连。 再次的相遇,是在烟雨迷蒙的老街。 江倚青家境不好,因为温璃的出头而遭到了针对开除。 温璃那时正为比赛烦心,迫切的需要一个称心的模特。 命运冥冥中注定。 江倚青成为了她的缪斯。 后来,在寂静萧瑟的窗台。 江倚青只拢着一层薄纱,山峦起伏,她的眼睛倦怠却含笑,温柔的脸庞像是将晚的夜色,似乎是无言的邀请,令人沉醉其中。 副cp 阮殊清x明澈 【年龄差6岁】 傲娇强受总裁x明媚张扬女演员 由于友商的临时毁约,明家陷入困境,并借此要挟明澈和自己的草包儿子相亲。 明澈面上乖巧应和,背地里已经骂完她八辈祖宗。 见面却惊了。 这个大美人是谁!草包儿子呢? 后来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蛇蝎毒妇,一样没安好心,居然以明家囤积的货物要挟,让明澈做她的女朋友。 “也行,反正都是女人,我还能吃什么亏。” 阮殊清给她资源和袒护,慷慨柔善,渐渐的相处中,明澈开始心动。 阮殊清却开始闪躲,久未相见。 直到一次私人宴会,明澈应邀参加,一片鼓掌喝彩声中,却看着阮殊清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下旋转楼梯,手上带着亮闪闪的钻戒。 她气愤至极,前去质问。 阮殊清上下打量一番,口气冰冷:“你是哪位?” 。。。。。。。。。。。。。。。 第一次写文,不足之处烦请见谅。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正剧 御姐 群像 主角 视角温璃江倚青互动明澈阮殊清裴予宁 其它:陈江秦淮许茵 一句话简介:姐姐,做我的模特好吗? 立意:真爱无价 第1章 低血糖 江城离海近,已近夏初,气温却没有升高的意思,料峭的春天被无限拉长。 温璃站在rome酒吧的门口,盯着霓虹招牌,嘈杂的环境,周围有酒托揽客,这一切掺杂在一起,让她不太自然的皱眉。 正给明澈发着消息,有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凑上来,他已经远远打量了女孩一会,笑嘻嘻的问:“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不搭理,目光越过他,搜索着,终于看到许茵的影子,她正蹦着向这边招手。 今天是她19岁的生日,许茵给她在这组了个局。 明暗的灯光交替着融在一起,像是错综的万花筒,又像是水面上潋滟的波光,各色光斑让人有些晕眩。 舞娘缠在钢管上扭动腰肢,表情显然有些麻木,抬起手勾住钢管,瓷白的东西被廉价的银色紧身裙勒住极其舒畅的线条,颤颤腻腻地摇晃。 收回目光,温璃跟着许茵走进卡座,众人欢呼一声。 许茵瞥了舞台一眼,面色微红,倒有点不好意思,手里端着杯低度的气泡酒凑了上来搭话,“这里还挺热闹的是吧。。” 许茵是班长,热心肠,前两天整理信息表时,偶然瞥见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大一温璃忙着比赛,少有时间参加班级活动,想到这,顺水推舟地提议给她组个局放松,同学们也能熟络熟络。 再者,温璃才华横溢,油画系的高岭之花,结识一下总没坏处,男生也想着抛头露脸,兴许能博得几分好感,万一产生点缘分,抱得美人归。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副班长选的地儿,他们男生的乐趣也就这样,这你要是不喜欢,一会去ktv开个包厢,咱大家伙凑一块安安静静的玩点游戏。” “副班长?” 温璃有点模糊,脑海中回忆着这个人。 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绘画上,再加上脸盲,跟同学不算太熟。 微微侧身,许茵指着卡座另一头,一个穿灰色休闲西装的男生,低声说:“就是那个,秦淮,说是家里有矿,真的有矿那种,你刚得了奖,大家也有心想庆祝庆祝,秦淮说经常来玩,跟这老板认识,能卖他个人情,拿点折扣。” 这栋建筑曾经是大火电影《舞女》的拍摄地点,讲的是一个娼妓不愿委身于日寇,忠贞抗日的故事。 温璃在姥姥的电视机里看过,倒也有些印象,这栋建筑的屋顶是红色的瓦片,外墙是坚硬灰白的大理石,酒吧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深红的榆木地板和木质扶手楼梯,众人头顶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舞台后是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头滚动着露骨的歌词。 许茵酒量不好,喝了几口酒,说话没什么头绪,一边吃着小食,话锋一转又开始问:“温璃,之前你一直挺忙,你那比赛奖金挺多的吧?好歹也是市级比赛。” 第2章 “还好。”温璃扯起嘴角不平不淡的笑了笑,眼神落在舞台上,舞娘已经下场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环境嘈杂,震的耳边轰隆隆的:“ktv我就不去了,后面还有点事。” 许茵“啊?”的一声疑惑,似乎有些遗憾,透过飘渺的灯光看过去,她穿一件墨蓝修身衬衫,黑色朋克皮裙,金发披散,面容也冷峭,像是夏日山巅上未来得及消融的那片薄雪,在嘈杂滚烫的氛围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有些遗憾的说,“大一都没能跟你好好相处,还盼着今晚跟女神搞好关系呢。” 转念,瞧着四周也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过生日,结果给弄到这种风月场所来了,自圆自话道:“也好,他们男生个个喷了一头摩丝,一路来,呛都呛死了,在包间里不知道得有多难闻,可别熏到我们寿星” 入学后将尽一年半的时间里,她一直忙着跟房斯闽教授在工作室跑项目、参加比赛,油画系的课程也并不轻松,少有时间和同学熟络,这几日又被导师催着出画参展,温璃有点焦头烂额。 来都来了,也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已经喝了几杯鸡尾酒,酒精很快在血管中循环起来,刺激着每个感官,微醺的轻盈感升起一丝愉悦,心神像是被兜在一块颤悠悠的果冻上,慢慢地摇,轻轻的荡。 喝到一半,众人盛情难却,嚷着让寿星讲话,温璃推脱不开还是说了几句“谢谢大家替我庆祝”之类的场面话。 加上许茵在一旁暖场,众人也终于觉察看似矜贵清冷的女孩其实并没有那么疏离,气氛活络起来,她端起酒杯,酒精的醇香味十足,仰头的片刻功夫,窥探的眼神像是游走的蛇,在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窜。 一个个大着胆子凑上前来搭话。 温璃在校外住,没有舍友,跟班里的人都不太熟。 “之前怎么没见你参加班里的活动?”陈江端着酒杯凑近,上下打量着他:“出落的真漂亮。” 他留着极短的寸头,只能看见一片青青的发茬,入学当天自我介绍时他宣扬自己崇尚佛教,却舍不得凡心俗事,无法一心一意修行,只得剃度向佛祖聊表心意,说自己是佛心俗人,大家在下头笑成一片。 骚扰似的搭讪,抿了一口酒,温璃没说话。 “漂亮也不是给你看的,人家温璃忙着比赛呢,江城市风景油画金奖,你没听说啊?”张茵感叹道:“院长钦点去参赛的,房斯闽教授指导的,天才型选手啊!” “知道,《江边日晚》嘛。”陈江脸色一怔,撇了撇嘴:“院里那个金奖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个男的。” “怎么说话呢?女孩怎么了!再说了,去年元旦晚会温璃都有去好吧!”许茵不太高兴,剜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没留意!” “哎呀,去年光顾着看艺术学院的漂亮学姐,倒没发现咱们油画系也有个女神,罪孽!罪孽!”陈江递过去一杯酒,自己也端了一杯:“那我敬你一杯酒赔罪?” 温璃的手一直盖在自己的杯子上,拿起喝了一口,将递来的那杯酒推了回去:“既然要赔罪,两杯都喝了吧。” “就是,你都喝了,不然怎么叫赔罪。”许茵大声附和,这一声倒引得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让人寿星喝酒,像什么话。” 因为祖上有外国血统,温璃生的一张颇有异域风情的面容,鼻梁挺直,眉眼深邃,笑时疏离,面无表情盯人的时候更是十成十的冷漠。 陈江的笑凝固在脸上,颇有些尴尬,无奈仰头喝了一杯,另一杯酒捻在手里,踌躇了一会。 “扭扭捏捏的你喝不喝啊?” 许茵看不下去他这股劲,撅嘴,嫌弃的不行。 这时,不知被桌下谁的脚拌了一下,陈江正往后退,一个踉跄,酒杯碎了,酒液泼在地板上。 温璃瞧着地上几片玻璃,陈江则一脸紧张的回到卡座里,同一旁灰色西装的男人俯首贴面,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啊你?”有人嚷嚷。 “逃酒呢这是。” 人声嘈杂中,秦淮一旁的空坐上,忽而落下一道窈窕艳丽的身影。 话语忽然停住。 女人带着半脸面具,是庸俗廉价的塑料款式,带着一根白羽,用一根弹力胶绳系在脸上。 是方才台上的舞女,她连衣服都没换。 隔着摆满酒瓶的桌子,温璃瞧见她银色紧身裙肩带处一段小小的线头,突兀的,随着主人的身体,或是被空调的冷风吹的乱晃。 她敛起卷发,露出光洁细腻的脊背和锁骨。 “要不要玩点游戏啊?” 女人身段丰满,肌骨窈窕,说话间手已经抚到桌上的骰盅,嘴角带着一摸若有若无的笑。 一群入世未深的大学生哪见过这种世面,个个瞪大了眼不知道往哪搁,倒是许茵小声说了句。 “这是酒吧丽人。” “嗯?”温璃不太明白,却也不躲避,视线直直的落在女人身上。 “就是卖酒女。”许茵在她耳边悄声解释。 温璃点了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不玩了,开两瓶轩尼诗。”秦淮依旧松垮垮的坐着,姿态却不散漫,他手里端着杯马天尼,朝某个方向极轻的挑了下眉:“今天同学过生日。” “帅哥豪爽。”舞女的唇角扬起笑,潋滟水波似的,起身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温璃一眼。 第3章 那人扭着身段去取酒,她的背影也很漂亮。 大家隔着酒桌继续庆祝,嘈杂的乐声中大声说些祝福的话,后半程,温璃也忽略了方才的插曲,放松下来,随着音乐的节拍,轻点着脚尖。 很多双眼睛在看这个金发女孩。 她微微仰头,酒精滑入口腔,几根金色的发绕在脖颈上。 正低头之际,只觉身侧一阵香风拂面。 是带着两瓶酒翩然而至。 而温璃的手边落了一杯黄灿灿的橙汁。 本以为会是庸俗廉价的脂粉气,绕进鼻腔里却又极为清淡芬芳,转瞬即逝,毫无侵略性,像是秋天里起了阵风,风里裹着金桂。 “这杯我请你。”舞女退开身,只在她耳边轻轻留了句:“生日快乐,小朋友。” 她的动作极快又极熟练,离开时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那杯橙汁温璃到底是没喝。 “今天谢谢大家,酒水算我的。”温璃知道有些人的好意,终了还是敬了一杯酒,她的音色清亮如溪流,最后倒转酒杯,把空空的杯底扣在桌上,示意不再喝了。 “真不给人面子。”陈江捣了下秦淮的胳膊。 后半程她安静的坐在卡座里。 意识到什么,摸了摸口袋,似乎不胜酒力的模样,举目环顾,拿着包起身离开了座位。 卡座对角处,陈江怪声附和,又捅了捅秦淮,小声道:“自己结帐去了吧,正点哦。” “不打紧。”秦淮漱了口酒,目光在女孩身上擦过,他摩挲着杯口,轻飘飘的来了句:“瞧着是不愿承人情,挺倔的。” 今天是他秦淮挑的地方,开的酒,若再把账结了,自然是彰显他大方的魅力,也有一点同温璃交往的谈资,可这女孩看着不是那种平凡角色,没给他留这个机会。 厕所在吧台的右侧,紧挨着后厨,二者共用一条走廊,时不时有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进进出出,温璃躲着侍应生,瞥见秦淮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低声跟酒保说着什么。 空气是浓稠且迷离的,舞台上换了敲击乐,架子鼓的鼓点似乎在这片湖泊中溅起阵阵波纹,温璃游荡在其中,脚下颤巍巍,喧嚣的声音渺远,厕所的门似乎在天旋地转。 大概是低血糖犯了。 这是高中集训时落下的病,高考后养了许久,也还是落下点病根,晚饭不吃点什么就会出现眩晕的小毛病,倒很好解决,尽快吃些甜食就能恢复,她自己也不怎么当回事。 跌跌撞撞,踉跄的倚在墙边,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微微绷紧了些,温璃闭着眼摸索手包,想给自己找颗糖, 没有。 她叹口气,想起刚才那杯橙汁,转身往吧台走,正要□□右倒之际,一只手微微搀住了她,灼热的手紧贴着她冰冷光裸的侧腰,像是烈火灼烧,一阵清冷的馨香从背后将温璃笼罩起来。 “小朋友,怎么了?”是轻柔的女声,像是一汪春水中泛起的那阵波纹。 “糖……糖……” 温璃绷着脸,竭力不让自己失态,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打120……低血糖……我” 她的手掌开始轻轻发颤,空间恍惚中开始倒转,有些吸不上气来,女人不知在跟谁说话,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死死的扒住她的肩,像是溺水的人总会挣扎着抓住所能触及的一切。 她两眼一黑,只听见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恶狠狠喊了一声:“糖!” 温璃站着躺在她的怀里,轻薄的肩胛顶着柔软的东西,热热的,出了一层细腻的汗。 女人似乎听懂了,扶着温璃进了员工休息室,重重的关上门,周遭终于静了许多。 房间的布局很像澡堂的更衣室,三面柜子,夹角处有个洗手盆,中间是两排沙发凳,漆黑的软皮磨损的严重,露出一块内里的黄色海绵。 一阵悉悉簌簌的塑料摩擦声之后,一颗糖被轻轻按进了温璃的口中。 很老式的玉米硬糖,过年时总会出现在果盘中,藏在酥心糖、酒心巧克力和坚果底下,不怎么起眼,却意料的好吃,如今却已经很少见了。 见她穿着短裙,女人抽了几张纸垫在皮凳上,然后才扶着她坐下,挡在她身前以防走光,一只手轻轻的顺着她的后背。 将糖咬碎了压在舌下,极力吮吸着,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恍若水底的一丝氧气,又仿佛春风催动枯草回生,玉米的种子萌发新芽。 “需不需要联系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她听见女人柔声问。 温璃了解自己这个毛病,以往都随身揣着水果糖,休息一会便无恙了,她耳鸣的紧,女人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撑着脸,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朋友会来的。” 门外不知谁在喊。 “哎。”女人应了声,又道:“那你在这休息会,有力气了再出去,这里还算安全。”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远去了,门一开一阖,隐没在喧嚣中。 那人有股淡淡的香。 温璃身上沾了些余味。 像是轻柔的飘带,抚过手心,还未握住,便滑走了。 -------------------- 第2章 拳击小狗 温璃又坐了会,视线渐渐清明,她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口中的糖咬碎,化进了胃里,潮水般的疲倦退去。 第4章 有些懊恼的长舒一口气,只是唇色依旧有些苍白,摸了摸口袋,里头搁着一把玉米硬糖。 正要起身之际,门外却进来个人。 最先看到的是亮银色的紧身胸衣和短皮裙,盘发扎的有些紧,勒的眼尾上挑,她倒是不意外,只看着温璃笑,笑时大红色的嘴唇扬起,勾出一只小小的梨涡,睫毛上的亮片噼啪作闪,廉价的妆容却没遮住女人的美貌和韵味。 是方才台上的舞娘。 许茵暗里说这个酒吧看着不太正经,实则也是。 像她这种女人,穿着暴露的去推销洋酒,一俯身,一弯腰,故意展露出更多的遐想,用自己的姿色来换钱,一瓶酒便是上千起步,据说好的酒托一晚甚至光提成都能拿到上万元。 秦淮留的那两瓶轩尼诗,不知道她能拿到多少钱。 “小孩,好点没?” 江倚青关上门,笑盈盈的递过来一个瓷白的盘子,上面托着两块桂花糕,白嫩嫩的,中间缀着几朵金黄色的桂花,散出绵长厚重的米香。 走出斑驳的光影,她站在白炽灯下。 温璃瞧着她,倒是莫名想起句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她的皮肤像白霜。 温璃小心接过碟子,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把这个吃了,要不出去没力气。”江倚青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走到一旁黑色的更衣间——一长条铁丝上挂着一片大黑布,围了一圈。 碟子放在身侧,恰好压着那块破损的皮面,温璃有点心不在焉的,听见江倚青继续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稍微醉点就有人挪不开眼,更别说你这种晕头转向的小孩,人都饿狼一样,专门去捡尤其是你这种小孩子,可要注意,快吃吧,低血糖得垫垫肚子。” 叮咛了一通,身体已经从紧身舞衣里挣脱出来。 隔着黑帘的缝隙,一抹深绿闪过。 出来时,她换了身黑西装。 解开盘在头上的长发,发绳上带着把小钥匙,插进锁眼,拧了几下。柜门里面贴着镜子,江倚青从一个黑皮包里拿出卸妆油,就着洗手盆抹去浓重的妆容。 都说化妆会让女人加分,非也。 江倚青带妆时7分美,卸妆后却成了十分。 美则美矣,活色生香。 “挺个性,年纪不大。”江倚青看着镜子,一边梳理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学生吗?” “嗯,大二。” “还真是小孩呢,一会出去找你朋友,别乱走。”江倚青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合上柜门叮嘱。 “谢谢你。”温璃见她要走,想起什么,连忙摸口袋:“我给你钱。” “不用,我要去换班了。”舞娘摆了摆手,末了叮咛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咔哒”一声,门又关了,周遭挺寂静,隐约能听见外头嘈杂的音乐声。 温璃垂下眸,看着那碟桂花糕,这下倒没再介意,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嚼,绵密又软糯,中间夹着薄薄的红豆沙,桂花清甜的香气在口中弥漫。 从休息室出来,拐个弯就是方才那条走廊,刚踏出脚,便对上了秦淮关切的眼神。 “喝醉了?”他微微一笑,倒是极为绅士的曲拳伸出手肘:“你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要不要扶一下?” 她刚恢复体力,也不愿多费口舌,只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谢,避开秦淮进了厕所。 手心沾了冷水,轻轻拍了几下面颊,温璃看着镜子,脸颊正在缓缓恢复血色,只是唇角的口红晕开了些,想来是方才吃糕时蹭掉的,正思索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嗡响了起来。 “我来接你了,你同学都说没看到你。”一接通便是明澈略有些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呢?” 温璃看了眼时间,安抚道:“没事,你在吧台等我,这就回去。” 意料之外,秦淮竟还在门外等候。 走廊里只有顶端的一条灯带照亮,他倚在墙上,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鼻梁挺高,瞧见温璃终于从厕所中出来了,便按灭手机迎了上去。 “没事吧?”秦淮眸色深沉,语调难得的轻缓:“别逞强,看你晕乎乎的,我扶你回去吧。” 温璃对秦淮有些印象,上学期他同服表班的一个学姐恋得火热,那个学姐恰巧是明澈的同班,两人争了些资源,关系很僵,背后没少讲明澈坏话,最后闹的不太好看,。 温璃瞥了他一眼,并不说些什么话,抱着臂站在原地,眼角的小痣都泛着股子疏离。 秦淮见她这态度,倒是没上前来,温文尔雅的笑了一声,让了条路,“你先走。” 吧台前坐着一道瘦高的人形,明澈五官明艳,脖颈纤长,白皙如象牙纯釉一般的脸衬着黑色的工装风衣,倒是格外的硬秀。 瞧见温璃,赶忙凑上来紧张兮兮的问了句:“没事吧你?” 明澈已经大三,算是国立美院正当红的名人。前两月刚走了l家的春夏大秀,又是最新一届的环亚太小姐亚军,媒体曝光不算少。 “怎么这么紧张?”温璃去结了账,又点了两杯热饮,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同明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温璃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酒吧不太正经,头两天小报还报了这有拣尸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发来地址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怎么到这来庆祝了。” 第5章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大家也零散的出了门,只留了零星几人在卡座中谈笑,明天周一,有房斯闽教授的专业课,他点名签到向来严苛,挂科也是毫不留情,顾虑此,酒局也是点到为止,大家都住宿舍,赶着十一点的门禁,陆陆续续的走了。 温璃倒是不急着赶门禁,蒋女士担心她住不惯宿舍,在学校周边的中福山买了套小别墅,在半山腰还带一个大院子,很是静谧,温璃为了参加下半年的江南油画展,近来一直住在校外。 温璃转过身来,手掌拢住玻璃杯,看着淡薄的热气:“秦淮选的。” “秦淮?”明澈想起来这人,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随口道:“跟他相处最好留个心眼,男人没好东西。” 温璃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喊了酒保要过菜单,两指捻着翻看起来:“你还没吃饭吧,吃点什么?” “算了。”明澈摆了摆手,她有意往演员方向发展,为了签公司,近来正节食呢,每日光吃些菠菜苹果水煮牛肉,味觉都不知不觉退化了些,好在她自制力强,玉米热饮也是浅尝辄止,抿了一小块便推了开。 “草莓蛋糕?”温璃问。 “热量高着呢,不吃。”明澈摆了摆手,她手指上绕着一缕卷发,出神地看着酒保耍弄调酒杯。 温璃也不再问,喝完最后一口热牛奶,心情熨贴舒展了许多,正欲起身离开之际,手机却响了几声。 蒋女士发来一张截图,是一张微信聊天记录,只截了不清不楚的两句话。 “事关小女前途,托您的事劳烦上心了。” “蒋总这话说的,客气客气。” 温璃皱了皱眉,键盘上敲了个问号,还未发出去,那边蒋女士的消息便紧跟着来了。 “比赛关系到你后面的交换,已经跟组委会那边打过招呼了,你自己也紧促些,拿出点本事来,别叫人看了纰漏。” 温璃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不知是低血糖,还是为这江女士徇私舞弊的行为气愤不已,打字的手都是颤巍巍的:“这是什么意思?” “稳妥些更好。” “方委员爱才,只是让他稍微提点下你,算不得什么,爸爸也关注着你这次竞赛,妈妈不会害你。” “我有我自己的规划,希望您别插手。” 温璃发完最后一条信息,紧闭着眼,忽而烦闷的很。 那边蒋女士也不再回复了。 明澈看她抿着唇,脸色不对劲,凑近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小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还说要马上离开。 “走吧。”温璃也不愿意多呆,点了点头。 两人正起身之际。 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玻璃碎裂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极为明艳的美人,眉目如画,长发宛如水波,她似乎犯了错,敛着眸子看着眼前隐有怒意的男人,攥着托盘的手紧了紧,颔首微声道:“不好意思,先生。” 整个酒吧的幽幽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是方才的舞女,她换了一阵黑色的修身西装,脚下是同色系的漆皮高跟鞋,一根搭裢扣在脚背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来。 温璃的目光莫名停在那里,突出的骨节教人想起盈盈一握的温润玉竹。 “怎么了这是?”温璃有点疑惑,问一旁的明澈。 “看上了呗,故意找事,你懂的,男人就这么点龌龊的心眼,可惜了那娇滴滴的姐姐。”明澈双腿交叠,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踮着脚:“看见那个穿绿外套的胖子没,我进门的时候,他跟那个姐姐搭话,手不干净,人家推了几道,估计恼羞成怒了。” 桌侧散着一地玻璃渣,红的绿色混在一起,细小的泡沫幽幽炸裂,一只银色的手表静静躺在弥漫的酒渍中。 江倚青站在一旁,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可她依旧笑的明媚,眉飞色舞的。 方才她端着托盘上酒,走近三号卡座时脚下突然一阵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好在有人虚虚拦了一下,未至于完全失衡,她跌在卡座中,没有磕碰到皮肉,倒是两瓶起泡酒摔在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 扶着桌脚起身之际,正对上了胖子那双玩味的眼睛,她顺势看去,一只手表躺在丰盈的泡沫之中,表面已经四分五裂。 “你怎么回事,故意的吧,脏了我的衣服就算了,知不知道我的表有多贵!”胖子指着地上的手表,拧着眉怒骂:“刚才一股清傲劲,现在又低眉顺眼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赔我的损失。” “有人把我绊倒了。”江倚青细细抚平衣摆的褶皱,口中不紧不慢的陈述着一个无人相信的事实。 她低着头,只觉头顶的光格外刺眼,空气竟也渐渐逼仄起来,像是透明的凝胶将自己裹挟住,扫过周遭打量的眼神,原本稀松平常的目光似乎被放大镜折射到一个点上,而这个点汇聚在她身上,像是被炙烤。 “你的意思是我绊的你?我陷害你?”胖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站起身来拍着自己被酒濡湿的胸脯:“你知不知道我什么身份,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工作,装什么清高劲儿。” 女人姣好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长久的静默里,她静静立着,长长的睫毛煽动。 温璃远远的看着。 轻轻的,颤颤的,像是蝴蝶无力的扇动翅膀。 第6章 “怎么不说话了?这么可怜,这样吧,要么赔钱,要么……”胖子倚在沙发靠背上,滚圆的手指轻弹烟灰,他拍了拍一旁的空位:“陪我喝两杯也可以,我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善书科技总知道吧。”男人用食指点了点自己:“我是江城子公司的经理,一诺千金,陪我喝两杯,既往不咎,高兴了,爷再给你点好处费。” “至于怎么让我高兴……你自己也懂。” 温璃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近年来,江城为拓宽经济产业链,引进了众多高新技术企业,善书科技便是其中一家,总部在北方,科技行业的新龙头,政府大力扶持,握着一手好政策,近年来声名正盛,江城分公司规模不小,连带着工厂,职员少说也有一千人。 付凯是从总部空降来的总经理,据说跟善书科技高层沾亲带故,惹了点小麻烦,被放到下头避避风头。 他也不管业务,整日混迹在声乐场所,江倚青工作的这家酒吧藏着点灰色交易,付凯也算是股东之一,瞧见人漂亮,想着勾搭一下。 “你来抛头甩脸,不就为钱么,我喝高兴了,钱多的是,你要是不喝,这些钱可不够赔我手表。”男人掏出一叠现金搁在桌上,红彤彤的,映着女人含笑的眼眸。 她的笑风情万种钱,却又有些倦意。 “呦,这是不是有点为虎作伥的意思。”明澈收回眼神捅了捅温璃的胳膊,侧脸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江倚青的身子似乎颤了颤,变色的灯光映的晃眼,那确实是很多钱,她做一晚侍应生加上卖酒,也只有三四百块工资,薄薄的,轻轻的,同那厚厚一叠相比,几乎算不得什么。 她的步子向前挪了挪,腰肢像是弱柳扶风。 “这位老板,您别生气。”她的嗓音也娇媚无骨。 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脆生生的。 喧闹迷离的灯光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手指抚上酒杯的杯沿。 “喝吧。”付凯翘起二郎腿,一脸得意地笑。 “早这样不就得了,装什么清高。” “刚才那股子劲呢,扭捏作态,还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干。” “婊子还想立牌坊。” 付凯言语凿凿,势必要将女人的仅存的清傲击垮:“是你先看不清自己的本分。” 江倚青无力反驳,只得闭上眼睛,红唇凑近酒杯,浓烈的酒气呛的她鼻头一阵酸涩。 这时,一阵细小的风拂过,伴随着飘忽的奶香味,江倚青听见付凯的笑声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吃痛的闷哼。 一头金发的女孩咬着牙,面目凶狠。她的手上缠着手包的链条,一拳下去,在付凯脸上留了条曲曲折折的血印。 一群人炸了窝,叫嚣着要打。 江倚青的笑容终于凝固,面色惊惶地去拦。 她怕小孩受伤。 温璃凑近胖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江倚青看着这状况愣在那里,听着她模模糊糊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溪流。 紧接着自己手里那杯酒便被劈手夺去,随意的扔在付凯身上,酒液溅了满桌。 女孩轻轻拢住她的肩膀,瞧着模样甚是年轻,却阴沉着脸,像个大人似的,眼里流着骄矜帷幄的浅光。 女孩握紧拳头,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高挑漂亮的女人,正转着圈瞪人。 “别给自己惹麻烦。”温璃这句话是看着付凯说的。 付凯半退了一步,追随着她起身,一脸焦急忧愁神色,低声絮絮,轻言解释着。 江倚青看着女孩站定在自己面前,她面色冷肃,嘴角微微下垂,高跟皮靴毫无芥蒂的踩在玻璃碎片和弥漫的酒液之上。 那些繁杂的泡沫破碎,她的发色金黄,眉目精致,一束灯光耀在她的头顶。 浮光掠影中,她仿佛看见一只凶狠的小狗。 “姐姐,你还好么?” 温璃带着她离开人群,微拍了拍她轻颤的手肘:“没事了” -------------------- 第3章 彼此的生活 温璃住在中福山,离国立大学很近。 骑电车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的课程依旧是人体,已经接连画了四天,她的眼睛着实酸涩,尤其是那些干瘪,流失了水分的肌体,丧失掉□□的美感,像是清水煮一遭的鸡胸肉般食之无味。 温璃欣赏不来,画的也疲惫。 涮笔的间隙,她瞧着前方同学的露出的一截脚踝,蓦然有些愣神,生日已经过去了一周,反倒是记忆越发的历久弥新。 下午从画室出来时,房斯闽教授已经在门廊等待许久。 房教授为师严厉,他的父亲是台湾人,祖籍福建,便得了这么个名字,现担任江城美术协会主席,尤其擅长风景油画,也是温璃的导师,课上极为严厉不苟,闲时却是一个儒雅随善的老头。 他冲温璃招了招手,两人一同走在洒满夕阳的长廊中,轻柔的白纱随风浮荡。 “选好题了吗?”房教授边走边说:“这次的江南油画作品展对你大三交换的帮助很大,更需斟酌一些,稳一些,如若有好的交换学校,后续对你报考巴黎美术学院的帮助也会很大,依我所见,更建议你继续选择风景方向,毕竟有《江边日晚》的经验支撑,会更稳妥些。” 第7章 温璃的油画学习自六岁发蒙,一直由外婆蒋宁亲自辅导,蒋宁与房斯闽教授同出一门,关系颇为亲近。 两人画风虽迥异,但都以风景画见长,温璃也是亦然。 “老师,在擅长的方面一直向前算不得什么突破,总不能固步自封。我这次想尝试一下人物肖像。”温璃跟在后头,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人体课上你的画作我也看了,很是规整,却也仅限于规整,总是少了些更为深刻的神韵。”房教授顿了顿,继续道:“年轻人想要突破,当然好,但这次机会你切勿要把握好,我曾知蒋宁生前之愿便是你能考入巴黎美术学院,如今她虽不在了,依旧对你有殷切的期待,你自幼天赋甚高,如今为你师,能代蒋宁见证你的成长,我也着实欣慰,言至于此,不是让你感到压力,若你想做,便去做吧。” 温璃沉默片刻。 “更深刻的神韵是什么?”她疑惑道。 “是感情,若隐若现,想捕捉却始终抓不住的,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一般的感情。”房教授笑了笑:“千人千面,还是要看自己的体悟,不过有个好模特很重要,今日画室里那些,看你似乎都不喜欢,笔触起来也是颇为阻滞,开始的第一步,先去找你的缪斯吧。 “缪斯?”温璃背手垂着脑袋,踩着地上的树影:“老师,你有什么推荐的模特吗?” 房教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好比选老婆,你自己的老婆总得自己选,我帮你选的算什么,那不成了包办婚姻了,封建!迂腐!学院的模特你大概不能入眼。” “选老婆……”房教授言语幽默,温璃倒有些乍舌,呢喃了几句,没再继续追问。 “最后一个问题,这问题迫在眉睫!”温璃停下脚步,目光殷切。 “哦,你说?”房斯闽顿住身,连忙应和。 “今天迟到了,能把我的迟到记录改了吗,昨天生日喝多了……”温璃小声提议。 “不行!”房教授此时倒是严肃起来,摆了摆手,夹着包气呼呼的走远了。 江城的傍晚缭绕着诱人的烟火气,道路两旁的香樟树穹顶繁茂翠绿,此时正值香樟花期,淡黄色的小花挤满了叶隙,暖黄调的路灯隐于其中,几束光穿过碧绿的树影投射出来,空气中浮动着若即若离的幽香。 江倚青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的看着一簇簇花团,要坠下来似的。 西餐厅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服务员忙着翻台,已经问了三次何时点餐。 “稍等一下,我等的人还没来。”同样的话,江倚青也重复了三次。 她明白自己的家境压力很大,若不是母亲殷切期望能看到她结婚组建家庭,她委实不愿躺这遭浑水,也陆陆续续的见了几个,一听到她家里有个准备高考的弟弟,神情便不自然起来,又听到还有一个患尿毒症一周需要三次透析的母亲,面色一下子萎黄,若有风度的,便结了餐费,礼貌道一句不合适;没风度的还要骂几句,撂下账单跑路。 “再等一会吧,再问我第四次点餐,就不等了。”江倚青暗暗想,莫不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家境,吓得不敢来了,至少也要提前知会一声,放着家里的摊子不管,莫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晚时间。 江倚青酒吧的工作还是丢了,酒吧老板婉言相劝,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建议她不要再去酒吧了,那小孩虽然替自己挡了酒,想来胖子还是留有余怒,暗地里施了压。 这样一来,便只剩咖啡店一家兼职了,那里也只周六周日用人,江倚青忧虑着,恰巧此时来了电话,母亲和弟弟的声音在电话里头交替。 宋慈:“男方怎么样,性格合得来吗?” 江停云:“又去相亲了?” 江倚青:“他迟到了,还没见到,小云你回家帮妈照顾点店里,我一会就回去。” 宋慈:“怎么迟到这么久,我打电话问问你张姨。” “别等了,回家吧。”江停云语气不满: 看着手机,眼神却落到下方的一个联系人号码上,不是本地号码,几天前新加的联系人,打开信息也只有素白的聊天背景,空空如也。 此刻,服务员正瞪着眼睛,四下寻找着快要吃完的餐台,翻台大姐推着餐具车在角落待命,桌号已经排了十六位,等位的餐客像是一群快要饿死的蜜蜂,嗡嗡个不停。 角落里的女人占着桌却迟迟不点菜,她有点郁闷,扯着嘴角叹了口气,笔尖敲打着点菜单,抬起步伐再次向江倚青走去。 “您好,请问您什么时候点餐?” 江倚青看了眼面前空荡荡的位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包,歉疚笑道:“不好意……” “不好意思——” 一道温和的男声自身后传来,来人环着外套,裤脚湿漉漉的,沾着零星的泥点。 他看着江倚青怔愣片刻,满含歉意道:“我来晚了,我想我们可以点餐了。” “我的车在永和街出了车祸,只能走过来,耽误了些时间。”许鸣脸上是十足的歉意,他挠了挠头,“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没事。”江倚青这才看见他满头大汗,便将纸巾推到他面前,礼貌关切到:“车祸?你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追尾了。”许铭抽了几张纸,手忙脚乱的擦汗,这时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于是他又开始手忙脚乱的接起了电话,一时竟有些滑稽。 第8章 江倚青瞧着,捂着嘴轻声笑了声。 “是张阿姨,她教训我怎么迟到这么久。”许铭晃了晃手机,很是憨厚的笑了笑:“她让我一会送你回家。” “没事,不用的。”江倚青抿了口茶,微笑道:“我家就在附近。” “好……好吧。” “其实我有点紧张。”许铭看着江倚青的棕色长裙,波浪长发如瀑般披散在上面:“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谢谢。”江倚青搁下茶杯,神情佯装严肃:“在这之前,我想我要先跟你提一下我家里的状况,咱们也算节约时间……” “嗨,我都知道。”许铭似乎很是腼腆,他不敢直视眼前美艳的女人,便低下头,垂眸看着桌子上江倚青的倒影,轻声说:“你可能忘记了,我们高中是邻班的,我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那时候你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女,又长得那么漂亮,追你的人都被你拒绝了,我也只是远远的看着你,后来你考上江城医大,我落了榜,可我很为你高兴,后来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 “别说这个了。” 江倚青闭上眼轻声喝道:“那些事不要再提了。”她双手紧绷叠起搁在膝上,脸色骤然苍白了许多。 “好……好……”许铭自知失言,赶忙应和。 “这些年没了你的音讯,前些钱陈姨突然说要把江倚青介绍给我,我问他是哪个江倚青,是我认识的那个江倚青吗?我只是开心,你的名字很独特,总叫人过目不忘的,你的家庭情况我都知道,要上大学的弟弟,妈妈生了病,我现在有一家宠物医院,规模还可以,也赚到了一些钱,我觉得了可以负担起这些开支。”许铭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低着头,自顾自的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窗外,救护车尖利的鸣笛疾驰而过,陈旧的记忆忽而涌了出来,周遭的喧嚣变成了嗡鸣,像是心电监护起上的平线,两个声音交叠着回响。 她长舒一口气,竭力识自己的心境平息下来。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江倚青依旧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涣散。 她的唇角轻颤,轻声道:“循序渐进吧。” “好!好!”许铭笑着,猛地点了点头。 江城市内多山,别墅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共有三层,周遭十分静谧,欣长厚密的冬青树丛围成高墙,院里种着西府海棠和梨树。一楼是厨房和客厅,二楼打通了隔断,温璃的画室和卧房连在一起,共同拥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曼妙的白纱拢住远处的城市夜景。 窗前摆着相机和巨大的画架,温璃光着脚踩在长毛地毯上轻盈起舞。 她的长发束起,一身柔美的丝质长裙,零散的星光撒在其上,如潋滟的水波一般随着舞动流淌。 明澈推开门走近,身后跟着一只肥胖的橘猫,她搁了杯白葡萄酒在画架上。 “你在干嘛?”明澈捞起猫抱在怀里,看她跳了一会,疑惑道。 “翻了几个群,没找到模特,自己试试。”温璃端起酒杯,抿了口酒,随口问道:“你们服表有没有比较有艺术气质的。” “艺术气质……”明澈咬着嘴沉思。 “倒是有一个。” “谁?” “我啊!” 橘猫翻滚挣扎着从明澈怀里跳出,咚的一声落在地毯上。 温璃扯掉发圈,金色长发泄下,她的唇角微扬,轻声道:“别闹。” “江城最盛产美女,你个外地人不懂。”明澈撇了撇嘴:“今晚我爸召见我回家,明天你没课吧?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去。” “不了。”温璃捞起金宝,揉着她的肚皮,一阵轻柔的风微微扬她的裙摆,:“明天去采风。” 明澈倒是遗憾,但也没再执意劝她,温璃这人画起画来无人能打搅,像是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旁人若烦了,是要恼的。 吃了顿简餐,明澈走的像一阵风,站在三楼的天台,能看到隐没在树丛中的环山路,暖黄的路灯一团团铺开,艳红的汽车尾灯拐下路口。 这时,手机轻轻的响了一声,是一条信息。 “小朋友,那天谢谢你哦。” 温璃没有点进对话框。 只是扫了一眼,却暮然想起女人倦怠却含笑的面容。 忽而起了阵风,月色渐渐隐去,空气中堆砌着水汽,隔着单薄的雾,灯火在城市中流淌。 看着远景,温璃想。 明日大概是个雨天。 九公里外的永年街,江倚青告别了许铭,独自走在香樟树下,嫩黄的小花被风一摇,扑簌簌的落在她的肩头。 女人抱着臂,也不去拂,索性任那小花留在肩头和发梢。她神色有些怅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包中的手机震了声。 江倚青看着手机屏幕 温璃的文字简单,只说了句:“没事。” -------------------- 第4章 写生、透析 江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青石地板上溅起雨丝。 温璃穿着米白色的冲锋衣,金色长发扎成了马尾,一个人骑着小电车在老街中穿梭。 江城是一个很美的城市,作为曾经的古运河流经之处,它兼有北方的热情粗旷和南方的温润细腻,江水穿城而过,且留有众多细小的分支,建筑是徽派和南方古典园林相融合的风格,雨像雾气凝成的水珠似的,沿着着朱红的瓦盖流下。 第9章 街边的摊贩躲在屋檐下避雨,飘渺的叫卖声中,糕店铺,熟食店的香气氤氲在雨中。 因为这雨,气温低了些,温璃裹紧冲锋衣,站在路边流动小摊的棚子下避雨。 煎饼摊的阿嬷的手肘抡了个圆,拿着竹蜻蜓摊开面糊,又磕了个鸡蛋上去。 温璃看着,寻了个角度,侧身拍了几张照片。 “葱花香菜都要么?”阿嬷头也不抬。 “不要香菜。” 温璃接过煎饼果子,索性在棚子下吃了起来,她站在棚下看雨。 摊子的对面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水中藻荇交横,岸边种着嫩柳,柳树的枝条垂进河里,顺着水流轻轻摇摆,河边没有护栏,长满青苔的石墩连着锁链,不远处还有一道单孔石拱桥,时不时有人在上面行走。 没了客人,阿嬷缩在餐车后头的躺椅里打盹,不一会,发出轻轻的鼾声,针尖般的雨点的打在塑料棚上,轻轻的,痒痒的,莫名夹杂了几分倦意。 温璃望着稀疏的行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煎饼果子,走到摊子后头,轻轻推醒了阿嬷。 她递给阿嬷一百块,告知自己的来意。 这地儿不错,颇有意境,她想在棚子下画画。 “坐嘛,拿钱干什么。”阿嬷迷蒙着眼,摆着手连连拒绝,将钱推了回去,又餐车下头掏出个小马扎来,上面绑着软乎乎的彩垫。 “坐这个,软和!” 细密的雨丝轻轻的落在青石板路上,地上流着一层雾,温璃抽出素描本,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住笔尖,“沙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嬷有些好奇,凑近看了一眼,又躺回躺椅,揣着手合上了眼睛,轻轻的打起了鼾。 五个月后的江南作品展,需要选送大量的画作,房斯闽教授还要遴选一次,时间虽然充裕,可温璃或多或少的有些紧迫感。 今晨时分,房教授又来了消息,油画二班的裴予宁据说是也要参加比赛。 裴予宁是二班的班花,家境富裕,为人却十分的娇纵蛮横,颇有些好胜心,能在履历上重重的添上一笔,这种机会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想来她不会轻易放弃。 起了几张线稿,温璃总觉得不满意。 脚边散着几团废纸,露出曲曲折折的铅笔线,她搁下笔,看着水面上的细小波纹,索性愣起神来。 冲锋衣的口袋很大,里头藏着一个方形的扁扁的银酒壶,刻着十分可爱的猫咪花纹,温璃掏出来搁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捂了一会,拧开壶盖,微微抿了一口提神。 暖流划过喉头,热意瞬时蔓延到全身。 这是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成人礼物,俄罗斯出差时带回来的洋货,交到温璃手上时里头还盛着极烈的伏特加。 极为别致的礼物,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一年时间里,酒瓶空了又满,如今灌上了白兰地,温璃并不酗酒,偶尔疲了倦了时,微微抿一口刺激一下神经。 周身热络起来,她捡起地上的纸团收进背包,继续画起素描,阿嬷面容祥和,一条条皱纹垂在脸上,倒像是老故事的注脚。 一个下午,她静静的坐在老街一隅,画了河水、小桥和阿嬷,静物景致倒有些意思,人像上,总觉得少了些怦然一现的灵感。 中间煎饼摊只接待了几个零散的客人,阿嬷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温璃走时将小马扎叠好靠在摊子里面旁。 每逢阴雨天,夜色来的仿佛也更快一些。 温璃早已散了酒意,骑着电车在老街上闲逛,看到好看的景致,便停下车来,单脚撑着车拍上几张。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老街似乎长的没有尽头,商铺跟前人渐渐多了起来,别墅并没有配备保姆,温璃自己不太会做饭,也嫌麻烦,寻常吃饭要么去校餐厅,要么就近找餐馆解决。 明澈又发来消息喊她去家里吃饭 “下次再去尝尝明叔的手艺。”她舍不得这巷子里的烟火气,骑着电车拐进烟雨迷蒙的街道,宽两旁散着很多小店,看起来挺不错。 电车被搁在路边的车棚里,她左逛右逛,最终选了一家蹄花。 川蜀地区的特色菜。 店面不大,屋里只有四五张木桌,门口支着红色的棚子,朱红的牌匾上写着正宗蹄花四个大字。 老板是个热情和善的阿姨,戴着口罩,单瞧体态大概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蜡黄,她见温璃身上湿漉漉的,便从后头拿来干净毛巾来替她擦干衣服上的水珠。 柜台一侧有个汤锅,掀开盖,白色的蒸汽便溢了出来,顺着木质锅盖的边缘汇成一道水流,锅里翻滚着猪蹄和白芸豆,乳白的汤头格外浓厚。 瞧着很有食欲的样子。 温璃点了份招牌的蹄花,付完钱后,便坐在红棚子下的折叠桌旁等待。 这座房子依旧保留着最初建造时的风格,大理石外墙凹凸不平的缝隙里塞满了青苔,房顶是尖顶的,覆盖着红色的瓦片,共三层,一层做了店面,二三层亮着暖黄色的灯,想来依旧有人居住。 店门口养着兰草和向日葵,水珠顺着屋檐滚落,一下一下的打在叶子上,细长的叶片在雨里频频垂头。 温璃瞧着这场景觉得颇有意思,便打开相机走近拍了几张照片。 上菜的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男生,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后背印着江城一中的字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搁下碗时低声说了句:“小心烫。” 第10章 一口妥帖润滑的蹄花滑入喉头,味道竟比想象的要好。 雨还未落时,今晨一早便起了浓雾,街巷里有人敲着竹梆子叫卖热豆腐脑,叫喊声十分悠扬,带着些自编的戏腔。 江倚青从楼上探出身,软软的扶着窗户喊了一声将其拦下,拿着铁盆盛了三碗。 她起了个大早,帮母亲打扫完店面,又将碗筷分门别类摆放利落,下午母亲一般都是自己操持店面,自己多做一些,她也能少些烦琐。 宋慈生了许久的病,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健康的模样了,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才觉得自己不是个累赘,姐弟两人没法阻拦,也便由她去了。 小店位置不好,远离熙攘的主干道,藏在岔道的小巷子里,每天的客流不多,尚且能应付过来,店铺是自家的也用不得租金,一楼做生意,二三楼起居,除去经营成本,每月还有不少结余。 坐到桌前时,江垂云已经将豆腐脑分好,母亲坐在另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吃一边听着黄梅戏,江倚青的那份用碗扣着,免得失了热气。 “今天要去找工作吗?”少年眉目清冷,尚且带着稚气,看着江倚青走近,又替她将筷子摆在碗边。“酒吧的工作怎么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倚青摘下围裙坐在他身旁,又摸出三百块钱塞进桌上的书包里,少年清瘦的脊骨突出,她暮然有些心疼:“给你充饭卡用的,吃好点,瞧你瘦的。” “干嘛不说工作,为什么突然不干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江垂云低着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没有,你想多了。”江倚青歪头笑了笑:“干腻了,而且离家太远,想换个工作。” “真是这样?” “当然了。”江倚青勾了勾唇:“小小年纪操心的还不少。” “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怎么不操心!” 江垂云板着脸叹了口气,拾上书包出了门。 “出去记得带伞!”他头也不回地叮嘱。而后便小跑着踏进雾中,雾气凝成小水珠,沾在他的细软的发梢上。 少年瘦削欣长的背影里透着一丝倔强。 江倚青叹了口气,她摘下发圈,搁在手里摩挲着,瞧着温热的豆腐脑却无心下口。 江垂云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从不言语自己的压力,高三正是紧张的时候,别家的孩子抱怨课业重、休息时间少,他却每天挤出时间来做活,放学早早回家帮宋慈招待客人,晚上洗完碗才肯去温习功课,他的事情都藏在心里,才十七岁的年纪,却格外稳重,姐弟俩差十一岁,明明是弟弟,总是操着哥哥的心。 上午八点,一切收拾妥当,今日江倚青得闲,便陪着母亲去市立医院做了透析,两站有直达的公交,二十多分钟便到了。 透析室工作的张薇护士也是他们家的老熟人,江倚青的那个相亲对象便是她给撺掇介绍的。 江城本市人,习惯看新闻关注当地时事的,基本都多多少少了解几年前江家那场变故,好好一个家碎的不成样子,旁人听了名字便要退避三舍,唯恐沾了霉运。 这张铭倒好,本来兴致缺缺的,说两句打三个哈欠,听了名字眼睛都亮了,直接嚷着求着她赶快见面。 张薇多问了一嘴,才得知二人原是同学。 一边扎针,张薇一边同宋慈唠着家常,有时问店面的生意,有时问句江垂云的学习,至于她的感情问题,宋慈倒没多说什么,只细声诚恳的同她道了声谢。 江倚青在一旁听着,眼睛却看向窗外的小山。 四个小时里,宋慈说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病。从最初的肾癌,到摘除双肾后一直靠每周三次的透析活着,宋慈埋怨自己是个病秧子,帮不上什么忙倒拖累了一双儿女,好在医保能够报销大部分透析费用,不然这病的担子,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压在儿女的肩膀上。 机器运作起来,江倚青坐在床边,看着红色的液体在管路中流动,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不忍去看她手臂上高高凸起的结痂 透析仪虽然延续了母亲的生命,江倚青却总觉得心里不安生,机器无法完全取代人的器官,下机后母亲常常因为低血压而头晕目眩,脸色发黄,躯体各处浮肿,手一按,便陷下一个坑。 她曾咨询过肾脏移植手术,医生告知,母亲的切除双肾后,体内可能还会隐藏有癌细胞,而移植肾脏后要服用免疫抑制药物,极易诱发癌症复发,至少要等三年,体内无癌细胞才可以进行移植。 江倚青很早便去做了配型,结果十分吻合,直系亲属移植器官的成功概率也会更大一些。 同时,也更便宜些。 江倚青一直在给母亲攒移植费用,她盘算着自己的积蓄,手术费加上术后护理费用大概需要25万,如今已经有了12万,已经是省无可省的境地了,用钱处又多。 时间迫在眉睫,何况家里还养着一个高考生,更是紧着用钱的时候,小店面生意萧条,只够供给生活起居,一个月也贴补不了太多。 三年之期,已过五年了。 江倚青起身去给母亲接热水,她倚在热水机边上,眉头轻轻的皱着,手指划着招聘软件,一时怅惘,思考许久也没想出要怎么才能短时间凑齐这笔费用。 她试着投了几个销售的岗位,当然也有更好的职位,学历有些要求,要本科及以上,在重视教育,遍地大学的江城,这条件算不得苛刻。 第11章 -------------------- 第5章 相逢 透析完,江倚青又陪母亲在医院里坐着观察了半个小时,宋慈独自返家,江倚青拐到街上去看路边贴着的招聘广告。 或浅或深、各式各色的广告纸交叠在一起,她手里握着根烟,走时没抽完,笑着将其中一个很情色的广告烫了个洞。 她记了个白酒销售,拐了个弯就到,这里底薪颇高,店面富丽堂皇,酒品更是琳琅满目。 江倚青今日一身很是规整得体,黑色西装裤,上身搭白色修身衬衫,经理绕着她眯着眼睛笑,打量了一圈,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问了她的年纪,经理咂摸一番,凑近拍了拍她的肩,倒感慨地说:“年纪有些大了,不过也可以。” 江倚青也了解其中弯弯绕绕,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合同,正见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上了楼,男人飞速扫了江倚青一眼,点点头,又对经理笑。 “靓!”男人竖了竖大拇指。 合同没到,经理却转头端来一大杯白酒。 “来,试试岗。” “要是喝不下,只能免谈。” 江倚青垂眸看着酒杯,风情万种的笑了一声,轻轻的痒痒的,又让人莫名的有些发怵。 尚且不说她还未入职,陌生的环境,陌生男人要你喝这么一大杯白酒,这也是不可能的。 经理倒也十分坦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是卖酒,不陪人喝酒怎么卖酒,这一杯酒你喝不下去,后面的应酬还怎么谈,年纪这么大了连这点都不懂,客户可没工夫陪你过家家。” “你长得漂亮,要是再会来点事,保你挣大钱。”经理一步一步凑近,手再次覆盖在她的肩头,似是意犹未尽一般轻轻摩挲。 有句话讲的不错,美貌是加分项。 单出却是死局。 江倚青凝视着经理的眼睛,忽而悲戚。 “打扰了。”她拂开那双手,像是轻轻的拂去一粒尘埃。 出门时江倚青有些失神,不慎被厚重的玻璃门夹到,经理站在后头看着,远远地喊了句:“考虑好了再回来。” 公交行驶在淡墨般的雨幕中,江倚青坐在最后一排,脑袋轻轻的靠在车窗上。 她好看的眉眼拢着雾,一如窗外细密的雨丝,清凉的晚风穿过车窗缝隙拂进来,吹走车内的闷气,她的发丝微微扬起。 手机响了声。 “我是张铭。” 过了会,又问了句:“在干嘛,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很简单,也很直白。 江倚青叹了口气,斟酌片刻回道:“家里客人多,有些忙,已经吃过了。” 搁下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偏偏许铭这人又挑不出错来,为人和善,还不嫌弃她的这样的家庭。 下了公交车,雨下的更大了些,不远处cbd的霓虹灯在灰黑的云层里折射,像是藏着骇人的怪兽。 江倚青顶着包一路小跑,身上没有淋湿太多,高跟鞋敲在青石砖上,像是清脆的磬声。 她站在店铺对过的车棚下,默默的吸了几根烟,看着街对面的小店灯火阑珊,路灯映着悬铃木斑驳的叶片,缥缈的烟雾散入雨幕,她翻手看着自己肿胀的指关节,有些火辣辣的疼。 “怎么这么矫情。” 江倚青在心里骂自己。 她伸出手背淋在雨中,冰凉的雨水让指尖灼热的痛感缓解了一些。 母亲做完手术后的五年的时间里,曲曲折折的生活迫使江倚青有了不小的烟瘾,烦闷时,迷茫时,暂时麻痹的仿佛能结束了一切,仿佛回到了以前轻松、温馨的日子。 她远远地看着自家的小店,客人不多,母亲忙碌的身影时隐时现,江垂云上了菜,靠在柜台前看书。 好像没什么改变,一切却又都变了。 正在这时。 隔着雨幕,她却恍然看见女孩清凉冷峻的眼眸,像是清晨山间的那一缕风,吹的人醒过神来。 视线交错,女孩也不躲避,依旧直勾勾的看她,金黄色的发丝格外显眼。 温璃移不开目光,脑中灵感迸发,像烟花似的,噗噗一团团炸开,手里的相机记录了方才那一刻:女人倚靠悬铃木粗壮的枝干,一只手迎接雨丝,一只手夹着香烟,满目怅然。 江倚青掐灭了香烟,冒着雨幕冲进店里。 她不忘冲着温璃莞尔一笑。 “不是跟你说带伞了吗,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江垂云沉着脸迎了出来,又转身上楼:“我去开热水。” 宋慈则满脸担忧,找了一条宽大的旧毛毯将女儿裹住。 “你这孩子,冷不冷啊?” 江倚青摇摇头,就着毛毯擦干头发,又到柜台后头端了碗两碗糖水,她轻轻的踏过门槛,一碗搁在温璃面前,一碗捧在手心里。 “春天的雨凉,喝碗糖水暖暖身子,红糖醪糟圆子。”江倚青搬了张椅子,坐在温璃对面,雨点打在棚顶噼啪作响:“好巧啊,又见面了。” 江倚青的衬衫湿漉漉的,透过毛毯的缝隙能瞧见黑色内衣隐约的轮廓。 “嗯。”温璃正分神去看她濡湿的发尾:“好巧。” “小朋友,那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没什么的。”温璃手指抚上碗沿,眼睛看着她,脑海里却莫名出现一只盘旋的海鸥。 第12章 它不在海上,而是在林间,隔着斑驳陆离的树影,灰白的翅翼从林隙中极速掠过,温璃的目光追随着它,葱绿的、繁花似锦的春天都变的模糊起来。 “这是你家的店吗。”温璃搅着糖水,侧脸看着招牌,“味道不错。” “是我妈妈的店,她是四川人。”江倚青说,“这个店是她在经营,老街老巷,客人也都是周边的住户,生意其实不怎么样。” “嗯。” 温璃点了点头,相机搁在桌子上,屏幕亮着,她忘了关机。 屏幕上是一个女人倚着树干吸烟的倩影。 “这个。”江倚青探出指尖,点了点相机的镜头,一脸好奇,“是在拍我吗?” 温璃脸上闪过一抹被人抓包的尴尬神情,不过转瞬便散去了,她拿起相机递到江倚青手里:“我在拍些素材,刚才觉得很有意境,就拍了下来,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删掉。” “不会啊。”江倚青翻看了几张,又把相机推了回去:“拍的很好,小朋友是学摄影的吗?” “不是。”温璃微微摇头:“我是学画画的,油画。” “这样啊。”江倚青了然一笑,又指了指糖水:“味道怎么样?” “好喝,有股淡淡的的香味,之前喝过的热糖水没有这个味道。”温璃品着嘴里的味道,如实相告。 “是桂花蜜。”江倚青看着女孩低头搅着糖水,“你的那碗里特地加了一勺。” 温璃嘴里嚼着小丸子,唇齿间绕着馥郁的桂花香,她微微一愣,倒觉得这个味道颇为熟悉。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雨点几乎要连成线,最后几个客人结了账,挽起裤脚,撑着伞冲进了雨幕。 只剩下温璃一人。 “雨越来越大了。”江倚青看着雨幕喃喃自语。 温璃点了点头,天气已经由中雨转为雷暴雨,天边应时劈过一道闷雷。 “小朋友,你是哪个学校的?在附近吗?” “国立大学。”温璃妥帖的将相机放在防水包里,站起身来,她点了点对面的车棚:“不能骑电车回去了,雨太大了,我得先回去了,姐姐知道那里方便打出租车吗?” “这条老街地势低,一下雨会积水,车很容易熄火,现在的雨况,周遭的出租车不敢往这里开,你要去哪里,我帮你看看公交。” “我要去中福山。” “中福山?”江倚青忆起母亲透析时,从市立医院的窗子中望见的那座小山,半山腰上倒是嵌着许多房子,“你住在那里啊,离的也不算太远。” “嗯。”温璃扯着书包带背身站在棚边,淡淡的望着满天的雨幕。 “108路,苑禾街站到中福山站,末班八点半。”江倚青看着列车表,又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四十五了,口气遗憾:“好像错过末班时间了。” 温璃垂眸思索着,摸出手机,打给明澈,一阵嘟嘟声后,女人略有疲乏的声调混着浅唱低吟的戏曲传来。 “怎么了。” “能出门吗?”温璃声音很轻:“开你的越野来接我一趟。” 明澈那头戏曲停了,转瞬便人声喧闹的鼓起掌,她压低了声音说话:“跟我爸应酬呢,来了好些客户,估计出不去,你也知道我爸,直勾勾的瞪我,生怕我跑了。” “好。”温璃也谅解:“那我在周边找个地方住吧。” “你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温璃靠在雨棚锈铁的不锈钢架子上,她的包里背着相机电脑和素描本,都淋不得雨。 江倚青也没说错,温璃向远处看,来时的街道似乎已经漫上了水,路灯下泛起了粼粼的水波。 她想起路上有家旅馆,距离大概有两公里,她挽起裤脚折到膝盖,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又把背包甩至胸前,转过身问道:“姐姐,能不能借我把伞。” “这种天气太危险了,水积起来,很快就跟河面持平了,你对这里的路不熟悉,天又黑,万一踏进河里怎么办。”江倚青有点担心。 “没事。” “掉河里还没事。”江倚青倒被她逗笑了。 女孩寻路的模样十分认真,她看着闷雷滚滚的天空。“要不……”她思虑片刻:“今天你先住我家吧,明儿雨停了再回去,这路况你又不熟,小朋友自己走夜路,太危险了。” “你帮了我一次。” 温璃正望着巷尾研究路,听了这番话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女人。 只见江倚青微微笑着,她的尾音了拖着些征询的意味。 让我也帮你一次吧,好吗?” -------------------- 第6章 借宿 江家的老房子外形颇具欧式特色,在一排烟雨江南的老街巷中倒是格外出挑。 二楼是两室两厅的布局,面积不小,从楼梯拐上来是一面很大的窗户,上面挂着棉麻的淡棕色窗帘,江垂云和宋慈的卧房在二楼的两侧,中间是规整的客厅,上楼时,温璃无意的向里瞥了一眼,茶几上摆着很多药盒,家具电器都很旧,上面盖着白色蕾丝的盖笠。 江倚青的卧房独占了三层阁楼,面积小了很多,卧室连着书房,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倾斜的房顶上露着几面天窗,雨点急促的打在上面。 温璃脱了外套,束手坐在书房的矮沙发上,沙发皮面磨损得厉害,有些掉色,她自然而然的想到酒吧那块有点破皮的矮凳子,想起女人单薄的银色皮裙。 第13章 许茵说她是那种女人。 为钱可以出卖身体的女人。 这种女人应该庸俗、寡淡。 可她却有一间书房,背后深棕色的书柜连接着房顶,塞着满满当当的各色书籍,略扫了一眼,外国名著居多,也有些社科类报刊、名人杂志、甚至还有夹着几本医学相关的书籍,沙发面前则是一张木质长桌,一面很大的天窗斜在它的上方。 卧室和书房并没有隔断,温璃曲起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在忙忙碌碌的女人身上追逐。 她走路时摇曳,腰肢纤细,臀却丰满,手臂上挂着一件宽松的白t。 床品也换上了刚洗过的,淡淡的清香味混着隐藏的阳光气味,两个不同颜色的枕头靠在一起。 “我的床还蛮大的,算是双人床。”江倚青回头,轻声问:“介意跟我一起睡吗?” 温璃答:“不介意。” 打开柜子,江倚青找来干净的睡衣毛巾:“去洗个热水澡吧,阴冷天沾了湿气容易感冒。”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能喝酒吗,我弄点黄酒给你暖暖身子。” 温璃顺从的接过睡衣,点了点头。 于是江倚青便下了楼,再回来时,她将一个海碗搁到书桌上,里头烫着一青瓷瓶黄酒。 洗完澡,周身热络许多,江倚青的t恤衫很大,能遮到大腿,温璃回想着,两人个头似乎差不太多,不过方才江倚青穿着高跟鞋,自己则是运动鞋,想来还是自己更高一些。 吹干了头发,浑身舒爽。 房间里一片寂静,想来江倚青下楼去了,温璃又跑回书房的沙发上坐着,拿出相机开始认真的翻看起今天的照片。 阴郁的垂柳,静谧的雨天,还有倚着树静静吸烟的女人。 鬼使神差的,温璃余光扫了卧房一眼。 只此一眼。 江倚青正背着她,黑色的吊带睡裙搭在床侧,她光裸的手臂反剪在背后,手指在胸衣的背扣上轻轻捏了捏,一切便散开了。 曲线玲珑的脊背,单薄欲飞的蝴蝶骨。 她侧过身来,波浪卷发隐隐遮住那一抹白腻的肌肤,睡裙如柔顺的波浪一般滑了下来。 不由自主的,温璃抬起手来。 相机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美极了,一切都美极了。 温璃在心里赞叹。 无论是床头摊开的书籍,素净的花瓶,还是随意搭在床边的蕾丝胸衣,一切都是如此的精妙绝伦,相得益彰,温璃忆起她在台上的舞姿,忆起皮质沙发破损的一角,甚至忆起校园长廊中一抹夕阳的剪影。 真真是极美极美的一幕 她怔了神。 待到回神之际,江倚青已然走近,轻盈的抽出相机,去看她方才的“杰作”。 她的眼眸垂着,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睛。 “对不起……”温璃握了握空落落的手掌。 再一次被人抓包,她耳廓隐隐泛红,微声道:“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幕很有意境,想记录下来当素材。不是要偷拍的意思,我马上删掉。” “我不是那种偷拍的人。” “蛮好看的,没露脸,”江倚青将相机递了回来,波浪长发挽至一侧,冲她柔和的笑了笑:“想留就留着吧,不过我们可要说好,不准外传哦。” 温璃点了点头,接过相机,颇为慌乱的把它塞进背包。 江倚青扯了根发圈,扎了个丸子头,露出两侧光裸的肩头,她用小指指尖轻探了下海碗里的水温,依旧是温热的,而后取了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黄酒,折回身来递给温璃。 “小朋友,尝尝吧,祛下寒气。” 淡红色的液体,竟是格外的好入口,滑过喉头时带着淡淡的酸甜味,温璃窝在沙发上,小口抿着酒,隔着身后一面墙。 背后是卫生间里哗哗哗的水声。 小半杯酒下去竟有了浅浅的微醺感,飘忽忽的像是浮在晒过的棉花堆里,温璃敞开书包,手探进去打开相机相册,极迅速的瞥了一眼那张相片,果真没被删除。 方才只按了快门,也没认真看过。 当真的是极美。 无论是□□的,还是意境的。 温璃倒有些后知后觉的做贼心虚,轻舒了口气,倚在沙发上,她吞下最后一口酒,口腔里满是醇香甘甜的余味。 她掂着酒杯,走到桌前,将瓷瓶提了出来,翻覆地看了看,竟也才16度,甜水似的,她酒壶里的白兰地都有40度。 相较于白兰地辛辣浓烈的口感,倒更显的极为惬意舒爽。 恰巧这时,江倚青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她正要吹头发,又想起来嘱咐她:“小口喝,别喝太快,很容易醉的。” 却见小孩已经空了杯。 温璃又上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意欲贪个浅尝辄止的微醺,同醉意一同上头的还有灵感,她索性从书包里抽出素描本,盘腿坐在沙发上,笔尖勾勒起了女人的剪影。 这个女人也许是江倚青,也许不是,浴室发出吹风机嗡嗡的响声,她侧耳听着,笔触越发放肆起来。 温璃手腕轻轻颤动,铅线绘出阴影暗面,这是一副极简致的速写,动作定格在女人俯身脱放胸衣的那一个,画中主角并没有面容,这个女人可以是任何人。 温璃垂眸看着画,眼神中燃着灵感的火光,极少有这么一刻,微醺中带来天降的快感,她一口喝尽半杯酒,玻璃杯搁到地上发出“咯哒”一声。 第14章 浴室的吹风也停了。 温璃拢了拢长发,颇有些欲盖弥彰将素描本向前翻了几页。 “酒怎么样?”江倚青洗完了澡,身上散着极为清漪的馨香,她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摇晃着玻璃杯,同温璃并肩坐在沙发上。 温璃微微点了点头:“好喝,之前喝洋酒多,这种酒还是第一次尝。” “黄酒健脾养生,和血生气,对身体不错。”江倚青小口小口的饮着:“我妈妈还自己酿了青梅酒和桑葚酒,有机会可以来喝一杯。” 窗外大雨倾盆,隐隐能听到雨点打在瓦片上得沉闷声响,周遭很是静谧,两人不再说话,只有衣料摩擦和喉头裹着酒液滚动的声音。 温璃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浅绿色封皮的书,倚在沙发上看着,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江倚青侧身瞧见小孩安静的睡颜,轻轻推了推她的肩,柔声道:“这里冷,去床上睡吧。” 温璃抬起头来,轻轻的应了声:“好。”眉梢眼角是微微的红,连带着眼尾的小痣都颓靡的不像话。 后知后觉的酒劲终于上来了。 好在她喝的不多,意识依旧十分清醒,只是有些微微晕眩,整个人格外的困倦。 她摇晃着起身,尽管晕眩却依旧很是规矩,只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地躺了进去,柔软的布料与肌肤相接触,是极为舒适的清凉感,顿时疏解了浑身的燥热。 温璃不忘定好闹钟,她轻轻翻了个身,找到自己舒适的姿势,很快便再次入睡。 江倚青看着女孩乖巧的缩在床的一侧,金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倒像一只小金毛躲进被窝里,难得酣眠。 看了眼天气预报,明日依旧是大雨天,大概不用出门,在家帮母亲看顾着店也好。 喝尽半杯酒,却未能暖起微凉的四肢,江倚青索性又再倒满了一杯 她轻轻掀起被角,倚坐在床头读未看完的书籍,女孩躺在另一侧,被子遮掩住她的半张脸,温璃的眉弓立体,山根也格外高挑,再搭上一双丹凤眼,显得面容极为清逸冷艳。 江倚青的目光从字里行间溢出,略扫了一眼熟睡的女孩,熟睡的小孩卸去了清冷气,眉眼恬静,正发出细弱的呼气声。 江倚青也乏了,饮完一杯酒,正是恰到好处得微醺,她往书里夹了张用枯叶做的书签,轻手轻脚的搁在床头桌上。 一阵布料摩擦声之后,房间里寂静了下来,只有雨点轻声敲击瓦檐的叮咚声,暖黄的床头灯依旧亮着。 一张床上,两人的身体难免触碰,同为女性也没什么好避嫌的,江倚青只觉身侧躺着一个暖热的火炉。 小孩察觉舒适细腻的凉意,也不自觉的贴了上来,手腕脚踝贴紧她微凉的皮肤。 轻轻的,痒痒的,像小狗往人怀里钻似的。 雨下了一整夜, 温璃的闹钟定在7:30,昨夜的酒并未留下宿醉的不适,反而是一夜无梦,睡眠质量奇好。 手机压在枕下,响过两声便被温璃按停了。 睁开眼睛,便正对上一张娴静温雅的睡颜,两人凑的极近,甚至能感受额头上对方毛茸茸的呼吸。 温璃这才发现。 原来她正躺在江倚青的怀里。 女人的睡裙堆叠在腰间,自己的手腕则探了进去,盈盈握住几寸纤软的腰肢。 陷落的腰窝,滑腻腻的。 她偏过头去,躲开某处丰盈的东西,余光里尽是江倚青纤细的锁骨。 窗外依旧下着雨,天色阴沉萎靡,雨声依旧叮叮咚咚的敲打着天窗。 温璃极缓极慢的抽出手掌,紧接着一气呵成的从江倚青怀里滚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微微抻起了懒腰。 由着这番动作,江倚青也醒了,睡意去了七七八八,于是两人坐着,静静地看了一会雨点。 今日依旧暴雨,学校取消了今天的课程,导员在□□群里发了通知,温璃看了看天气,这雨似乎会一直下到晚上。 店里没什么生意,宋慈便去了麻将馆消遣,江垂云上学去了,整栋房子空荡荡的,只剩她们两个人。 “你要去上课吗?”江倚青下了床,整理好睡裙,外头披了件浅灰色的毛衫。 温璃坐在床沿,摇了摇头:“下雨停课了。” “这样啊。那不着急走,你等一会儿,我去煮早餐。” 不待温璃回答,江倚青便合上门,转身下楼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片刻后又听见楼下的轻喊声:“卫生间镜子后面有新牙刷。” -------------------- 第7章 模特 简单洗漱后,温璃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仔细铺好了床,白t叠的规规整整,搁在了床边。 江倚青汲着拖鞋,长卷发松松垮垮的束在一侧,她窝在一楼的厨房里忙活,手里握着一个黄铜小锅,见小孩下来了,忙说一楼太冷,叫她去二楼坐。 一人一碗薄皮大馅的虾仁馄饨,两人坐在客厅里,正对着那面大窗户。 “这馄饨不在菜单里,是我包的。比较清淡,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江倚青说罢又看了看窗外,撩拨着自己的长发:“瞧这个积水,出租车是进不来了,这种天气公交车发车次数也会少,下一趟估计要到十一点。” 温璃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早餐,很好吃。”她小口的咬着馄饨:“我给你钱。”说着就要掏口袋。 第15章 “你这小孩。”江倚青笑时肩膀一颤一颤的:“姐姐请你的,不要钱。” 吃完早饭后,江倚青在一楼打扫店面,今日餐馆不营业,积攒的账目也该算一算了。 许鸣同她发消息,东拉西扯没什么重点,问了问店铺里有没有积水,而后便打趣说起两人相亲那天的事故。 对方是个走街串巷收拾破烂的婆婆,责任理清了,却没钱赔。 今天去处理,交警给了他一袋子纸壳,算作婆婆给他的赔偿。 “现在我在卖纸壳的路上。” 江倚青搁下笔,也觉得有趣,想了想回:“禾北街西边有个回收站。” 许鸣似乎在开车,回复的是一段语音,带着几分笑意:“所以,我们周五一起吃个饭吧。” 意料之外的因果关系,却让江倚青想起母亲在医院同张阿姨打趣的话。 宋慈十分怕疼,扎针时须得拉着张姨说些话,分散些思绪,尽管已经扎了五年的针,每周三次,连手臂上的针痂都鼓的老高,宋慈的手依旧有些微微颤抖,她一只手把着床沿,絮絮的说:怕自己命薄,见不到这俩孩子成家,去了底下没法跟老江交代。 想到这,江倚青有些怅然,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翻了几页账本,她握着手里的笔杆出神。 许鸣见人许久没有回复,以为是自己太过唐突,想撤回消息却已经错过了时限,懊恼着打字道歉。 正要发出,那边却冒出来一条消息。 “可以。” 温璃在三楼,依旧屈腿坐在矮沙发里,她摸出包中的电脑,又取出相机的存储卡插进读卡器里,昨天走街串巷,积累了不少照片素材,恰好可以趁着此刻的空隙整理, 照片按日期由新到旧排列。 第一张便是江倚青穿睡裙那一幕,正是恰到好处的美,多一分便艳俗,少一分便索然无味,发丝缭绕在身侧,舒卷如雾气。 她拖动鼠标,为其建了一个未命名的新文件夹,搁在桌面的右上角。 其余的照片虽美,同其对比也有些失色,温璃着重筛选了一遍,只挑了四张,分门别类的归进建筑、风光、人像的文件夹。 江倚青归置利落后上了楼,见小孩在忙,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 她的手里掂了个纸袋子,瞧着沉甸甸的,里头装着两个青瓷瓶,瓶面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青梅”和“桑葚”两个字,她将其轻轻搁到了桌上,又盘膝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把这个带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昨天晚上提过的,是去年的酒,口味还算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我付你钱吧。”温璃怔了下,起身去摸手机。 “不用了,自家酿的,也不是贵重东西,不值多少钱。”江倚青转身倒了杯水,搁在温璃面前,挑开了话题,打趣道:“你好像蛮喜欢喝酒的,两次见面,你都带着酒味。” “偶尔会喝点。”温璃耸了耸肩,也不避讳:“画画嘛,晕晕乎乎的容易有灵感。” “这样啊,不过你还小,不能喝太多,会伤身体的。” “嗯。”温璃轻轻应了声,瞧着她,目光却无意落在女人白皙的颈窝。 莫名有股子风尘味,却又恰到好处。 江倚青有个电话,怕打扰到小孩,便走到一边的卧房里,门半掩着,泄出点声来。 温璃无意听了几句,收回视线继续选片。 挂断电话后,江倚青又去切了一碟芒果搁在桌上。 温璃轻轻合上电脑,双手交叠着搁在膝盖上,眉头轻轻皱着。 “姐姐你不在酒吧工作了吗?”顿了顿,解释道:“我刚才听到你说应聘的事情。” 江倚青点了点头,坦诚道:“嗯,打算换个工作。” “许凯回酒吧为难你了?”温璃说这话时声音清冷,带着些莽撞的余怒,语气冷了下来,倒不像是个十九岁的小孩。 “没有啦,是我想换个工作。”江倚青轻声解释。 温璃又想到了那件劣质银色皮裙,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也好,不是什么好工作。” 江倚青想到什么似的,难得敛去笑意,凝重起来,看着女孩认真的说:“那人算是酒吧常客,他有背景,也不算个好人,那个酒吧你也别再去了,你还小,万一再碰见了我怕他为难你。你那天热心帮我,我很谢谢你。但你还小,还在上学,这社会人心险恶,多留点心总是好的,那天……委实太过危险了。” “你的学校那边也有几家好的清吧,我之前去工作过,环境很好,也安全,你要是想去喝酒,可以去那里,我给你地址。”江倚青边说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发给她。 手机叮叮几声响,温璃也没去看,啪嗒一声将手机扣到桌上,看着江倚青灰色毛衫的袖口,认真也略有些唐突地问。 “姐姐经常换工作?” 江倚青叉了块芒果递给温璃,笑了笑:“这不是小朋友该关心的事。” “嗯。”温璃点了点头,接过芒果,没继续问下去。 她看着桌上成袋的药盒,干净却陈旧的家具,昨晚宋慈知道她是江倚青的朋友,忙不迭的上前打招呼,她脸色是不正常的黄,满面病态,小臂上还有可怖的结痂。 温璃是个心思灵敏的,大抵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高考后明澈去学过调酒,跑去一家清吧工作,见面就板着脸吐槽说工资太低,一月拿到手也就两千多块,昼夜颠倒的工作让人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第16章 也有工资高的,客人手太脏,总偷偷摸摸的揩油,言语里满是不屑。 正是江倚青工作的这种酒吧。 乱脏、恶心,但挣得多。 温璃垂下眸,摩挲着微红胀痛的指节,轻声细气的开口:“我有个很重要的比赛,需要个私人模特。” “怎么?”江倚青蓦然笑了,有些不懂小孩的意思。 “我找了挺久的模特,找不到灵感。”温璃抬头看着她,很是诚恳:“这比赛对我很重要的,你需要工作,我需要模特,我们也算契合。” 江倚青愣了一下:“可我之前没做过模特。” “很简单的,坐在那就行。”温璃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它不需要什么经验的。” “姐姐,你也算帮我一个忙。”温璃眉眼透露着殷切。 江倚青犹豫了一会,她思考的时候唇线微抿,视线不知垂在何处, 温璃喝口水,微微往沙发外侧挪了挪,身体前倾,倒显得有些紧张了。 江倚青看着小孩的模样,眉目松驰开,点了点头,“可以。” “好。”温璃点点头:“我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每月一万,工作时间不固定,我需要姐姐的时候,大概会提前两天告诉你。” “一万?”江倚青面露惊讶,摇了摇头:“太多了,而且我周六日要去做兼职,时间怕是不够。” “没关系,周六日的晚上姐姐上班吗?” 江倚青摇了摇头,又说:“可是这也多了……” “私人模特都是这个价格。”温璃看了看时间,收拾起了背包:“我总不能破坏市场,给少了要遭骂的,我用的模特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姐姐你的条件比他们都好。” 温璃语气倒是笃定。 言外之意:你值得。 “公交车还有四十分钟来。”温璃背上书包:“姐姐今天方便吗?” 江倚青摇摇头:“今天倒是没事。” “那姐姐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温璃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提起了牛皮纸袋。 “我去楼下等你。” -------------------- 第8章 第一次模特经历 公交车拐过市委大楼的前街,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老市场,后头的中福山便露了出来,这里是江城有名的富人区,山脚下的居民楼鳞次栉比的排列在一起。 两人在车站下了车,正对过有个挺大的生鲜农贸市场。 温璃买了些水果和蔬菜,而后便领着江倚青往山上走。 穿过居民区,眼前是一条空旷的大道,路两侧种着高大的栾树,两人一前一后的撑着伞,踩着平缓的台阶上山。 别墅区的道路平缓了许多,江倚青回头,顺着山势向下看,房屋楼栋都变小了,大雨中的江城像是笼罩了一层白纱。 温璃在前面领路,边走边给她指:“沿着路继续走第三栋,白色的那个就是我住的地方。” 江倚青顺势看去,院门是雕花的复古铁栅栏大门,高大的冬青树丛将院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是富二代?”她看着周围玩笑了一句。 “算是。”温璃倒也直言不讳。 她水果搁在地上,撑着伞开锁,又给江倚青录好指纹。 “这样后面来也方便。”说这话时,温璃还牵着江倚青的手指,雨丝落进手掌间的纹路中。 进到屋里,两人都是湿漉漉的,衣间发隙里裹着股潮气,温璃觉得冷,开了空调的暖风。 金宝不知从哪溜了回来,满身沾着雨水和泥草,温璃皱着眉看着它脏兮兮的样子,将它捉回来关到了一楼浴室。 二楼更富有生活气息,扶梯上随手搭着一件外套,墙角堆放着画材和颜料,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 温璃洗过手,进了衣帽间,她左右翻找,从柜顶上掏出个木箱,里头装着一条丝绸面料的长吊带低胸睡裙,射灯投上去,流光溢彩的,搭眼一看便知面料极好。她手指勾着裙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去把它递给江倚青,指着浴室的方向说:“姐姐的头发湿了,去吹一下吧,一会穿这个,我想画这件衣服。” 江倚青倒有些惊讶。 小孩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江倚青握着柔软的丝绸料子,滑腻腻的,一时怔在原地,似乎还恍惚着自己居然接受了一个小孩给的工作。 温璃正下楼,又回过身来,见江倚青在原地不动,指了指一间半阖着门的屋子:“那里是画室。” 二楼的浴室很大,靠窗的架子充满了主人的生活气息,洗手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香薰,宽大的浴巾搭在实木架子上。 发尾被雨水打湿,卷发更明显了些,她看着那块柔软顺滑布料,又轻轻握了握,两指勾着展开。 “这小孩。”她笑了一声。 温璃动作利落,打理好金宝,小心的替她吹干毛,刚才买的樱桃红艳欲滴,洗了许多,用白磁盘盛着,端上了楼。 画室正中是一个很大的实木方桌,看来是当工作台使用的,上面摆满了画笔和颜料,浅黄色的桌面上沾满了各色依然凝固的颜料。 桌下的废纸篓旁堆着几个揉皱的纸团,江倚青捡起一张打开,是画了一半的起舞少女,裙摆盈盈飞扬,铅线十分流畅,边角还印着几个灰色的指纹,扔了到有些可惜,在她看来,画的是极好的。 第17章 南面的落地窗前有一个十分简约的黑色真皮双人沙发,扶手上垂着一条灰色的绒毯,江倚青换上了小孩挑选的衣服,风情万种地坐在上头,指尖撑着额头,恰好露一片将遮未遮的领口。 金宝瞧见生人,竟也不害怕,一改往日的胆小性子,径直跑上了楼,嗷呜嗷呜的绕在江倚青的脚踝,橘色的脑袋轻轻撞着女人白皙的腿腹。 “它叫什么名字?”江倚青很是惊喜。 温璃瞧了黄色毛球一眼,介绍道:“它叫金宝,去年捡的,胆子比针尖还小,小心别被它挠到。” “感觉它不怕我,蛮可爱的。”江倚青弯腰,微微俯下身去摸它的脑袋:“金宝,好可爱的名字。” 如此一来,方才遮住得部位完全露了出来。 黑色的蕾丝款,勒出一道不浅的沟壑,越发的有些肤如凝脂的意味,像是布丁,又像是贝母。 “这个裙子是不是有点太……”江倚青扯着右侧高开叉的裙摆,又捂住胸口,看着小孩审视的目光,小声说:“太露了。” “不会啊。”温璃一身墨蓝色长袖睡衣,金发柔顺的垂在肩侧,她把白碟搁在沙发旁的圆桌上,转身去工作台挑画笔,面不改色地说:“姐姐不用拘谨。我平常画裸模比较多,倒不觉得有什么。” “裸模?”江倚青捡起一旁的毛毯搭在腿上:“你这小孩倒是大胆。”。 “对啊。”温璃去抬堆在墙边的实木画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美术学院里很常见,没什么的。” “那我呢?”江倚青笑的玩味,空调微热,她的耳廓也有些红:“也要裸着吗?” 温璃架好画架,正在固定纸张,认真思考片刻后说:“现在不用,后面可能需要。” “这些画不会流出去吧?” “姐姐你放心,不会的。”温璃走近,半俯下身,看着江倚青浅棕色的瞳孔:“选送参赛的画绝对不会出现你想的那种状况,这只是我的私心,练笔的画稿你可以全部收走,因为我没画过这么美的身……” 江倚青笑着捂住小孩的嘴,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按照温璃指定的侧卧姿势躺在沙发上,修长的腿搭在沙发的边沿,温璃伸出手,理了理裙摆的褶皱。 丝绸面料垂顺感极强,薄薄一层将女人裹住,越发的曲线玲珑。 温璃站在边上,笔杆抵着下巴,看了一会,指着江倚青露出的一条肩带认真的说:“这个可以脱了吗?不然前面的线条有些奇怪。” 江倚青手臂反扣在身后,眯着眼睛盯着温璃平淡无波的神情,似乎想从里头看出点什么似的,最后也只喃喃自语道:“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黑色的胸衣挂在一边。 温璃撇开眼睛,不想去看。 四个小时的人像素描结束的很快,前两个小时江倚青很是紧绷,温璃察觉了,便告诉她不必全程一动不动,大体姿势不变就可以。 江倚青舒了口气,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酥麻的手臂。 小孩画画时很是认真,修长的手指捏住炭笔,手腕微动,只听见沙沙沙的声音,棕黑色的眼眸时不时落在她的肩膀、小腿、脚踝……女孩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后,满面素容,眉依旧是漆黑浓密的,唇瓣带着单薄的粉。 江倚青大学专修医学,对裸体也没有太多的芥蒂,人可以为医学献身,当然也可以为艺术献身。 深v的领口足以让一切显山露水,一颗细小的痣半遮不遮的漏在外头,江倚青低头瞧见了,便散开一缕长发遮住,如此一来,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温璃落下几分视线,倒被江倚青觉察了去。 “害羞了?” “没有。”小孩摇了摇头。 江倚青的精神还是紧绷得很,渐渐的,竟有些困倦。 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了,窗外的雨越来越大,磅礴的雨几乎快要将整座城市淹没。 她的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一只肥胖的橘猫趴在她的臂弯里,似乎睡的很熟,鼻翼微动,发出极细弱的呼气声,它的毛皮软和的不像话,刚洗过澡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波味儿。 江倚青动了动,似乎将金宝惊醒了,它摇摇尾巴,竟叹了口气,也没睁开眼睛,只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两只前爪在柔软的地方踩来踩去。 “住手!”江倚青惊呼一声脸色淤红,指尖轻轻点了点金宝的脑袋。 它也很识趣,翻身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喵呜喵呜的跑走了。 屋里留了盏夜灯,画架旁已经没了人,地上散着橡皮屑和沾染了铅灰的纸巾。 江倚青仔细的将其扫进垃圾桶时,却瞧见了这未完画作的全貌。 画中的女人神态颓懒,闭目躺卧在沙发之中,笔触温润,朦胧中带着强烈的魅惑感,尤其是那丝绸的面料,像流动得水波似的。 不会鉴赏画作的眼睛,却也觉得真真是极好的一幅画。 下楼时温璃正在厨房里忙碌,灶上煮着汤锅,水池旁的电话开着免提,对面是个委婉动听的女声,小,两人正聊着什么。 见到人下来了,温璃匆忙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温璃带起隔热手套,将汤锅端到了餐台上,招呼她来餐台:“醒了,洗洗手吃饭吧。” 第18章 “不好意思,给你做模特倒还睡着了,我看你的画好像都没画完。”江倚青站在原地,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 “没事,反而我更喜欢你睡着的状态,瞧着轻松很多。”温璃回到水盆边摘青菜,透过窗子看向窗外:“一会吃完饭继续吧,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结束。雨下得很大,不方便回去可以在我这住,三楼有客房。” 温璃说着把青菜沥水,举起刀抵着菜梗,手腕一动,刀却滑了一下。 “当啷”一声擦着小孩的脚背掉在地上。 “没事吧?”江倚青惊呼一声,连忙走近,蹲下身去查看小孩白皙的脚面。 见其无事,这才拾起刀搁在台面上。 江倚青见她生疏呆楞的模样,也料想到小孩寻常肯定是极少下厨的。 水池灶边都凌乱得很,江倚青倒也莞尔,伸手擦去小孩面颊上一处污垢,索性将她推到餐台边坐下,解下围裙系到自己身上,笑着说:“我来吧。” 江倚青切菜颠锅很是利落,没一会便端了一碟香菇青菜出来。 下过雨后,江城的气温骤降,别墅里开了暖气,外头的寒冷冷雨被妥帖的隔在外头。 “姐姐你是江城人?”温璃漫不经心的声音,低着头小口喝汤。 “嗯。”江倚青点了点头,伸出手扯了张纸巾按在女孩的脸侧,那里有一粒小小的米粒。 “你呢?”江倚青问她。 “我在美国出生,在江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去北京了。”温璃接话时抬起头,习惯的注视对方的眼睛。 “你是混血?”江倚青也看着这女孩深邃的眉眼,涌上了一丝好奇。 “我妈妈是混血,这么算下来我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加拿大血统,所以五官异类了些。” “这怎么能叫异类。”江倚青搁下筷子,认真的说:“你很漂亮,除了明星,几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孩。” “不。”江倚青语调认真:“就算放在明星里,也是很漂亮的小孩。” “我十九了,不是小孩。”温璃语气淡淡地反驳,却也未再说些什么,这两天江倚青偶尔也会叫她小朋友,她也都默认了。 “怎么不是,我十岁的时候你才刚出生呢?”江倚青喃喃自语,探出指尖把小孩嘴角的一颗米粒摘掉。 “谢谢。”温璃惊讶一瞬。 “没关系的。”江倚青语气很轻。 似乎吃饱了,她搁下筷子,搅动着碗里最后一口汤,调羹“叮叮”的撞着碗沿。 “姐姐你做的饭很好吃。” 江倚青唇齿间泄出一声笑,她伸出手,隔着桌摸了摸小孩金色的发尾,软软的,像是小狗的尾巴,语调柔软:“你做的也很不错。” 餐桌正当中悬着一盏明晃晃的灯,映的温璃的头发毛茸茸的,这时江倚青才看清,原来她的瞳色是极深的棕色。 “你别动!”温璃暮然叹了一声。 她拉开椅子,转身去拿中岛台上的相机,同时轻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要拍张照片。 江倚青“啊”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背后的长发拢到前头,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没漏。”温璃随意看了一眼。 她拿了一盏小灯搁在江倚青面前补光,微微调整了参数后,按下了快门。 “很有意境!”温璃看着取景器里的人像,禁不住小声赞叹。 饭后,雨终于停了。 画画时,金宝跳到了温璃的膝盖上,江倚青侧躺在沙发上,看着女孩一手勾勒细节,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猫的肚皮。 落地窗旁有扇玻璃门,推开便是一个很大的露台,养着高高的柠檬树和几丛龟背竹,柠檬树上挂着兵乓球大的果子,原本露台是漆黑的,见雨停,温璃便把露台的灯打开了。 暖黄的灯照的叶片也柔绿。 江倚青依旧侧卧在沙发里,背后浓绿的叶片轻轻坠着雨水。 温璃搁下画笔,又拍了几张照片。 当夜,江倚青住在三楼的客房里,屋里摆着的是双人床,通铺着长毛地毯,被褥中带着一丝极微弱的香气。 像是小孩发尾的味道。 睡前,江倚青去三楼的露台抽烟,下过雨的空气湿润冰凉,吸进肺里都带着丝冷意。 许铭发来消息,定了几天后的约会地点和时间。 对话框里,大部分都是他在说。 江倚青偶尔会回个“嗯”或是“你决定就好”这种话。 许铭对待约会的态度颇为认真,他似乎选了好几个餐厅,发来一串地址,中间夹带着几个欢欢喜喜的语气词。 从露台上恰巧能看见小孩的卧室。 温璃换了吊带睡裙,坐在床上,脚边散着镜头盖和相机的电池,银色的电脑搁在她腿上。 她仔细的浏览一遍,将今天所有的照片都归置到了那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 那副已经完成的水彩人像摆在墙角。 两根烟吸尽,许铭那边终于没再有了声响。 江倚青看着山脚下江城流动的灯火,不远处的江城大厦滚动着巨大的灯光告白字幕,高近三百米的建筑,一侧是透明的观光电梯。 小孩的卧房里依旧亮着暖灯,脚下有毛绒绒的东西在顶她的腿腹。 江倚青将金宝捞进怀里,转身进了屋。 第19章 在她的背后,目光未能触及的地方,江城的夏天正在悄悄来临。 -------------------- 第9章 例外 江城国际机场到达大厅。 温璃穿梭在人群中,一身灰色休闲西装,金发随意散着。 蒋善薇上飞机前发来消息说:“飞机延误了30分钟。” 对话框向上拉,依旧是蒋老师关于比赛的那一番话,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回复,仿佛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上中学那会,温璃参加了区里的绘画比赛,蒋女士听说了,倒是满不在乎的点评了两句:“不正经的比赛,有什么用处。” 后头温璃拿的奖越来越多,这才真正重视起她的天赋。 出口旁有家麦当劳,看了眼机场大屏,时间不着急,行人一波一波的从出口涌出来,浪潮似的,裹挟着大箱小包,温璃倚在出口的玻璃栅栏上,百无聊赖的一根一根往嘴里塞薯条。 蒋善薇是实干派,个性也强硬,温璃虽然平日里极少忤逆母亲,但也是极为倔强的一个人,这些年里如若不是温书韫在其中调停斡旋充当好人,母女二人的关系不知要差到什么境地。 在蒋善薇的眼里,人是社会动物,关系盘根错节,众人互相依附才能生存下去。 旁人求权附势,恨不得巴巴的贴上去,组委会的资源握在手中却不得善用,分明给她一步一步铺好路只要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就能获得成功,她却非要开辟小径,走自己的路。 说的好听是特立独行,说难听是愚蠢。 蒋善薇没再回应那句话,这也是她惯常的冷处理手段,两个性格都要强的人,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连同未回应过的、忽略许久的,温璃那些郁闷、失望的心境也一同抛到了一边。 蒋女士从出口出来时,温璃正吃完最后一根薯条。 蒋女士在人群中很是惹眼,一身米色的香奈儿羊毛套装,脖子上挂着浑圆的白色珍珠项链,眉目深邃,骨相出挑,瞳仁是少见的棕绿色。 胖高的女秘书拉着行李箱跟在她后面。 温璃拍净手上的盐屑,将纸巾和薯条盒随手扔进垃圾箱。 蒋女士瞧了一眼,脚步匆匆的走在前头,面容上划过一丝不悦,直到一行三人坐进接机的商务车里,这才揉着眉心,语重心长道:“这些油腻东西少吃,对身体不好。” “嗯。”温璃淡淡的应了声,倚在靠背上,视线看着机场高架上一闪而过的车影。 蒋女士上车后便开始打电话。 车厢里只有她谈论工作的声音,秘书时不时补充条文,温璃将座椅回直,挂上耳机,开始构思课下风景画作业。 汽车驶过一条隧道后,蒋女士终于挂断了电话,手中翻阅着合同,后头的秘书见状立马掏出笔递了过来,她的视线一行一行的扫着条文,一心二用的问道:“梅姨是怎么回事,家政公司那边说你把她辞退了?” “嗯。”温璃神色依旧不热络,她垂着眼滑动屏幕切歌,连白皙的骨节都泛着股子冷峻:“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那你也该跟妈妈商量一下。” “我问您了,您当时在忙。”温璃微微侧身,看着江善薇,语气含着些许埋怨的意味,只不过还未让人捕捉到,便转瞬即逝了,她的语气重了些:“而且这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蒋善薇握笔的手顿了顿,从繁杂的条文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疏离的女孩。 她轻而易举的挑开话题。 “昨天你爸爸说你要买车?” 温璃点了点头,她昨天下午确实同温书韫提了这件事,当时她正从冰箱里拿花胶鸡的料理汤包,视线瞥过窗外的雨幕,想着挤公交的情形,突然觉得,还是有辆车方便些,况且自己也早有买车的打算,跟蒋女士提了几次,她都以不安全挑开了。 “嗯,爸爸已经给我订好了,说是今天4s店的人会帮我送到别墅。” “怎么不要辆轿车,小女孩开……” “妈。”温璃轻声打断她,强调了句:“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well.”蒋善薇适可而止的耸了耸肩,不再继续说教。 车头拐了个弯,前头是高耸的江城大厦。 “一会看见你叔叔伯伯打招呼,笑一笑,别老板着脸,活泼点。”蒋女士补了口红,嘱咐道。 温璃点了点头,将手机揣进兜里。 蒋善薇此行是代替善书科技出席南方科技论坛。 一行三人坐电梯上了一楼大堂。 工作人员带着秘书去了签到处。 蒋善薇则忙着和其他人握手寒暄,周遭人西装革履,胸前夹着银色的名牌。 温璃觉得这种场合就是枯燥的吹捧会,她无聊至极,挺着仪态同几位相熟的长辈寒暄几句,便背着手去看大厦楼层导引牌。 蒋善薇见她往人群外走,皱了皱眉,朝她找了招手,又使了个眼色。 “这是影创科技的刘叔叔,来打个招呼。” 刘涛今年五十三岁,至今未婚,是和温书韫同一批创业的朋友,两家也算交情匪浅。 温璃依言走近,收敛起冷淡模样,笑着同他握了握手,亲切的喊了声:“刘叔叔好。” 善书科技近年来拿到了不少政府的订单,股票一路水涨船高,蒋善薇在会中全程高光,临了还作为代表上台讲话。 第20章 温璃坐在第一排,舞台后头是巨大的玻璃幕墙,两百六十米的高度足够一览江城全景,碧绿的江水穿城而过,高楼大厦的衬托中,她看着母亲的朱唇一张一合,微微侧身,低声问了句。 “刘姐,议程是怎么安排的?” 女秘书从ipad上抬起头,想了想说:“会议快结束了,一会还有一场晚宴,蒋总给您留席位了。” 温璃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觉得无聊,便先行离开了会场。 刚出会场门,蒋善薇的消息便紧跟而来。 “晚宴要给你介绍叔叔伯伯认识的,别胡闹,快回来。” “我还有作业,先回去画画了,您继续忙吧。” 温璃悄无声息的打了个谎,按灭手机,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江城大厦的二到五层是作为购物商场来使用的,琳琅满目,包罗万象。 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期,各家餐厅面前都排着长队,叫号声在巨大的商场中此起彼伏,温璃插着兜在商场里闲逛,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猫咪零食。 这时,一旁西餐厅里的一道人影吸引力她的注意。 隔着光可鉴人的玻璃,明眸皓齿的女人身穿墨绿色的长裙,长卷发垂在光裸的后脖颈上,一旁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 她拿着银晃晃的叉子,正低着头浅笑。 是江倚青。 下一次绘画时间约在周末晚上,温璃没想过还能在这里碰到她。 商场里开着暖气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突然拿起一张纸巾,站了起来,手臂越过了桌子,轻轻的按在了女人的侧脸。 动作很是轻柔。 “男朋友?”温璃心神微动,转念一想:也对,江倚青应该二十七八岁上,有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收回目光,略过琳琅满目的橱窗,江城大厦对过是宜家家居,温璃进去逛了一会,买了两条毯子,又去了二楼的食品屋打包了意面和肉丸土豆泥。 回到中福山别墅时,4s店的工作人员正从板车上卸车。 这是一辆白色的奔驰g63,已经办好了临时牌照,后视镜上拴着飘逸的红绸带。 车刚落地,温书韫便打来电话,嘱咐了她几句安全问题。 绕着车身看了看,底盘足够高,她175的个子,开起来也算相称,不会显得没有气势或是太挤促,签好字后。温璃指挥着工作人员停进了门前的车位里,紧挨着辆火红色的牧马人。 这是明澈的车。 因为连日的大雨,院里的西府海棠落了许多,一地萎靡的花瓣,树上只留着些顽固的嫩叶。 一楼亮着灯。 明澈窝在客厅的大沙发,身上盖着一条灰色的羊毛毯,一半垂在地上,金宝被她抱在怀里,恹恹的叫喊着,瞧见来人,更是挣扎着要走。 温璃踏过草坪,推开门,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厨房的中岛台去。 “吃饭了么?” 明澈明显喝了酒,眼底是氤氲开的红,脸上满是倦色。 她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没呢,买什么了。” “意面肉丸。” 纸质包装盒的盖子扣的很牢,温璃打开时费了一番力气,她把两个餐盒搁进了微波炉里,又从饮水机上接了杯热水,水桶中咕嘟咕嘟的气泡上浮,温璃从墙上的镜子看着明澈:“你这是怎么了?” “跟我爸闹矛盾。” 明澈伸出手,轻轻安抚着金宝,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细软的皮毛,“那天聚餐,我爸新合作的一个朋友喝醉了,非要把他的儿子介绍给我,说是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也没谈过恋爱。 “三十了不恋爱!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我爸沉着脸也不说话,他这次急着赶订单,那个叔叔那边只口头上打了保票,一千多万的货堆在仓库里,要是他翻了脸不要了,那不完蛋了,我又不好亲自拂了那人的面子,只能应了下来,答应先见个面。” “我才二十一,姑且不说我还在上大学,就说我跟他差十岁,要是不小心传出去,我那几个粉丝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温璃将水搁在明澈手里,又将那半截毛毯拾了起来。 “这种事,叔叔其实也为难。”温璃安抚着明澈,心里却没什么理由的,轻轻摩挲起了“差十岁”这个词:“是挺大的。” 明澈看着天花板,眼睫上的亮片像是细碎的星星,她小声说:“我其实也懂,只是有种被随便抛弃的感觉,生我养我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看着我这么被人摆布。”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温璃套上手套,将两个纸餐盒点到茶几上。 “什么公司的人,让我爸去递个消息?” “算了,不麻烦温叔叔,我还是老实去见吧,后面两家还要供货,弄的太尴尬也不好,”明澈叹了口气:“我是因为我爸的态度难过,倒不是因为要去跟他约会。” 明澈撇了一眼桌上,坐起身来,叉了个丸子搁进嘴里,她嘟囔道:“你是有多得意这点丸子面条,没完没了的吃。” “还好吧。” “还有个事。” “什么?”温璃拆了个猫罐头搁在地上,轻轻的摸着金宝的脑袋。 “你还记得江诗吟吗?就秦淮那个女友,我同学。” “有点印象,怎么了?” 温璃静静的听,眉目依旧低垂着,金宝瞧着萎靡,有点食欲不振的样子。 第21章 “分手了,不知道有什么矛盾,闹得还挺大,讲诗吟算是身败名裂,校领导都发话了,公告栏上贴了处分单。” 明澈嘴里嚼着丸子,语重心长:“我看这个秦淮像个白面阎王,你们同班,也留点心” “嗯。”温璃不爱听八卦,也轻轻应了一声。 明澈挑了挑眉,搁下叉子,旋即俯下身把金宝抱进怀里。 “我要签经济公司了。”她忽然冷不丁地说:“启明星听过没,这几年势头还行。” “决定了?” 明澈点了点头:“自己单干太累,还是有公司依仗好一点,我现在粉丝量还可以,夏天去走完法国的秀,公司造点势,九月有部剧,给我安排了个女三,毕竟我不是科班,还得一步步来。” 温璃点了点头:“也好,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爸开口。” 明澈听这话倒是乐了,打趣道:“那我需要你爸来当我爸,你不知道明老板这几天,着了魔一样,生怕我把约会推了。” 她拿起手机给温璃看了一串号码:“就这衰神!” 温璃瞧一眼:“什么时候见?我去帮你。” “五一前,没定日子,估计也就是个混日子的二世祖,忙的跟什么似的。”明澈气的塞了几个丸子进嘴,囫囵不清的吐槽道:“不用,这事总归是明老板的事,你们家帮我们太多了,这点事我能摆平。” 金宝喵呜叫了几声,似乎被抱的不舒服了,从明澈怀里挣脱,转头跑进来桌子底下。 明澈清了嗓子,叉着腰哑然一笑:“没心肝的,当初是谁把你从海南抱回来,太伤我的心了。”说罢又转头对着温璃哀怨道:“金宝除了你,好像谁也不喜欢,连我都抗拒。” 捉住它的脖颈,从沙发下轻轻拽出来,温璃把金宝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它的脑袋,安抚着它的躁动。 意料之外的,她在淡淡的香波气味中,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味道,像是冬日清晨冷冽的风或是桂树。 她心神一顿,不由得开口。 “好像也不是。” -------------------- 第10章 赴宴 临近五一,明澈的心思越来越忐忑,经纪人宋玉给她定了这月中旬瘦身十斤的目标。 受不了宋玉的耳提面命,已经不知吃了多久的黄瓜和水煮牛肉,下午的有氧运动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慌,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酒店的公共健身房,客人也是琳琅满目,有位女士好巧不巧端着一小碟丝绒蛋糕走了过来,明澈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走远,末了只得把跑步机调整的更快了些。 正要跟经纪人汇报的功夫,一条短信进来了。 “明日见,4:30pm,明悦府。”末了还附了一行位置,署名只一个“阮”字。 看着号码归属地,明澈倒是愣了一下,却也没花心思研究,也烦心自己无力回绝,只得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耐着性子十分客气的回了句:“收到。” 从健身房出来时,明老板打来了电话。 他的语气很是嗫嚅:“定好时间见面了吗,我想跟你张叔说这批货的事,他反倒不接电话了,闺女,这事……” “明天,明天见面。”明澈打断他的话,仰头看向天空,亿万根雨丝正从那里降落,她微叹了一口气:“还有事吗?” “唉!”明老板叹了口气:“这事是爸爸对不住你,是爸爸没本事,你别怪爸爸。” “嗯。”明澈轻轻应了声:“您放宽心,我不怪你。” 第二天,从经纪公司出来时,天已经放了大晴。 晚上公司高层有场晚宴,最近新入公司的新人要一起露个面。 宋玉提点了她几句,嘱咐他一定给高层留个好印象。 消息来的突然,明澈在一旁垂耳听着,末了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宋玉手底下带着十几个艺人,她咖位小,在学校里再出彩也算不得什么实绩,凡事都要谨小慎微,不能容得别人挑出错处来。 晚宴去不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出了公司大楼,进停车场的功夫,明澈遇到了更早进公司的郭蓓蓓和另一个小艺人,两人在之前的模特比赛上也打过照面,相较于公司的其他平辈也更相熟一些。 “蓓蓓。”明澈上前热络的同她打招呼:“天气这么冷,你也不多穿件衣服。” 不怪乎明澈关心,尚且十几度的天气里,孙蓓蓓下身一件紧身牛仔裤,上身只有一件背心,瞧着手臂都冻的泛红。 “没事啦。”何蓓蓓抱着臂笑了声:“晚上的宴会宋姐给你讲了吗?” “讲了。”明澈点了点头。 “还挺突然的,好像是大老板临时起意攒的局,我都没准备。” 何蓓蓓面试时大老板也是在的,后来参加话剧巡演出了国,明澈至今也没跟他打过照面,一时也有些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蓓蓓想了想:“大老板是话剧演员出身,后头跟经纪人合开了演艺公司,年近四十,依旧保持着老一辈的文人风骨做派,眼里容不得沙,最见不得圈里那些苟且之事。”她顿了声,似是提点的语气!“启明星很少有高层齐聚的宴会,今晚的打扮可得用点心,却也不能太张扬,还是保守点好,也讨上头喜欢。” 明澈在一旁用心听着,点了点头,又聊了几句琐碎的话,这才告了别。 第22章 明星的服装大都是赞助的,咖位越高的明星赞助商也越多,明澈刚入圈,没什么名气,只得自己准备衣服首饰。 她在手机上搜了搜大老板的资料,带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网上的评价也都十分正面。 不宜张扬,也不能失了得体,尤其是做模特的,也知道怎么才能把自己的个人特色最好的发挥出去。 明澈脖颈细直修长,是典型的天鹅颈,又因幼时舞蹈出身的缘故,她的体态婉约秀丽,台步也是摇曳生姿。 选了条高领针织连衣裙,再搭上条银链的翡翠项链,既保守又很好展现了自己的身材优势,想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四月的江城,4点天便有些朦朦胧胧的晚霞了,明澈自己开车,沿着车流一直向前开,火红色的牧马人在车流中穿梭。 明悦府是一片中式建筑,门口栽种着尚在萌芽的翠竹,一条曲径通幽,掩映着昏黄的光线,一墙之隔外便是宽阔的河道,星星般的航灯在河面上闪烁着。 明澈将车钥匙交给泊车的侍应生,报了阮先生的名字,领位员却愣了一下,她又说了预约时间,他翻看着预约单,恍然大悟似得领着她往里进:“您是说阮总啊!” 明澈暗暗翻了个白眼:“做派还挺大,还知道弄个头衔。” 小道旁是雾气弥漫的锦鲤池,池旁栽种着大片的蝴蝶兰和茶花,又过了道拱门,领位引着她进了一间藏在花丛里的静谧包间。 明澈究竟是觉得新奇,看着一旁的茶艺师沏茶,不禁问道:“这里是茶室?” 茶艺师将沏好的茶双手递了过来,茶汤清亮,明澈尝了一口,口感很是清爽醇厚。 “明悦府是一处高档私厨,江南菜最为出彩,很多政要或是港澳台商界人士都会来这里用餐。”茶艺师说完,继续进行如流水一般的动作。 明澈看了看时间还早,便跟茶艺师扯了会闲话,多喝了几杯茶,末了还问了句:“这什么茶,还挺好喝。” 茶艺师柔声道:“白毫银针。” 明澈点了点头,她不懂茶,倒觉得名字挺有诗意。 四点二十九分,明澈回到位置上坐好,隔着屏风小道上人影绰绰,不知是谁在靠近,连茶艺师都退了出去。 依旧是方才的领位员,他轻柔的推开门,引着后头那位往屋里走。 明澈抬眼去看,竟是一道极高极壮的人形,横眉怒目,一脸横肉。 “你是明小姐?” 她也不扭捏,闭上眼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应了上去。 …… 牧马人刚拐过江城大厦,明澈的手机响了一声,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她看了眼手机。 是宋玉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到。 下头还有条温璃的短信,只说五一要去庙里住两天,问她去不去。 偏偏此刻绿灯亮了,明澈赶紧先回了宋玉:“马上就到了,宋姐。” 宴会在一家会所里头,香味重,酒味也重,明澈照着宋姐的信息一路往楼上走,皆是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声音。 这时明澈才想起明悦府的好,幽静又雅致,连香气都是润物无声的款式。 说是为新签的晚辈举行的庆祝会,其实就是高层吃饭太寡淡,想要寻点乐子,便找了个名头邀人作伴。 可明澈却不懂这一点。 推门而入时,圆桌上的人差不多已经落座了,大老板身旁坐着郭蓓蓓。 她一袭抹胸无袖连衣裙,倒没跟保守粘上半点关系。 明澈一边找位子,一边飞快的喵了一眼众人,除却公司的几个高层,竟还有两位拿过影帝已经息影的前辈在里头,其中一位甚至还是明老板十分喜爱的动作影星。 宋玉见明澈进了门,连忙起身去拍了拍郭蓓蓓的肩膀,小声道:“小明来了,快别占着人家的位子了。” 大老板倒是耳尖,不动声色的抿了口酒。 “我只面试那天见过老板,倒是没能好好跟两句话,毕竟您的演技,是我最敬仰的,巡演那部《尊神》,我可是看过多次……”郭蓓蓓的语气娇滴滴的,倒有些哀怨在里头。 话音未完,大老板抬眸看了眼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明澈,他的眼神锐利,跟鹰似的,叫人无端打了个哆嗦。 “没事,就坐这吧。”他拍了拍郭蓓蓓的手背,又抬手随意指了个位子,眼也不抬:“你坐那。” 正是为服务员上菜余出来的空位。 宋玉无声的叹了口气,陪着笑,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明澈一眼。 明澈还未入坐,宋玉的消息便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怎么来这么晚,好位子都没了。” “你怎么穿一身黑,这么素,是来服丧吗?,大老板最不喜人穿全黑,你这不是往枪口撞吗。” “一会有点眼力见,讨点喜欢!” 明澈收回手机,环视了一圈,晚辈皆是明艳动人的打扮,唯独自己阴沉沉的。 她微声叹气,却也怨不得别人,要乖只怪自己太过天真。 服务员上菜时,她只得起身让到一旁,如此几遭下来,倒是折腾人,好在一旁的同辈挪了挪椅子,给她让了半个身位的位置,这才缓解了她的窘境。 “谢了。”明澈小声说了句。 一旁的女人名叫孙奕,野路子出身的模特,画着极淡的妆,五官深邃。 第23章 公司招模特,却并没打算在模特行业深耕,只等时候到了,塞进影视剧里,或者遇个有钱的冤大头捧着,能大红大紫了也算命好,没红也能赚几笔违约金,稳赚不赔的买卖。明澈面试那天排在她后头,隔着道玻璃门都能听到她怼面试官的声音,孙奕脾气古怪,人似乎也不太好相处,以至于两人到现在也没搭过话。 孙奕上下扫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说了句:“没事。” “你怎么签启明星了?”明澈顺势攀上话来。 孙奕喝了口果汁,一旁的红酒倒是一口没动:“缺钱呗。” “啊……哦。”明澈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为捅破了别人的窘境而尴尬。 正要再说些什么,大老板提起酒杯说了几句话,一圈人都举起酒来,郭培培笑盈盈的说了几句祝酒词,惹得大老板一阵开怀。 桌子转的快,明澈眼巴巴的看着烤鸭卷饼转走了好几回,倒是孙奕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桌子,又给明澈使了个眼色,她正把一份烤鸭卷饼往嘴里塞,又连忙端起酒杯,明澈偷瞄了眼孙奕,这人手里依旧是一杯黄橙橙的果汁。 宋玉叹了第二次气,瞅着眼前这俩不争气的,不知拿眼剜了她们几次。 席间明澈像个透明人,郭蓓蓓陪的宾主尽欢,她也不好再上去掺和,试着同大老板搭了几次话都被郭蓓蓓柔和的化解了,没能给高层留个好点的初印象,明澈也颇有些懊恼。 倒是那位动作影星跟她搭了几句话,态度和缓友善,明澈还顺势要了张签名给明老板。 回去的路上,孙奕开着牧马人,宋玉板着脸坐在后排,明澈坐在副驾驶,小心翼翼的去看宋玉的脸色。 “你不用减肥了。”宋玉闭眼揉着眉心,忽然开口。 “为……为什么?” “职场就是战场,不是你们俩过家家的地方,资源就那么些,自然要给会表现的人。”宋玉怒其不争,也懒得费口舌,在前头路口下了车。 隔天,果然来了消息。 原本的走秀让给郭蓓蓓了,是上头的意思,孙奕的秀也掉了档次。 宋玉给明澈放了五一长假。 她还处在宿醉将醒的头痛之中,半晌没晃过神来,待到清醒了,先是狠狠的骂了两句,而后快步走到冰箱,拿起全脂牛奶往嘴里灌了几口。 明澈翻出手机,给温璃回了条信:“我也去。” -------------------- 第11章 寺庙 江城郊外山中有一座百年古刹,香火鼎盛。 五一长假温璃有自己的安排,她要去寺庙里替过世的姥姥烧纸祈福。 这一天也是老人的冥寿。 明老板操心库里的存货,得知两人没见成,催着她去见这位姓阮的公子,稍微示个好,先把燃眉之急解了,明澈听的心烦,为了寻个清净,索性将手机关了机。 温璃开着自己的新车,偏头瞧了眼:“要不要让我爸……” “不用。”话还未完,明澈便拒绝了:“这点事帮什么。” 路上有点堵,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在正午前抵达了寺庙。 小沙弥引着两人进了山,路过正殿,有人再给门框润油,里头的佛祖露出半张垂眸的脸,温璃停住脚,微微弓身行礼,后殿的僧人给她们收拾好了寮房,两人便住在这里。 中午吃了斋饭,素得很,只有土豆萝卜,两人倒也没挑,吃的餮足,没剩下一粒米。 下午,温璃跟着僧人到了大雄宝殿东侧的地藏殿,殿前有个巨大的黄色灰炉,旁边站着六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 温璃的奶奶小时读私塾出身,后赶时兴上了高级中学,一辈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 她生活的颇有条理讲究,小到茶碗、衣料,大到家具、住房,都要讲究个雅致,每天的发髻都要盘的规整精致,后头插上点翠的珠钗。 下午,陪温璃练完画,还要摆上几块点心,再喝一壶黄山毛峰,睡前扮上相再唱两句黄梅戏,哪怕观众只有温璃一个小人儿。 温家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信鬼神,只有奶奶信佛,而且很是虔诚,初一十五都要拉着温璃吃素,平日里最喜欢抄写经文,腕上总缠着一串檀珠。 自打奶奶意外离世,温璃每年都要去庙宇替她祈福念经。 幽幽的诵经声中。 忽然刮了一阵风,林间树叶飒飒作响。 她换了一身素衣,头发也小心的用帽子裹好,脸埋在帽檐和灰炉的阴影中。 一片树叶打了几个旋落在她的肩膀上,温璃愣了一下,眼角是浅淡的红。 她语气十分谨慎,皱着眉去问一旁握着佛珠的老僧人。 “方丈,灵魂会回来吗?” 老僧人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手掌合十定定的擎再身前。 他的眼皮苍老枯干,连下眼睑都覆盖住了,他张了张嘴,吐出的依旧是渺远低沉的梵音。 明澈觉得闷,在寺庙周遭逛了几圈。 穿过几条游廊,有一条很长的林间栈道,直通到山顶,中午道边洒扫的小沙弥说风景很好,晚上可以远远的看到江城市中心的夜景。 明澈看着陡峭的台阶,终究是放弃了登山的欲望。 越过寺庙的黄墙红瓦,有束热浪裹着火星冲上天。 第24章 穿过门洞,明澈看到温璃一个人跪在蒲团上,一张一张的往灰炉里递纸。 僧人念完经已经散去了。 空气中还余留着火焰的温度。 明澈走上前去,轻轻揽住温璃的肩膀。 此时正值春夏相交,新生的树叶哗哗作响。 每年这时候,温璃的奶奶会在院子里用小陶罐熬八珍汤,扇着蒲扇慢熬许久,明澈去找温璃玩,也要被按头喝一大碗。 那时温璃淘气又活泼,两个人偷偷把药液倒在墙下的一颗蔷薇根上,端着空碗回去邀功,后来奶奶意外去世,翠屏山的院子没人打理了,唯独那颗蔷薇像是疯了一般生长,开出的花能覆盖住一整面墙。 如今又到春夏之际,那碗八珍汤却是再也没喝过了。 明澈也有些伤感,捏起一把纸钱,学着温璃的样子,一张张的送到灰炉里。 烧完最后一张纸钱,温璃起身拍了拍膝盖,轻声说了句:“走了。” 道旁松树上还挂着去年秋天的松果。 明澈瞧温璃情绪低落,便指了指山顶:“去爬山啊?小僧人说风景好看。” “你腿可以?” 明澈踮了踮脚:“没问题,t台都能走,爬山算什么。” 于是两人沿着栈道一路向上爬,夜幕四合中,果真看到了江城的夜色。 倒也没那么美。 硕大的城市被浓缩成几米长的一条灯带,灯光荧荧,半边渺远的天空也泛着些黯蓝的亮色。 山顶有个小小的重檐八角亭,两人坐在坐凳上,各自倚着一根柱子,明澈脚下踢着一颗小松塔,瞧着远处出神。 寺里有规矩:过午不食。 爬山费了不少力气,明澈看着温璃面色虚浮,惨白的额面上出了层薄薄的汗,知道她有低血糖,从冲锋外套里掏出三块长条士力架,自己留一块,另外俩留给了温璃。 “喏,病号,拿着。” 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瓶白兰“咚”的一声搁在凳子上。 “这么能藏?”温璃倒让她逗笑了:“还有么?” 明澈摊开冲锋衣,摆了摆手:“没了。” “庙里能喝酒吗?”温璃话还没问完,明澈挑了挑眉,旋开瓶盖给自己灌了一小口。 “暖暖身子,没什么的!” 说罢又合起手掌冲山下的寺庙拜了拜:“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喝了酒,明澈脸红彤彤的:“那个姓阮的到底打什么主意,上次说有事情不来了,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弄得我提心吊胆的。” 温璃一愣:“阮?” “嗯,他给我发的信息只署了个阮字。” 明澈起身站在亭子中央,山中的夜色拢在她的侧脸上,她看着山脚下的远灯,骂起人也低声细气得:“这个狗东西,有两个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其实她倒也没多埋怨这么姓阮的人,明澈只是心里有股气,骂出来,也爽快了。 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话,温璃就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应两声。 看着远处的灯火,温璃到底没喝酒。 山中空气极好,夜色笼下来时,半山腰就开始升了雾气,迷迷茫茫的,连远处亮着光的天际线都氤氲了。 两人在寺里住了三天,鸟鸣山幽,禅意十足。 温璃跟着主持诵经祈福,腕上是一串姥姥留下的檀珠。 明澈则跟着小沙弥在后山练功,有模有样的学了套五禽戏。 五月三号上午两人才返程。 江城的天阴晴无度,上午在山中还是晴空万里,上了高速,往城区方向走,挡风玻璃上便考试落起了毛绒绒的雨点。 明澈开着车,身上是一件十分宽大的冲锋外套,窗户开的很大,微凉的风裹着雨丝刮在脸上。 温璃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装,衣料松垮的搭在身上,金色长发挽了个马尾。 直到远远的看到了江城大厦,打转向拐下高速岔道,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这场雨到晚上也没停。 剩余的两天假期,温璃也没浪费,在校时她参加了登山协会,大一跟着去四川爬了两座雪山,还留了副日照金山的油彩。 第二天下午,她跟着协会去爬了明溪山,明溪山位于江城市南,一千多米的高度爬着也不费力。 上山时正是夕阳余晖的时候,她拍了张照,又架起画板画了张水彩。 蒋女士嘱咐她趁着假期回趟家,可两人临时又都出差去了,好在温璃也没打算回去,去寺里祈了道福,再爬座山放松放松,好过回一个空空荡荡的家。 队员大都撤了下去,只有一个男生倚在一旁的石头上很有兴致的看她画画。 温璃瞧了眼,没同他搭腔。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温璃打着手电筒,下的很是小心,刚下过雨,山路湿滑,免不了要摔跤。 好在她手肘在地上撑了一下,擦破点皮,温璃忙去检查手腕上的串珠,好在没什么磨损。 她索性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 从这个角度恰巧能看到江城市最为繁华的夜景。那一簇最亮的、中央拥着江城大厦的那一圈是最繁华的商务区;一河之隔,稍暗一点的是从前的老城区,前些年江城搞商业重心迁移,那一块便落魄了些,沿着河道往前,最暗的那一块是翠屏街,八九十年代时最繁华,也是温璃自小长大的地方。 第25章 蒋善微和温书韫同一批下乡的知青,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一起创业,三十多岁才结了婚,两人虽是老来得女,正是事业发展的时候,也无暇顾及。便千里迢迢的将温璃送来了江城。 温璃小时淘气,只会惹是生非,招猫逗狗,奶奶却也耐心的教她握笔,调色,给她量身定做了小画板,六岁的第一个礼物,便是一对金丝楠木的镇纸,尽管后来温璃用它敲破了邻居的窗户,可奶奶却依旧笑吟吟的。 姥姥似乎总是笑吟吟的。 天冷了些,温璃看了最后一眼夜景,小心翼翼地下了山。 -------------------- 第12章 赶上节假日,咖啡店里忙碌了许多。 江倚青围着深棕色的围裙,胸前的背带上夹着英文工牌,上头是手写的花体英文——holly,这是她的英文名字。 店里只有五个员工,前厅一人打扫桌台,后厨一人备品,两个男生躲在休息室里吃盒饭。 江倚青负责制饮品,正在不锈钢的咖啡机后头忙碌。 她的长发挽成马尾,露出一段纤细修长的脖颈,白色的衬衫领规整的折叠平铺在莹白的锁骨之上,遮覆住更深处的光景,倒平生出几分曲径通幽处的意味。 一旁的烘豆机散发出浓稠的焦香,馥郁的咖啡香气宛如浪潮一般一波波散开。 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江倚青的手指灵巧,动作也熟练。 压粉、扣粉碗、打奶泡、拉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咖啡馆门前有棵巨大的紫花泡桐,正值花期。 下午时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吹落打散了许多花叶。 偶有客人推开门,后背上沾着深色的雨点和萎靡的紫色泡桐花。 “叮!” 江倚青抬眼去看。 咖啡机很高,挡住了柜台外的人形。 只望见一根骨感秀逸的指,重重的按在柜台上银质的接待铃上。 江倚青暂时搁下粉碗。 她抬起手拢了拢鬓角的散发,眼神瞟一旁着烘豆机中快要成熟的豆子,匆匆的移到柜台前,语气里裹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婉有礼:“您好,想喝点什么。” 她低头去操作电脑,等着柜台前的客人作答。 客人没说话,移到玻璃展柜前去看蛋糕。 江倚青回头看了眼烘豆机,咖啡豆蒸发掉最后一丝水分,发出代表成熟的爆裂声。 她摩挲着实木桌子的边角,指腹落在键盘上等待。 豆子噼啪声不绝于耳。 女孩还是没有点单的意思。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江倚青说。 她后撤几步,转战操作台,迅速将成熟的豆子取了出来。 一粒滚烫的咖啡豆从筐中飞闪而出,落在手背上。 江倚青缩回手,吸了口气,忙搁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 用另一只得闲的手关掉了烘豆机。 细嫩的皮肤很是敏感,蚊子咬一口,都要殃及一大片皮肤泛红,何况是灼热的咖啡豆。 虎口处鼓起几个细小的粉色水泡。 “这么娇气。”她甩了甩手,暗暗骂道。 柜台外的女孩终于出声。 她的手指点着菜单,语气恹恹,似乎闷闷不乐:“阿姨——”她扯了个长音:“人呢?我这还没点呢,就走了!给我干晾在这啊?。” 咖啡馆里还算安静,女孩的喊声引来了几双眼睛。 “我在,我在。” 江倚青应了声,甩干手,转回柜台。 “阿姨,给我来杯中杯丝绒拿铁。”女孩不满被冷落,板着脸,颐指气使道。 指尖在键盘轻轻敲打,江倚青又将取号单双手递出去:“您可以到一旁吧台的椅子上等候,前面还有九杯。” 女孩也没看,扯过单子,双手插进兜里,甩来甩头发自顾自的走向一旁的就餐区。 “这么慢!” 江倚青垂着眼吸了口气,又轻轻的呼气,抬脸时依旧和善如初。 越过几道人影,她看见女孩的金色头发一闪而过,消失在一堵白墙后头。 同样的发色,却有些没礼貌。 她莫名想起小孩轻声喊“姐姐”,调子轻轻凉凉的。 像是风吹过竹枝,叶片哗哗作响。 点单机上排号的单子渐渐长了起来。 江倚青往机器上扣粉碗,指腹按了几下按钮,咖啡夜便涓涓流了出来。 她单手撑在柜台上,不自觉的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 有客人推门走进了雨中,江倚青看着撑开的大伞,怔了片刻,直到咖啡夜已经萃取完全,连最后一滴咖啡夜所溅起的波纹都平息了。 时钟已经指向六点二十。 玻璃墙外是漫天的雨幕,五光十色的的霓虹光氤氲在雨水中。 连路边的车影都不甚明晰。 又过了十分钟。 换班的小姑娘终于抱着浅红色的塑料雨衣,从后门挤了进来,窸窸窣窣的杂响在只有碗勺碰撞的静谧空间里倒显得有些突兀。 她的鬓角沾着湿漉漉的水滴,指节紫红,慌忙往身上套围裙,脸上是颇为歉疚的笑:“江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外头下雨不好骑车,看不清路,太不好意思了,让你替我顶班这么久。” 小姑娘是附近医科大学的学生,村里几年才考出一个的大学生,父母都是残疾人,趁着假期出来兼职赚生活费。 第26章 “没事。”江倚青瑶了摇头,眉间是关切和担忧。 她搁下手里的瓷杯,忙从柜台上抽了张纸巾,去擦女孩脸上的雨水。 “摔倒了吗?怎么沾了这么多水,衣服都湿了!店里没关系,雨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江倚青又绕到她身后替她系好围裙:“我在备餐间给你留了杯红糖姜茶,一会去喝了暖暖身子,下回这种天气就不要来店里了,我可以替你班,你骑车过来多危险啊。” 医科大学周边的几条路尽是些石板老路,颠簸易积水,雨天路滑,骑车十分容易磕碰,江倚青知道这些,不免得有些揪心。 “谢谢江姐。”小姑娘点了点头,侧身接过机器,她的眼角微红:“我没事的,哪能老让你替我班,我知道姐姐你也很累的。” “嗨,没事,你还是学生呢,学业为重。” 江倚青看着女孩指节得伤口,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盒防水贴塞进她手里,叮嘱道:“学医不容易,一定把自己的手保护好,知道么?” “谢谢江姐。” 女孩背过身去擦打奶管,声音闷闷的点了点头。 江倚青走进休息间,顺手把桌子上吃完的盒饭丢进垃圾桶,她脱下围裙,从储物柜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了下。 只两句简短的讯息,一条是在四点三十,江垂云问她有没有带伞,另一句是五点十九,许鸣说有户上门看诊的,碰巧会路过咖啡馆,一会可以送她回家。 江倚青没说过自己在咖啡馆工作,想来是母亲说的。 江城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店里的雨伞被顾客撑走了,伞架空荡荡的,江倚青擦干一小块玻璃上的水雾,往门外看去,好在只是细密的雨丝。 雨丝打在玻璃上汇成了水珠,她裹紧了风衣,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时,一朵泡桐花落在她的肩上。 路旁停了几辆等客的出租车,江倚青看了眼,裹紧了外套,大步迈进雨里。 公交站离得不远,只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密闭的车空气不再流通,窗户上起了层薄薄的雾气,江倚青给弟弟发了条信息,而后将雾气抹去一小团,去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到站时,江垂云正撑着伞站在雨里,他瞧江倚青肩膀上未干的水渍,抿着唇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不打车回,淋成这样。” “打车太贵了。”江倚青揽住弟弟的胳膊,少年的衣衫单薄,骨节有些硌手。 “许鸣怎么没去接你?”江垂云说:“我听见他给妈打电话问了你上班的地方,说是要去接你。” “麻烦别人干什么,受了恩惠,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你不喜欢他?”江垂云思索了一会,忽然问。 “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江倚青没回答,倒是反呛了他一句。 江垂云没继续说话,垂着头继续走路。 帮母亲收拾好店铺,他端了一碗热糖水送到三楼,江倚青正整理医院的票据,江垂云站在一旁看了会,转身下楼时突然回头说:“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妈那边我来说。” 江倚青看着弟弟的背影,忽而想起来最初搬家时他哭哭啼啼的耍赖模样。 那时为了赔款,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江垂云的钢琴也不例外,江倚青和宋岚瞒着他,只说爸爸欠了笔钱,他撒泼打滚怎么都不肯,那时也才个十岁的小人儿,哪懂那么些,只会伏在她的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哭。 都说由奢入俭难,可他也没多么矫情,温璃在医院照顾父亲,他似乎隐约知道了点什么,不再闹了,放学就帮母亲刷碗,连在学校被同学欺负都不肯说。 江倚青看着少年的背影。 一晃眼,已经七年过去了。 五一假期转眼即逝,温璃一如往常在校门口的许记包子铺买了份灌汤包,教学楼下划分了非机动车位,各式各样的电动车挨在一起,温璃把车停在边角,踏着铃声进了阶梯教室。 老师正在上头讲课呢,张茵凑过来小声说:“唉,看没看学校论坛?” 温璃摇了摇头,继续垂眸记笔记。 课后,张茵瞧着她一无所知的样子,举着手机给她看学校的论坛:“我的大美女,你要火了。” 是一个匿名帖子发的照片,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女孩的侧脸流畅姣好,一身灰白色的冲锋衣,正认真的画着风景。 照片其实拍的并不专业,边缘处有些模糊,也正是这些模糊才使得意境朦胧,反而成了极好的一张人像照片。 底下的评论已过千,不少人还发出来自己曾偶遇温璃时偷拍的照片:她骑着电动车、走在长廊下、校门口等车。 温璃打小生的白净,多少小男生说以后长大要娶她当老婆,那时候她也淘,只要有人敢说这话,上去就是一个拳头,把人牙打掉好几个,年龄越大,出落的越发好看。 她倒是不记得那个男孩有没有给自己拍过照片,论坛是匿名的,没有点技术也查不出发帖人是谁。 论坛只有国立大学校内的学生,影响不大,温璃粗略翻了翻,评论大都只是好奇和欣赏,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评论,索性也没再继续往下看。 倒是张茵挺欢喜:“你人气这么高,后头有个歌唱比赛,就你去吧,正愁咱们班选不出人来。” 第27章 “不了,五音不全。”温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下午回到别墅时,江倚青已经到了,两人事先通了电话,知道小孩没吃饭,她提着一个保温桶,里头装了份热抄手。 温璃也没换睡衣,仍旧穿着白天那套休闲西装,脱了外套,只留一件洁白的衬衣。 抄手很有食欲,上头浮着一层红油,还是热的。 江倚青坐在一旁逗金宝,它似乎有些犯困,蔫巴巴的缩成一团,盘在女人的腿上。 温璃吃的慢条斯理,却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她洗净了保温桶,小心的搁在岛台上,说了句:“谢谢,很好吃。” “没事。”江倚青倒不觉的有什么,算起来她跟自己的弟弟差不了几岁,只当是个小孩子罢了。 底下收拾妥当,江倚青跟着她来到画室,她一眼便瞧见沙发上搭着件旗袍,看了眼小孩,笑着征询道:“穿这个?” 温璃“嗯”了一声,去拿堆放在墙角的新颜料。 两人擦身而过时,温璃闻到了股子淡淡的烟味,混在清淡的香气中,倒也不难闻。 一回生二回熟,江倚青也没那么拘谨了,俏皮的冲温璃眨了眨眼,拿起衣服去了卫生间。 -------------------- 第13章 落地窗前新添了棵凤尾竹,枝繁叶茂的,细长的叶子垂在沙发靠背上,沙发边上架着两盏很高的补光灯,温璃拉上窗户的白色纱帘,小心的调整灯光的角度。 江倚青光着脚盘坐在沙发上,深青色的暗纹旗袍窈窕绰约,米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赤裸的脚踝,她的肩头也垂着一叶凤尾竹,若有若无的拂动着她的发丝。 “这幅画可能会久一点。” 江倚青的长风衣被她随手扔在了工作台上,温璃看了一眼,从墙角抽出一个半人高的画框,小心的托着底部的木框,平整的搁在画架上:“大概三天左右,姐姐你看后面时间方便吗,我这三天下午都没课。” 江倚青视线追随着小孩的动作,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方便。” 画布已经刷好了石膏,带着股子石灰味,台面上摆着粗细不一的画笔,插在一只铁皮小桶里。 温璃踱着步子,随意的把地上的废纸团踢开,纸团打了几个滚到了废纸篓旁。 未揉皱的寸角处是风景素描,江倚青留神看了眼,画得是极好的。 上次的也是,扔了倒有点可惜。 空调温度打的很高,让人不自觉的有些闷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 江倚青收回视线,仰头看着身前的小孩。 她似乎有些焦虑,托着下巴站在一旁,一直在调整江倚青坐姿,江倚青任由她折腾,仔细听着她的交代,两腿交叠,手搭在肩头,尽可能放松的倚坐着。 金宝听见楼上的声音,挤开房门,悠悠跑来卧在沙发上,磨了几下爪子,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江倚青的小腿。 毛茸茸,软乎乎的。 温璃撑着腰站在画布前,她的衬衫下摆扯松了些,西装裤裹着笔直的腿,衣领处的领针闪闪发光,她的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它好像很喜欢你,对别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她走近去捉金宝,无意看向江倚青光裸骨感的脚踝:“我把它抱走吧,它脾气不太好。别伤到你。” “让它留在这里吧,。” 温璃闻言收回手,江倚青动了动腿,腿腹幅度很小的蹭了蹭它的脑袋:“它只是小猫,没关系的。” “也好。” 温璃点了点头,回到画架后头。 铺好浅灰的底色,温璃喝了口水,又用墨绿混着松节油开始起稿。 窗外天色晴朗,太阳渐渐西斜,屋里渐渐变暗,索性又开了盏灯。 “你很会画画。”江倚青忽然开口,这是个叙述句。 “嗯。”温璃应了一声。。 风吹过露台外柠檬树的枝叶,发出莎莎的声响,是慌乱且安稳的白噪音。 温璃垂着眼睛描摹女人姣好的轮廓,笔触细柔沉敛,时不时停下笔,从画架后头探出身,长久的注视着女人的姿态。 不似年轻女孩的骨肉匀停,也不似久经风尘女人的风尘曼妙,她美颜不可方物,眼神里同时具有坚韧和脆弱,有成熟的疏离学识感,又有温吞若水的柔情,温璃握笔的手一顿,突然懊恼自己的技艺尚浅,唯恐不能将她的全部转移到画中去。 她端坐在那里,像是风雨中娴静翠绿的兰草,又像是枝头抱憾欲坠的梨花。 一侧墙上挂着几幅方正的小画。 江倚青来前喝了杯茶提神,她一副一副看去,尽可能的去疏遣注意力,不让自己过度紧绷,姿态放松下来。 模特需要长时间的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在此方面江倚青似乎有些天赋,她的手极稳,搭在肩头一动不动的,只安静的看着墙上的画。 墙边还靠着空白的画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有的已经画了简单的线条,最外侧一副是一幅水彩画,一条白纱轻柔的搭在上头,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教人看不清楚。 似乎是上次画完那副。 画到中途,温璃按了按眉心。 原地踱了几步,搁下画笔下了楼。 再回来时她手里托着一瓶白葡萄酒,另一只手倒提着只大肚酒杯, 她光着脚踩在地上,不去看江倚青疑惑的眼睛,拔开橡木塞,黄绿色的酒液“咚咚”流出,盖住了杯底。 第28章 喝了小半杯,白葡萄酒泛着果味的清香,微醺的感觉恰到好处。 江倚青盯着小孩握酒的手看了半晌:“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两人没什么交流,静室中只有笔尖触动画纸的声音。 时钟的指针哒哒的走了许久。 出了中福山别墅区,暮色刚刚四合,夕阳像是橙红色的绸带一般绚烂。 温璃要去买些水果,索性跟着她一起下了山。 刚走到公交站台,江倚青看着马路对面的小孩走进市场,她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是从前在酒吧一起工作的孙姐,辞职后两人还偶有联系,孙姐年纪大,在后厨工作,夜班时会给江倚青留盘糕点,是拿她当妹妹看待的,江倚青辞职时,孙姐很不舍得,却也没办法,当夜那个胖子没几天又上门喝酒,眼神很是不善。 领班也来劝,说是老板的意思,江倚青没办法,只得无奈辞了职。 “魏燕让人欺负了,是那天难为你的那个二世祖,老板不让往外说,什么世道。”孙姐在后厨人微言轻,只得找她来说说话:“说是肋骨断了三根,在医院躺着呢。” “怎么会?”江倚青问。 “领班来训话了,不说了。” 成年人的生活谈不上容易两个字。 江倚青忽而开始体味出艰难的意味。 母亲急切的想让她找到一个归宿,也不过是担忧而已。 -------------------- 第14章 今晨早起时街上有了薄雾,青石板路上滑腻腻的。 上午蹄花店里客人少,江倚青倚在门口看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宋慈搬了张矮凳坐在门口,瞧着她失神的模样,关切的问了句:“怎么了妮妮?想什么呢?” “妈。”江倚青顺势坐在门槛上,靠着母亲的臂弯问:“您和我爸认识时间那么短,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怎么问这个问题。”宋慈嘴上埋怨着,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说。 “你爸是下乡的知青,模样俊俏,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一款。” “我也觉得他模样好,偷偷帮着他干了不少活,人心是揣摩不得的,当初我是看你爸长得好看,但也没想跟他结婚。他那时眼界高,看不上我,嫌我文化低。” “可后来我不小心弄坏了队上的资产,吓的跑到隔壁村去了,是他出头给我担了责,被罚割了半山的草,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知冷暖会疼人,一来二去就结了婚。”说到这宋慈笑了笑:“你爸割完草,一身的草屑,冒着天黑去隔壁村领我回家,我吓的躲进了柴堆里,那天的月亮可真圆,地上也银晃晃的,怕我怕黑,还借了大队干部的手电筒,结果走到一半没电了,他就笑吟吟的念诗给我听,可惜太文邹邹了,我听不懂,你爸就慢声细气的给我解释,说的是什么月亮,可惜我还是没听懂,连那句诗都记不得了,就记得你爸轻轻摘下我头上一根枯枝,对我说了句:别怕。” “后来两个人就喜欢上了,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索性就结了婚,这样就能永永远远的在一块了。” “那你后悔过吗?”江倚青问。 宋慈摇摇头,摸着女儿的手:“人都有命数,兴许是咱们一家人命里该有这么一劫,别怨你爸,他看着威严,其实心里胆小得很,什么都怕失去,不然也不敢那么做。” 江倚青点了点头。 “生你弟弟那会,我难产大出血,你爸爸在外头求神拜佛,可他最不信这些东西了,小子出生到一岁,你爸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说这小子害得妈妈差点下不来手术台。”宋慈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时的场景:“你爸爱我,也爱你们两个,他哪怕做错了事,你们也不能去怨他,若要是我在当初那个境地,可能我也会这么做。” 江倚青将脸被过去,眨了眨眼,又将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正巧这时来了个老客。 宋慈招呼了一句,连忙进了厨房。 又在店里忙碌了一中午,江倚青这才放心离开了店铺。 公交车摇摇晃晃了一会,便到了中福山脚下。 公交站旁有个撑着扁担的老婆婆,筐里搁着鲜嫩嫩的枇杷,上头用叶盖着,见江倚青投来目光,急忙将叶子拢开一片,露出底下的果子来,招呼到:“新鲜批吧,买点吧,止咳化痰好着呢。” 江倚青看阿婆衣衫单薄,蹲在地上殷切的眼神,实在是不忍,上前挑了一大兜。 温璃见着一大兜枇杷时,也是着实有些惊讶。 “你喜欢吃枇杷吗?”江倚青将其轻轻搁在中岛台上,金宝好奇得跳上来东闻西闻。 “还好。”温璃也是刚回来不久,一边换鞋一边缓缓说:“但这……也太多了。” 江倚青倒笑了笑,学着老婆婆的声音说:“止咳化痰好着呢。” 温璃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 下午的绘画进行的顺利,江倚青熟捻了动作,姿势没那么僵硬了。 温璃还是走近微微调整了下她的手臂。 一缕发丝散在肩侧,随着江倚青细微的动作一摇一晃的,温璃便随手将其拂到了一旁,谁料江倚青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指尖便轻轻的略过了女人的耳尖。 冰凉凉,滑腻腻的。 温璃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吃的第一口山竹。 第29章 奶奶小心拨开壳,把那猫爪似的,水嫩嫩的内瓤送到她的眼前。 温璃伸出指尖点了点,清甜的果香中正是那一缕滑腻的微凉。 “怎么?”女人目光狡黠,像只小猫似的:“好摸?” “不小心碰到了。”温璃收回手指,回到了画架后头。 傍晚,温璃将一大兜枇杷一一洗净了,平铺在岛台晾干,一大片黄灿灿的果子。 温璃翻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才将其一颗颗的收进了冰箱,冷藏好。 这时正门外响起一阵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得声音。 温璃向外看。 只见明澈踏着晚霞兴冲冲的走里进来。 “我要去走秀了。” 温璃不惊讶于她的突然造访,只疑惑道:“什么秀?” “郭蓓蓓崴了脚,肿的穿不上高跟鞋,秀又还给我了。”明澈从岛台上捡了一颗枇杷放进嘴里,惊呼一声:“唔!好甜。” 明澈走的是某国产品牌的新品发布会,颇有些知名度,开场前现场围了不少媒体。 温璃在后台看明澈备妆。 化妆师木着脸给明澈额上抹了一大笔油彩,而后端详了一番,喊了声:“下一个。” “这么敷衍?” 明澈掏出小镜子瞧了瞧脸上,她的发髻也夸张,浓墨重彩的像是要踏上戏台。 鞋子似乎是统一送来的,有些不合码数,她倒也没计较。“本来这次秀我还不太想接,没档次,那些媒体哪个是自愿来的,这里能有什么料,来充数罢了,不过能代替郭蓓蓓上场,这就值得了。” “鞋子不会太大了?”温璃指着鞋子问。 “这才考验模特的基本功呢。”明澈搁下小镜子,去了一旁候场。 走秀着实不温不火,温璃在后台看到也乏味,明澈排在后面上台,她索性回了化妆室等候。 里头却有一个高挑的女人还未上场,温璃对她没什么印象,倒是她穿的风格似乎跟这一场秀格格不入,尤其是一串极长的珍珠项链,在脖颈上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越发映衬的身量纤细,脖颈修长。 她手里提着一双高跟鞋,温璃瞥了一眼正觉得熟悉。 那女人却甩了甩头发,从侧门走了。 前台的骚乱发生的很快。 明澈走台步时身形不稳,在t台的末端不慎摔倒,她起身坚持又走了半圈,脚下的鞋跟却直直的折断了。 大理石的台面十分坚硬,她的膝面一片淤红,长裙也撕裂大片。 乏味的秀场终于有了一丝亮点,长枪短炮瞬间挤了过来。 记者不去考虑如何在公共场所去挽救一个女孩尴尬的失误,他们只嗅到了热点的味道,曾经的环亚太小姐亚军,如今却在t台上摔的狼狈。 从云端摔进了尘泥中。 而她甚至撕裂了自己的裙摆。 他们不顾一切,只为把这份难堪放大,再放大,以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 有位心机的记者甚至踩上了t台,压住了一寸破碎的裙摆,镜头怼上了明澈惊慌的眼睛。 明澈咬着嘴唇,佯装淡定的脱下鞋子,道了句:“劳烦一让。”而后一瘸一拐的结束了秀场。 温璃忙脱下外套覆盖住她,寒着一张脸,将涌进后台的记者推了出去。 方才那个无良记者不知从哪里溜了进来,似乎还想拍点料,温璃也不是好脾气,上去将相机夺了过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温璃。”明澈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她就那么沉默得缩成一团。 记者嚷着赔相机。 主办方跑来问责,见得不到什么回答,便在一旁打起了经纪人的电话。 怒喊道:“你这是什么模特,之前那个为什么换掉,这叫我怎么收场,之前那个瘸子都能走的比她好。” “够了。”温璃在一旁喝止。 “你是谁,在这大呼小叫什么?”主办方挂断电话,指着明澈气急败坏道:“你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 明澈回过神来,将怀中的鞋子摔了出去:“你们的问题,我担什么责,由于你方的失误,造成了我严重的精神损失,该怎么赔偿?” “一切都要按合同来,你胡说些什么,怎么就是我的责任。” “对啊。你也知道要按合同来。” 两人离开秀场时,记者还没散尽,少有人走的侧门却被记者堵的严严实实。 明澈一开门正冲进了记者堆里。 只得一言不发的迎着镜头向前走。 直到进了车厢,世界才安静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温璃把音乐开到最大,一直开到了江边。 直到这时,明澈才露出迷茫无助的神色。 “怎么办?”她抱着臂席地而坐在石头滩上,神情懊恼道:“我把这场秀搞砸了。” 第二天,比热搜先来的,是经纪人宋玉的斥责。 她先是将明澈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通,而后电话边被人接了过去。 静了片刻。 明澈只听见大老板说了句:“休息一段时间吧,你手头上的工作先交给蓓蓓。” 台面郭蓓蓓预先走过一遍的,鞋码虽偏大却不至于摔倒,大老板也是看过的,所以他想当然得把错误归咎到了明澈头上。 还未质疑,宋玉又接过电话,似是走进了僻静处,背景里隐约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听话,休息一段时间吧,让网上的风波静一静,你也知道大老板最爱面子,别犟,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第30章 “休息?”明澈捧着电话,似乎不敢相信:“公司决定了?” “你现在状态不好,盲目地硬来只会更差。” “可是……” “听话。”宋玉最后说了句:“后面有工作会通知你的。” -------------------- 第15章 阮殊清 五月下旬,江城的天气渐渐回暖,湿漉漉的天气终于隐匿在逐渐茂盛的荫绿之中。 接连几日,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别墅三楼的露台。 江倚青的身旁换了两株极大的琴叶榕,叶片几乎覆盖住了女人婉约玲珑的身形。她双手交叠,轻轻得搭在膝盖上,后面是珠白的幕布。 温璃正了正画板。 江倚青端坐着,锁骨若隐若现。 少女的眼眸掠过成熟而有韵味的身体,似是飞鸟振翅掠过了山川丘陵。 直到一阵风吹的琴叶榕颤了颤。 温璃这才收回眼神。 “怎么了?” 江倚青察觉女孩的片刻失神,怕是阳光晒到了她,小孩体质不好,便关切地问了一句:“头晕吗,要不要吃颗糖。” “没事。” “有个细节色彩不对。”温璃晕开一摸绿,不动声色的答了句。 江倚青一身杏色的吊带长裙,裙摆随着微风飘逸波浪版翻涌,忽然,她从高脚凳上起身,两指捻起小孩头上的一簇猫毛。 温璃恰在下风口,迎着细弱的风,她闻到了阵阵飘逸清淡的香气。 这香气极淡,随着江倚青的转身,瞬间便散去了。 “姐姐涂什么香水?。” 收拾幕布时,温璃忽然叹了一声:“好香。” “我没涂香水的。” 江倚青挽起一缕发丝嗅了嗅,笑道:“我怎么没闻到。” “真的有。”温璃闭上眼睛,感受周围浮动着幽幽的香气。 “是吗?难道是风吹来的味道。”江倚青倒是起了好奇心,也迎着风嗅闻了起来。 女人闭着眼睛,裙裾随微风飞扬,她的卷发柔顺,身形骨骼像是连绵有致的山峰那般挺秀,温璃睁开眼睛,忽而觉得江倚青当真极美,却又不落俗套,她的美恰当好处,却又风情万种。 温璃所看重的,也正是这种冲突却又极其协调的气质。 忽然,温璃搁下手中的东西。 凑近了些。 擦着江倚青得脖颈嗅了嗅。 “别别,痒!”江倚青的身体敏感,被小孩毛绒绒的呼吸弄的乱了方寸,忙后退一步,耳廓泛起了浅淡的红晕。 “确实有。”温璃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倒是正经答了起来:“像是书页里夹来一株干桂花。” “很淡,乍一开始时书本浅淡的木质香气。” “后调是桂花,若即若离的。” “小朋友鼻子挺灵。”江倚青说:“后厨有一罐桂花蜜,常喝,估计也沾来点。” 江倚青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奖励似的。 温璃倒也没躲开,任由她的指尖触碰。 近一月的相处,两人关系倒也亲近许多,江倚青时常提一罐热腾腾的蹄花来,有时是几道宋慈炒的小菜,口味皆是十分的好。 江倚青已经走下楼梯,正要回头喊她,却看着女孩依旧愣在原地,似是在看一旁的柠檬树,片刻后才拿起画板,迈着大步跟了上来。 温璃向来只画半日,五月末的天气晒了些,温璃坐在画室里看画,又随手剥了块糖塞进嘴里,甜腻的气味一瞬间弥漫开来。 是清香的玉米味。 她的手里轻轻捻着糖纸,发出细碎的哗哗声,看着墙边立起的画作,金宝了过来,脑袋轻轻去撞温璃的小腿,似是好奇一般,用爪子轻轻的去拨弄那一张糖纸。 温璃瞧见了,揉了揉金宝的脑袋,索性逗了它一会。 这时,房教授打电话来询问进度。 温璃瞧了金宝一眼,摸了摸它的头,将糖纸收进了垃圾桶。 金宝似乎意犹未尽,还跳起去捉温璃的手掌和衣摆。 电话那头,房教授正说着工作室筹备公益油画拍卖的事情,温璃应和了几句,转身上了楼。 自五月中旬的舞台事故,明澈也没再工作。 整日窝在家里读书。 宋玉偶尔打来电话安慰几句,也只说:“好好修养,有工作会通知你的。” 那日的热搜升的很快,近乎进了热榜前五位。 似乎是公司压了下来,倒了晚上词条便全部消失了,相关不好的言论也一齐删除了干净。 但事情也终归是发生了。 没有什么能在大众的眼皮底下擦除的干干净净。 大老板最讲究面子功夫,想来也不会让自己公司的名字和工作失误的艺人挂钩。 明澈卧在沙发上,喝了几杯郁闷的酒。 闲来无事,索性在家里练起了t台步,她穿着衣柜里最高的高跟鞋,裙摆最长的裙子,一步一步走的气场凌厉。 地上放着那双断根的高跟鞋和撕裂的长裙。 明澈从上头踏过来踏过去。 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从来不在什么事情上低头,哪怕少年时因脚伤不得不放弃自小练习的芭蕾舞,她也没有喊过一丝的委屈,只躺在病床上默默点了点头。 t台和舞蹈鞋完全不同的触感,鞋底踏在这条不长、不短、冰冷且坚硬的道路上,便容不得失误。 第31章 这几日,她甚至去医院检查了自己曾受伤过的韧带。 那是一条淡粉色却很长的伤疤,周遭盖了淡淡的遮瑕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医生给的回复虽是舞蹈不能再跳了,但是走t台却没有什么问题。 突然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着实有些蹊跷。 明澈脱下高跟鞋在地上踱步,后来索性坐在了地毯上,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脚踝上,无意的去摸那块陈旧的伤疤。 正要在倒一杯酒的功夫,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明悦府,6:30再会。” 是一条短信。 下头依旧署了一个单字。 “阮” 明澈看了眼,只说了句:“装什么寡言少语,多说几个字会怎样。” 出门时她思索片刻,还是带了顶黑色的鸭舌帽。 明悦府门前格外安静。 上次来时门前还零星的有些食客在高谈阔论,今日却空无一人。 唯独身着正装的领位员在门前候着。 瞧见来人,他上前微微颔首,轻声道:“明小姐,请跟我来。” 明澈是格外满意此处的格调喝装修风格的,居于天地一隅却静谧又安适,建筑更是古色古香,最重要的是这里隐私感强,不用总是提防着时时被窥探。 是有身段的政商人士和娱乐圈明星常光顾的地方。 越往里头,越是新奇巧妙。 明悦府占地极大,据说是香港某位富商在解放初期所建宅邸,动荡时局里曾多次易主,直到九十年代才被富商后人花高价收回。 外头巍峨,里头也别有洞天,这是一座亭廊环绕的园中园,周遭静悄悄的,只听见几声惊叫的虫鸣。 两人一路走过前院,有穿过一道古朴的大门,周遭更是安静了许多。 直到走近一座四方小阁,领位员这才抬起手道了句:“请进。” 乌木的门窗上拢着白色的薄纱,明澈倒是对这架势颇为好奇,设想了一番里头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又思虑着怎么开口去说那一批货的事情。 明老板急得不行,日日发消息询问。 明澈深吸一口气,掀开纱帘进屋。 刚站定,正对上一双横眉怒目的眼睛。 他束手站在自己身前,倒像是一座铁塔。 “你是阮先生?” 明澈有些慌了,倒吸一口气,正战战兢兢之际。 却听见了后头一道清丽的音色。 “阿荣,别吓到人家,让我跟明小姐单独聊一会。” 明澈顺势看去,这才发现后头的八仙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她一身即为干练的灰色修身西装,披在身后的长直发,脚下是极艳的红底鞋。 她的面容秀丽又富有侵略性,手边扶着一瓷杯白茶。 阿明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离开了房间。 “别见怪,他只是比较谨慎,我小时候被绑架过。” “坐吧。” 说话间,女人替她倒了一杯茶。 明澈乖顺的坐在她的对面,垂着眼眸,用余光端详了面前的女人一番。 她话语温婉,唇角含笑,瞧着不像是有恶意的模样。 明澈问:“你是阮老板。” 女人点了点头,瓷杯一倾,洒了些茶水出来,小指沾了些,在桌面上写下了“殊清”二字。 明澈提起头看了眼,也点了点头,阮殊清便拿起桌旁的纸巾,轻轻覆盖在水渍上,乌木桌上干燥如旧,唯独留着那个“清”字。 明澈哪见过这架势,心里有些没底,正犯嘀咕呢,只听见对面人说了句。 “叫我阿清。” 她也有样学样的倒了些茶水,写了“明澈”二字,她的字体不好看,比不上对方得端庄雅秀,倒有些歪歪扭扭的,澈字笔画多,笔画挤在一团,很快聚成了一团水渍,只余一个明字。 明澈见状有些尴尬,顺势说道:“阮老板可以叫我小明。” 不是什么亲近的叫法。 更像是长辈对于小辈的便称,明澈也是不想与眼前人太过亲近,此人虽面善,但从扣住她家的货物来看来可谓是城府极深,说不定抱着什么坏心眼。 蛇蝎毒妇。 阮殊清倒是没再出声,抬手叫了人来,擦净桌面,嘱咐了声:“上菜吧。” 菜肴清淡,大都南方地区的家常菜,唯独最后一道避风塘炒蟹,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异常,明悦府是有名的私厨,自然有什么菜色都不奇怪。 明澈索性低头吃饭,怀着“戳一下就放个屁”的打算,准备见招拆招。 “尝尝这个。”阮殊清用公筷夹了块蟹肉放进明澈的盘子里,又解释道:“避风塘其实就是味精,经过高温炸过的。” “谢谢阮老板。”明澈听话的尝了一口。 阮殊清倒也没介意她的疏离,继续问道:“好吃吗?” 明澈点点头:“好吃。” 想着还要维护身材。 明澈便吃了五分饱,搁下筷子,她又偷偷去瞥阮殊清。 这人倒是个左撇子,一只手拢着一侧的头发,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 明澈端起茶杯,入口是醇和清爽的味道,茶汤清亮。 是那天茶艺师为她斟过的茶。 她倒是有些惊异,不过又转念一想,兴许这是招待客人的例茶。 第32章 见阮殊清一直没说话,明澈便开门见山道:“阮老板,您邀我来这,是想说说我们明氏手底下那批货的问题吧?” 阮殊清倒是没发话,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明澈方才还觉得她仪态端庄优雅,如今只觉得磨磨蹭蹭的惹人恼,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这厮还慢悠悠的品茶。 半响,阮殊清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道了句:“你叫我什么?” 明澈乖巧道:“阮老板。” “我们明氏手下那批货……” 阮殊清没听见似的,推过一个白瓷碗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港式杨枝甘露,要不要尝尝。” 明澈顿时泄了气,瞧着女人笑吟吟的面容,只觉那句老话说的真是不错。 咬人的狗不叫,杀人的刀不见血。 好一个蛇蝎毒妇。 她礼貌道:“减肥,吃饱了。” 她哪是吃饱了,是气饱了。 用餐的中途阮殊清吩咐人上了一盘葡萄,貌似无意的提到了句水果可以解酒。 明澈不再说话,想到自己来前喝了酒,自顾自的吃了几颗葡萄。 既然不谈货的事情,也没必要再谈别的了。 从明悦府出来时,门前停了一辆纯白色的的宾利。 阮殊清正打电话,瞧见人来了,便挂断电话,透过副驾驶敞开的车窗看她。 “我送你吧,这不好打车。” 此时正是晚高峰,车流拥堵不堪,只见一片红色的尾灯。 明澈抱着臂,倚在副驾驶的靠背上,头偏向车窗外侧,后视镜里能看到阮殊清的一角侧脸。 她外头加了件长款的风衣,一串珠链从袖口探出。 等红绿灯的间隙,阮殊清突然问:“小明现在是在做模特吗?” 明澈“嗯”了声,算是回答。 阮殊清见她神色恹恹的模样,便不再说话,探出手打开了空调暖风。 车厢里头静谧,明澈倚着靠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梦里她被人逼到角落嘲笑,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双断根的高跟鞋,她却无力辩解,低下头看,t台远的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阮殊清的车已经开到了小区楼下。 驾驶位没有人,阮殊清在车前面听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人醒了,打开车门又坐到了驾驶位上。 “不好意思啊。”明澈红着耳朵,有些尴尬:“你不会等了很久吧?” 她的脸压出了几道红痕。 阮殊清忽然探出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几根发丝被她模模糊糊的含在嘴角,暮然被柔顺的动作扯了出来。 阮殊清的手很凉,感觉到她的触碰,明澈霎时红了大半张脸。 阮殊清只温婉一笑道:“没事。” -------------------- 第16章 自从那场雨夜过后,许铭同江倚青已经许久没联系过了。 从中福山回来时,江倚青刚下公交车,就看见许铭站在她家店门口,一脸殷切的帮宋慈收拾桌子。 她不是不明白许铭的心意,可也不能借此消耗别人。 江倚青快步走过去,笑着想要将碗筷接回来,可她哪及一个男人有力,一来一回中,碗筷又回到了许铭手里。 “怎么好麻烦你这些,又脏又累的,给我吧。”说罢江倚青又冲屋里喊道:“妈,你怎么能让客人帮着干活呢?” 宋慈从厨房探出半截身子:“早晚都是女婿,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小许快来喝糖水。” “哎。”许鸣应力声,又转头道:“没事,不是什么中重活。” 许鸣在桌子边坐着,江倚青拉着妈妈到后头说话。 “妈,您这是干嘛啊?” “我这不是着急吗,你跟小许怎么回事,他可说你很久没联系他了。” “这是我的事情,妈您就别插手了。”江倚青有些无奈,也不想同母亲理论,正要转身之际,门外来了四五位客人。 “带小许上楼去吧,这里乱糟糟的。”宋慈推着女儿,嘴里催促着:“快点。” 许铭倒是拘谨,两人坐在客厅相对无言。 江倚青道:“今天这事不好意思了。” 许鸣挠了挠头:“没事,我挺乐意干活的。” 又是一阵沉默。 许鸣看着江倚青的举止,也多少心里明白了些。 “你也别为难,我们哪怕没缘分,我也希望我们是朋友,好吗。”许铭又挠挠头,他一紧张就挠头,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上次捡到的小狗做妈妈了,生了六只,想带你去看看。” 小狗是两人在江城大厦吃饭那晚,回程路上捡到的,肚子有些鼓鼓的,像是腹水,许鸣便将他收进了自己的医院救治。 没成想竟是怀孕了。 “是吗?”江倚青倒是很关切小狗的状况:“它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奶水不足,需要补营养。”许鸣说:“最近也有给它加餐。” 江倚青想到蹄花能补奶水,便打包了一些边角料,同许铭去了趟宠物医院。 正等红绿灯的间隙。 宋慈却打来了电话。 她下楼时不小心摔倒了,骨头有些痛,正坐在楼梯口站不起来,店里没有客人,找不到人,让她赶快回去。 第33章 江倚青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小狗,只得麻烦许铭掉头回宛和街。 许铭车开的又稳又快。 江倚青一路心惊胆战,紧紧的握住手机,许铭一边看路,一边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会没事,别担心。” 将宋慈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许鸣又忙前忙后陪着检查、缴费。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有些肌肉拉伤。 等片子时,宋慈坐在门诊部过道的长椅上,语重心长道:“小许挺稳妥的,妈妈看你自己太孤单,有个伴也蛮好的。” “你性子要强,但能要强一辈子吗?妈妈这病我也清楚,总该有个人照顾你的。” “妈。”江倚青正惊惧不已,拉住她的手:“您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您的身体是首位。” 医生交代了拉伤部位的护理,江倚青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回程时也是许铭开车,江倚青陪母亲坐在后排。 “谢谢你啊,小许,很少有你这么妥帖的男孩子了。” “没事的,阿姨。”许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贴,这是他方才听医嘱时随手记的:“刚才医生讲的多,怕您记不清楚。” 扎扎实实的又讨了一波好感。 江倚青将母亲安置好时已近傍晚,三人在店里一同吃了便餐,母亲便早早的歇下了。 江倚青倒是有些歉疚,掏出钱来就要还给他 许铭一怔,而后笑了笑,把钱收下。 车上那袋蹄花汤已经凉了。 许铭提议可以用医院的微波炉加热。 江倚青也没了拒绝的理由,再次跟着许铭来到了医院。 明澈告别了阮殊清,回家又喝了些酒,颇为郁闷的去了中福山。 温璃才去学校送完公益拍卖的画回来,两人倒是在门口碰上了。 明澈指了指她身上的浅灰色西装,莫名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穿这个颜色吗?” 温璃正在整理画作,见她来了,便搁下手中的活听她诉苦,时不时的应和两声。 金宝今日倒也没躲她,缩成一团躲在沙发一侧,瞧见人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 “你说这个姓阮的女人什么意思?”明澈百思不得其解:“她要是个男人,我能理解,他肯定是想借此泡我,可她是个女人,她到底要干什么?她还送了我两盒茶叶。” 那两盒茶叶正端端正正的摆在温璃家的桌子上。 “白毫银针,还挺贵的。”温璃看了一眼,单瞧包装也是极奢靡的:“没准她有哥哥或者弟弟吧,不方便去,便让她替着。” “对!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怪不得她一直不说我家那批医疗器械的事,原来是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处理。” 两人正说话之际。 金宝却在一旁开始呕吐起来,背部时不时弓起,却怎么都吐不出。 明澈以为它要吐毛球,抽了两张纸巾垫着,后来才发现不对劲,急忙带着金宝去了最近宠物医院。 明澈抱着金宝缩在驾驶位上,黄色的小脑袋凑在薄毯子里轻轻颤抖。 “宝贝。”明澈以为是自己让它应激了,眼里满是急切,垂着眼,语气带着自责:“妈妈再也不闹你了,” “不是因为你。” 温璃侧眼看着,纤长的指节在真皮方向盘上急促的敲打。 “你知道它怎么了?” “不太确定,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车窗外灯火琳琅,江城的夜色笼罩在厚密的香樟树下,白色的大g在车流里穿梭。 宠物医院在四条街外,离得不远,江城中心城区的路况十分复杂,温璃头一次在城里开车有些生疏,恰好行驶到了一条堵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 金宝是两人去年在三亚的海边捡到的一只流浪猫,只有巴掌大,眼睛被眼屎糊住,瞧着实在是像是只很可怕的耗子。 它扒住温璃的裤脚再不撒开。 明澈后来常常调侃的说它有心机,捡心软的碰瓷。 猫咪是不能上飞机的,两人坐了9个小时的车才把它带回江城。小猫多病体弱,又感染了传腹,轮流陪护了半个月才得以痊愈。 还未停稳车,明澈便一个跨步夺门而出。 今晚院里病患动物不多,分流台有医生在敲打键盘写病历,偶尔有几声狗吠从住院区传来。 家长休息区旁有一间透明的玻璃小屋,几只幼小的狗崽正缩在棉垫里熟睡。 两人坐在一旁的皮革长凳上,江倚青手里握着杯热水,微微侧身,垂着眼看那几只小狗。 波浪长发拢住她大半张脸。 “很可爱吧?” “嗯。”江倚青点点头。 热好了蹄花汤,许铭又加了些消炎药进去,见江倚青似乎有些好奇,便解释道:“有一只是剖出来的,它还要吃些消炎药,避免刀口发炎。” 这时,一道惊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倚青抬眸去看。 来人容貌迤逦,五官小巧,一身极为艳丽的红色长裙,肩上搭着一件并不相称的浅灰色西装外套,怀里抱着一团毯子,一个圆滚滚的猫头抵在她的怀里,瞧着萎靡不振的样子。 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江倚青看着这道身影,竟莫名的有些熟悉。 明澈还管顾仪态,她十分焦急,话密的像射出的子弹。 第34章 “医生,快看看我儿子!” 扒着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耳朵,许铭看了江倚青一眼,示意了一下,带着明澈进了诊室。 周遭静了下来,江倚青倒舒了口气,紧接着,她的手机震了震,是许铭的声音:“我在这边交待一下,一会送你回回家。” 她退出语音消息,回复道:“没事,你这边忙吧,我打车回去,今天很谢谢你。” 自从去年十一月过完生日迈入二十九岁,她便半只脚踏入了不结婚就是罪的怪圈,宋慈十分焦虑的开始替她筹措相亲。 虽然抗拒,但因为母亲的病,也便依她而去了。 相了几次,男方但凡了解过她的家庭背景后,便再无第二次见面的可能,这反倒让她放下心来。 谁料有了许铭这个变数,契而不舍的态度反而让江倚青有些为难,更何况今日他还帮了自己家这么大的忙。 江倚青扣下手机搁在膝上,分出一道目光去看那些奶狗,软乎乎、毛茸茸的,眼睛都还未睁开,粉嫩的鼻头拥在一起。 这间玻璃小屋正对着外头的街道,透出的柔灯在地上散了个黄色的光团,两个小孩趴在玻璃墙上,也笑嘻嘻的看着它们安眠。 宠物医院处在商业街,对面有家串店,大红的夸张门面,街旁支着红色的棚子,天气还有些微凉,袅袅的热气禁锢不住似的,裹着喧闹的杂谈从大红的棚顶溢出。 一道高挑的身影正从马路对面穿来,汽车忽而闪过,带着由远及近的鸣笛声。 江倚青无意瞥见,惹得一阵心惊。 “温璃?” 小孩穿着着浅灰色的西装裤,白衬衫的衣领上别着枚闪闪发光的钻石领针,下摆松垮的扎在腰里,她从两颗香樟树中穿过,径直走进医院。 江倚青看着她急匆匆的模样,刚想同她打个招呼。 小孩却已经问过前台的护士,急匆匆的往诊室里去了。 江倚青轻声嗔怪一句:“走这么快。” 抬起的手滞在半空,末了蜷起手掌,又搁了下来。 小孩脚下是一双深褐色的棉拖鞋,在中福山别墅里看她穿过,想来是从家里赶来的。 小孩腿长,步子迈的也大,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身上带着股子清冷矜贵的气质,转眼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江倚青的眼神却不由的落在诊室半阖起的门上。 金宝量了体温,又抽了血,做了一番大检查,前爪上被剔掉一片毛,露出嫩白色的皮肤。 它胆小得很,害怕生人,被许铭摆弄完,几乎魂飞魄散,又躲进了宽大的毯子里头,只余一节尾巴露在外头。 做完腹部彩超,才发现是吞食了异物,卡在了喉管里。 简单做了个小手术,取出一片黄色的糖纸。 温璃颇有些自责,安抚了金宝许久。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诊室。 许铭开了单子,拿了一些简单的药物,叮嘱了剂量和次数。 温璃摸了摸金宝的脑袋,纤体骨节分明的手妥帖的拥着毛毯。 江倚青虽然担心小孩,却也不好进去打扰。 等待的有些无聊,她便出去抽了根烟,香樟树被风吹动发出瑟瑟得声响,烟火扑簌簌地落在她的鞋面上。 江垂云发来消息,问她在哪,怎么还不回来。 江倚青站在路边发了会呆,见小孩迟迟没有出来,便给许铭发消息:“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先回家了。” 正要抬手拦车。 忽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 “姐姐?” 小孩的衬衣挽到袖口,长发扎了个松散的马尾,整个人比自己高不少,也是是路灯的缘故,她的眼神蕴着些亮光:“你怎么在这?” 江倚青一怔,忙掐灭手中的烟,扔到了垃圾桶里:“来见朋友。”她看了眼金宝,伸出手去轻轻搔了搔它的下巴,国庆立马迎合的把脖子抬高:“小猫怎么了?” “吃了一块糖纸,已经做手术取出来了。” “这是?”明澈手里提着药,从温璃背后探出头。 她只觉得眼前姐姐有些熟悉,回想着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个姐姐。” 还未等江倚青开口,小孩便抢先一步回答,她微微侧身,单手将明澈拉到自己身前,介绍道:“这是明澈,我朋友。” 江倚青颔首一笑,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孩,她自始至终没提模特这个事,好像两人并不是雇佣关系,而是真的朋友一样。 老城区这个点打车并不方便,温璃没理会江倚青的推让,执意要载她回家。 明澈紧张许久终于放松下来,酒意上头,躺在后排休息。 江倚青新奇地坐在副驾,怀里抱着国庆,车厢里是新皮革、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 驾驶位的窗开了很小的缝隙。 江倚青倚在靠背上,长风衣里头是一间抹胸连衣裙,露出锁骨的白皙。 麻药刚刚过劲,金宝对她格外亲呢,一直用头轻轻拱她,没办法只得用手掌轻轻托住它的脑袋,这才安静一些,倒没什么重量,像是捧了个轻盈的毛球似的。 “它好像很喜欢你。”温璃淡声道。 江倚青的目光落在侧面后视镜,白色车身下的轮毂飞速转动,路灯昏黄的灯光渐次映在小孩的侧脸。 第35章 风吹了进来,她的发丝也随风飘散。 道路两旁的楼宇逐渐变低,尽是些红屋顶的洋房。 小孩看着前方的车流,放缓了车速,腾出手来摸口袋。 她的动作很轻,嘴唇微微泛起了白。 江倚青看了一眼,似乎察觉了小孩的异样,忙焦急的翻开包。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 她摸出一粒黄色长条形状的糖,小心的撕开一个口子,又微微侧身,将糖送进了小孩口中:“张嘴。” “你怎么知道?”小孩微微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皙一片。 “小孩心思好猜。”江倚青半开玩笑的语气。 温璃挑了下眉,舌尖含着糖果慢慢的吸吮,老式玉米糖近些年来在江城销声匿迹,她找了许久也只找到一款味道极为相似的,香醇甘甜的玉米味又一次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那股清冷的馨香在女人接近的那一刻再次将她围绕,一如忍冬或是桂树。 时隔多日,温璃终于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女人指腹的干燥,也忽然想起与她共枕那晚的触碰,江倚青无意识的环着她,轻轻的安抚她。 一如那晚一般。 温璃打了右转向灯,两人在后视镜中短暂对视。 “谢谢。”她轻声说。 送别江倚青,回程时明澈也醒了个大概。 她盘坐在后排打哈欠,温璃倒是在前头沉默不语。 “那姐姐生的真漂亮,不进娱乐圈可惜了。”明澈蓦然感叹道。 温璃直视着前方的车流,言简意赅的回:“各人有各命。” “刚才那个许医生是她男朋友吧?” “怎么?”温璃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眉梢挑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我推门的时候他们在一旁看小狗,许医生可是浓情蜜意的眼神。” 温璃没说话,并入直行车道,看前方的汽车尾灯。 “后头我们要走,许医生也拿着车钥匙出来了,看见她上了你的车又转身回去了。”明澈揉了揉眉心,半开玩笑道:“你可坏了人家的好事呢,咱俩成了电灯泡。” “那倒是可惜。”温璃耸了耸肩 “红灯!”明澈看着前头轻喊。 温璃猛得踩下刹车。 她只觉心被攥了起来,说话也沉声闷气的:“你醉了就睡会,别说话了,省的头晕。” 明澈点点头,将金宝抱在怀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 第17章 国立大学的公益画展如期举行,牵头的是房斯闽教授的工作室。 油画班的学生基本都拿了自己得意的作品出去,卖出作品的利益一半捐赠,一半则是作者的报酬,这是一个很好的曝光平台,前来的都是油画届的名人大咖或是往届校友,出价向来是依随自己的心意,并且支持竞价,价高者得,若是能得到几分赏识,增加一些业界知名度,那自然是一举两得。 温璃拿出的并不是以江倚青为题材的组画,虽然房斯闽教授已经初步筛选了几副下去,温璃却有些私心,没有让其流入市场的打算,便拿了一副以明澈为题材的《天鹅》展出。 作画时,正是明澈环亚太小姐得完奖,她曾在社交平台上公布过这张画,也算小有些名气。 女孩玉面玲珑,身子纤巧绰约,轻盈灵动,画面仿佛蒙着一道白纱,边缘有些褶皱感,朦朦胧胧的,像是普通人误闯了舞蹈剧院,只能偷偷的躲在幕后看着首席演员轻盈的跳跃,旋转。 而自己却只能捂着嘴,在心里赞叹:这世界竟有如此之美的白天鹅。 画的前头摆了个小箱,众人只需将自己的内心价位写在特殊定制的竞价牌上,价最高者得。 时不时有人驻足观看,品味一番后投下一块竞价牌。 看的最久的是一个女人,明明不晒的天气却带着一顶巨大的宽沿遮阳帽,温璃有些印象,她似乎也投了竞价牌。 许茵的作品是一副人像油画,静谧狭窄的小巷末端,牵着老牛的老人从间隙中一闪而过,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小巷之中。 她正四处端详其他人的作品,好取长补短,看到温璃的作品时,不禁感叹了一句:“画的真好。” 秦淮的作品是一只蛰伏在雪坡后头的老虎,它的目光凶戾,獠牙凶狠,很能彰显出作画之人的攻击性,不过劣处明眼人也能一眼看出,这幅画格外的程序化,笔触没有自己的心意,像是流水线上产出来似的。 秦淮和陈江站在画廊入口,看着进出的人流揣摩。 陈江忽然侧身说:“这一届说是会有香港来的富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淮一身黑色正装,口袋里折着白色的餐巾,相比之下陈江则要邋遢许多,卫衣短裤运动鞋,倒像是来蹭酒喝的新生。 秦淮问:“现在哪副画的竞价牌最多?” “喏。”陈江抬起下巴指认:“温璃啊,模特好像有点知名度,几个粉丝还跑去竞价了,不过价应该不会太高,都不是什么有钱人。” “倒是你那幅画挺有心思。”陈江转过头来对着秦淮:“那几个有钱的草包都喜欢有攻击性的老虎,威严,有震撼干,最重要的是他们迷信,愿意花高价买,果然论起策略,没人比得上秦哥。” 秦淮点了点头,脸上却并不愉快,陈江也知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别多想,我没有说你画不好的意思。” 第36章 他点点头,也没计较,分出几分目光去看一旁的温璃。 她面色倒是平淡如水,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的画怎么样?”他踱步走到她身侧,貌若熟稔的同温璃打招呼,女孩清冷,话语也清冷,只看了他一眼,说道:“还好。”便转身离开了。 秦淮到没有不快,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回身同陈江交代了几句。 “让那几个人进场吧,多煽动一下,看能不能抬抬价。” 陈江点点头心领神会,拨了个电话出去。 晚会进行到尾声,即将公布画作的价格和拍得者。 画作琳琅,众人心里自然也有个高低排名。 目前出价最高的是秦淮的《虎》:15万。 然而却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喝彩。 下头掌声稀稀拉拉的,懂画的人也都知道这幅画的心思过分超过画工,能出到这个价钱,肯定是个不识画却有钱的冤大头,图个开创事业,大展宏图的寓意。 但在座的那几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却不懂,还以为是自己慧眼识珠,倒是兴奋了起来,说到底有钱人拥有鉴赏力也没什么大用,倒是押宝还有些乐趣。 房斯闽在嘉宾席里坐着,也有些脸上挂不住,却又不想让一个只会投机取巧的学生占得首位,一旁江城书画协会的副主席知道其中猫腻,也只轻飘飘的说了句:“这小子挺聪明的,你的学生?” 不过也有人不赞同,秦淮的画作虽颇有商业性,但又不失头脑,有些地方也加了自己的巧思。 “什么头脑,分明是投机取巧。”房斯闽语气有些失望。 学生席位同嘉宾席离得近,秦淮也听了些耳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等着主持人宣讲。 主持人又依次念了几幅画,只有一幅的价格过了二十万的门槛,是裴予宁的《春山》,《虎》落到第二。 温璃在场边候着,怕低血糖,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有学生认出她正是论坛上那个在山顶画画的女孩,小声议论着从一旁走过。 她的画排在倒数第五位公布。 房斯闽不知身在何处,只给她发了句:“加油。” 现场有几人是关注着这幅画的,也是冲着明澈的名气才来的。 主持人翻开手卡,面色瞧着倒是略有些惊讶。 他环视四周,屏气凝神道。 “天鹅——52万。” “恭喜,恭喜天鹅成为最高价。” “恭喜作者温璃,买家阮小姐。” 房斯闽长舒一口气,对着一旁看热闹得副主席笑了声:“这个是我手底下的学生。” 秦淮咬咬牙,却也没说什么,笑也着一同祝贺。 晚会结束,温璃刚要走出校门,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好在乌云散得也快,她从雨棚中推出电车时,雨已经停了。 秦淮驶过市政府,正在等红绿灯,他开了一半的窗户,时不时的向车外弹烟灰,车里倒是播放着沉静的钢琴曲。 他注视着眼前的行人,恰巧瞧见温璃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江也是眼尖。 “这不是温璃吗,今晚她可是出了大风头,买画那人也真是捧她。”陈江又说:“不过她那画我看了,画的确实不错。” 秦淮本就好胜心极强又爱面子,眼里容不得沙子,陈江这话可谓是在他的雷点上乱蹦。 “你找的那几个人靠谱吗?”秦淮看着女孩的背影,忽然问道。 陈江回道:“找的群演,添油加醋,佯装竞争,让那几个老板多出钱,这活他们懂。” 追随着她的身影,两人看她骑着电车行驶到了中福山辅路上。 “她难道住这?”陈江忽然说:“这山上山下房租可不低。” 秦淮若有所思的瞧着女孩远去的身影,前方的信号灯已经变绿,他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 “她参加的江城市风景油画大赛也是房教授指导的吧?” “对啊。”陈江不知其中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 “别管这个了,一会去玩两把去去霉运。”陈江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拍了拍,口气兴冲冲的:“一个场子失意,一个场子得意嘛,这也不是什么比赛,没赢就没赢,一点都不丢脸,我这回学了点技术,保准赢的手软,哈哈。” 秦淮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眼角隐有青筋凸起,斜视着有些忘乎所以的陈江,白净的脸上浮起一抹阴暗的笑,转瞬便散去了,他吸净最后一口烟,点了点头。 “好啊。” rome酒吧彻夜灯火通明。 停车场有人在等,瞧见秦淮眼熟的车牌,男人把半截香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冲着门卫招招手示意放行。 秦淮瞥了副驾的陈江一眼,又冲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也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酒吧下层有处非邀勿入的地方,装潢华丽,别有洞天,骨牌、麻将、扑克更是一应俱全。 这是一家地下赌场。 秦淮似乎是常客,有几个赌徒从牌堆中探起头来同他打招呼,又看向前头的陈江,意味不明的相视一笑。 男人领着两人穿过前厅,牌桌上的人皆是怒目圆睁神情紧张的模样、双眼通红的盯着发牌,身前或多或少的堆了一些筹码。 “手气好的,一夜暴富真不是梦。”男人笑着说,而后便引着两人往里头的包间走。 第37章 陈江有些兴奋,四下瞧着牌桌,搓了搓手:“秦哥,咱们在哪桌?” 秦淮瞧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倒有些好笑,回:“这次不在外头,在里头的包间。” 几人玩的是扑克,陈江前几把手气极好,面前的筹码翻了近一番。 秦淮磕了磕烟灰,同其余两人对视了一眼,按住陈江的手问:“见好不收?” “这运气,怎么收,秦哥你可别拦着我。”他大致数了数筹码,脸上的神色贪婪,急切的喊道:“继续继续。” 包间的灯光如昼,白色的烟雾宛若云烟缭绕。 扑克牌被焦急的捏起一角,又唉声叹气的重重放下。 不知过了几局,当中的一人终于出声提醒:“兄弟,你没筹码了。” 陈江像是疯了,心脏被无数次揪起又被无数次放下,输掉最后一个筹码时,他恍恍惚惚的愣在原地,看着秦淮:“哥,都输没了。” 秦淮似乎手气也不济,却也不像他一般一败涂地,假惺惺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下回赢回来。” 出了酒吧,陈江躺在车后座,神情颓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车顶。 刚要发动车子,秦淮的手机却进来一条转账信息,署名是一个叫做方片a的人。 金额不小,看来今晚的油水颇多。 他看着后视镜,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播放了一首钢琴曲。 -------------------- 第18章 五月底,登山协会组织了一次登山观日出的活动。 正是换季的时候,流感肆虐,早晨山地的草坪上满是露水,气温也低了许多,温璃吹风受了些凉,下山时身上开始迷迷糊糊的热了起来。 以为是出了些汗,便也没在意。 中午也没什么食欲,头开始昏胀。 起初她不以为意,下午还同江倚青约好了时间。 便翻出药箱吞了一粒布洛芬,躺在沙发上又觉得冷,扯了张薄毯盖在身上,药效上来,竟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女孩金色的头发随意披散在靠枕上,金宝凑过来缩进她的怀里,一人一猫倒是睡的安稳。 下午江倚青来时,小孩脸色红扑扑的,连眼皮都红肿起来,金宝饿了许久,见到人,开始委委屈屈的喊叫。 感觉有人触碰,温璃也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她轻轻的握住江倚青的手腕,只觉头疼欲裂。 “你发烧了。”江倚青探出手去摸小孩的额头。 温璃的面色坨红,连耳朵也是红色的。 “烧的这么厉害,我带你去医院。”说这话时,温璃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 温璃将头抵在江倚青的肩窝上,轻轻嗅了嗅,是熟悉的香气。 小孩走路没力气,江倚青便小心的驾着她,把她安置在副驾驶,温璃烧出了一身的汗,连鬓角和后脖颈都濡湿了。 江倚青头一遭开温璃的车,也有些心惊胆战,好在也平安到了医院。 温璃生病时也是板着脸清清冷冷的模样,捏着自己的一处衣摆,昏昏沉沉的靠在车窗上。 温璃坐在输液大厅输液,江倚青怕她乱动会碰到针头,便让医生在她手心里绑了个长方形的药盒。 “我又不是小孩。”温璃嫌弃的看了一眼。 椅子太硬,江倚青就脱了外套,折成一个靠垫,垫在小孩的脖颈后头。 可小孩却是不依,似乎觉得人肉枕头更舒服,微微侧身靠在江倚青的怀里。 江倚青没推开,是不是给她擦擦汗,摸着小孩的发烧轻声絮语道:“占我便宜啊。” 药效催眠,温璃困的不行,中间清醒了些,江倚青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又睡了过去。 输完液,也经很晚了。 考虑到小孩还没吃饭,别墅里又没食材,江倚青便将她带回了宛禾街。 小孩盖着外套,睡的倒是安慰,拔针时还是疏忽了,手背青了一片。 温璃的睫毛很长,路灯映出浓密的倒影,汽车行驶在夜深人静之中,倒像是一艘孤舟,压过老街的石板路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离开医院前,江倚青嘱咐弟弟煮了一锅白粥,店门口还留着灯,江垂云正坐在门槛上等待。 温璃个子高一些,却出奇的瘦,只能摸到凸起的骨节,江倚青要搀扶她下车。 温璃从梦里醒来,浑身依旧像个火炉。 她摆了摆手:“我自己走吧。” 江倚青无奈只能依着她。 江垂云瞧见来人,上前招呼了一句。 他是知道姐姐模特的工作的,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说粥好了,锅里还留了碗鸡汤,便转身上了楼。 温璃下车时才知道来了江倚青家,说了句:“给姐姐添麻烦了。” 她有些站不住,说完便从后背轻轻环住江倚青的腰,脸也轻轻得搭在她的肩膀上。 江倚青感觉倒脖颈滚烫的呼吸,知道小孩还未退烧,小心的扶她上了楼。 刚要扶她躺在床上,小孩却猛地坐起来,拍了拍刚才碰过的地方。 “我还没有换睡衣,不能上床。” “没事,病人不讲究这些。”江倚青安抚她。 “不行,脏。”小孩很是执拗。 “可你发烧了,我怕你着凉。” “那也要换。” 江倚青只得去给她找了一身棉质睡裙。 第38章 小孩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长袖衬衣,刚解开几颗扣子,却发现江倚青还是站在眼前。 “姐姐,我要换衣服。”小孩语调软软的,竟然在害羞。 “好……好,我不看。”江倚青背过身去。 等了一会,小孩又说:“我好了。” 江倚青便转过身来,替她摆好枕头,又盖好被子。 温璃虽然头晕,却也不再困了,靠坐在床头。 江倚青下楼去煮粥。 温璃便拿起一旁的一本书来简单翻看。 白粥煮的软糯,又添了鸡汤、鸡肉、香菇和青菜,氤氲的香气漫了整个屋子,怕小孩嘴里太清淡,江倚青又盛了一碟母亲做的黄瓜咸菜,一齐端上了楼。 温璃没什么胃口,却也还是喝了整碗,顺滑软糯,胃里也暖和起来,两人坐在书桌的两端,江倚青吃饭时也是慢条斯理的,瓷勺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一柄玉如意。 背后一面巨大的书架,空气中也隐隐有些纸质书本的味道。 江倚青收拾干净书桌,又替温璃找了牙刷。 躺到床上时,已近午夜。 温璃吃了药,又有些昏沉劲儿,江倚青探了探她的额头,烧似乎退了一些。 留了盏夜灯,江倚青又替小孩擦了几次汗。 温璃睡觉不安分,像只小狗似的,爱往人怀里蹭。 江倚青便小心的安抚着她,轻轻的替她揉捏脖颈和太阳穴。 破晓时分,温璃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她和奶奶坐在翠屏街的院子里,墙角落了几只鸟,叽叽喳喳的乱叫,正要去扑时,梦却醒了。 醒来时天是灰蓝色,一旁昏暗的夜灯还亮着,天窗外能看到树影婆娑,有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掌,轻轻缓缓的覆盖在她疲痛的额头上。 经过一夜的折腾,她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温璃正躺在江倚青的怀里。 她的手搭在女人纤瘦的腰间,这次她没逃,只是微微转身,睁着眼睛,好整以暇的去描摹女人的五官。 江倚青的呼吸平稳,想来还是在睡梦中。 温璃生在高知家庭,自小便是自持又清高,除了明澈,也没有什么别的亲近朋友。 同床共枕这种经历更是少之又少。 江倚青睡时模样娴静,抬头只见纤细又白净的一段脖颈,夜灯是细腻的柔黄,搭着天边那抹昏蓝,胸前的起伏都落了点阴影,恰好又被小臂箍着,勾人心痒的东西全在温璃的眼前。 她有些热,掀了角被,才发现自己的额边出了些细密的薄汗。 被江倚青细弱的吐息一拂,倒是有些微凉。 一番动作,江倚青也朦胧的醒了,她探出手来摸了摸温璃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还难受吗?” “头还是有点晕。” “要不要喝点水。”江倚青看着小孩微微干裂的嘴唇,从床头柜上取了保温壶,倒了杯热水给她。 一滴水珠沿着唇角溢出,江倚青用拇指轻轻拭去,女人的指腹温润,吊带睡裙的肩带滑落,温璃移开眼睛,瞥向褶皱的被角。 “要不要再睡会?”江倚青侧躺在一边,轻柔的去按小孩的太阳穴:“头晕的话我给你按一按,明天如果还发烧的话要再去医院。” 温璃点了点头。 “姐姐,你对我真好。”她忽然说。 “你比我小那么多,我把你当妹妹看的,何况你还病着。”江倚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散乱的金发一齐顺到耳后,漂过的头发并不枯燥,反而毛茸茸的,像是小狗,她低声说:“别想那么多,再休息一会吧。。” 温璃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谁料她竟又烧了起来,精神萎靡,同班导请了两天假,江倚青心急,又带着她去社区门诊输液。 吃了退烧药后,她窝在江倚青的矮沙发上看了一中午的书。 明澈去了别墅照顾金宝,她这一月都窝在家里,公司有意冷落,宋玉同她的联系也少了许多,只有一个模特比赛时结交的男孩,因为住的近,来探望过她几次,带了点公司的消息来。 郭蓓蓓的资源好的不得了,大老板安排她下月去米兰观摩学习,并弄了个上台的机会给她,这个机会本是签约时宋玉许给她的。 也由不得她唉声载道,毕竟t台事件是她自己搞砸的。 刚走到楼下,却见一辆白色的宾利正驶到单元门口,阮殊清正要下车,看见人来了,莞尔一笑,问了句:“要去哪?” “有事出门。” “我送你?” “多谢阮老板好意。”明澈不知这人底细,也不想同她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便回了句:“不用。” “我找小明也有事。”阮殊清探身,打开副驾车门,重点提了句:“明家那批货的事。” “我给你发信息怎么没回?” 明澈报完地址,正系安全带,面对这冷不丁的问题倒是愣住了,思索片刻,不着痕迹的扯谎道:“工作太忙,没看到。” “是吗。”阮殊清轻声一笑,俯身压了过来,明澈哪见过这架势,正要推搡之际,只听见“咔哒”一声响,女人的身形也随即后退,她的发丝滑过脸庞,香气也馥郁。 “最近不是没工作吗?” “哪来的小道消息。”明澈不知晓她是从什么途径得知的,轻咳几声,一脸尴尬地反驳:“我明明忙得很。” 第39章 “是吗?” “阮老板怎么这么多疑问?”明澈答不出,索性便退为进:“不是说有货的事吗?什么事?” 阮殊清轻轻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她的手指纤长骨骼匀称,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素圈戒指,明澈看了眼,收回目光。 “货权的事,是方伯委托您来谈吗?”见她不答,明澈又追问了句。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车流之中,夕阳西下中天色渐暗。 阮殊清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问:“方谦跟你们家关系很好吗?” “合作了很久,我们家工厂小,但是品质稳,方伯跟我们定了五年的器械供货合同,今年刚好到期,所以……” 阮殊清的话插进来:“所以合同已经逾期了,失效了,还是把这批货生产了出来,因为方谦口头保证他会接收?” 明澈点了点头。 “倒是天真。”阮殊清的语调带着丝笑意。 “所以您到底什么意思。”明澈低声说:“您几次三番的约我,找我,只为了像现在一样嘲弄我一番吗?” “如果是这样,我很忙,没时间跟您开这种玩笑。” 阮殊清眉头轻皱,刚要开口,忽然响起一阵铃声。 她接起电话,说的却是粤语。 明澈总觉说粤语的人有几分莫名的魅力。 她的音色很御,但却是公事公办的情绪,因而显得格外疏离,冷冷的,明澈听不懂,索性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出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切换回国语后,阮殊清的语调莫名柔软了些。 “我的公司在拓展药械领域,阮氏已经收购了方谦的药械项目,总而言之,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同你好好讲货的问题。” 明澈不留情的反呛:“我可没看出阮总您真心实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阮殊清说:“我是商人,几次三番的想要约见小明,自然是想得到点什么,小明对我避而不见,怎么说我不诚意”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那阮总。”明澈侧身去看她:“您想要什么?” 车已经行驶到了中福山脚下,沿着盘山路上行,灯光渐次的映在阮殊清的脸上,她生的美艳,发丝挽了个低马尾垂在肩上,车厢中满是她方才侵略而来时的香味。 明澈想不通,她能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明老板近来为这批货哀愁不已,公司也等着货源回流,他的大半积蓄都已经垫了进去,如若没人接收,无非是一个破产的结局,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成果,明澈无法看它付诸东流。 “明澈。”阮殊清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你觉得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是因为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 明澈明显愣了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阮殊清同别墅门卫打了声招呼,顺利放行,车速缓了下来,周遭寂静无声。 “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停下车,缓声道:“你同我在一起。” “我不是同性恋。”明澈看着她,指着她的戒指,一脸严肃:“阮老板这是要一心二用。” “这只是个幌子。”阮殊清把戒指摘了,吧嗒一声扔进车门的储物盒中,也不像在开玩笑,她将车子熄火,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消失了,彼此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渐渐放大,她越过中控台,去看明澈彷徨的眼睛。 “你可以用这段时间来思考,上车后告诉我答案,阮氏可以接受这一批货并同明家签订长期合同,只要你同意,包括你现在的困境,我都会帮你。” “我在这里等你。”女人微微倾身,吐气如兰。 -------------------- 第19章 黄桃罐头 明澈骂骂咧咧的下了车。 转头又看见阮殊清透过车窗瞧着她的身影。 “疯子!衰神!”她嘟囔了两句,逃似得进了门。 金宝饿了,委委屈屈的上前叫人,江倚青走前给它留了猫粮和肉,如今已经吃完了。 明澈又重新给它添了一些,金宝吃了几口就跑到一旁玩起来玩具。 “小没良心的,真是没心没肺。” 她愣了一会,看了看窗外,恰好能看见宾利的半截车尾,倒是没瞧见阮淑清的影子,她搞不懂这女人的心思,索性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开始搜索。 “女人会喜欢女人吗?” “女人跟女人求爱意味着什么。” “女人可以包养女人吗?” 过了约莫半小时,她这才合上手机,临走前又给金宝添了几块零食。 阮殊清本以为她更更久一些,正倚坐在车头吸烟,万宝路带着股清甜的香气,两根修长的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白色的烟雾从她的红唇中逸散而出,明澈这才发现,她的衣着像是是刚才某个商务场合离开,黑外套下是亮片的同色紧身包臀裙。 “想的怎么样?” 阮殊清的身材也极好,明澈的眼神落在某处白皙的地方,互相比较了一下,倒也不觉得自己会吃什么亏。 如此一来她也有了几分把握,倒没急着回答,而是斟酌问道。 “你是同性恋?” 阮殊清思考了一番,眼睫微垂着,任由那团白雾在她姣好的脸上滑了一遭,很谨慎似的说:“算是。” 第40章 “算是?那你跟男人……” 话没说完,阮殊清就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没有过。” “你对我是什么意图?”想起方才手机上的贴文,耳廓不留痕迹的红了一道。 阮殊清倒是注意到了这点异样,被她傻气又执拗的模样逗笑了,从车头上起身,缓缓近前,她的个子不矮,几乎同明澈持平,又不紧不慢的吸了一口烟,上下打量着满怀踌躇的女孩,轻轻的将烟雾吐在明澈的侧脸。 像是清晨的浓雾被风吹的滑过山峦。 “你在想什么坏事?”她的声音黏在耳廓上,轻飘飘的。 “我总归知道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例如……”明澈的音量小了许多,几若蚊声:“那什么之类的。” 阮殊清思考片刻,倒是认真的说:“这取决于你。” 有几位散步的行人经过,瞧见两位佳人剑拔弩张的立着,分了些探究的眼神过来,明澈面皮薄,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脸刷一下子红透了。 阮殊清察觉到目光,偏过头往来处瞧,红唇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意,这笑又极冷,像是夜里无端刮起一阵冷风,那几人竟让她瞧得莫名打战,急匆匆的走了。 明澈垂着头,对方才的一切毫无察觉,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你刚才说的所有话,都要兑现,尤其是我爸的那批货。” 阮殊清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温璃的流感持续了三天才好,她便在江倚青家里借住了三天,宋慈倒是欢喜女儿多了个新朋友,江垂云还羞羞涩涩的跑来叫姐姐。 江倚青怕小孩在家里闷,便带着她在老街四处逛一逛走一走。 不远处有个挺大的旧货市场。 温璃穿着江倚青的薄毛衣在里头乱逛,这里有不少颇为新奇的老玩意,不少都是搬家或者拆迁时留下的,留着没用还占地,索性卖了回回本,譬如老胶片相机,八九十年代的玩具,古钱币,老家具。 她有些兴致,看一路挑一路。 这里头的摊主都是老油条,看人下菜碟,年轻不懂行的模样,价格喊的也是出奇的高。 走过一个摊子时,温璃忽然挪不开步子了。 是一套很小的三角钢琴模型,约么倒小腿那么高,烤漆琴盖上落了层灰,温璃看着喜欢,正要伸手去摸,却被江倚青一下子把手握住了。 江倚青的手掌柔软,因着逐渐热起来的天气,沁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俯下身,佯装好奇的模样,指着一个胶卷相机问:“这个什么价?” 卖货的是个老头。 听到生意来了,掀开眼皮,先是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顿这才开口。 “1000。” “您这价格就不实诚了,磨损这么厉害,顶多100。” 老头一听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揶揄道:“你这姑娘,砍价倒是狠。” “我诚心要,您不诚心卖啊,价您心里清楚,100不亏。” “不行不行,太低了。” “那您给个最低价,我来给家里小朋友倒腾点玩具,您也是有儿有孙的,小孩乐呵,咱大人也乐呵不是。” 这一下倒是把老头说动了,他松了松口:“那你也得让我老头多挣点。”看了看周遭,小声说道:“150你拿走。” 温璃在后头听着,心神一动。 江倚青趁热打铁:“大爷您跟我爷爷岁数一般大,看着您也亲切,这样,我诚心买,360块钱您让我挑两件,数也吉利。” 老头也乐了:“姑娘,还看中哪个了。” “那个摆件倒是不错。” “不中不中,这给你是真亏了。” “那个玉牌呢。” “你这姑娘,净要贵的。” 江倚青这才蹲下身,按了按钢琴的琴键,声音听着有点涩,不过也还能响。 “这个呢大爷,摸着全是灰啊。” 老头倒是犹豫了一会。 江倚青又挑毛病:“下头也锈掉了,腿都快断了。” “行,360拿走吧,反正摆了大半个月了也没人问价,给小朋友也能开心开心。” 江倚青回过身来莞尔一笑,付了钱,转过身来小声问:“小朋友,你开心吗?” 温璃抱着钢琴走在前台,由着刚才那一声,耳廓竟也微微红了,江倚青当她是吹了冷风,怕又着凉,便拉着她回了家。 一整个下午,温璃都在研究那台小钢琴,江倚青的手格外精细,用一把软毛小刷子轻轻扫去灰尘和铁锈,又上了一道润滑油。 琴声便空灵、通透了许多。 温璃倒是许久没碰过琴了,她脑海中回忆着琴谱,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错了几个音。 江倚青这时已帮母亲做完了活,往楼上走,听见琴音倒是愣了一瞬,这也是父亲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瞧见温璃倒是有兴致,她踩着椅子在书架上找出一本挺旧的琴谱出来。 “姐姐会弹琴?”温璃瞧见琴谱,好奇的问了句。 江倚青也没回答,俯身过来弹了段音。 温璃侧耳听着,是婚礼进行曲。 女人的发丝顺滑如绸缎,垂了几根在手背上,两首曲子倒也映衬,温璃听的有些失神,仰头却瞧见江倚青白腻洁净的脖颈横在眼前。 宋慈在楼下喊她,江倚青应了声,只得中断了曲子下楼。 第41章 楼下隐有人声。 温璃摩挲着琴谱的边角出神,这是用胶带仔细封过的,手指抚过有些尖利的感觉。 许铭来的突然。 江倚青下楼时他正束手坐在客厅里,脚边摆着些强筋壮骨的营养品。 她向后头望了一眼,将楼梯间的门静悄悄的带上了,笑意盈盈的上前。 宋慈在一旁张罗倒水。 许铭只看着江倚青腼腆的笑。 “费心了。”江倚青把水杯递了过去。 许铭倒也忙中抽空,有个上门看诊的病例,恰好在这周围,便买了些营养品上门探望,时间也紧,寥寥几句话就能逗得宋慈乐开了怀。 江倚青送他下楼时,不小心踏空了一道台阶,踉跄的往下跌。许铭倒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手急忙慌的,力气用的有些大,竟留了一圈颇为清晰的指痕。 稀碎的脚步声传来,江倚青往楼上看,却是宋慈站在后头。 “哎呦,你俩这是怎么了?” “没事。”许铭这才放开她的手,扭头看她:“小满她不小心摔了一下。” 江倚青听见这名字恍然一愣,牵强的扯了一抹笑,后头的宋慈忙打圆:“走路得小心点。” 送走许铭,江倚青面色不太好,拉住宋慈嗔怪:“妈,这也是您跟他说的?” “随口提的。”宋慈倒有些心虚,踱着步走到柜台后头,喃喃自语道:“这小伙真挺不错。” 温璃合上琴谱,寻了张白纸画起了素描,天窗框住了一角天空和树影,构图不错,可以用来当做素描课的作业。 一旁的手机响了,温璃看了眼屏幕,轻咳几声,接通放到耳边。 “妈,怎么了?” 蒋老师商务考察的嫌隙,倒是路过了伦敦美术学院。 “之前跟你提过的委员,我让他联系你,评委会也挑味,你提前知道总归好一点。” 千里之外的巴黎,此刻正在塞纳河畔漫步,隔着8小时的时差,巴黎正值上午,河中的鸭子瞧见人影,纷纷凑了过来。 身后的助理递来几块面包,蒋老师接过将其扔到草地上,鸭子游上了岸,靠拢在她的脚边。 “蒋老师,我有分寸,您别再插手了。”温璃的语气也严肃了些:“我不搞这些小动作。” 蒋老师难得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问了问她作画的进展。 温璃还未开口,一边秘书又提醒有电话进来,蒋老师点了点头,匆忙的道了声再见。 正挂断电话之际,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 江倚青回来时手里抱着一瓶黄色的罐头,另一只手握着只叉子。 “听说北方生病只要吃黄桃罐头就会好,不然总是反反复复的。” 小心接了过来,温璃又插了一块搁在嘴里,赞道“好甜。”眼神却不动声色的落在了江倚青的手腕。 上头是四道清清晰晰的指痕。 温璃忽而有些痒痒的好奇心,像是春天种子从泥土里催生嫩芽。 她又看了一眼江倚青坦然自若的神态。 终究是没问些什么。 -------------------- 第20章 裴予宁 六月初,油画系组织了一次为期四天的校外写生,目的地是离江城不远的荣镇。 出乎预料的,江倚青曾爬过容镇的山,只叮嘱了温璃一定要注意安全。 温璃不住校,不想晚上带着行李出发去大巴车站,便自己开车前往。 学校包了镇上一家商务酒店,两人一个房间,房间号由带队老师拟定,再由正副班长通知到个人。 荣镇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山景秀丽,绿水环绕,道路两旁是大片连绵的梯田,刚停下车,正拿行李时,秦淮和陈江倒也姗姗来迟,三人擦肩而过。 “开这么好的车。”陈江向后喵了一眼,看着后视镜感叹。 秦淮倒是握着方向盘没说话,指尖在上头敲打许久,公益拍卖会后,房教授私底下又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他一顿,对于这假清高、真龌龊的师徒俩,他拿不出什么好脸色。 “哎,她其实长得蛮正的。”陈江突然说。 “怎么,你也看上了?” “没啦,没啦” 秦淮拿起后排的背包,正要下车,陈江挠了挠发茬,似乎是在犹豫,又一把按住他的手,似是不好意思一般:“秦哥,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好说。”秦淮推开车门下车,懒洋洋的:“先把之前的还我。” “最近不是手气不好么。”陈江嗫嚅着解释。 起了阵风,远山树声瑟瑟,好在六月的风舒爽,温璃出了几滴汗,转眼便被吹干了。 从停车场到前台,有一处极为陡峭的台阶。 温璃正提着行李向上走,只觉手下重量一空。 前头穿灰色衬衣的男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迈了上去,站在顶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温璃接过行李,向后退了一步,神情疏离淡漠的同秦淮道了声谢。 男人高高在上,笑却不达眼底,唯独一双眼睛幽深又精明:“客气。” 早来的人已经办理完了入住,几个同学在大堂聊天,有个女生在抱怨要跟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可以跟生活老师反映一下。”秦淮上前领了房卡,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副班长,老师看起来不好说话,会给换吗?”女生倒是有些犹豫,试探着问。 第42章 温璃自然不会管顾后头的嘈杂,取了房卡兀自上楼去了。 “会吧。”秦淮余光撇见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抚着下巴,貌似不经意般提了句:“温璃不就自己住一间么。” 荣镇地处偏僻,这几天的就餐也是统一的团队餐,油画系共六十五个学生,在大院里分了八桌,六位带队老师在屋里另外一桌。 温璃背着画板下楼时,房教授正站在楼下望着远处的青翠峰峦出神。 他有些参展的预备工作要同她谈,恰逢公益展善款的捐赠也有一些问题,索性这一顿便带她一同吃了。 教师的餐自然要比学生的好一些,房斯敏絮絮叨叨的同温璃啰嗦说着油画风格方面的问题,又讲了善款要用在乡村女童上学项目的捐赠,几个教师听得乐呵,时不时附和两句,这小孩可是房教授的宝贝弟子,他们心里也都门清,油画系最有天分的两个学生之一,看着眼馋,都想收到麾下。 吃到一半,有个女学生怯生生地来敲门。 “老师,我想换房间。”女孩低着头,发丝也散开,看不清脸:“我和同房的人关系不太好。” “房间很紧张,没有多余的能换,只住三晚,忍一忍罢。”生活老师是个年轻男人,似乎不愿协调女生间的争执,摆摆手,继续埋头吃饭。 学生又怯生生的走了。 “这帮学生,这事那事争个没完,心都跟针眼似的。”生活老师又说了句。 下午,房教授带队进山,是在一处山涧瀑布处写生。 大家各自找了位置散开。 房教授在一旁巡逻指点。 温璃向来擅长风景画,颇有些蒋宁的风采,房教授看了几圈,到温璃这里停了一下,有处山石的明暗界限处理的不完美,房思闽便捏着她的笔杆,寥寥几笔,修补了过来,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继续努力。 明澈这几日也渐渐忙碌起来,出差去了法国。 照顾金宝的任务就交到了江倚青手上,她同许鸣咨询过,常吃陈粮对肠胃不好,便一日一次的去投喂,用的也是顶新鲜的肉,煮熟了,拌好猫粮搁在一旁,只是这小家伙似乎格外粘人,视野里没人时便叫的凄厉,瞧见人,喵呜喵呜的在脚边打转。 咖啡店的工作换了下午忙碌的时段,大学城内部开了家分店,离江倚青家更近,便将她借调了进去。 傍晚天色暗下来时,带队回返,彼时都在收拾画具,不知谁从温璃身旁走了一遭,一个转身的功夫,温璃只见自己的画具散乱一地,大半颜料都废了,想着是谁一时着急,脚下没看清,温璃忍着心中不耐,便也没再追究。 房教授来过此地多次,甚至早些年间还和蒋宁一同踏足过此地,颇多感慨,一路同温璃走在队伍后头,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末了,还带她去蒋宁曾称赞过的一家本地菜馆吃了晚餐。 席间,提及蒋宁的意外去世,倒是不胜唏嘘。 “若是没有那场横祸,如今也轮不得我来指导你了,她这人,最是心高气傲。”房教授语气黯然道。 温璃安慰了他两句,一场饭吃的倒是伤感。 回到酒店,大家都对新环境新奇的很,一片欢声笑语,几间房甚至没有关门,大剌剌的敞开,一帮人窝在里头玩闹。 房门是老式的机械锁,温璃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凉的物品上沾了些身体的余温,她微微垂着眼睫,却怎么也无法将钥匙送进锁孔。 俯下身,仔细一看,竟是里头堵了几根细长的小木条。 “无聊。”温璃敛眸思索,从头上取下一个细长的发卡,将木条轻轻勾了出来。 开锁后她握着门把手,金发也散开,垂在肩头,神情疏冷的凝视着走廊。 过了许久,从不远处的某个门口,终于探出了两个脑袋,畏畏缩缩的往这边看来。 同温璃对视一眼,又极快的缩了回去。 “别闪了脖子。”温璃唇角扯起一抹冷笑,终于推门进了屋。 莅日午餐,温璃便按照安排找了自己的位子。 众人喧闹的交谈,彼此交换着一些细碎的笑料。 温璃的出现让这篇看似嘈杂的场面静止了一瞬,而后继续沸腾。 “温璃你怎么没去找房教授吃饭啊?”不只是谁先开口问。 “你要想去,门厅左拐进屋。”女孩依旧疏离冷艳的模样,连眼皮都没抬。 “哪有你这福气,还能自己住,别人求都求不来。” 温璃懒得作答,钱都花了,也没有不吃的道理,一桌子人静静看着她夹菜、吃饭,直到吃饱了才耸耸肩离开,方才噤声的嘴这才渐渐哄闹起来。 “脸皮也太厚了。” “就是,换我我都吃不下去。” 这时有人举着筷子惊叹:“她把这盘鸡肉都吃了,光剩土豆了!” 团餐规格不高,划到每桌,也只有两盘可怜兮兮的荤菜,温璃看他们光顾着瞪眼围观,索性敞开了吃,她倒也不急,又回房拆了一盒新颜料装进画包, 从她房间的窗户外能看到连绵起伏的远山,青烟缭绕在黑色的瓦盖顶上,当地的小贩知道这里住的是学生,干脆将摊子也搬到了酒店门口,吆喝这兜售一些小手工艺品。 温璃上前看了看,有条淡绿色的陶瓷手串挺漂亮,拿起时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江倚青纤细骨感的手腕,和她倚在露台上两指夹着香烟的模样。 第43章 荒谬。 温璃又把手串放下了。 下午的天气好,换上了工装裤和紧身背心,她反带一顶鸭舌帽,手上绕着一串檀珠。 今日要进到山中,以防危险,五位老师全部上阵,另外还请了一位当地的向导。 一行人首尾相接,连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倒有些像小学生郊游。 山间多蚊虫,房教授备了驱蚊喷雾,每人身上都来了些。 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跟在后头,脚上穿的也是极不方便的高跟鞋,房教授说教了几句,无奈只得让大部队放缓速度,山林间如果跟不上走丢了,寻都难寻。 温璃走在中间队伍,速度不疾不徐,她有丰富的攀山经验,旁人自然不能同她向比。 “帮不上忙别掉链子啊,所有人都要等你们俩,学学人家温璃,着装规范,瞧瞧你们穿的是什么。”负责生活的老师跟在两人后头,低声训斥道。 有个女生不服气,拖着画板冒冒失失的往前走,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一转眼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温璃正低头走路,察觉身旁一道人影闪过,蓦然想起江倚青的叮嘱,难得抬了抬眼皮,冲一旁的向导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前头:“她跑了。” 最有山地经验的向导赶忙去追,生活老师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到达写生的清水湾,架好画架时,那个女生才被哭哭啼啼的搀扶了回来。 不出意外又被房斯闽骂了一顿,山里头哪有儿戏,不是随随便便发脾气的地方。 温璃听一旁的人说她叫裴予宁,似乎是二班也要参加江南游画展的那一个,她素来不管闲事,不会留心这些插曲,自顾自地拿着相机四处拍照采风。 检查照片时,温璃突然发现了一张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的照片。 是一块很小的纸片,上头带着些褶皱,边缘也不整齐,不知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只画了一只很小的麦兜,用水彩粗略的上了色。 照片里还有自己的一摸侧影,同样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 “无聊。”温璃的手已经按到了删除键。 她想起江倚青握着笔得意洋洋的模样。 片刻之后还是移开了手。 裴予宁接连被辱了面子,涨红着脸站在浅石滩上。 这时温璃盯着相机屏幕,扯动嘴角,轻轻的笑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众人已经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 裴予宁气冲冲的抢过温璃的相机,一把摔在了乱石浅滩里。 “你笑什么?”甘霖像是愤怒的小狮子,发起无妄的邪火来:“别以为我没听到,是你跟老师说我先跑了。” “所以呢?”温璃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门锁被堵时她没生气,颜料被故意毁坏时她没生气,饭桌上被排挤她没生气。 “啪”的一声,众人还未看清的功夫,温璃的一掌已经扇了出去。 五道鲜红的掌印说明这并不是大家的幻觉。 相机瞧着是很老的款式了,已经摔得四分五裂,温璃小心的从浅滩中一片片捡起,就着裤子细细擦干,装进背包里。 裴予宁被打蒙了,一时愣在原地,直至温璃得身影走远了,她这才歇斯底里的大声吼叫起来。 -------------------- 第21章 接到小孩的电话时,江倚青正站在路边看招聘广告。 那种贴在电线杆上的粗劣广告,透着汽车尾气和酸溜溜的浆糊味。 她盘算着再找一份零工,江垂云上大学开销大,母亲的医药费,哪一笔不需要钱。 漆皮高跟鞋的后跟已经磨出了毛刺,“咚,咚,咚”的在地上敲打。 江倚青瞧着有个酒吧的工作不错,内容她也熟悉,接受兼职,挣得也多,便将其揭下放进口袋里头。 电话铃声便是在此刻急促的响起。 小孩声音垂颓,微微喘着气,她的手脚发麻,却机械的在山路上奔跑,以至于江倚青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姐姐,能不能来荣镇接我。”说到一半,温璃的语气颤抖起来,像是被欺负的小孩,忍着委屈向家长告状:“我在东城商务酒店。” “好。”江倚青也没犹豫,她甚至没有问小孩发生了什么。 她买了最快开往荣镇的大巴,山路弯绕,暮色崎岖,直到依稀在一片微蓝的夜色中,看见隐隐的一处灯火。 荣镇到了。 温璃的行李放在后座,画板、颜料、衣服没有条例的堆在一起。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副驾驶,车门已经被锁住。 房斯敏教授担心自己的学生,断断续续的拍着玻璃安慰温璃。 可她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的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呼吸时块时缓。 一片嗡鸣声中,她仿佛看见了姥姥同往常一般轻快的出了门,她爱美,头上别了只淡绿色的簪子。 蒋宁死的可怜,被一个意欲自杀骗保的男人无辜带走了生命。 唯独怀里那台相机完好的保存了下来,簇新的交到了温璃的手上。 连点血都没溅到。 认尸时,她也只看了一眼那支淡绿色的簪子,弯弯曲曲的短成了两截,装在一个透明得塑料袋里。 众人围绕在车边小声议论,裴予宁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低着头绞手指,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手印。 第44章 温璃还是留了情,没用太大力。 “你怎么随便摔别人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房教授已经管顾不得导师得形象,指着她破口大骂,眼睛红的像是要喷火。 相机是房思敏从日本带回来的。 那是蒋宁死前唯一给温璃留的东西。 他焉能不怒。 江倚青来的像一阵风。 她穿着一条米色的长吊带裙,外头搭着一间极薄的深色开衫毛衣,姣好的身材显山露水,急匆匆的脚步也尽显婀娜,大巴车站离这有段距离,她穿着高跟鞋走的匆忙,脚后跟磨出了一道血痕。 “你是?”房斯敏疑惑的问。 “哦,我是她姐姐。”江倚青眼皮不眨得撒谎,她的语调通常都带着股子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却冷峻起来:“我来带她走。” “喂,小孩。”她走近敲了敲窗,声音柔缓:“是我,开门。” 车灯轻盈的闪烁了一下,车钥匙从温璃手中滑落到地上,江倚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孩这才抬起眼睛看她,眼神里满是湿漉漉的脆弱,像是溺水的小狗。 轰鸣的发动机声开道,聚集的人群自觉退到两边。 汽车在环山路上行驶,远光灯照射得很远,山沟里有零星的灯光。 小孩窝在座椅上,手里捏着书包的肩带。 江倚青的薄毛衣盖在小孩的身上。 她一直睁着眼,脑袋晃晃悠悠的。 “手机借我一下。”温璃突然开口。 “别偷看我短信哦。”江倚青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 小孩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江倚青接过看,大概是给老师发的,说自己跟姐姐走了,不要通知家长,一切安全。 江倚青看着看着,忽然轻声叹了口气,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事情原委。 “看路。”小孩倚在车门上,轻飘飘的提醒。 开了许久,两人终于经过了一个小镇,正是晚上最繁华的时段,道路两边是直挺挺得电线杆,停放着许多大型卡车,街道两旁有很多烧烤摊子,炭火和烤肉的香味透过一丝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温璃还没吃饭,走山路又耗体力,此时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 “想吃什么?姐姐请你。”江倚青看着两边的店铺。 温璃抬起手,指了一家拉面铺。 “不用替姐姐省钱。”江倚青把车停在路边,扭头从后座的一团乱里抽出一件西装外套披在身上。 “好大。”江倚青扣着扣子,低头咕哝了句。 “是你矮。”温璃说。 烧烤摊的主顾大都是货车司机和周遭的居民。 江倚青牵着她的手,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小孩也没拘束,拿着铅笔圈圈画画,老板收菜单时偷偷瞄了江倚青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也吃脏摊烧烤?”江倚青的胳膊细,宽松的袖口垂坠下去,露出一截玉藕般的小臂,她撑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小孩。 “有钱人也是人。”温璃裹着江倚青的毛开衫,被清新的香气裹挟起来。 江倚青微微向前俯身,露出一道沟壑,她不自觉似的,继续俯身向前。 “怎么了?”温璃看着逐渐放大的白嫩,有点晃神。 “你这里有个东西。”江倚青展开手心,里头躺着一片很小的树叶。 “哦。” 等串的功夫,江倚青跑去跟老板讲话,余光里男人笑的前仰后合,温璃扭过头,把手揣进口袋。 回来时,江倚青手里拿着两瓶啤酒。 “你刚才干嘛去了。” “聊天呗。” 温璃看着她含笑婀娜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怎么跟什么人都能聊上。 其实温璃酒量很好,但今天不知怎么,有些晕乎乎的。 醉了也好。 就没那么难过了。 烧烤的口味很棒,肥瘦相间,炭火味十足。 “你怎么不喝酒?”温璃撑着脑袋问江倚青。 “我要开车。”江倚青用纸巾擦干净签子的末端,再递给温璃。 “我听见你刚才问他周边干净安全的旅馆。”温璃撸下一串肉,张着手等下一串。 “耳朵倒好使。” 旅馆就在烧烤店的楼上,小镇上没什么夜生活,九点一过,烧烤摊的桌子收了起来,街道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狗叫。 江倚青开了一个标间。 还算整洁,瞧着像是刚装修的,红木家具很新。 两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忽然要走。”温璃忽然说。 江倚青微微挪动大腿,旅馆的床单很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问。” 温璃点了点头。 “要不要抱抱。”关灯之前,江倚青忽然问了句。 “为什么?” “难过的话,抱抱会好点,你一个小孩,大概还不会自己承受这些情绪。”江倚青揭开被子,拍了拍床:“过来。” 温璃慢吞吞的起身,躺进江倚青的臂弯里头。 像是走了一段很冷的路,忽而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璃闭上眼睛,鼻腔是女人所散发的温柔气息。 第45章 “没事了。”江倚青真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她轻轻软软的顺着小孩的脖颈和后背,声音轻柔的像是呢喃:“没事了……没事了” 温璃只留了白天登山时穿的背心,她的肩膀是好看的直角,微微有些肌肉,有好看且漂亮的肩胛骨,江倚青也脱掉了外套,是两具温度不同的身体。 冰凉的脸贴在光滑白嫩的一片皮肤上,像是陷在棉花里。 “别占我便宜哦,小孩。”江倚青轻笑一声,柔柔又冷冷的,窗外单薄的月光似乎都跟着晃荡。 小孩喝了酒,吐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密密匝匝的,像是一张网。 江倚青忽然想抽烟。 “姐姐又要去干那种工作吗?”温璃环抱着江倚青纤细柔软的腰肢,忽然问。 “嗯?”江倚青不明白,扯了一个质询的音节。 “就以前那种,我看到你口袋里的招聘……你很缺钱?”温璃闭着眼睛,声音很小,像是在呢喃。 江倚青没回答。 许久之后,才说了句:“你还小,不懂。” 温璃点了点头。 许久之后,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手心却汗津津的,江倚青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脑袋,吐气声儿细弱。 江倚青没睡着,她眼神失焦,不知在看向哪里。 “你的腰好软。” “姐姐的腰很软,但有东西更软。”江倚青有意逗她,笑吟吟的说着浑话,少女的脸皮薄,耳边透着淡淡的粉。 “我能亲你一下吗?”温璃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开口。 江倚青愣了一瞬,她其实懂小孩的心理,人脆弱的时候总会想找个依靠,疏解派遣自己的心绪,难过之时也更容易接纳情感,而此刻天地之间,她们两个便是最为亲近之人。 怯弱受惊的小金毛要谋求安慰和抚触,这个吻与爱情似乎并没有关系。 况且小孩才十九岁,正是性启蒙的时候。 江倚青29岁,已然体验过感情波澜。 她们能有什么爱。 江倚青勾着嘴角,没说不行,只问了句。 “为什么?” 小孩没答,也答不出。 温家的社会地位高,她也见过一些明星,婉约的、明艳的,长相倒是记不住,都是高鼻梁大眼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江倚青哪里特别呢? 她有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风俗味,却又不世俗,她是具象的,鲜活的,却喜怒不形于色,唯独那股子笑像是沁在人心里头似的。 思索之际,江倚青扶住她的脸,一个吻轻轻的落在额头上。 这是一个不包含任何情欲的吻。 “晚安。”江倚青说。 “晚安。”温璃怔了一下,将脸埋在女人的颈窝里,小声说。 -------------------- 第22章 明澈不懂阮殊清一个药械贩子怎么有这么不俗的背景。 头一天晚上刚在一起,第二天她的工作就全面开花,明家的资金更是一夜到位。 从前一些望而却步高级别的秀和大制作的剧本,如今她也能挑挑拣拣了。 明澈怕一下站的太高,摔的太惨,还是得从低档次的秀慢慢走起, 法国的秀是一小众奢侈品牌,没什么大腕,轻松随意,主办方也尊崇个人风格。 天气爽朗无云,秀场的工作结束的很快,阮殊清似乎也有事要忙,每天只有早饭后,两人能简短的见一面。 说是见一面,其实是因为两人住在一间总统套房,见面是避无可避的。 阮殊清出门时,明澈恰好在吃早餐或是试秀场的服装。 阮殊清通常会问一句:“今天做什么?” 明澈一板一眼的答完。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最后一天没有工作,明澈打算带晓晓四处逛一逛。 晓晓是恢复工作后,阮殊清配给她的新助理。 周全、细致、个高、劲大,能当私人保镖用。 法国的秀,阮殊清也坐在台下看了全场,中途忙得很,一直在接电话,但她还是认真的拍了几张照片,有几件同明澈相称的礼服,也都给她买了下来。 回酒店的车上,阮殊清将照片又看了一遍,偶尔说一句:“你穿这件衣服还挺好看的。” 明澈“嗯”一声,表示回应。 今天没工作,明澈睡饱了才从床上弹起来。 推开门,阮殊清正稳稳当当的坐在餐桌上,手边放着一杯柳橙汁和一小块三明治。 瞧见人起了,便同一旁的助理示意了一下。 服务员便推着餐车过来了。 白粥、包子、麻球、油条一个个端上桌,明澈绷着脚尖,看的直想落泪。 阮殊清瞧见她这可爱的模样,也笑吟吟的冲她招手:“过来吃饭。” “怎么今天换中餐了?”明澈是典型的中国胃,天天吃洋餐她都快吃吐了。 “之前看你吃的根本不用心。”阮殊清一身黑色的吊带长裙,长发随意散着,她不穿职业装时其实是一个很温婉优雅的女人。 “今天什么安排?”阮殊清抽了几张纸垫在明澈的手上,防止沾到油。 “去看圣心大教堂和红磨坊。”明澈吃着小包子,语气有些囫囵。 “好,那让晓晓休息,我陪你去。” “哦。”明澈点点头。 第46章 阮殊清没让助理跟,却还是带了一个保镖,是明澈第一次在明月府见的那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后头。 明澈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 阮殊清解释:“为了安全。” 法国的街头浪漫又自由,建筑都是红色的尖顶小房子,道路是凹凸不平的砖石,大街上弥漫着香槟的味道。 两人个子差不多高,阮殊清很自然的勾住她的手,女人的手指骨感又纤细,套着几枚戒指,握在手里凉丝丝的。 “阮老板。”明澈忽然叫她。 “怎么了?”阮殊清正在看路边小店里的配饰,花花绿绿的倒是很有设计感。 明澈:“你以前也这样过吗?” 阮殊清拿着两枚胸针去结账,柜台旁也卖遮阳帽,又拿了两顶:“什么样?” “包……”后头那个字明澈没说出口。 阮殊清把遮阳帽扣在她头上:“你说包养?” 明澈点点头。 “没有。” “所以我是第一个喽。”明澈小声嘟囔。 “嗯。”阮殊清唇齿间溢出一个很短的音节,走出去一段路后,已经能远远看到圣心大教堂的尖顶,她忽然又说:“你是第一个和我谈恋爱的人。” 明澈倒有些愣:“哦,我以为你说在一起的意思就是包养。” 阮殊清翻了个白眼,人也跟着生动起来:“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圣心教堂前有处长长的台阶,围栏两旁挂满了爱情锁。 温璃兴致勃勃的拿出相机:“能不能帮我拍张照片?” 阮殊清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取景,拍完后将相机递给那个凶神恶煞的保镖,走到明澈身旁自然的揽住她的侧腰。 这是她们的第一张合照。 阮殊清笑的明媚,明澈却一脸僵硬。 下午的阳光醉人。 两人在教堂前的威利特广场上坐着,俯瞰大半个巴黎城的景色,有鸽子咕咕咕地跳到两人脚跟。 阮殊清不知去哪里买了两个热狗,明澈便将面包撕成一块一块的,放在手心喂鸽子。 不知在教堂前坐了多久,下午的阳光慵懒,明澈躺在草坪上睡了一会,睁开眼睛时,阮殊清正在不远处听电话。 她依旧穿着早晨那件吊带裙,长直发散垂在肩侧,光裸的肩头若隐若现,略有些宽松的淡白色珠链滑落到小臂。 “我定了晚餐,然后去看表演,一会有车来接。”阮殊清回到她身侧坐下。 “你是广东人?”明澈解释:“听你电话讲粤语。” “香港人。”阮殊清说这话时看着明澈的眼睛,似乎是想看出什么异样。 明澈点了点头,忽然古灵精怪道:“雷猴,靓女。” 巴黎城笼罩着夕阳余晖,天地都是淡黄色的,街道小巷中人影绰绰。 阮殊清忽然牵住她的小臂。 一个吻压了过来。 是飘忽不定的冷茶香,女人的唇珠柔软,轻轻印在明澈的唇上,并不是浅尝辄止,更软的东西撬开了牙关,小蛇似的溜了进来。 日落后的天空是靛蓝色的,明澈的眉梢眼角都是细微的红。 她们的第一个吻。 在圣心大教堂的日落时分。 明澈抹了抹嘴角,不服气似的,挑衅似的点评:“法式热吻?技术还不错。” 阮殊清理了理头发,脸色可见冷了几分:“谢谢夸奖。” 晚餐订在塞纳河畔的一家临河中餐厅,河面上是波光粼粼的晚灯。 明澈吃的很少,后面要进剧组,她得留心身材。 低成本文艺爱情片,算是很多新演员的开端。 剧本阮殊清看过,讲的是大学校园里的爱情,轻刑侦剧。 从红磨坊剧院出来,两人经过琳琅满目商业区。 阮殊清依旧牵着她的手。 倒是明澈红着脸左看右看。 “怎么,害羞?” 明澈梗着脑袋摇头:“没有。” 阮殊清笑:“那你刚才怎么捂着眼睛。” 明澈指了指阮殊清的胸,有点语无伦次:“裸着,你敢看。” 说罢恍然大悟一般,看了一旁的阿明,小声嘟囔:“忘了你是同性恋,你肯定喜欢看。” 阮殊清:“……” 回到酒店时,阮殊清的助理已经归置妥当好了行李,看见两人远远走来,发动了车子。 两人的手依旧握着。 明澈倒有点高兴的样子:“你要走了?” 夜间的晚饭吹起阮殊清的黑发,她点了点头:“回香港,那边有点事,呆一个月。” 一个月后明澈大概已经进剧组了。 明澈不了解这个女人,也不想跟她总呆在一起,雀跃的答:“好啊。” 助理已经替阮殊清打开后排的车门,她坐进车里,把车窗降下来一些,叮嘱道:“启明星那边我都帮你打点好了,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找我,不要自己逞强。” “嗯嗯。”明澈点头如捣蒜。 阮殊清神色有些黯然:“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阮老板一路平安。” 车开出去一段路,阮殊清看着后视镜抚着眉尾出神。 阮殊清的助理名叫秦榕,跟了她快十年,也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 她看了眼后视镜,斟酌着开口:“何宗琦何总约您明天晚上7:30在吉地士用餐。”末了又加了句:“您母亲付总从北京打电话来嘱咐过的,不能再推了。” 第47章 阮殊清叹了口气,话已换成粤语:“今日同他见面,明日付总就要广发订婚贴了。” 秦禾深知不能讨论阮家家事,只缄默着开车。 快要到希思罗机场时。 阮殊清想起什么,忽然说:“叮嘱一下晓晓,让明澈多喝些水。” 到了六月,江城渐渐有了夏天的味道。 温璃将相机送去了维修,coms划到了沙粒,电路又沾了水,老板摇摇头,将一堆残片推回来,只说了句:“修不了。” 她请了三天的假窝在家里。 咖啡店新店在大学城旁边的商业街上,离国立美院只隔一条马路,商业街什么都卖:理发、台球厅、鞋袜、小饰品、各式各样的饭馆,顾客尽是些年轻面孔。 这里远离写字楼,但人流量更大,工资也要比老店要高一些。 菜单里剔除了一些价格比较贵和制作繁杂的品类,添加了速溶咖啡粉可供选择,咖啡豆也换成了更为平价的款式。 江倚青正低头冲咖啡粉。 面前却有张手伸出晃了晃去,一抬头,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姐姐,这么漂亮,加个联系方式?” 江倚青无视了这番动作,朗声喊着杯号。 这不是第一个同她要联系方式的人。 消息传得很快,没几天周边的几个大学的男生都知道街口这家咖啡店里有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每天都有来要联系方式。 晚上打烊之后,江倚青跟几个年轻电员打了招呼,步行前往中福山。 别墅院里的海棠树早已枝繁叶茂,穿过草坪,一楼却暗着灯。 温璃坐在二楼画室的长毛地毯上,身旁摆着还未拆封的两个青瓷瓶。 江倚青认出那是她送给小孩的酒。 她走过去,用手拂开地上的纸团,又将散乱的画笔收进一个水桶里头。 她盘坐在地上,搬出老一辈的说辞:“小酌怡情,大酌伤身,你还小,不能总喝酒。” 温璃沉闷的“嗯”了一声,她的脚边散着一堆黑的的相机碎片,白色的蛛网般的裂纹贯穿了整个镜面。 江倚青这才发现,小孩的相机坏了:“是因为这个吗?” 温璃的声音依旧清洌,却蕴含伤神,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垂下眼睛:“修不好了,我姥姥就给我留了这一件东西。” “我知道你很难过。”江倚青直起身子,变成跪坐的姿势张开怀抱,顺势把温璃拉进了怀里:“有些东西是念想,但也不能一直拖着你,最重要的是我门要怎样继续去生活。” “姥姥送给你相机的初衷,肯定是像让你用它去拍欢乐的人和美好的事,哪怕她不能亲眼所见的,也能你所记录下来,留一些妙不可言的回忆,你想一想,这些你是不是都做到了么。”江倚青继续说:“它跟着你兜兜转转,也是你外婆对你的希冀,她希望你快乐、幸福,相机的使命也许会有尽头,但这份希冀确是永远不会变的。” “小孩,有些话我说出来会太浅薄,只希望你能够开心一些。” 温璃俯在江倚青的肩膀上,睁开眼,能瞧见女人温婉柔美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映在脸上变成一大片阴影,那阴影里如今盛着一片湖水。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爸爸死了。”江倚青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妈妈生着病,弟弟又那么小,我妈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烧掉了我爸所有的东西,星垂平野的荒原里头,就那么一摊火,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烧光了,我从前怨她,除了个墓碑,什么念想也没给我们留,其实我现在才懂,有时候念想压在人的身上,倒成了最大的负担。” 江倚青的声音柔柔的,压着温璃的耳廓:“不能让眼泪落在要走的人身上,黄泉路里他走的不安生,活人也一样,留太多念想,活的就不安生,姥姥对你固然重要,你想她念她,却不能让这情绪把你压垮了,这台相机对你重要,你却不能太过悲伤,总要走出去,你懂吗,小孩,姥姥不会想看的你放下画笔的。” “姥姥希望你开心。” “我也希望。” 夜色颓靡,一滴泪滑进温璃的后颈。 冰冰凉凉的。 -------------------- 第23章 道歉 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 日光映过窗棂,变成一个个明亮的四方格子,裴予宁在这四方格子里踱步,又背着手在画室门口徘徊,时不时的向里瞟一眼。 许茵跟温璃关系好,瞧见了,上前没好声的问了句:“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干嘛?” 裴予宁是家里的独生女,打小受宠,那被人这般呛过,当即站直了身体回怼:“我在这里散步,要你管。” “散步?”许茵上下打量着她。 典型的跋扈小公主打扮,香奈儿粉色套装,漆皮矮跟鞋,鱼尾辫上挽着一只蝴蝶结,唯独不相称的,是手中抱着一只挺大的纸箱子。 “难道你在等温璃?” “少胡说八道,我等她干嘛。”裴予宁别过头去。 “好心提醒你,温璃请假了,而且她估计也不想见你。” “为什么?”裴予宁忙把手里的箱子搁在地上,凑了上来。 “温璃虽然性子冷,对人确实温文尔雅,我可从来没见她发过火,你能把人逼到这份上,她不再揍你一顿就好了,你还是别来烦她了吧。”许茵心里也偏向温璃,说话也重了点。 第48章 这两天系里有不少关于温璃的流言蜚语,她听着生气,温璃性情温良没跟谁有过矛盾 除了眼前这位。 “你也别偷摸给温璃下绊子,她行得正,坐的端。”许茵两手揣进兜里,警告似的说。 “你胡说什么?我给她下什么绊子了,你……”裴予宁还未说完。 许茵已经背过身去走了。 从荣镇回来,房斯闽找她简短的谈了两句。 只说那天并不是温璃让她出丑,生活老师也是担心你们穿的花里胡哨影响走山路,才拿温璃举例子,裴予宁跑走之后,是温璃好心给向导提醒指路,大山里头的危险,难以想象,以前曾有学生迷了路,最后困死在这大山里头。 裴予宁依旧趾高气昂的,还不服气。 只觉身边人说的果然没错。 这师徒两人不清不楚的,处处都要偏袒温璃,给她单独安排一间房,让她吃更好的教师餐,连同学矛盾都要偏袒她。 房斯闽知道眼前这孩子心气傲,讲道理也没什么用,只语重心长的说了句:“那相机是温璃亲人给她留的最后一样东西,算是个念想,她打你固然不对,可你也不该那么做的。” 听到这话,她才生出一点曲曲绕绕后悔的心思。 可她也并不想同温璃道歉。 她挥手打自己的那一下,脸还隐隐有些痛呢。 裴予宁想着这事,开车去了江城最大的商场,迷迷糊糊的逛街也不利索,最后不知怎的,瞧着相机卖店挪不开脚步,最后凭着一点记忆,包了一款差不多的相机。 出了商场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她缩在驾驶位愣了半晌,终归是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 谁料温璃竟然请了那么久的假。 “难道是真的生气了,为了躲我?” “喂!”裴予宁喊着许茵的背影,“你知不知道她住哪里啊?” 回应她的是一扇紧闭起的大门。 裴予宁一口气没喘上来,气的直跺脚。 倒是陈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美女,怎么了这是?找我们班温璃?” “你谁啊?”听见响,裴予宁顿时戒备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抱着臂上下睨他。 “她好像住中福山别墅。”陈江自言自语似的说。 “哦。”裴予宁上下扫了他一眼,捧着箱子下了楼, “连句谢谢都没有。”陈江看着一旁缓缓走近的陈江,疑问道:“干嘛让我跟她说这个啊?” 秦淮眸色深沉,抱着臂,挑了挑半边眉:“看戏。” 楼下有轰鸣的汽车发动声和凄厉的刹车声响起,是裴予宁的粉色玛莎拉蒂,她这人张扬、蛮横、霸道,开起车来倒是没什么技术,横冲直撞的。 秦淮收回目光,嘴角那一抹笑让人有点不寒而栗,像是下过雪的夜晚走在荒地里头,月色如潺潺水波,全天底下只有你自己脚踩进雪的声响,回头一看,一匹眼眸幽绿的狼正一步一步的踩在你的脚印上。 想到这,陈江莫名打了个瑟缩。 秦淮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总觉得这样会变的更有意思,不是么?” 中福山别墅区保安极好。 裴予宁报不出楼栋,不能开车进去的。 “你行!”她指着保安的鼻子瞪了一眼,将车扔在路边,臭着脸步行进了小区。 并没有想象中难找,工作日小区中的车不多 温璃的车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她趴在车玻璃上对着里头望了望。 没人。 当然没人,谁没事大中午在车里坐着。 高大的冬青树从挡住了望向院子里的视线。 裴予宁抿着嘴,有些踌躇的站在门口。 想着按完门铃把相机丢掉就走。 不行。 “我可没要给她道歉,就是单纯赔一台相机给她。”裴予宁在原地踱步,她这人极好面子,打小没跟谁低过头,以前跟人打架,把人牙都打掉了,爸妈提着她跟人道歉,她也只是撅着嘴站在门口,像现在这样拿脚后跟哒哒哒的敲地,连句对不起都不肯说。 六月的风有了股子微热的征兆,冬青叶片哗哗作响。裴予宁移到镂空的雕花大门前头,正要往里看。 只见门栏下头的缝隙里窜出一个猫头,“喵呜喵呜”的叫了几声。 “你是谁啊?”裴予宁蹲下身,小声问。 正在这时,咔哒一声。 门开了。 温璃一身条纹家居服,金发挽了个略显凌乱的结,脸色是显而易见的冷。 风送过来几缕清新的香气。 裴予宁在下风处,自然也闻到了。 不似自己身上昂贵,浓烈的香水味,这味道极淡,却又让人忽视不得。 “有病啊,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裴予宁捂住起伏的胸口,左右环视了一圈,又解释道:“我刚好路过,这你家啊,真巧。” 温璃俯下身把金宝抱在怀里,眼神冷冷的扫她:“有事?” 裴予宁轻咳了几声,把身后的箱子踢到身前。 “你相机被我弄坏了,我给你个新的。”说到这,心虚似的,又急忙解释:“我这可不是给你道歉……” “不用。”温璃打断了她的辩解,没什么听的兴趣。 咔哒一声关上门,转身走了。 “你……你给我回来!”裴予宁气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第49章 二楼露台,隔着冬青丛的空隙,江倚青笑意盈盈的问:“人家来跟你道歉,怎么不接受?” “她那可不是道歉。”温璃重新捡起画笔,继续勾勾画画。 正说话之际,只听见“噗通”一声巨响。 院子里扔进来一个黄色的瓦楞纸箱,边角插进泥地里,翻出几块褐色的地皮。 一个清脆又恼怒的女声在外头大喊:“相机我赔你了,爱要不要。” “这小孩劲儿挺大。”江倚青说这话时抬起脖子望着高高的冬青树丛:“一下就扔过来了。” 女人的脖颈平直顺滑,没有一丝颈纹,比小指略窄的吊带挂在肩上,又因纤薄的锁骨和丰满的胸部留出一□□人瞎想的缝隙。 温璃听到那两个字,不知怎么的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正在这时,江倚青搁在藤条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她看了小孩一眼,伸长了手去够,温璃离桌子近,瞥了一眼将电话接通并按了外放。 “小满你在家吗?”电话里是许铭略微低沉带点笑意的嗓音:“看诊会路过宛和街……待会一起吃个饭?小狗长得很快,想不想看看他们,全部都会走路了。” “不好意思许铭,我在外头忙呢。”江倚青听电话时总爱出神,她注视着地面上一块树叶,上头的纹理倒是有些奇怪,踌躇片刻道:“改天再去吧。” “好,那你忙。” 还未等江倚青回,已经有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将电话按灭了。 “你这小孩……”江倚青注视着她认真作画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忽而轻笑了起来。 下午两人在家里头做饭,江倚青熬了一锅蔬菜粥,简单炒了几个小菜,坐着高脚椅,面对面的坐在中岛台边。 江倚青个子比温璃低一些,纤细的腿垂在空中,却踩不到地。 温璃忍着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姐姐应该多吃点饭,长个。” 小孩难过了这几天,如今终于舍得笑了,江倚青也没反驳,顺着她的话茬继续笑吟吟说:“矮么?我这可是贤妻良母的标准身高。” 小孩嘴角的弧度明显僵硬了几分:“别这么说,你的身高不是那种东西的附庸。” 吃完饭正收拾餐具的功夫,温璃也凑过来洗碗,哗哗的流水声中,她忽然问:“许铭是你的男朋友?” 江倚青摇了摇头,倒也没遮掩:“相亲对象,还没定呢。” 温璃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客厅桌子上放了一碟子金灿灿的琵琶,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带着点淡淡的凉意,入口很是嫩滑。 江倚青站在院子里抽烟,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更为纤细的香烟,淡淡的薄雾像云似的往天上飘,她吸烟的频率并不高,身上也没有那股烟草的味道,只有温婉的体香和淡淡的桂花味。 温璃想着这股味道出神。 金宝吃饱了缠着人陪它玩,江倚青便把它抱在怀里,挺秀的鼻翼顶着它毛乎乎的脑袋。 温璃看了一会,忽然出声唤了一下金宝。 它便翻扭了下身子,从女人怀里跳到地上。 那口纸箱子已经被江倚青拖进了客厅,温璃没问也没管,就让它在那突兀的搁着。 傍晚暮色四合的时候,江倚青离开了别墅。 栾树的枝繁叶茂里,女人纤细窈窕的身影脱隐若现,她踩在一个个的路灯渐渐远去。 温璃站在三楼的露台上,一点夕阳的影子倒映在她的清冷的眼眸,她捏着江倚青不慎遗漏的一根香烟,放到鼻下轻轻闻了闻。 是淡薄的烟味。 夹杂着飘忽不定的幽幽体香。 -------------------- 第24章 造谣 今天的课早,有雾不宜开车,温璃骑着电车在白雾里头穿梭,女孩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衫,白色的球鞋,后脑勺挽了个金色的马尾。 红绿灯隐没在迷蒙的白气里头,像是氤氲的太阳。 过马路的档口,只得跟紧前头的人群。 你拥拥挤挤的来,我匆匆忙忙的往,同人流擦肩而过之时,身侧忽然一阵幽香。 一道清丽窈窕的身影倏然而过。 温璃赶忙回头去寻,却只看到了如潮的匆匆背影。 她愣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在楼下停车的功夫,一声轻巧的议论声擦肩而过。 “原来是她啊。” 温璃抬起头去寻,大家都是匆忙困顿的神色,脚步匆匆的赶课。 走近门厅,房斯闽教授正在门廊底下等他,他脸上挂着点忧虑,眼底有藤蔓似的血丝攀爬上来,房思敏从来都是得体的,一丝不苟的西装领结,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鬓发。 今天的领结却有点歪了。 他说:“别管别人怎么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瞧见温璃略有些疑惑的神色,知道她还不知情,又叹了口气:“好好上课。” 温璃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刚踏进阶梯教室时,喧闹嘈杂的人群寂静了一瞬,温璃找了个前排的位置落座,正从背包里拿书的功夫。 许茵抱着两杯豆浆凑了上来。 “吃早饭没?”许茵面露关怀,又把一杯豆浆推到温璃手里头:“喝杯豆浆暖暖胃。” 温璃点点头:“谢谢。” 许茵踌躇片刻,欲言又止的问:“你还好吗?” 第50章 这会反倒是温璃有些疑惑了:“怎么了,我该不好么?” “不不不。”许茵连连摆手,心下也明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老师已经走进教室,许茵打开手机论坛,翻找出一个帖子,搁到温璃面前:“你看了别生气,我是相信你的。” 帖名很直接:国立大学美院小有名气的校花居然被教授包养了。 温璃面色上没什么波动,垂眸一页页下滑。 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佐证,拍照的角度也很刁钻,应该是长焦相机远远偷拍的。 她和方教授站在长廊下。 在荣镇的农家小餐馆里两人对坐着吃饭。 温璃开着车的侧影以及她骑着小电车的正面照。 下方有很多匿名账号留言。 温璃一条条下滑。 “金发妞看着很清高唉,背地里这么恶心。” “怪不得出去写生人家能住单间,办事方便哦~” “这个教授看着一丝不苟,玩的这么苟且,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像还是江城美术协会的主席来着……这职位,能提供不少便利啊,怪不得美女愿意跟老头。” “楼上有道理,看来之前的拍卖和江城风景油画大赛有点水分。” “没准人家是真爱呢,哈哈哈哈。” “老牛吃嫩草。” “学校里碰见过,趾高气昂的,前些天换了车,还以为富二代呢……原来是卖肉的……” 底下也有几个账号辩白。 “几张照片就能这么造谣了?” “方教授德高望重,不会做这种事的……” 寥寥数语,淹没在数以千计的嘲讽和谩骂声中。 前些日子温璃的一张照片在论坛上火了一阵,如今牵扯上了这种丑闻,更是符合众人将仙女拉下神坛的幻想,无疑演变成了一场恶俗言论的狂欢。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许茵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又看了眼女孩单薄的肩,压低了声音问:“这些照片一看就是故意放的,存心要害你。” “谢谢你。温璃将手机推了回去。 “没……没事,你也别生气,学校会还你清白的。”许茵笨拙的安慰她。 温璃看着书页的一角,脸色很不好看,眸底阴沉沉的。 课后,班导请她到教务处一趟。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兼任校团委副书记,此时正坐在电脑后头,抿着茶翘脚。 温璃敲敲门,走过去站定:“孙老师,您找我有事?” 孙赫看着眼前的女孩,身量匀称,个子又高,天饿似的脖颈一杨,金尊玉贵的,确实有副好皮囊,她算是系里的尖优生,拿过江城油画展的金奖,又是前些日子拍卖展的魁首,有这么一个学生在班里,自己评职称也算是有点教学实绩,可惜这女孩模样瞧着倒是不卑不亢,背地里也能做这种事情,尤其还牵扯到一位返聘教授,他也是焦头烂额的不行。 想到这孙赫叹了口气。 房斯闽教授历来又是温厚敦善,教学严谨的形象 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暗自打量女孩:“你知不知道网上的舆情?” 温璃不平不淡的回:“刚知道。” 看着女孩满不在乎地神态,孙赫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语气重了几分:“你知不知道这给学校带来多大的影响。” 温璃没回,沉默的望着窗外,大雾已经散去了,天依旧有些灰蒙蒙的。 “系里的意思是先停课。” 孙赫继续说:“同学确实反应你受了特殊关照。” “论坛的事姑且不去管他,学校会发个告示解释一下是正常教学关系,被有心人利用了,纯属子虚乌有,先把对学校的影响降下来。” “你就先不要发言解释,毕竟你也有错,别让事态扩大。” “方教授也正在接受调查,因为他的职务比较复杂,油画协会那边的意思是你的金奖可能要收回去,包括学校公益拍卖的奖牌要先交回学校保管。” “不管怎么说,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你还是先别来学校了,停课一周。”孙赫看着女孩望向窗外的侧脸:“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温璃脸色铁青,眼底带着股子嘲讽:“学校只顾自己,打算疑罪从有。” “话别说这么难听。”孙赫站起身来:“你也得为学校考虑考虑。” “你入学登记表上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条件也一般,别因为怄气葬送了自己的好前程,这件事情并不光彩,学校不打算放在明面上,压一压,缓一缓,也就过去了。” 听到这,温璃这才见识到这个社会的冷酷无情,蒋老师的话没错,你有地位有身份,别人都要捧着你供着你,若你身份低贱,旁人样样都要踩你。 公正这两个字,本来就是讲究前提的。 “年轻女孩那个不追名逐利,你想走捷径老师理解,有时候也要看自己的头硬不硬,现在这件事就是南墙,老师这也是劝你迷途知返,别等满头是血了再后悔。” 听到这,温璃终于冷笑一声,不再管身后孙赫的絮叨,扭头出了教务处。 此刻正是中午下课的时候,教学楼里人来人往。 知道这事的暂且只有少部分人,大多数人向她投来的目光还只是因为她的俊逸冷艳的面貌。 第51章 裴予宁正往停车场走,瞧见人群中一摸金色,不自觉的多看了一眼。 恰巧,后头有两个男生小声议论:“面上这么冷,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舔老男人呢,也下得去嘴。” “要不怎么给买豪车呢。”男生笑嘻嘻的:“那肯定技术也不错。” 另一个男生正要继续议论,前头猛然一个巴掌打的他晕头转向。 “吃屎了嘴巴这么臭。”裴予宁虽然不喜欢温璃,却也见不得一个女孩被这么诋毁,当即怒上心头,一身白裙翩翩,一人给了一个巴掌,狠狠道:“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议论女孩,我就把你门牙打断。” 等红路灯的功夫,裴予宁瞥了一眼人群中同样等待的温璃,放缓速度靠了过去,她车技并不好,差点刮蹭到人。 她回了那人一个大白眼。 “喂,没事吧。” “你没事吧。” “刚听见有人说你,你还……” “哎,还好吧。” 甘霖放下半面车窗,小声嘟囔着演练语气。 正值午间高峰,她的车快插进非机动车道,后头吵吵嚷嚷的堵了一片。 刚欲开口之际。 绿灯亮了。 一大群电车从二人之间擦身而过,缝隙越来越大。 温璃若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冰凉凉的,像是在看空气。 她扭头进了商业街的小巷子。 “你这人,没看见我要跟你说话!”裴予宁气的直拍方向盘,喇叭尖利的响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明澈已经从法国回来了一阵子,进了剧组,影视城在三百多公里之外,早晨听到消息之后,她同导演千求万求才请了一天的假,有些事情由不得人,合同在电影开拍前就签好了,场地租着一分一秒都是在烧钱。 晓晓跟她轮换着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 还是来了江城。 明澈自小跟温璃一起长大,又都是独生子女,十几年就这么彼此陪伴着。 商业街后头有家串串香,以前那会两人老来吃。 温璃老远看到了明澈的红色牧马人。 走进店里才发现明澈里头还穿着蓝白的学生服,后头印着某某高中的字样。 “早晨拍定妆照来着。”明澈伸手开了大火,小锅在三人面前咕嘟咕嘟的响,一缕稀薄的水蒸气散在空气里头。 “这是我新助理,晓晓。” 明澈又对着晓晓介绍:“这是我好朋友。” 温璃点点头:“怎么回来了?不是南镇影视城拍戏么?” “你说呢?”明澈心里有点生气:“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都不跟我说。” 温璃挑了个毛肚搁在明澈碗里,解释到:“我也才刚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温璃耸耸肩,置身事外似的:“还没打算好。” 明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之前我经历那一回,我知道网络舆论的可怕,你这事有没有打算告诉蒋老师?还是你要自己处理?” “你要是打算靠自己,这事不成。” 温璃默默的吃着锅里的肉,见明澈不动筷子,又挑了几块瘦肉搁到她碗里:“回来待多久?” “一会就得回去。” 温璃点了点头,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惹火了明澈。 “这样,你把这事给我,我公司有舆论公关。”明澈急了,声音也大了些,晓晓环顾一圈,点了下明澈的手背,明澈心领神会,声音才低了些:“这种东西就像是附骨之蛆,能恶心你一辈子,这次你可不能逞强,不管怎么着,我都会帮你的。” “我会联系我爸公司的律师,你放心,我不逞强。”温璃安抚着明澈:“有人要害我,我得把它揪出来。” 明澈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撇撇嘴:“就你主意多。” “明澈。”温璃忽然喊她,又上上下下的瞥了她一眼:“瘦了。” “没办法,减肥,剧组黑白颠倒,想不瘦都难。”明澈支着脑袋,叮嘱道:“你要有事马上联系我。” 为了上镜,明澈正节食着,从头到尾只吃了温璃给她夹的那些菜,早晨又没吃饭,饿的胃里直反酸水。 回程的路上晓晓开车,她倚在后座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梦里是她跟温璃初见那会,那时明澈才五六岁,刚搬到翠屏街,谁也不认识,白天学完芭蕾舞晚上腿痛的直哭,明老板生意生意刚起步,忙的黑白颠倒,管顾不到她,她只能呆在蒋宁家里。 温璃那会粉雕玉琢的,像个冷冷清清的小王子,也不爱说话,唯独愿意跟在她身后头,倔强又冷冷的喊她:“明澈……明澈。” 一旁车道有人别车,晓晓踩了刹车,车也颠簸了一下。 明澈醒来揉了揉眉心,继续看起了剧本。 快要抵达影视城时,晓晓接了个电话,手机有点漏音,明澈听得清人声。 晓晓常跟阮殊清的助理联络,两人讲的都是粤语,明澈听不懂,索性也没了偷听的好奇心。 电话那头还没挂断,晓晓看顾着交通,只微微侧身:“明姐,阮总约您一会见面。” 明澈倒有点惊讶:“一会?她不是要去香港一个月么,这才十几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正在这一问一答的短暂间隙里头。 晓晓的手机泄出一道婉转又含笑的温醇嗓音,这次声音大了些,粤语也切换成了国语。 第52章 “想你了,就回来了。” -------------------- 第25章 暂排忧愁的方式 温书韫刚把从美国挖来的研究员送进科研办公室,电话就来了。 温璃甚少直接联系他,为了不打扰父亲工作,两人之间更多是短信联系。 温书韫冲着那个红脸白人微微致歉,关上门,来到走廊。 他语气和缓的问:“怎么了?” 温璃原原本本得把被造谣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并希望能得到公司律师的联系方式。 走廊上有台垃圾车。 温书韫忍着怒气听完,一脚把它踹了老远,消毒水和白色的抹布凌乱的散了一地。 温璃的性格更像是母亲,性格冷酷、遇事不慌、运筹帷幄,温书韫则是女儿性格的相反面,理工男,没什么情商,莽撞又冲动。 这事他没跟蒋老师商量对策。 温璃甚至不知道父亲已经连夜来了江城。 论坛上最初的那条匿名帖子已经被删除了,依附着这条根,数以百计的帖子又冒了出来。 房教授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暂时休息,并且暂停了对画展的指导。 他不想对温璃造成不好的影响。 温璃却无所谓似的,依旧正常去上课。 天气好她就开大g,天气不好就骑电车。 旁人的议论归议论,却也没有影响到她半分。 在人群里走得慢,自然全是议论,走得快,自然就是风声。 裴予宁倒是来找过她几次,支支吾吾的表示了自己对这事的看法,觉得她是被人陷害了,还说可以帮她找律师。 六月末的联欢会,温璃原本的钢琴独奏也被砍掉了。 不止是她,后半程共停了三个节目,她是其中之一。 旁边有人窸窸窣窣的说是有位校友临时捐款,最后学校要搞个座谈会。 按照程序,会有个校领导出来说教一通,大家哀嚎一片。 后台乱糟糟的,民俗表演的小腰鼓和红绸带随意的堆在地上,原本摆放体育器材的小屋成了更衣室,里头有股若隐若无的汗味。 温璃在里头换下了表演服,正要推门往外走。 外头却进来一个人。 裴予宁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点缀着水钻,一直垂到脚踝,她这人不瘦,身材也不错,脸上画了淡妆,眼角处在昏黄的灯光下亮闪闪的。 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张云南白药创可贴。 温璃也不说话,略有点疑惑的看着她。 裴予宁连忙解释:“刚才看你搬钢琴手弄破了。” 温璃抬起手,这才发现小指处有道粉色的口子。 “你这衣服挺好看。”裴予宁干笑了一声,没话找话。 温璃穿着一身连体的灰蓝色工装服,这灯昏昏黄黄的,如果不是那张俊逸的脸,倒真有点修理工那味。 “不用。”温璃避过她出门。 “你这人怎么这样!”裴予宁匪夷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恼怒,“哐”的一脚把门踢上了,“不识好人心。” 礼堂已经开了灯,学生会的人正在摆放桌椅,又在上头铺上大红的绒桌布。 温璃挑了个边角地方坐着。 江倚青发来信息:“表演怎么样,放学来找我,请你喝咖啡。” 温璃疑惑:“去哪找你?” 江倚青回:“学校旁边那条商业街,路口新开的咖啡店。” 温璃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店铺,又回了一个:“好。” 会场渐渐寂静下来,台上的领导渐次入座。 主持人换了新稿子,从头到尾的介绍嘉宾。 温璃有点乏,支着脑袋望向舞台。 蓦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主持人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接下来是学校的荣誉校友,善书集团董事长——温书韫先生。” 温书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左右环视一圈,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当中。 温璃赶忙摸出手机:“爸,您这是要干嘛?” 那边没再回复。 座谈会的内容也很枯燥,几位校领导宣传了一下善书集团的发家史,又从中提炼了一点积极向上的精神,最后再由温书韫对捐款一事做点总结。 温书韫声音醇厚,拿起话筒时他一直看着坐在舞台侧面角落里的温璃。 “善书集团为回馈社会,也是我本人为了回馈母校,将出资一千万元,设立房斯闽奖学金,来奖励每学年中成绩优异的同学……” 听到这,底下已经开始议论了,一旁的校领导诧异不已,也看了看发言稿。 “房教授是我温家敬重的师长、长辈,也是我女儿少年时代的恩师。”温书韫的语气明显带了些怒气 “如今因为我的独女温璃的缘故使他平白蒙受不白之冤,这是我善书集团的过错,作为家长,我对于此事也深感震惊,此等谣言不该发生在一个高等学府之中,我也相信学校,以及各位领导已经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对于传播,造谣污蔑的不怀好意之人,善书集团的法务部门也会追究到底。” 一旁秃头的副校长终于回过神来,接过话筒,支支吾吾的说:“是……是的,作为国内顶尖学府,国立大学绝对不会容忍这种造谣霸凌行为在这片土地上滋生。” 第53章 会后,学校当即宣发造谣污蔑和预防网络暴力的宣传单,论坛上关于温璃的帖子也在一夜之间清空。 秦淮走在礼堂鱼贯而出的人群中,陈江在一旁喃喃:“天呐,这妞家这么有钱。” 一旁也有人小声感叹:“富豪爸爸豪掷千金为女儿平冤,好爽,人家以前也太低调了。” “就是,造谣她的人得是有多嫉妒,真恶心。” 温书韫推了校领导的接风宴,跟温璃坐在空荡荡的礼堂里。 温璃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其实不用这么张扬的。” “你受委屈了,怎么都不为过,只是还找不到原始发帖人。” 温书韫摸了摸她的头:“我一会的飞机回西北,我知道你不想告诉妈妈这件事,我已经跟她沟通好了,暑假你不想去法国也好,留在江城玩一玩,这座城市很多地方都变了,到处看一看。” 温璃靠过来挽着温书韫的胳膊,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妈这人,说话不饶人,其实很疼你的。” 同温书韫告别后,温璃去拿留在更衣室的礼服,礼堂里已经没人了,只剩几盏应急灯还亮着,后台也有点昏暗。 走近一看,更衣室里门却锁着,再仔细一听。有人在里头小声哭。 “有人在里头吗?”温璃屈指敲了敲门。 “有人有人。”里头的声音转悲为喜,又带着点呜咽的嗓音:“门打不开了。” 更衣室的门有些年头了,只能向里推,没准是关门时用了太大劲儿导致锁芯卡住了。 温璃思考了一会,喊了一声:“你往后退一退。” 她后撤几米,试探了一下步子,对着铁门猛然一脚。 门开了。 好在里头还有盏昏黄摇晃的灯。 裴予宁怕黑,正坐在一堆排球上抹眼泪。 瞧见人来了,不管不顾的抱了上去,化妆品沾了泪水黏在了温璃的衣服上。 温璃皱着眉头扯她:“你怎么在里头。” 裴予宁声音有点细弱:“我踹上之后就打不开了。” “哦。”温璃点点头:“门开了,你能走了。” “我有点害怕。”裴予宁抱着温璃不撒手;“你把我送停车场。” 无奈,温璃几乎可以说半拖半抱着把她送到了车边。 此时正是商业街最繁华的时段,烤串和炒饭的热腾气息冲天而起。 温璃找到街口那家咖啡店,推门进去。 江倚青果然正在柜台后忙碌。 围裙里头是一件低领的九分袖薄毛衣,下身是黑色的半身裙,移动时,裙摆便随着脚步轻巧的杨了起来。 “想喝点什么,姐姐请你。”江倚青看见温璃走了过来。 “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温璃指着江倚青得工牌:“这是你得名字么?”她试着喊了一声:“holly?” 江倚青在一张纸上写了几笔,隔着柜台递过来,是一只几笔画的小狗:“你去哪里坐着等,马上好。” 今晚他们约了画画。 江倚青很快从柜台后头出来了,端着一只精巧的纸杯。 是一杯温热的牛奶。 “不是说请我喝咖啡?” 江倚青笑:“咖啡喝了睡不着,你还小,只能喝牛奶。” 回程的路上,江倚青骑电车载着温璃,小孩喝完牛奶,清冷的香味在多了些淡淡的奶香,她在后座揽着江倚青的腰,侧脸也贴在上头。 温璃忽然说:“今天我爸爸来学校了,最近学校有点事,他来帮我解决了。” 江倚青笑了一下,语气明显的黯然几分:“那……那很好啊,对了,你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 温璃思索了一下答:“像爸爸。” 舒爽的晚风吹拂起女人的裙摆,快是7月了。 他们的合同,是到八月。 两人回了别墅,坐在露台上吹风,温璃没拿画板,也没提画画的事情。 “姐姐。”温璃忽然喊她:“要不要喝点酒?” 江倚青仰起脖颈笑了一声,又点开点头。 是那两瓷瓶酒。 江倚青笑:“这酒劲很大的。” 温璃答非所问:“我明天没课,姐姐也不上班,不是么?” 微黄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晃。 入喉也是清甜的果味。 经过这几天的风波,温璃迫切得想要一个能够发泄情绪得出口,无论是酒还是别的,她只想宣泄、放纵。 酒精无疑是最好的。 江倚青知道小孩心里藏着事,也没做阻拦,只拍着她的肩头轻轻柔柔的顺气。 两人转移到宽大的长绒地毯上。 温璃靠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江倚青,她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深邃的眉眼只看着江倚青的眼底。 江倚青的领口略微有些散乱,肩侧有些褶皱,她曲腿侧坐在地上,露出一截脚踝,也静静地看着少女柔软的眼睛。 温璃想起酒吧那次见面,想起盈盈一握的玉竹。 不知看了多久,江倚青忽然莞尔一笑,她伸出手捏了捏小孩的下巴,企图将她的视线移开:“不能一直盯着姐姐看哦。” “为什么不能?”温璃轻轻捉住了她的手,更为贴近的去看她眼睛,又或许是在看别的地方。 两人的鼻息交融,小孩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第54章 “为什么别人能看,我不能。” 她轻轻地喊:“姐姐,为什么。” 江倚青的嗓音已经有了一丝喑哑,她用这声音提醒小孩:“你醉了。” 温璃轻声辩驳:“我没醉。” 小孩的声音冷冽。 江倚青暮然想起一句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小孩又说:“我想亲亲你。” 江倚青急忙脱离了两人鼻息纠缠的阵地,轻轻的在小孩额头落下一个吻。 “好了。” 温璃终于垂下眼睛。 再欲退时,身后一双手,稳稳的挽住了她的后腰,一个带着飘忽酒气和甜腻腻的牛奶味的吻落了下来。 小孩的吻莽撞又生疏,手掌也浮浮沉沉。 像是在一条小舟在海上漂游。 “江倚青。”换气的空隙里,温璃气喘着喊她的名字:“我……” 江倚青却抬手捂住她的嘴角:“闭嘴。” 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危险,温璃撑着床沿,将她围困在角落里,只轻轻一托,江倚青便落入了松软的大床中。 小孩食髓知味,欲望也是疯狂的,她轻轻吻着女人的鬓角和耳廓。 一寸寸的抚触像是炙热的灼烧 耳边的呼吸声缓缓紊乱,江倚青的气息也像是火焰又或是受了惊的小鹿。 温璃无知无觉的放任了手掌,毛衫的扣子捏在手里,凉凉滑滑的,下面的胸衣是黑色的蕾丝款,她的唇摩挲着女人修长的颈间,光滑如绸缎,隐隐还有脉搏的跳动 温璃似乎为自己的心绪不宁找到了排解的出路,她的手还要深入。 她想要别的东西。 江倚青却恍然睁开了眼睛。 “别太贪心。”她轻轻按住温璃继续作乱的手,口中的音调微微喑哑:“不行,只能亲。” -------------------- 第26章 爽约的晚餐 江倚青洗了个澡,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抽烟,微风阵阵拂面,一旁的柠檬树已经有了黄色的果子。 别墅区里静谧,盘山路上偶有车灯忽而闪过。 吸完烟,江倚青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 两人一同躺在大床上,屋里安静极了。 “江倚青。”小孩突然喊她。 “你在想什么?” 江倚青微微转过头:“怎么不叫姐姐了?” “姐姐。”温璃重新喊她。 “你在想什么?” 江倚青并没有烟瘾,可她的喉咙现在有些痒,莫名的想再抽一支烟。 “我在想夏天快到了。” 温璃问:“你喜欢夏天么?” 江倚青又答:“不算很喜欢,我比较喜欢秋天和春天,我这人,怕冷也怕热。” 温璃点点头,越过露台去墙边那丛高高的冬青树,她想着江倚青刚才就站在这里。 沉默良久后,她又问:“你和许医生还会再见面么?” 江倚青答:“会吧。” 温璃闷声闷气的:“他哪里好?” 江倚青转过身来捏了捏小孩的鼻梁:“你很多问题唉。”却也还是答:“踏实,对我还不错,不嫌弃我的家庭,没准还愿意跟我结婚。” 她没把小孩的行为当真,温璃才十几岁,年纪还小,分不清欲望和感情,江倚青有时候想,自己再大点都能当她妈了,尽管她也才二十九岁。 小孩又问:“那你呢?” 江倚青疑惑:“我什么?” “你爱他么?” 听到这话江倚青竟轻轻的笑出了声。 温璃看着这笑很熟悉,有点像她生日那天,江倚青在舞台上跳舞,面具下的那一抹笑:“姐姐马上要三十了,已经没爱了,爱是年轻人才有的东西。”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姐姐的小名是小满么。”温璃轻巧的转移开了话题。 江倚青也没介意,只是笑:“你怎么知道?” “那天偶然听到的。” 江倚青撇撇嘴:“我家确实隔音不太好。” “八月我要去爬雪山。”温璃忽然说:“听说日照金山很漂亮。” “那很好啊,不过也要注意安全。” “姐姐要一起去么?” 江倚青转过头望着空洞洞的天花板,她的神色依旧笑吟吟的:“姐姐很忙,还要挣钱养家。” “你当我的陪同,我付你工资。”温璃不死心似的,继续加码:“一天给你一千块。” “不了。”江倚青转过身去,温璃只瞧见她光裸的锁骨,上头有个极淡极淡的吻痕:“姐姐怕冷,高处不胜寒。” 江城最近雾气大,早晨看不清路,交通拥堵的不行,温璃骑着电车好一阵穿梭才到学校。 清晨商业街还未苏醒,昨夜留下的塑料杯,烧烤签还有花花绿绿的传单沤了水,疲软的贴在地上。 温璃留心看了一眼街口的咖啡店,门上挂了个大盘锁,隔着玻璃门能看到不锈钢的咖啡机泛着冷冷的光泽。 她照常在校门口的包子铺买灌汤包。 一辆玛莎拉蒂穿过雾气顶在温璃的车尾。 温璃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若无其事的从口袋里掏钱。 裴予宁放下车窗,一脸欢快:“好巧。” 她这一停车刚好把路堵住了,后头的车直按喇叭,裴予宁没听到似的,又问:“这个好吃么?” 第55章 “打包吧阿姨。”温璃把钱递出去,将塑料袋挂到车把手上。 “你怎么不理我?”裴予宁干脆下了车,一下坐到她的后座,温璃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沙滩衬衫,后摆被她抓在手里。 “下去。”温璃皱眉:“我们不熟,还有,你的车横在门口妨碍交通,路□□警一会就来抓你。” “啊?!”裴予宁往身后一看,果然有到红蓝闪烁的光在雾里头逼近,赶忙坐回驾驶位。 大阶梯教室人头攒动,温璃寻了个前排的空位坐下。 周围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这就是温璃啊。” “真漂亮。” “娶了她一辈子,不,十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你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裴予宁抱着书站在一旁,冲着温璃笑了笑:“同学,这有人吗?” 温璃瞥了一眼,淡声道:“有。” 裴予宁却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这么多空位,让她坐别地。” 她似乎很喜欢粉色,今天也是一身淡粉色的纱裙,书皮也是粉色的。 两人的衣服倒有点相称。 “你为什么不搭理我,难道你还生我的气?”裴予宁趴在桌上,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 “没有。”温璃翻开书,跟随着教授的思路写写画画。 “那我下午请你吃饭吧。” 温璃答:“有约了。” 裴予宁听完倒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说话,安安静静地听起课来。 正午,正是咖啡店里客流最多的时候,江倚青在柜台里忙前忙后,新来的小贺毛手毛脚的,凡事都很生疏,等她教完小贺一款简单的拉花,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江倚青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盒饭,坐在更衣室的软凳上吃饭。 她摸出手机,上有居然有一大串未接电话。 江倚青赶紧回拨。 “您好……是,我是她姐姐。” “赌博?我弟不可能去赌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好……谢谢张警官,我这就来。” 江倚青赶忙同店长请了假,摘下围裙,看了看包里还有多少钱,又急匆匆的到路口打车。 一路上她思虑甚多,江垂云高考后一直呆在家里,忙活些小店的杂活,他这弟弟虽然寡言少语,但也算懂事听话,怎么可能拿钱去赌博。 西城区派出所是个老旧的筒子楼,周遭算是些棚户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出租车一路开过来,连司机都忍不住说:“姑娘,都快到城乡结合部了,这地方可不太平,你自己可得注意安全。” 到了派出所门口,江倚青却踌躇了,她心里想的江垂云带着脚铐手铐蹲在地上的模样,又想着父亲刚去世时他梗着脑袋缩在墙角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值班室的民警是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说起话来不疾不徐的,看见了她,上前问了几句,江倚青说来领赌博的那个男孩,他哦哦两声,背着手领着江倚青进了筒子楼,过了几扇门,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日光灯晃的人有些晕乎乎的,江倚青捏着自己的周遭定神。 民警在前头絮叨:“刚高考完就这么大胆,这事说大说小,你们家长可得重视……幸亏没到18,不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领着江倚青到了一间办公室,推开门朝里喊了一声:“18那小伙子家长来了。” 江倚青进了屋,左右看了一眼,这是个挺大的办公室,红木桌子上堆着电脑和文件夹,里头的警官正忙着打电话,瞧见她进来了,手往某个角落一指。 江垂云正垂着头坐在一张凳子上。 后头来了个女警,扫了他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姐姐。” “看着年纪不大。”女警捏着一个文件夹,哗哗的在上头写字:“父母怎么没来。” 江倚青敛眸注视着她,平静的说:“爸爸死了,妈妈有病。” 女警抬起头来,跟一旁的一个年轻男警察对视一眼。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是处罚通知书,签个字,交完罚款就领走吧。” 说罢又看了看一旁的江垂云:“懂点事吧,小伙子。” 出了派出所,江垂云也不说话,只默默跟在江倚青后头。 走出两百米,沿街挂着几个灰突突的招牌。 江垂云的肚子叫了几声。 江倚青挑了一家饺子馆。 略微有些掉漆的折叠桌,墙角堆着一摞花花绿绿地塑料凳子, 江倚青拿出两个搁在地上,自己坐一个,指着另一个,语气严肃的对江垂云说:“你坐这。”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江垂云是凌晨被抓的,十几个人聚在棚户区的塑料棚子里赌博,有个人喝了酒,闹闹腾腾的一直吵,被人举报了扰民。 好在金额不大,只交了罚款。 江垂云是尖子生,优等生,每年都拿数学奥赛奖牌在大礼堂接受表彰的人,如今眼底通红,嘴角一片青胡茬的坐在自己面前。 服务员走过来,递过菜单:“吃点什么?” 江倚青点了两盘猪肉莲藕的饺子,又要了一盘白豆腐。 她嘱咐服务员:“豆腐不加调料。” 第56章 服务员点点头,目光复杂的看了江垂云一眼。 江垂云心里也不舒服,轻声的喊她:“姐……” 江倚青皱着眉,脸撇向一边,显然是风尘仆仆赶来的,额角的发丝垂在脸侧,她抬起手将其敛到耳后,声音也冷冰冰的:“你别叫我姐,我应该叫你哥。” 江垂云个子高,长手长脚的缩在塑料凳上,垂着头看地。 这时饺子和豆腐也上来了。 江倚青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又从一旁的竹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吃吧。” 江垂云从凌晨到现在没吃一口饭,也是饿了,很快把饺子和豆腐吃完了。 江倚青又问服务员要了一大碗饺子汤,江垂云喝了几口,只听见江倚青说:“你可能不记得,咱爸吃饺子最爱喝饺子汤了。” 江垂云面色有点懊丧,他捏着碗沿,低声说:“对不起,姐。”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江倚青总是笑意盈盈的,难得有板着脸这么严肃的时候,她的声音很低,却满是怒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断送了你的前程。” “你高考完,想刺激,想疯,我理解,江垂云,你打小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干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今天这事我不会跟妈说,我也不会再提。” 江倚青从塑料凳子上起身,去柜台结完帐,拍了拍江垂云的肩膀:“走吧,回家,别哭丧个脸。” 回去两人坐的大巴。 摇摇晃晃中江垂云倚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江倚青看着窗外渐渐浓稠起来的夜色,叹了口气,把他的头摆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姐弟俩回到店里时,宋慈正在柜台后面轻轻的捶着膝盖,这是由于长期透析引发的关节疾病。 她撑着大腿站起身来,看着江垂云念叨:“去哪里了,搞得衣服都皱皱巴巴的,不是说去同学家玩了么。” 江垂云闷声说:“妈,我没事,” 江倚青在后头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赶快上楼,又接上了话茬:“他没事,可能跟同学闹来着,衣服都扯皱了。”说着将餐桌上几只脏碗收回厨房:“妈,今天脚上的膏药敷过了没?” 自从上次不慎摔伤之后,宋慈的腿脚大不如前,需要每天中午伤处敷药缓解疼痛,活血化瘀。 宋慈点点头:“敷过了,敷过了,倒是我今天去医院,碰见你阿姨,她还问起你跟那小许的事来。你也别老操心我,自己的事情也得上上心。” 江倚青说:“妈,我知道了。” 宋慈看着女儿,停了一会继续说:“那许家小子你要是看不上,就让你阿姨再给你介绍一个,我宝贝女儿这模样,什么样的找不到。” 江倚青一边洗碗,嘴上制止:“不用,妈。” “不用?” “真不用,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江倚青将碗筷洗净,叠成一摞摆进橱柜里头,从厨房出来时带着一张湿抹布,将桌子擦拭干净。 收拾完厨房,江倚青扶着宋慈上楼,走到三楼拐角,才发现角落里站着道人影。 是江垂云。 江倚青打开门,江垂云也跟在她后头走了进来。 “怎么了?” 江垂云走到她跟里,展开手,是一卷红色的钞票。 江倚青疑惑的问:“哪里来的?” 江垂云绷着脸,小声说:“这是我赢来的。” 听到这话江倚青心下一惊:“赌博赢来的?” 江垂云点点头:“我知道妈妈的病需要钱,换肾也要钱,我只是不想你太累,我数学好,基本没输过。” “听你这口气挺骄傲啊。” “没。”江垂云摇摇头:“我以后不会再碰了,你放心。” 见江倚青不说话,他便把那卷钱搁在了书桌上,转身走了。 江倚青靠在书桌上,闭上眼睛,疲倦的叹了一声长长的气。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看见温璃的名字。 她猛然回神。 她们约了一起吃晚餐。 她忙将电话接通,搁在耳边。 “姐姐。”小孩的声音清洌,却又很柔软:“家里还好么?” “还好。”江倚青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你怎么知道的?” “你店里的同事跟我说的。” “对不起,小朋友。” 江倚青走了几步,靠坐在矮沙发上,出神地看着天窗,那里圈着一方浓浓的夜色。 温璃在电话那头问:“吃饭了没?” “忙了一下午,没工夫吃了,正好减肥了。” 温璃的声音有些闷,像是在什么小空间里头,伴随着嘎哒咯哒的声音。 江倚青闭着眼睛,听了一会,任凭那股声音在脑子里冲撞,嘴角微扬起了一些。 江倚青问:“你在开车?” 温璃:“嗯” “你在宛禾街是么?”江倚青口气笃定:“有轮胎压砖石路的声音。” “姐姐听力真好。” 温璃此时正开到江倚青家门口,她轻轻的按了声喇叭,那道声响先是从天窗里头透过来,又从手机头传来。 江倚青仰着头躺在矮沙发上,漫不经心的声音:“现在还有胃口么,我请你吃饭?” -------------------- 第27章 探班 回到南镇影视城的出租屋,明澈先是将屋子环视了一圈,这里只有她和晓晓两个人住,八十多平米,两室一厅一卫的布局,在同档次的明星中,已经算是住的比较好了。 第57章 沙发上散着几件衣服,其中还有一件淡青色的胸衣,明澈合抱一并扔进里屋自己的床上。 扫视一眼。 还算整洁。 晓晓已经下楼去接阮殊清了,这个地方不太好找,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里头,连物业都没有,好在紧挨着影视城,拍夜戏的时候有晓晓陪着,倒也没那么吓人。 晓晓在外头喊了一声。 明澈站在原地长舒一口气。 过去开门。 晓晓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银色保温袋。 阮殊清长发披肩,一身黑色的长鱼尾裙,手里提着一个小巧又精致的银色挎包,垂着手站在晓晓后头。 同这老旧的居民走廊里倒有些格格不入。 她看着明澈微微怔愣的模样倒是笑了:“怎么,看傻了?” 明澈直说:“你跟个明星似的。” 晓晓那边已经将餐盒都打开搁在了桌子上。 门口两人还在那干站着。 “阮总,您快进来吧。” 明澈干笑一声,也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 看着一大桌子菜,明澈直咽口水,无奈自己还要减肥,不然上镜不好看。 “晓晓,你陪阮老板吃吧,我就不吃了。” 她拧着手,有点恨自己的口是心非。 “没事,这是专门给明星定做的减肥餐,吃了也不会胖的,过来一块吃。”阮殊清瞧着她这模样倒也莞尔:“快来。” 由着她这句话,明澈吃了个八分饱,搁下筷子,心满意足的坐到沙发上看剧本。 阮殊清吃饭慢条斯理的,瞧着很有规矩,一双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握着那双竹筷子,倒真有点赏心悦目的意思 晓晓吃的是正常版本的饭菜,色香味都要更好一些,等阮殊清吃完,她清理了桌面,就回自己屋呆着了。 客厅就剩她们两个人。 明澈假装背剧本,阮殊清也不打扰她,就在一旁坐着看手机。 她的身上是一款乍一闻冷凄凄,实则挺温润的香水。 明澈觉得有点尴尬,随口问:“怎么提前回来了。” 阮殊清又是那股温醇又婉转的音调:“因为想你。” “阮老板嘴挺甜的。”明澈笑了笑,挑开话题:“是因为工作回去的么?” “因为家事。”阮殊清坦诚相告,语气低沉了一些。 这女人的眼睛很媚,看的人心里有点痒痒的,明澈有点慌,便转移到餐桌旁坐下。 阮殊清笑了一声,拿出手机给助理拨电话。 她们讲粤语,明澈听的如梦似幻,只当是处理工作。 待她背完剧本,看了看时钟,也快要九点了,阮殊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时间,而后站起身来。 明澈拿起她搁在餐凳上的包递了过去,客客气气地送:“阮老板要走了吗?路上注意安全。” “你很想我走?”阮殊清微微有点不悦,可她依旧笑着,仰头看着明澈眼底那点狡黠。 “您这不大忙人吗。”明澈狗腿子地上前揽住她的胳膊:“我巴不得你能多陪我一会,不过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阮殊清勾着唇,倒挺享受这一刻的亲昵,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走。” “你不走?” “嗯。”阮殊清伸出手理了理明澈的长发:“刚才是让秘书给我送行李过来。” “你们说了那么久就只说了这个?”明澈感叹粤语的博大精深。 “兴许还有别的。”阮殊清站起身来环视这间小屋子:“但那是商业机密,不能告诉你。” 她又指着一扇门问:“这是你的卧室吧?” 明澈笃定的摇摇头:“不是,我一直睡沙发的。” 恰巧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是秘书送来了行李,一个稍大一些的行李箱加上一个登机箱。 明澈已经趁着交接行李的功夫把床上的胸衣妥帖的塞进来脏衣篓。 阮殊清的衣服并不多。 明澈大方的分了一半衣柜给她,趁着这女人收拾行李箱的功夫,她在一旁暗暗思索对策。 “阮总要住多久?” “不会太久,一周左右。” “你很喜欢黑色哦。”明澈注意到她一大半衣服都是黑色的,连内衣都以黑色蕾丝居多,问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因为阮殊清现在正捏着一团黑色蕾丝…… “您忙,我去背剧本。” 她赶快溜了。 卧房的床相当大,两个人睡也算绰绰有余。 明澈睡前敷了一层面膜,盘坐在床尾刷微博,阮殊清换了一身真丝的低胸吊带睡裙,面料像是潋滟的水波似的,倚靠在床头看英文书。 南镇的六月已经有了几分暑热,屋里开了点空调,洗完脸,明澈缩进被子里躺着。 薄薄滑滑的空调被,不知道阮殊清的睡裙是什么手感。 想着想着,明澈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阮殊清已经起床了,正同晓晓坐在桌边吃蒸鸡蛋。 上午有她的戏,阮殊清跟着她进了摄影棚,这种人群乱糟糟的地方阿荣也会跟着。 阮殊清那张美艳孤傲的脸,不知道引的多少目光过去,尤其是后头还跟着一个黑山似的保镖,小剧组哪见过这场面,导演大着胆子上去搭话,才知道这是幕后资方的人,好声好气的伺候着。 阮殊清却摆摆手,表示不用管她。 第58章 明澈挺有悟性,导演偶尔也会夸她两句。 阮殊清便找了剧本来,对仗着台词来看她表演,确实有挺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对于刚入行的新人来讲,也算有天赋的了。 阮殊清虽是在南镇住着,却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往上午露一面,一整个下午都见不到人,或是干脆一天都不见人。 明澈的餐换成来那家专做素食的餐厅外送,有了饱腹感,明澈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点。 阮殊清在南城的第四天晚上,明澈和男主有一场吻戏,而且是要求明澈是主动且固执的去强吻男主,听导演讲完戏,明澈下意识的看了看阮殊清常坐的那个小戏棚,里头并没有人。 她这才放松下来,不过心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好像她正背着阮殊清偷人似的。 男演员也是刚入行,演技还有些生疏,拍了两条才过,休息的时候隔着道帘子,那个男演员的助理忽然说了句:“这是你的初吻唉。” 声音并不大。 明澈正在仔细漱口,也跟着想,这好像也是她的初吻, 又摇摇头。 不对。 她的初吻是在法国,和阮殊清。 收工时已经很晚了,明澈跟晓晓一路往住出走,恰好路过一条灯火繁茂的夜市。 只得紧闭着眼睛鼻子往前走,走到尽头时一睁眼却看见一个冰粉摊。 明澈忍不住了,眼神坚定的看着晓晓:“我买一份,就吃一口,剩下的你都吃了,一点都不要给我。” 回到出租屋时,房间里亮着灯。 明澈推开卧室的门,阮殊清并不在里头,晓晓在后头喊她对剧本。 刚要回头时,一个温软的怀抱把她拥进了卧房抵在墙上,顺势关上了门。 “阮殊清?”明澈倒吓了一条,试探着叫她。 周身的清冷香气里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阮殊清没说话 捉着明澈的手放到自己的肩上。 在一片朦胧不清的夜色里看着她的眼睛。 倏尔落下的吻很温柔。 并不浅尝辄止,也并不克制。 明澈的脑袋很晕的,女人的腰肢纤细,只盈盈一握,睡裙的面料原来如此柔滑,像是手指拂过和缓的溪流。 手被牵着,漫无边际的走。 “阮殊清……”明澈恍然回神,微微便开头,语调暗哑。 女人的下巴倚在她的颈侧,明澈感受着近在耳畔的吐息,咬着唇,心中有些惶然。 有脚步声,是晓晓。 明澈推了她一把,小声说:“你怎么突然……” “我突然什么?”阮殊清抬手,抹去她嘴角一抹晶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明澈瘪着嘴,暗自腹诽:“真是个女流氓。” 有月光流进窗内,阮殊清身上流动着莹白的光,她却浑然不觉似的,垂手看着面前有点慌张的女孩,“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明澈别开眼睛:“我哪敢。” 阮殊清也不再捉弄她,走了几步,捡起床边的吊带裙套在身上:“不跟你闹了。” 明澈终于舒了口气。 开了灯,阮殊清转身施然而去:“你卸妆吧,我要洗个澡。” 低头握了握手,刚才还感受到她湿润的发尾。 明澈嘟哝了句:“不是洗过了吗?” 夜已经很深了。 明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阮殊清在客厅打电话,虽然听不懂,但语气冷冰冰的,隐隐有丝不耐。 明澈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阮殊清正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瞧见她出来,脸色和缓了一些。 电话那头隐隐能听出是个男声。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剧组在影视城旁的森林公园拍外景,明澈穿着戏里的校服走在树影婆娑的草地上,阮殊清就坐在导演旁边,捧着杯水,出神的看着监视器。 中场休息的时候,男演员的小助理跑过来,吵吵嚷嚷的说那边有片藕塘,开了很多粉嫩嫩的荷花。 明澈心神一动,看向摄影棚的方向。 那把小椅子却空了。 下午收工时,明澈坐在荷花塘边散神,清香阵阵,晓晓不知从哪里采了两朵荷花,塞进她手里。 明澈翘着下巴回身指了指摄影棚的方向:“那位呢。” 晓晓回:“阮总去北京了。” “哦。”明澈点点头,捡起脚边得小石头扔进藕塘,砸在荷叶上,“嘭”的一声砸了个闷响,随口问:“去出差么?” 晓晓说:“听榕姐说,是家里的事情。” “家里?”明澈有点疑惑:“她不是香港人么?” “阮总妈妈是北京人。” 明澈点点头:“怪不得普通话说这么好。” 回到出租屋,阮殊清的痕迹已经清空了。 衣柜空出了一半,唯独床上搁了一本书,紫红色的硬壳封皮,瞧着有些旧了,边角也有些磨损——是阮殊清睡前常看的那一本。 明澈翻开书看了看书名——《追风筝的人》。 第二天凌晨两点钟才下戏,散工了剧组里的同事约着去吃夜宵,明澈有些乏,却也不想显得不合群,晓晓陪着她走在人群最后面。 男主演叫方济源,是个模特出身的白面小生,个子高高瘦瘦的,长的很讨人喜欢,他落了几步也走在明澈身侧,压低了声问:“今天你哪位姐姐怎么没来?” 第59章 明澈倒有点疑惑:“哪个姐姐?” “就这几天老来看你戏的那个。”方济源眼里透着点亮:“导演都跟我说了。” “哦,她啊。”明澈了然的点点头,又问:“怎么了?” 方济源倒有点不好意思,踌躇了好一会才说:“能不能给我个她的联系方式啊。” 娱乐圈的男演员面上洁身自好,清心寡欲,实际上就是面子功夫,背地里恋爱还是该谈就谈,金玉其外罢了。 “你要她联系方式?” 听这话明澈乐了,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可以啊,那你记一下……” 方济源存好号码,也算是心满意足了,豪爽的包了剧组今天的夜宵。 -------------------- 第28章 带着烟味的吻 江倚青卷起闸门,“嘎吱嘎吱”的细碎响声中,路灯昏暗的灯光透过黄桷树茂密的枝叶映了进来,空气中流动着舒爽的微风,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 温璃站在一棵树旁,目光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就是这种人,平静的、年轻的、无法猜透的。 而江倚青呢。 温璃分了点余光去看她。 她正将折扇一般的门帘打开,留大腿一般高的缝隙,弯着腰从里头钻了出来。 灰白色的折叠门上贴着大红色的福字,边角已经有些褪色了。 江倚青又摸出钥匙,插在锁孔里。 在她回身关闸门的间隙里,温璃已经抬脚走近她身侧,五指勾到那面折扇一般的铁门上。 “你别碰,这挺脏的。”江倚青拍了拍她的手背,铁门落下,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温璃依旧穿着白天那间沙滩衬衫,过长的衣襟在腰间挽了道结,露出一道莹白且年轻的皮肤。 江倚青在前头走,她怀抱着手臂,走得很慢。 倒有点脆弱的样子。 宛禾街有很多曲折的老巷子,盘亘环绕最原始的老建筑中。 溢满月色的天空被交错的电线分成了无数块,沿着一道小巷子,走了挺远,前头逐渐喧闹起来。 温璃一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默默数着她的步子。 江倚青有纤细骨感十足的脚踝,她的裙子顺着微风轻摇,薄软地贴在小腿上,身体轮廓若隐若现。 “现在这附近还开着门的只有这种小摊子,你不介意吧?”江倚青看见温璃一直跟在后头,脚步缓了下来。 她的语气里隐隐有歉疚的意思。 两边是炒面和烧烤摊子,铁勺同铁锅碰撞以及木炭混合着羊肉的味道。 江倚青的发稍也在摆动。 温璃心神微动,摇摇头,轻声说:“不介意。” 摊子周围散着颜色各异的折叠桌和塑料板凳,显然是已经过了最喧闹的时候,只有零零散散的人经过,温璃踏过一只被油腻粘慢的塑料袋,江倚青注意到了,回过头来牵着小孩的胳膊,再往前走几步,是一个店面挺小的粥铺。 沸腾的米汤顶着瓷盖,咕嘟咕嘟的向外溢出绵密的气泡,周围也浮动着米香。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矮桌旁,桌上有一竹筒木筷和半塑料壶菊花茶。 “这条巷子叫什么?”温璃歪着头,看向一边成排的炉灶,上头端坐着几口砂锅。 老板穿着一条微黄的汗衫倚在一旁,他的手里捏着一把钳子,街巷不远处有几个东倒西歪的人影。 举目四望,它有些更为粗旷的原始感,街道破落,头顶晾晒衣物的铁架都有些摇摇欲坠 说白了,就是看着挺穷的。 “没名字。”江倚青想了想,又说:“住这的人都叫她后街。” “你经常来这里么?”温璃点了点头又问。 “这里的摊子都是晚上才出,之前下班有时候晚上会路过。” 江倚青抬手指着小道的另一头,尽头隐隐有汽车尾灯闪过:“从那过几个路口就是home酒吧。” 温璃顺势看了过去。 除了摊子周遭有从居民楼里扯出的照明灯,其余的路段是幽暗的灰色。 她想着在更衣室里曾见过的江倚青那件深咖色的大衣。 想象着她卸了妆,素着一张疲惫的脸迈过积水的路面。 江倚青瞧她望着思索的模样。 以为小孩是疑惑酒吧的名字,便补充了一句:“就是你过生日那家酒吧。” 这时,老板单手夹着砂锅走了过来,带着一路蒸腾的热气。 他甩下一张竹帘垫板,砂锅稳稳的坐在上头。 黄灿灿的粥底,艳红的虾和香菇丁在里头翻涌。 江倚青看了眼一旁的餐具,起身来到柜台前。 “有一次性餐具吗?”江倚青问。 老板正倚在柜台前写账本,闻言顿了笔,走进柜台里,拉开一个小抽屉,一阵窸窣声后,扔了两幅一次性筷子和餐勺在桌面上。 江倚青回头看了看,又说:“再拿一瓶水。” 老板直起身来,吸了一口烟卷,指着后面的柜台:“一块,两块,四块的,要哪个?” 江倚青从口袋里掏出钱:“要四块的。” 温璃的手搁在膝盖上,目光注视着她。 “喝点水。”江倚青将盖子拧松搁在桌上,又将餐具拆了递给温璃:“他们家的粥味道还不错。” 温璃点了点头,盛了一勺粥放进嘴里。 第60章 “你会害怕么?”温璃突然问。 “害怕什么?”江倚青有些疑惑。 “走这条路的时候。” “不会。”江倚青笑了一声,打量了一眼小孩隐有担忧的神色,依旧悠悠闲闲的喝粥,低头时掖在耳侧的一缕头发散了下来,垂在眼尾:“这条路上这么多人,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有小孩才怕黑。” “姐姐现在在咖啡店是兼职,后面打算做什么工作?”温璃又问。 “销售之类的吧,听说这个行业挺赚钱的。”沉默了几秒,江倚青坦然相告。 温璃点点头,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你很需要钱么?” 江倚青的眼眸垂了下去:“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江倚青抿了抿唇,只是说:“我妈这病得花钱。” 吃完热乎乎的粥,额间都出了点汗。 临近八月,江城的夏夜并不清凉,隐隐有些燥热的意味。 散着步,两人一路走到了江边。 这里很是静谧,只有河水涌撞石滩的声音。 “夏天已经到了。”江倚青停下步子,去看航行在河面的轮渡:“五月封了几瓶青梅酒,到时候拿两瓶给你。” 温璃点点头应了声:“好。” 不远处的河灯映在江倚青的眉骨上,鼻梢上,唇瓣上。 是暖融融的黄色。 她看过来时,眼睛里也混着浓重的夜色。 “介意我抽烟么?” 温璃又摇摇头。 她便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两片红润的唇瓣中,河边有些风,打火机的火苗被风吹散了几次。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拢住火苗,江倚青笑吟吟的垂眸,小孩的指腹上沾了些绿色的油彩,火光映的她掌纹的沟壑。 两人贴得近,风也消散了。 只余幽幽火光。 江倚青身上那股子独特的淡香味涌入小孩的鼻腔,薄雾般的烟气也随之而来。 温璃看着她长长睫毛下水润的眼睛。 她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交错,夹着香烟,口中吐出一缕薄雾。 微风轻摇她的秀发,灯光映的江倚青的五官温柔又婉约,温璃眼眸深沉,方才靠近火苗的手掌有些汗津津的。 “姐姐。” 温璃忽然喊她:“今天你家里是什么事?” 温璃的眼神总是寡淡又平静,刚接触时江倚青总觉得她性子太过于疏离,此时她不再不像个小孩,而是带着些关切和真诚:“我可以帮你。” 小孩个子高,江倚青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神,她吐出一口烟,玩笑般的问。“你要怎么帮我。” “我还挺有钱的。”温璃的语气笃定,不像是玩笑话:“你如果需要钱,我可以……” 江倚青脸上依旧挂着笑,仰起脸来,眉梢微微垂着,温璃的话也戛然而止,只是这实在称不上是温婉的笑,反而带着股子冷意:“姐姐有手有脚,再下贱也是自己挣的钱,你还小,没见过多少人,别这么善良。” 温璃语气轻缓:“姐姐,你别这么说,我真是是想帮你。” 江倚青抱着臂,眉梢眼角微微泛红。 小孩的衬衫衣领随风摇摆,纤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铂金项链,金发随风搭在唇角。 她是如此的年轻又漂亮,眉梢眼角都是青春的恣肆。 而江倚青呢? 她最好的年华已经在无奈和奔波中逝去。 是早已疲倦枯萎的玫瑰。 “谢谢你。”江倚青别过脸去,轻声说:“温璃,不用。” 她没再叫她小孩。 江倚青转身沿着河岸继续向前走。 温璃瞧着她的背影,忽而有些无奈的感觉,直到江倚青走过一段距离,才抬脚继续向前走。 青石板路倒映着昏黄暗淡的街灯。 直到路的两边出现了高大的黄桷树。 视线所能望及的最远地方,有两台车影,一辆是温璃的,另一辆车边倚着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 许鸣正仰头盯着店面的招牌出神,直到江倚青试探着喊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他忙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了。 “他不知道姐姐吸烟。”温璃看着他拘谨的样子,走后头不动声色的想。 许鸣搓搓手,憨笑道:“原来你没在家啊,我给你发了短信。”说罢又指着她身后脸色微冷的温璃:“这位是?” 许鸣已经忘记了温璃的样子。 两人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江倚青余光看了眼小孩,摸出手机,按了一下:“手机刚才没电了,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有个上门看诊,正好路过,还有那什么,我有个同学在派出所工作,她跟我讲说看到你……” “许铭!” 江倚青抬眼看他,低声喝止:“别说了。” 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江倚青总是温婉又笑吟吟的,极少有冷声厉气的时候。 这一声喝,许铭也察觉到了她不对劲的情绪。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小满,我不是故意打听,我只是怕你有什么难处。”许铭也有些不知所措,走近江倚青身边,急忙解释道。 “我没事。” 第61章 “谢谢你关心。”江倚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许铭点点头,依言坐进驾驶,发动了车子,却还是有些担心,探出头叮嘱:“要是有事,你联系我,我在那里也有认识的人。” 江倚青摆摆手,只道了句:“路上小心。” 送走许铭,江倚青面色疲惫,一转头,却发现温璃正倚在一棵树的边上,目光幽幽,抿着唇望着她。 “怎么了?小孩。”江倚青问她。 温璃内心泛起一阵阵异样的酸涩,眼神不自觉的颤了颤。 这些天来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对于江倚青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是会越来越频繁的想起她在深山的车中恍惚时奋力拍打窗户的那双眼睛。 艺术家会爱上自己的缪斯么? 她不知道。 温璃只觉的现在有些不舒服,像是忽然跳入幽深的水池,心脏被水紧紧的挤压成一团,她目送着红色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不经意的问:“他好像很关心你。” 温璃没再问警察局的事情,这反而让江倚青放下心来,她还不想把家里的苦楚袒露给别人看,抑或是靠着悲惨来博取同情。 尤其是在温璃面前,这种感觉更甚。 “嗯,确实。”江倚青点点头。 江倚青又从裙子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瞧见温璃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倒起逗弄的心思,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怎么,吃醋了。” 淡白的烟雾向着天上弥漫。 小孩的眼睛穿过这片雾,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烟是什么味道?”温璃忽然问。 “很呛人,不是好味道。”江倚青撇撇嘴,似乎有点嫌弃。 “那你为什么吸烟。” 不等江倚青回答。 “我能尝尝吗?”温璃目光晦涩,指着烟问。 “我可不会教小朋友抽烟。”江倚青摆摆手,算是拒绝。 “只抽一口,试一下什么味道。”温璃不放弃的继续问:“就一口。” “好吧。” 江倚青妥协,从口袋中再度摸出一根纤细的香烟,口中的红光倏而亮了一些。 “不要这个,我吸不了一根,浪费。” “那你要什么?” 江倚青刚刚露出不解的神色,温璃便迈着步子凑了过来。 她学着江倚青的样子,拇指食指并在一起,取走了她口中的香烟,柔软的指腹擦过嘴唇时有水润的感觉,像是夏天剥开的水蜜桃,而她另一只手轻轻搂住江倚青纤细柔软的腰肢。 “你……” 江倚青的惊讶未完。 微凉的吻已经印了上来。 淡薄的烟味席卷了温璃的每一寸神经。 她也曾设想过烟是什么味道的,大抵是苦涩的、呛鼻的、枯朽的。 不是的。 交融的呼吸中带着飘忽的体香,她的舌尖也甜津津的。 江倚青用舌尖舔了舔小孩的唇,她的气息也沉重。 这个吻的结束是因为她的五指拢住了温璃的脖颈,轻轻的推开了她。 回来的路上吹了初夏的晚风,耳边有一些薄薄的汗,这些汗液缓缓的沁进江倚青的手心。 “小朋友又不乖了。” 江倚青的目光落在小孩的眼底,手掌也移到小孩的后颈,像是捏着一只小狗那样,轻轻的捏住她的脖颈,语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责备。 “回去开车小心。” 江倚青看着远处的白色车影,嘱咐道。 -------------------- 第29章 周六中午,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宋慈在前厅招待完客人,又从后厨端着一个不锈钢的托盘走了出来,上头是一碗汤头浓白的蹄花汤。 似乎是盘子太重了,宋慈的指尖微微发白,许久也没缓过劲来。 老孙看着她走近,忙起身去接。 他是江父在中学任教时的同事,两家关系近,从前在翠屏街那会也常来往,搬走后的这些年里也没断了联系,老孙来过许多次,每次点一碗汤,再坐着跟她聊会家常。 “嫂子,你说你,招呼一声我自己去端不就好了,你还自己端什么。”老孙眉头微皱,沉着脸着埋怨她。 “瞧你说这话,哪有出来吃饭自己端的。”宋慈将托盘搁在一旁的空桌子上,顺势坐下,空出一只手揉了揉肚子。 “你这话见外了。” 老孙瘪着嘴唇,半晌才拿起筷子,又上下看了一遍,关切的问道:“最近身体还好么?” “劳你挂念,还是那样。” “这是怎么了?”老孙瞧着她微微弓腰的姿态,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没事。”宋慈按着肚子,又起身给老孙倒了杯茶:“早晨喝了几口凉茶,胃不太舒服。” “去医院看看吧,心里也有底。”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你可得紧紧看顾着。”老孙叮嘱她,语气里又带着些懊恼:“从前那会不也是这症状,也怪老江那时候忙,不然早带你去检查……” “都过去了。”宋慈叹了口气,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老孙也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 “我这病好不了,医生说是得换肾,唉,我自己也清楚,不拖累俩孩子就行了,还浪费这钱干什么。”宋慈坐回椅子上,望向门外,叹息一声:“把俩孩子养育大,老江在天上也能闭上眼了。” 第62章 老孙把头撇向一旁,点了根烟:“老江这人就是糊涂,当时他从学校里走都觉得他不对劲,交代我这交代我那,原来他这根本就是没想给自己留命,也就是你和小满撑着,这个家才没垮。” “他是糊涂了,才想那个法子。”宋慈的悲伤早已麻木了,午夜梦回,她无数次的从梦中惊醒,她喃喃道:“就是可怜了小满,本来的大好前程,就这么没了。” “是啊,可怜小满了。”想到这里,老孙也唏嘘不已。 “嫂子你也别挂念太多,医生怎么说咱就怎么做,你还这么年轻,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孩子,你说是不是。” 宋慈点了点头,又聊了几句,她起身揩着滴眼泪,端着托盘回了柜台。 过了一会,听到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宋慈向外瞧。 老孙已经走到了街边,回身冲她摆摆手,钻进了路边的一辆黑色的车里,很快扬长而去,只余几道灰白色的尾烟。 他方才坐过的位子上,桌面上只留了个空碗,碗边搁着一个信封。 宋慈打开一看,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万块钱,用白色的捆带扎着,上头写了句:好好治病。 江垂云找了个教补习班的兼职,一天一百块,管午晚两餐,出了教学的大楼时,天边漫布晚霞。 他走了挺远,才坐上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过了一会,到了大学城站,身边落下一个清香迤逦的身影。 江倚青靠着窗坐在里头,又递了一杯牛奶给他,言简意赅:“喝了。” “哪来的牛奶?”江垂云握着手,垂眸看着牛奶微微漾起的波纹。 “店里的,员工喝免费。”江倚青身子便向一侧,微微动了动肩膀,这几天店里搞促销活动,人流量大了很多,在咖啡机后头,她的手不知抬放多少次,现在只觉得酸涩不已。 公交车一路行驶在车流里,恰好经过中福山下的农贸市场,江倚青倚在窗边,额头抵着晃晃悠悠的车窗。 熙攘的街景一闪而过。 经过许久,她还望着车外出神。 “姐。”快到站了,江垂云突然出声喊她。 “怎么了。” “成绩出来了。”江垂云手里依旧握着那个空空的纸杯,他用拇指和虎口拢着,微微将它按瘪一些:“我下班的时候用培训班的电脑查的。” 江倚青转过头来,有点紧张的看着他。 公交车开着四面的窗户,温良的晚风吹了进来,她的手心忽而出了些汗。 “考的怎么样?” 江垂云语气轻松的报了个分数,又耸了耸肩:“695,老师联系过我了,市里排名第一。” “真的?”江倚青有点不太敢相信。 “姐……”江垂云个子高,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膀,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说:“是真的。” “那你回去当面跟妈说,让她高兴高兴。” 江垂云点点头:“好。” “打算好报哪个学校没?你的成绩应该可以报清北……”江倚青垂眸思索着。 “姐。”江垂云语气轻缓的打断他的话。 “我要报江城医大。” “为什么?”江倚青难掩惊讶,却还是沉住气来询问他其中缘由。 江垂云收回搭在江倚青肩膀上的手,放平搁在腿上:“我想学医,江城医大离家也近。” “你不用考虑家里,妈有我照顾。” “姐……” “你简直胡闹。”江倚青的脸色冷了几分:“你这是在拿着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你说你想学医,可我从前带回来的医学书你看都没看过,你书架上摆的都是那些计算机书籍。”江倚青握住他的手,口气不容置喙:“小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家里不用你操心,也不用担心钱,姐姐有钱。”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江倚青扭过头去看窗外,语气严肃:“江垂云你别犟,如果你报了江城医大,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我们姐弟俩,不能再有第二个人放弃自己的前途。 沉默良久,他终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江倚青的神色也和缓下来,前方车快到站了,她拍了拍江垂云瘦削的肩膀:“别哭丧个脸,回去好好跟妈说,让她高兴高兴。” 刚搬到宛禾街那会,江倚青白天去医院看顾父亲和母亲,晚上还要上班,每天只能见缝插针的睡一会。 有天,她在热水房打水,却倚着水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夏天她穿着长裙,布料薄,还好水不热,只是把小腿烫红了一大片。 晚上回家,江垂云垂着手坐在门槛上,目光忧愁的看着那快红。 江倚青走近揉了揉他头顶的发旋。 他却冷着脸进了屋。 江垂云那时才十多岁,并不太会做饭,还是粗手笨脚的为姐姐细心下了碗面,卧了鸡蛋。 等面的功夫,江倚青伏在餐桌上睡着了。 觉察到有人轻轻的戳她的胳膊,江倚青睁开眼,桌上搁着一碗面条。 性子的转变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顽皮淘气的男孩忽然沉默寡言。 江倚青那时只顾着看顾父母,却忘了尚且年幼的弟弟。 没过几天,江倚青接到了老师的电话,隐晦的说江垂云这孩子虽然因为家里成绩退步的厉害,但也不至于让他退学。 第63章 江倚青这才知道他背着大人,正在给自己办理退学。 那天回到家,桌上搁着一碗笨拙的青菜粥。 江倚青那时已经快被医院和工作的事情几乎搞垮了精神,她一言不发的坐在桌子旁。 看她回家了,江垂云拿着一个勺子搁在碗里。 江倚青看着他的眼睛,疲惫的问:“你要退学?” 江垂云点点头。 “为什么?” “不想读了。”他倔的时候像个闷葫芦,背过身去坐在门槛上。 “不行。”江倚青说:“我已经跟你老师解释了,你必须去上学。” “我说了我不想上学。” “你知道爸爸对你的期望,他现在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你非要让他失望么。” 事故发生的这段时间里,江倚青极少向弟弟提起父亲,只说他在医院休养,不宜探望。 她知道这是一道槛,此刻她却把它鲜血淋漓的揭开了。 江垂云摇了摇头,眼神盯着一块地面,眼眶中蓄满了眼泪。 “你必须去上学。”江倚青的语气不容拒绝。 “可是上学要花钱!” 江垂云几乎是哭着喊出来,他的声音酸涩又委屈:“你昼夜颠倒的上班,烫伤了连药都舍不得买,我不能去医院照顾妈妈,爸爸快死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小云……”江倚青以为他还小,常常是报喜不报忧。 其实他什么都懂。 孩子的心思单纯,也最能感知生活中那些细微的变化。 “我只会花钱,就是家里的一个累赘,什么都不能做,你都辍学了,为什么我不能。”他的声音近乎呜咽,像是一头绝望的小兽。 那天两人说了很多,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是一条潺潺的溪流。 江倚青最终还是劝服了弟弟。 她神色忧愁的说:“姐姐已经没有前程了,你必须有出息。” 这些年里,江垂云的学习再没让她操过心,甚至因为成绩优异,得到了匿名好心人的捐助,包揽了所有的学费。 江倚青希望弟弟有个好前途。 回到家里,宋慈正在张罗饭菜。 江垂云握住妈妈的手,说了自己的成绩。 宋慈愣了一下,转而又像是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在屋里转了几圈,这才一拍脑袋,嘴里絮絮道:“得去跟你爸说声。” 排位前,江垂云手里捻着香。 宋慈在后头推推他:“快跟你爸说说这个好消息。” 江垂云看着相框里面容温和的男人:“爸,跟您说一声,我高考考了698,市里排第一,家里一切都好,你在那边放心。” 吃完饭,江倚青下楼来到街外吸烟。 她仰头望着星空。 笼罩在江家头顶许多年的雾霾,终于要渐渐地散开了。 -------------------- 第30章 裴予宁的歉意 七月上旬,温璃放了暑假,房教授赴闽看望家人前,两人交接好作画的进程后,温璃并没有回京,蒋女士和温书韫去了加拿大考察,家里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暑假两个月,她做了自己的打算和安排。 得知温璃八月份的行程,蒋女士也来了几通电话关心。 就连温书韫也叮嘱了几句。 离校的那天天气晴朗。 校园里新栽了大片的枫树,棕黄色的泥土翻在外头,还有园艺工在草坪上割草,微风拂过,空气中是简单的青草味。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散在道路两侧,宿舍楼前拥堵着来接行李的车辆,除了少部分假期留校的人,整个栋宿舍楼几乎都空了。 人流中,温璃背着画包离开教学楼,正要上车之际,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堵在了她前头。 裴予宁降下窗户,坐在车里按了几下喇叭:“温璃,要放假了,我请你吃饭吧。” 她的眼神是柔软的栗色,目光也亮晶晶的,像是狡黠的小兽。 “谢谢你,不用。”温璃态度冷淡,说完便转身欲走,实在算不得婉言相拒。 将画包搁在后排,刚要上车,裴予宁已经蹿到了她跟前,手掌“嘭”的一声按住了她的车门。 温璃扭过头,不解的看着她。 裴予宁穿了一身黑白格子制服裙,修身的衬衫挺阔的贴在身上,她用棕色的皮靴轻轻得点着地面,笑容和善:“我也参加了江南油画展,想跟你交流交流。” 温璃不管,转身要走。 裴予宁终于说:“是房教授让我找你的。” …… 江城大厦顶层是一处露天西餐厅,深棕色实木的就餐平台错落有致,茂盛的鲜花分隔开隐私的空间,只隐隐有些刀叉碰撞的声音,这里是江城最高的地方,最外围是极厚的透明玻璃,天气好时能俯瞰江城全城的风貌,两人坐在淡黄色的宽大遮阳伞下。 穿着小西装的服务生绕过花墙,用托盘端上来两杯果汁,又递过菜单,恭恭敬敬的喊了声:“裴小姐。” 温璃用指腹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大理石桌面,眼神看着不远处蜿蜒曲折的河流。 “哎,温璃。”裴予宁喊她:“你有没有忌口?” 温璃摇摇头:“没有。” 菜一道一道的端上来,非常的精致漂亮,整张桌子几乎都快摆不开。 裴予宁伸长了手,用公筷乐呵呵的给她夹菜:“你尝尝,都是招牌。” 第64章 温璃也很给面子,尝了几口,确实是极其正宗的法餐,色彩鲜亮,汁多味腴,融合着极淡的酒品清香。 但她也只是淡淡的说:“挺好吃的。” “你有什么事?”温璃将银质的叉子平放在桌子上,用餐巾擦了下嘴角。 “我也参加了江南油画展,提交画作的时间快到了,想和你交流一下赛前经验。”裴予宁双手搭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也笑吟吟的:“还有之前摔了你的相机,一直想找个时间跟你道歉,所以……” 服务员从绿植后头缓步走来,她受过很专业的培训,脚步轻轻,夹杂在周遭窸窣渺远的人声中,走近了才让人察觉。 裴予宁停下话,垂下眼,去摸一旁空空如也的酒杯。 “普罗旺斯杂烩,您慢用。”服务员放下餐盘,怀着托盘转身离开。 “所以你请我吃饭?”温璃拿起一旁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腕上的檀珠松垮的滑至小臂,语气淡淡的。 裴予宁耸耸肩,丝毫不掩饰自己:“不是,道歉是另一回事,吃饭是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这是她们两人第一次平心静气的坐下来交谈。这段时间里裴予宁也忙着画展的事情,没再紧紧的跟在温璃身头,抛去嚣张跋扈的性子,她甚至算是油画系少有的几个天赋异禀的学生,房教授对其也是青睐有加。 温璃其实很早就听过她的名字。 “对不起。”裴予宁语气诚恳,眼眸也清澈,她招招手,托着酒瓶的侍应生立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手腕微动,将酒杯斟满。 她似乎不常喝酒,体味不到波尔多的果香和橡木香,隔着透明的酒杯,眉头轻微皱着,淡紫色的一滴酒液从嘴角垂落。 放下酒杯时她捂着嘴轻咳,耳垂也迅速的红了起来。 “我自罚三杯。”她用眼神示意,侍应生垂眸走近,又将其斟满。 “不用了。”温璃轻声阻止。 “那你原谅我了?”裴予宁语气雀跃。 温璃没应,只是说:“你是开车来的。” “那你送我回家。”裴予宁摸着酒杯:“我再喝两杯,尽释前嫌,我们以后就是朋友。” 裴予宁的父亲做地产生意起家,对这个独女可谓百般呵护,她没有母亲,自小性子冲,嚣张又跋扈,身边几乎没什么朋友。 温璃性格骄矜又疏离,因为之前的事两人一直存在隔阂,哪怕裴予宁已经用了平生最低的姿态。 想到这她倒是隐隐觉得好笑,为什么想和一个总是对自己冷冰冰的人接近。 从前也知道这么一个人,画画好,有天赋,教授青睐有加,远远的看过几次,只觉得这人长得漂亮,却总是木着脸,与自己唯一相同的就是总是独来独往。 其实她们的相识再更早些的时候。 裴予宁入学时雇了一辆小货车搬行李,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让他搬东西有点于心不忍,同宿舍的几个人家境一般,她打了声招呼,摸出一叠钱,想让她们帮自己搬。 都是有自尊心又敏感的人,大家却以为她在摆架子,拿钱侮辱人,第一天见面就没给她好脸色看,任由她一趟一趟的向上提行李。 到了半程,她的胳膊又酸又涩,不顾精致漂亮的裙子,半跪在地上用手给自己扇风。 温璃正跟着舍管办理退宿。 瞧着她一趟一趟的来回,便伸手帮了一把。 那时温璃的发色还是栗子色,裴予宁只瞧见一个瘦高的人形,马尾轻轻摇晃,从自己手里接过行李箱的提手,步子轻巧的上了楼。 裴予宁歇了会,再抬头时,却只有人来人往的背影。 “你们认识刚才那个女孩么?就是把行李帮我拿过来的那个?” 裴予宁看着过道,去问自己的舍友。 只有过堂风吹干汗液的清凉。 大家各忙各的,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捻着酒杯,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言辞恳切的跟人相处。 想跟她做朋友。 裴予宁似乎是有些醉了,脸颊绯红,观察了一下温璃的神色,语气有些落寞:“进山的路上有好几个女孩偷偷笑我花架子,除了有钱,做事也没脑子。”她的语气低了下去:“向导骂我的时候我已经很累了……我不知道那个相机对你来说那么珍贵。” “我让我爸联系了日本的相机店,我帮你修好不好。” 三杯酒下肚,裴予宁果然醉了。 温璃起身去柜台结账,服务员指了指缩在她身后的裴予宁,缓声说:“裴小姐已经交代过了。” 她拿着自己的手包,亦步亦趋的跟在温璃后头,手里捏着温璃的一角衣摆,温璃瞧了一眼,没说什么。 裴予宁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性子,索性走的更近了一些,轻轻扶住了她的小臂。 车子停在露天停车场,乘着玻璃电梯下楼,能看到碧蓝如水洗的天空。 裴予宁背着手倚靠在电梯扶手上,温璃担心她摔倒,用肩膀轻轻抵着,偏过头去注视着逐渐下行的数字。 喝醉的裴予宁面容冰冷,皮肤素白的像是冰雪,着实算的上是一个冷艳的姑娘,她长长的睫毛微垂,目光却在那片小小的触碰里雀跃。 裴予宁的钥匙留在了柜台,温璃把她扔到副驾驶,长手一伸,又将安全的替她扣好。 第65章 趁着这个空档,裴予宁伸出指尖轻轻的碰了一下她的下巴,语调有些凶狠:“你就这么对你的朋友?” 温璃速来不喜同别人肢体接触,她撇开脸,没说什么,一边发动车子滑入车道,同时不忘提醒她:“想吐告诉我,别吐我车里。” “哦。”裴予宁收敛了眼眸,倒有些垂头丧气。 黄昏即将来临,男生宿舍楼下的道路也空空荡荡的,树冠婆娑的影子投在地上。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鸣了声喇叭。 陈江穿着黑色的短袖长裤,胸前斜背着一个挎包,他抬头看了一眼车牌号,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秦哥,怎么换车了。”陈江拉开副驾坐了进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内饰:“这得不少钱吧?” 秦淮瞧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笑了一声,将钢琴曲的声音调低了一些:“没多少钱,你多赢几把,买一辆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秦淮打开右转向灯,看后视镜的功夫,似有若无的撇了眼他胸前的小包。 “嘿嘿,上次全靠你跟我配合,赢了不少,不过之前压的钱少,输赢倒无所谓,大了我心里反而有些没底。”陈江挠挠头:“我那些钱是我爸当年下矿赔的,万一输了,我妈得弄死我。” “你这么想也对。”秦淮又说:“有多大胆子,挣多大钱,谨慎一点好。” rome酒吧换上了更大的霓虹招牌,正门人头攒动,营销在门口招呼订台的客人。 秦淮将车开到酒吧后街的停车场,沿着老路进了酒吧的地下赌场。 穿过熙攘的牌桌,陈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秦哥,一会你可得帮帮我。” 秦淮惦着手里的筹码,了然一笑:“那是当然。” 来到一个角落里的牌桌,已经有两人在桌旁等候。 陈江有些畏手畏脚,全程赌注压的很小,第一次满盘皆输让他始终留有一些疑虑,哪怕后面赢了几次,他也没有完全相信秦淮 他还存有最后一丝理智。 秦淮清了清嗓子,端起一旁的浓茶抿了一口,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陈江的神情,用食指有序的敲了几下牌面。 其余两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从rome酒吧出来时,早已华灯初上,秦淮开车行驶车流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 他开着半边窗,手指探在车外轻点烟灰,轻轻的跟着语调哼唱,淡薄的烟雾在车厢里游荡。 “秦哥,你真是我亲哥,今晚上真是财神爷眷顾我,一下子赢了两千块!” 闻声秦淮向一旁瞥了一眼,陈江正侧过身,就着窗外渐次闪过的路灯去看包里钱的厚度。 秦淮冷哼一声。 蠢货,蝇头小利就这么兴奋。 可他的语调却是惋惜:“可惜你本太少,本来这么大的赢面,全浪费了。” “是啊。”陈江一拍大腿,他其实带了两万块,可看着周遭人赌红的眼睛心里也有点发怵,毕竟第一次就输光了一千块,这是他两个月的生活费,后面全靠去兼职补贴才撑了过去,他家庭条件并不好,父亲的赔偿金倒有七十多万,但母亲说,这笔钱是他们母子的保命钱,除非穷途末路,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用。 他偷偷取了一万块放在包里,却也只拿了一千五百块去赌。 “唉,多下注好了,你赢了得有两万块吧。” 陈江叹了一声气,在心里估算着一个很大的数字。 “没关系,后面还有的是机会。”秦淮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烟来递给陈江,前头遇到一个红绿灯,他稳稳的刹住车,笑道:“只要你能抓住。” 裴予宁的床边是巨大的落地窗,覆盖着米色的纱帘,一盏很小的夜灯亮在一旁。 她揉了揉脑袋,跨过地上的颜料和衣服,轻手轻脚的来到客厅。 打开灯,房间里空荡荡的。 这是位于江城市中心的一处大平层,能看到江景和不远处cbd商业区繁华的夜景。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一张长方形的矮沙发,上头凌乱的搭着裙子和内衣,一米见方的藤条玻璃茶几上放着化妆品和一盒鲜牛奶。 窗边的健身器材看来也是充当晾衣架使用的,空荡荡的衣挂搭在上头。 她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领带松垮,裙摆也被压的褶皱。 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凉凉的。 上头还贴了张便签,笔迹纤细飘逸,仔细辨认起来,倒有些瘦金体的风骨,很难想象温璃居然能用眉笔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只有寥寥几字:“餐厅经理给你的牛奶。” 裴予宁打开电视,随便拨了一个节目,好让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有点声响,又提着奶盒躺倒在沙发上,翘着脚,百无聊赖的注视着窗外的夜景。 -------------------- 第31章 玩笑 宋慈刚出了透析科的大门,小腹又一次痛了起来,她掐了几下虎口,没当回事,惦记着家附近菜场甩卖,一心一意的去赶公交。 倒是张微追了出来,留心多问了几句。 周三这天是大暑。 明澈要拍一张雨中的夜戏。 租来的水车在巷子外造着雨幕,高高吊起的疝气灯成了新月,映照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如银针般缓缓洒落。 她抱着臂站在长街的屋檐下看台词。 第66章 晓晓站在一旁,留意着导演那边。 有人喊了一声。 她便轻轻拍了下明澈的肩膀:“姐,开工了。” 明澈眉眼深邃,挺秀的鼻梁上也留有一些水珠,几根雨丝落在额头,有些冰冰凉凉的。 “阮殊清最近联系你了么?”明澈转身往片场走,一边走一边问。 “问了您最近的日程安排。”晓晓如是说。 明澈跟场工大哥打了声招呼,转头看见导演正跟方济源讲戏。 他原是歌手出身,油头粉面的白面小生,长着一张耐看的娃娃脸,笑起来嘴角还有浅浅的梨涡。 粉丝也多,时不时还有女粉丝跑来要签名合照,他也随和,一应都满足了,惹得人家芳心荡漾。 应该是女孩都会喜欢的那一款。 明澈看着他很是俊俏的侧脸,打量了一阵,又疑惑道:“阮殊清没问别的?” 晓晓难得思索片刻,还是摇摇头:“没有。” 夜戏结束的晚,片场离出租屋有点距离。 明澈带着晓晓搭了一段方济源的车。 她倒是有点想问他和阮殊清的事,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 楼梯间里有股烟味,并不呛鼻,细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甜香。 明澈熬夜太多,此刻已经困的不行,只能拉着晓晓的胳膊,整个人半倚在她身上,机械的迈着步子。 透过窗子,升起来的月亮照着斑驳的树影。 晓晓大力的跺跺脚,声控灯应声亮起。 两人倒是吓了一跳。 门前站着个人影。 阮殊清穿着暗蓝色的绸缎长裙,脚边立着一个亮银色的登机箱,她指尖夹着香烟,黑色的长发被暖黄的灯光照的毛茸茸的。 晓晓扶着明澈,规规矩矩的喊了声:“阮总。” 明澈平复好心情,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如幽深湖泊般的眼睛。 她朦胧的睡意也褪去了。 阮殊清心力憔悴地从香港来。 董事会就阮殊清拓展医药行业的动作吵的沸反盈天,资金不到位,在内地的动作始终是不畅快,阮父为了缓和关系,请了几个叔伯到家里吃饭,可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他们哪能松口,也只是摇头装糊涂,倒是明里暗里问了几句何家那位,阮殊清在一旁陪着,恭恭敬敬的喝了几杯酒,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吃过饭,薛榕定好了离港的机票,开车送她去机场。透过后视镜看见阮殊清疲倦的面容,也有点不忍心,想起之前那档子事,口气也重了些:“您在江城那块劳心劳力,何必呢,我看明小姐那意思倒没领您的情,还自作主张把人往您跟前送……” 酒意有些上头,阮殊清揉着额角缓神,声音也带了些厉色:“小榕。” 徐榕自知越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连忙道:“是我失言了,阮总。” “没事。”阮殊清摆摆手:“你跟着我忙了这么久,也累了。” 落地江城国际机场,已是深夜。 薛榕在机场取了车,凌晨一点才到达南镇。 老居民区的筒子楼停着横七竖八的电动车和三轮车,黢黑一片里,一辆宾利滑行而过。 阮殊清拿了箱子,打发徐榕去了酒店。 她没留钥匙,等着人回来的空档,便在楼道里抽烟。 “怎么喝醉了?”明澈看到门口的人影,语气带着点惊讶,走近了,也闻到了酒气,忙招呼晓晓搀住她,自己打开房门。 晓晓很有眼力见。 帮着明澈把阮殊清搀扶到了卧室,便转身出去烧热水。 留下两个人独处。 阮殊清看着明澈倚在门后头,冲她找了招手。 酒意迷蒙的阮殊清有股无以言说的魅力,她的裙子微微开叉,露出莹白的一节大腿,半倚在床头,手搭在明澈的枕头上,语意温柔:“过来。” 明澈依言走近,坐在床边。 阮殊清顺势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头发:“怎么这么晚才回,你的头发也湿漉漉的。” 明澈干脆答:“有场夜戏,造雨了。” 晓晓敲敲门,送进来一杯柠檬水。 明澈扶着阮殊清喂了半杯。 一点水渍沾湿了阮殊清的领口,明澈犹豫了一下,扯了张纸按在她胸口。 很软。 也很烫。 明澈不自然的缩回手去,动作太大,反而让那些欲盖弥彰的心思暴露的更加彻底。 “害羞什么?”阮殊清嘴角玩味的笑,眯着眼睛问。 “谁害羞了。”明澈依旧嘴硬,说着便起身欲退。 “让你走了?” 阮殊清曲腿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床边,颐指气使道:“过来坐好。” 明澈没办法,挪着步子坐在床边。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和吐息声。 阮殊清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下床取了吹风机,倚在床头轻轻的理着她的头发。 明澈心下微动:“你都喝醉了,其实不用……” 她的余声淹没在一个吻里。 这个吻带着奔波而来的风尘,带着细微的烟酒味,还有独属于阮殊清的、来自于她身体中的甜津香气。 明澈的舌尖被攫取掠夺,忍不住闷哼一声,又想到房门没锁,晓晓还在外头,心头一悸动。 第67章 “专心点。”喘息的空隙里,阮殊清跨坐在她身上,揪住她的衣领,呼吸凌乱。 她贪恋着她的味道,为着这些,也已等待了太久。 阮殊清咬着她的耳朵,低声命令道:“吻我。” 半醉半醒的女人最是风姿绰约,阮殊清有着独属于成熟女人的魅力和克制,如今沉沦在情爱中的样子更是令人沉醉。 没人能够拒绝她的求欢。 明澈闭上眼睛,被她牵着身子,忍不住的跟着她的动作,服从她的指令。 那些布料和吹风机的噪声都远去了。 亘长的吻结束时,阮殊清竟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同董事会和何家纠缠了这么久,她失眠许久,精神已然是消耗殆尽,只不过素来的克制和身份支撑着她。 如今到了心安处,便全然放松了下来。 裙摆凌乱,裙子侧边拉链也敞开着,露出赤裸的肩头和白瓷般的皮肤。 明澈轻手轻脚的缓缓起身,大着胆子看来一会,又举起手掌隔着虚空握了握。 原来这是方才柔软的地方。 她有些不明白。 明明是女人都有的东西,却是出乎意料的上瘾。 左思右想,明澈没再打扰她。 关了灯,只有窗外的月色寂静地流淌。 她小心的脱下阮殊清的裙子,找了件睡裙给她套上,又去洗了条热毛巾,卸完妆后给她擦了擦脸。 第二天明澈走得早,阮殊清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影。 薛榕安排人送了早餐,听见卧房里的动静,知道人醒了,敲了敲门。 桌上一溜北方早餐:发面小笼包,小米粥、油条、炸糕。 薛榕细心,餐食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没有外人的时候,两人说粤语。 若是明澈在,指定会抓耳挠腮一阵,然后转过身去默默翻白眼。 想到这,阮殊清倒有些莞尔。 见老板心情好,薛榕适时报了接下来在江城的安排:“按您的吩咐,这两天时间空出来了,后天晚上7:00,您要跟启荣医疗的张总吃个饭,商谈纳米医疗器械的合同,他们跟何氏有些交情,估计难啃。” 阮殊清慢条斯理的喝粥,点点头又问:“明澈呢?” “明小姐去了剧组,下午三点收工。” 阮殊清用完餐,洁白的纸巾按在嘴角,她抬头环顾客厅,昨晚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却也还是能看到大大咧咧堆放的化妆品和剧本。 她起身回了卧室,再出来时已穿戴整齐。 纯黑的长吊带裙,外搭一件纤薄的白纱开衫,纤薄的锁骨也绰约,丰满的轮廓赏心悦目。 “你先回酒店吧。” 阮殊清拿起桌上的牧马人钥匙,又转身嘱咐:“同张导打个招呼,明天给她放一天假。” “可是,阿荣还没到……” “无事,我同她在一起。” “可……”薛榕还要劝。 阮殊清性子到底是强硬,眼色扫过去:“好了。” 薛榕自觉闭嘴。 车停在楼下。 阮殊清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她也只是比明澈矮两厘米,开这车倒显得有点娇小。 副驾驶上散着口红、眼罩和墨镜。 后头还有一床叠好的空调被。 想来有时转场,明澈会窝在后排休息。 后视镜上挂着一个长链,悬着个小小的透明相框。 阮殊清并不是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相反,她与人相处,常常会更退一步,留足相处的缝隙。 此刻看到上头的人影,她反而有了些好奇心。 指腹捏着那张小塑料板,将它微微翻转过来。 瞧着是在某个庭院里的合影,背静是茂盛的绿色蔷薇藤蔓,黄昏静谧的夕阳给两人镶上了一圈金边。 明澈笑的活泼张扬,揽着一个同样含笑的女孩,一只憨态可掬的橘猫翻着肚皮窝在她们的怀里。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明澈拍的是男女主角因误会而分手的戏。 听导演讲戏的时候,阮殊清正从停车场走过来,明澈用余光瞧见了。 她戴着副太阳镜,整个人亭亭玉立,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气场,也没走近,站在不远处的树荫里往这边瞧。 明澈愣了一下,反被导演以为是走神儿,敲打了句:“有点精神头,愣什么,一会按照我说的来。”又招呼大家:“摄像灯光块就位,天热,早拍完早点收工。” 摄像老师扛着笨重的机器,脖子上围了圈白毛巾,站在灼热的太阳光地下,几乎挥汗如雨。 明澈素面朝天,穿着白色的长裙跟方济源对戏,他有自己的团队,没用剧组的造型师,脸上涂着层厚厚的粉,天又太热,时不时的需要补妆,拖累着整个剧组的进度都慢了些。 两人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终于起了阵微风。 明澈只觉连濡湿的鬓角都清凉了,她保持着站位,面前的方济源微微低头,让化妆师往脸上扑粉遮油光。 又拍了两条,导演终于喊了卡,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板着一张脸走过方济源的团队,揶揄道:“比人家小姑娘都讲究。” 方济源不觉错处似的,冲着明澈吐吐舌头,又耸耸肩:“怪这天,真是太热了。” 第68章 阮殊清走了过来,依旧带着墨镜,冷冷酷酷的模样。 方济源眼睛亮了亮,转头冲着明澈喜滋滋的说:“好久没见这位姐姐了。” “姐姐忙得很。”明澈打趣道。 阮殊清也不搭理,拉着明澈的手去了棚子下,找了个椅子坐着。 “要不要吃饭。”明澈伸手指了指外头的餐车。。 场工大哥正用推车拉来盒饭。 阮殊清其实并不饿,却还是点了点头:“我跟你吃一份吧。” 主演的餐规格要更好一些,油脂盐分也要更少。 阮殊清挽着耳侧的头发,吃了几块青笋,又就着明澈的勺子喝了几口豆芽汤。 “你吃的好少。”明澈正往嘴里夹鸡胸肉,把一盒蘑菇炒肉向她推了推:“再吃点吧。” “你在关心我。”阮殊清依旧带着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眉梢挑了挑,语气轻快。 明澈撇过脸去:“我怕浪费。” 收工时,阮殊清开着牧马人等在一旁,她握着方向盘,敞开窗户吸烟,若有所思的望着棚下正跟导演说话的那道人影。 方济源站在车边同她打招呼:“在等明澈么?” 阮殊清吐出一口烟雾,摘下墨镜,眼眸泛冷:“对啊。” “剧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方济源没话找话:“不过能见到你,也还不错。” “是吗?”阮殊清饶有兴致的笑了笑。 “嗯,你很有魅力。”他倒是直言不讳,一双桃花眼漾着多情:“之前给你发短信怎么没回。” “为什么要回。” 一句话呛的方济源的笑都凝固了。 “明澈不是说了么。”阮殊清带上墨镜,没再给他一份好脸色:“我忙得很。” 明澈走近,迎面看见方济源尴尬的神色,心里也明了几分。 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 阮殊清开车回了出租屋。一路无话,墨镜遮掩着她的神色,只能窥见她的一缕凝重的眼尾。 车停在出租屋楼下,下午四点,依旧是天气炎热的时候,空调吹着凉飕飕的冷风,两人在车里坐着。 瞧她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阮殊清伸手调了调扇页,又把温度旋高了些,这才从中控台的包里抽出两张票来。 “这是什么?” “明晚的电影票。” 明澈点点头,却没伸手,眉眼里带着点心虚。 方才收了工,明澈余光看到方济源正朝着车那边走,便拉住晓晓去帮摄像老师收器材,明澈是大方又热心肠的性子,几个大哥拿她当妹妹看,连连阻拦,又递了两瓶水给她。 晓晓喝了口水,又琢磨了一阵,明白了情况。 明澈看着阮殊清摘下墨镜,方济源也笑意吟吟的,心下却有些异样,抱着臂站在原地,脚下碾着一片叶子。 晓晓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远远的看着,这时却忽然低声说了句:“您这玩笑过头了。” -------------------- 第32章 阮殊清一只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松松垮垮的捏着那两张票,她的脸上是不同于对待方济源的笑意,柔柔切切的,下午的骄阳透过暗灰色的玻璃洒进来,越发衬的她肤如凝脂,她的目光沉静而专注。 “怎么了?” “没什么。”明澈有点心虚,偷偷瞟了她一眼,推脱道:“可能是天太热了。” 晚上两人在出租屋里做饭。 阮殊清列了个单子,晓晓去附近的菜市场买齐。 明澈在卧室的沙发椅上看剧本,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空调吹着舒缓的凉风,她穿着吊带和热裤,睡颜柔和,窗外有晚归的人声,却也没打扰到她,只是不满似得,轻轻撅了撅嘴。 隔着半敞开的门,阮殊清温柔的看着这个女孩,唯独目光落到她脚踝上那条长长的淡疤时,眼神中的心疼分明,她合上门,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出租屋的厨房挺新,瞧着是刚装修过的,没什么使用痕迹,橱柜里只有一个砂锅和一个炒锅。 阮殊清家境矜贵,自小也被佣人环顾着长大,却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外人看来是含着蜜长大的,没想到厨艺却不错。 晓晓搁下东西,识趣的请了一天一夜的假,阮殊清心情挺好,祝福薛榕给她加了一笔奖金。 灶台上煮着海鲜粥,阮殊清又炒了几个菜。 屋里氤氲着热腾腾的饭菜香。 明澈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又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桌上用白瓷盘盛的菜,一时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你先坐。” 阮殊清盛了两碗黄灿灿的海鲜粥,上头撒着碧绿的小葱花。 她往餐桌走。 迎面看见女孩自在放松的背影。 这样狭小凌乱的屋子,却是如此温和而又平静。 明澈没什么坐相,一只脚踩着拖鞋,另一只脚曲起蜷在凳子上,依旧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灰色背心,长发散在肩头,她依旧念着两人的嫌隙,咬着筷子回过头,眸色恳切,语气却是恭维:“阮总也太贤惠了,谁娶你是谁的福气。” 阮殊清的脚步停了,她怔怔的站在原地。 从前那会,明澈的也爱这么跟她说话。 她的眼睛是很深的双眼皮,漂亮又有神,说话时总爱盯着阮殊清的眼睛。 第69章 话依旧是相似的,却变了个意思。 “你不想娶我了吗?”阮殊清搁下粥,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阮殊清穿着一条黑色的蕾丝长睡裙,摘下围裙后,胸前的风景更甚。 像奶酪,又像玛瑙。 静谧的空间里围绕着安静幽凉的香气。 “我没说过这话吧?”明澈偏开头,小声的为自己辩解。 阮殊清不动声色的扒了只虾给她:“现在说也不晚。” 明澈却不再应声了。 舒舒服服的吃完晚饭,明澈洗了盘子,提议倒楼下消食运动。 为了保持体重,她连着吃了一周的水煮牛肉,按时往这送的素餐,她吃的也少了,唯恐一下管不住嘴,体重又涨回去 她本应只吃个三分饱。 可菜太好吃,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阮殊清看了看外头的漆黑的夜幕,半边月亮在乌云后头藏着,只皱着眉说了句:“太晚了,不安全。” 她只好仰面躺在沙发上做仰卧起坐,阮殊清在一旁读她的剧本,手边搁着一杯红酒。 明艳艳的红唇,似血的红酒。 明澈忽然想像起了她读合同条文的模样,是否也像现在这样,眼眸垂着,一字一行的掠过,专注而认真。 “你在看我。”阮殊清微扬着下巴。 “嗯。”明澈也没否认,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你这张脸,不进娱乐圈可惜了。” 运动后,明澈出了一身的汗。 她去浴室洗澡。 裹着浴袍出来时,却听见卧室外隐隐约约的争吵声,语气并不激烈,隐忍又平静,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了 明澈听不懂粤语。 她只瞧见纤细的一只手,握着空荡荡的红酒瓶。 阮殊清洗完澡,掀开被子的一角,倚坐在床头看书。 明澈不是念书的料,看着文字有点犯困,给她倒了杯柠檬水搁在床头,索性躺在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 “平常休息的时候做什么?”阮殊清撇了一眼她出神的模样,翻了一页书。 “睡觉,背剧本,运动。” “你呢?”明澈反问道。 “我很少休息。”阮殊清耸耸肩。 “现在就是在休息。” 阮殊清笑了一声:“我现在在读书。” 洗完澡,明澈换了件白色的吊带,底下仍旧是一条棉质的热裤,她翻了个身,对着阮殊清向下俯视的眼睛:“没有别的有趣的事情吗?” “有趣的事?”阮殊清语气一顿,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番。 “有时候会回北京。” 明澈点点头,晓晓也跟她透露了一点阮殊清的家庭背景。 想着北京,她的大脑却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摸不清,看不明。 明澈下意识在抗拒,只说:“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大学毕业后,阮殊清便进入阮氏集团工作,后来逐步掌管了大陆地区的业务往来,闲暇时常常飞到北京的那处四方宅院里。 院里栽着香椿树,春天发了嫩紫的新芽。 穿过门廊,檐下搁着一张竹编的躺椅,外祖母坐在檐下听咿咿呀呀的京剧。 那时她普通话终于咬字清晰了,全然没了粤语的音调,甚至带着点儿淡淡的京腔,穿着风衣细高跟,带着墨镜在箱子里那么一走,倒真有点北京大妞的感觉。 她依旧常常觉得疲倦,香港家里头的保姆也会做鲁菜,变着法的想让她多吃些饭,人却还是眼瞧着日渐一日一的清瘦下来。 唯独在这她才能搁下匆忙的心思,关了手机,吃上一口打卤面和一碟香椿炒蛋,她的心才算稳妥。姥爷的书房里找了本1972年出版的《地雷战》,东厢房的窗子外栽着一株西府海棠,花苞粉白一片,风一吹,纷纷扬扬的像是落雪。 她躺在黄梨花的架子床上休息,阳光透过繁杂的雕花投射下来,祖父戎马半生,如今老了依旧精神矍铄,只是面色里带着点厉色,说话也总带着训诫的口气。 他那时举着串占满芝麻的糖葫芦在外头敲门。 香气港是名利场,北京却是实实在在的家。 这几年,她心力交瘁的在阮氏站稳了脚跟,却依旧受制于人,常常是一肚脾气无法舒展,由着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到头来也只能和着酒自己消化。 她也是那几年学会的抽烟。 这些时候她便常常想着明澈。 维多利亚港的游艇,赴京的飞机,宴会勾筹交错的间隙。 她紧凑生活的乐趣,便是常常想着那个莽撞却善良乐观的的小女孩。 可她却不再喜欢她们相识的那个地方。 阮殊清酒量尚可,喝了大半瓶红酒,神思依旧清晰,她藏起话里的疑虑,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那地太干,小时候去过,老流鼻血。” 阮殊清点点头:“确实。” 拍戏并不是表面那么光鲜,昼夜颠倒,极其折磨精神,明澈下午睡了那么久,依旧困的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语气也断断续续的。 阮殊清闭了灯。 那刺眼的光灭了,她翻过身面向女孩得睡颜,吻了吻她的唇角,轻声道了句:“晚安。” -------------------- 第33章 第二天,明澈睡到八点多才起。 第70章 徐榕妥帖的备了中西式的两份早餐。 明澈吃饭利落,吃了一片煎蛋的蛋白,又喝了一杯柳橙汁。 阮殊清生活极有条理,已经去楼下跑了会步,换了身运动装,慢条斯理的用瓷勺喝着小米粥,她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黑眉红唇,却依旧是美艳动人。 阮殊清瞧着她拨弄蛋清,纤细修长的指节捏着一柄木勺,饶有兴致的看了会,又问了句:“吃这么少?” 娱乐圈的明星都自己的身材都是苛刻,不知要为身上的那点肉下多大的狠劲,冬天拍夏装,夏天拍冬装,摄像机拍人又十分的显胖,厚重的戏服往身上一套,更是面目全非。 只能疯狂的减肥,更有甚者,每天只靠坚果黄瓜续命。 这也是娱乐圈的常态。 明澈无奈的笑笑:“减肥习惯了,早晨没什么食欲。” 阮殊清用完餐,徐榕捏着手机走近,低声说:“启荣的徐总取消了明天的会面。” 阮殊清握着指节,面色倏然沉了下来,不动声色的问:“是何宗琦。” 徐榕点点头。 晚上两人去看电影。 阮殊清开着她那辆白色的宾利,正是日暮快要西下的时候,天空是浅淡的黄色,街上人来人往,喧闹繁华,前头的车灯晕成一个个红点,车厢里却很静谧。 她的指节轻握着暗红色的方向盘,前头变了红灯,踩着刹车等在原地。 明澈倚在门边,读着手里的票根,挑来挑眉:“我们看动画片?” 阮殊清望着窗外,眉头轻皱,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的车轻按了几声喇叭,她这才回过神来,信号灯已经变绿了:“动画片好,能让人保持童心,忘掉烦恼。” “你这种有钱人能有什么烦恼,难道钱花不完?”明澈瘪瘪嘴,似乎觉得阮殊清是无病呻吟。 窗外人流不息。 牵着幼童的老妇叫嚷着,车筐里栽着青菜的中年男人一手牵着车把,一手扶着菜。 小小的车窗里包罗万象。 “有钱固然好,却也不代表拥有了一切,哪怕这个位置,有些失去和拥有都由不得我。”阮殊清语气柔柔的:“你对我倒是有些偏见。”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全面了解你。”明澈垂头看着鞋尖:“成语怎么说的来着,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以后会有机会的。” 工作日,电影院里没什么人,一场片也就占了四人之一的位子,两人坐在后排,明澈四下瞧了瞧,大部分都是成双入对的男女。 阮殊清走到过道,低声讲电话。 她穿着条烟灰色的鱼尾裙,耳垂上是淡绿的翡翠耳环,一半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电影已经开场,明澈收回眼神望着荧幕,左下角的两道人影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眉头一皱,面色不太好看。 阮殊清拢着裙子坐下,也发现了异样,问了句:“怎么了?” 明澈连忙收回眼神,语气有点慌乱:“没什么,这广告挺无聊的。”又问:“刚才你是有工作的事吗?” 阮殊清抿着唇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阿榕。” 电影结束,明澈看完长长的片尾才往外走,阮殊清也没说话,很认真的看着那些人名,小声的同她交换了一下自己的对于电影的见解。 直到影厅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离开座位往下走,拐过去,有条暗黑的过道。 明澈有点夜盲,谨慎的握着阮殊清的手。 “我看不太清。” 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幽幽的亮着,映的阮殊清的耳坠也幽绿。 “等会儿。”阮殊清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摸索着在她唇边吻了一下。 温凉又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 有开门声。 明澈脚下踉跄,赶忙别开脸:“有人。” “我是你女朋友,怕什么?” 在出租屋楼下刚停稳车,徐榕已经提着行李走出了门廊。 徐榕开车,阮殊清坐在后排,车门敞开,她探出手来摸了摸明澈的小臂:“等杀青我来看你。” 明澈心里不太舒服,点点头,愣了半响,也只说了句:“再见。” 徐榕听到这话,从侧面车镜不平不淡的看了明澈一眼。 车开上高速,徐榕看了眼后视镜,阮殊清正用电脑翻看合同明细。 “何公子约您明天中午在半岛酒店见面。”徐榕的神情欲言又止。 “推了。”阮殊清抬头看了她一眼。 “还有什么事么?” “我知道这话不该说,您来南镇频了,容易让人留心。”徐榕是局外人,看的利害也更清楚。 阮殊清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几秒,叹了口气:“知道了。” -------------------- 第34章 七月底,江城像是一座蒸笼。 大学城人稀疏了些,咖啡店的生意终于回落。 江倚青下午四点下班。 推开门,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大车。 温璃穿了条短牛仔裙,白色的体恤衫掖在腰里,金色长发在身后垂着,她站在路边的树荫下,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前头,掂着脚尖,倒有点孤孤单单的可怜劲儿。 像是流浪的大狗。 “温璃。” 江倚青踏过被阳光炙烤过的地面,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语气隐隐有点关切:“这么晒,怎么不去车里等。 第71章 温璃摇摇头,没说话。 她们开车回中福山别墅。 一道上,温璃瞧着闷闷不乐的样子,说到底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情绪毫不遮掩的写在脸上。 她的五官精致又漂亮,鼻梁挺翘,眉眼深邃,瞧着却是冷冷淡淡的。 刚进门,金宝立马凑上来拱江倚青的小腿,叫声凄厉,温璃长手一伸,把它抱起来圈在怀里,背过身上楼:“别抓到你。” 金宝在南镇淋了雨,发了旧疾,得了皮肤病,后背上的毛剃掉了一块上药,包着纱布,它扭扭捏捏的不舒服,脾气也跟着暴躁了一些。 江倚青不知其中所以,只当是温璃怕金宝抓伤自己,跟在小孩后头上楼。 “这段时间怎么都没找我?”江倚青看着小孩单薄的背影。 温璃扶着实木楼梯上到二楼,从一旁的五斗柜上拿起空空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 水桶中是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空出时间改画。” “不是九月底才往上递吗?”江倚青眼神扫过地上杂乱的纸团,手指拂过墙边叠成一摞的木质画框,木头的毛刺划过指腹,有很强的尖锐感,她思索片刻,笑盈盈的:“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么着急?空了半个月,我倒悠闲了。” “悠闲一点也挺好。”温璃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檀珠。 “不过,那不成白拿你的钱了。”江倚青倚在门框上说。 话中带着泾渭分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温璃的的眸色暗了暗。 工作台上有些凌乱,江倚青顺手理了一下,把歪倒的笔筒扶正,散乱的颜料收进盒子里。 温璃喝了口水,将那玻璃水杯搁在工作台上,目光似乎看着江倚青的后背,片刻之后又移开眼睛:“姐姐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忙着工作呗。”江倚青指腹摸了摸眼角:“还能干什么。” 温璃点点头,搬来搁在墙角的画架,拿出画笔开始铺色。 沙发椅背上搭着一件长裙,江倚青心领神会,进了卫生间换衣服。 当晚的夕阳漂亮,昏黄温柔的铺在人脸上。 温璃没有摆灯,日暮西沉便停了笔。 这幅画仅用了两个多小时完工,是粗略的写意画油彩,唯独那一双眼睛用了功夫,细致的泛着点忧郁的灵光。 温璃坐在画架后头看画,江倚青从立在墙角的一面落地镜里看她。 从见面伊始,温璃的脸色便不太好看,白俏的一张脸,冷冷清清的,低眉垂眸的看着画布。 她脾气疏离,却也少有怒意,总是平静沉着,待人接物也是十足的客气礼貌,让人挑不出半分不适的地方。 这也是蒋老师多年教育的功劳。 此刻那份礼貌里却掺杂着迷茫和哀戚。 江倚青赤着脚走近,看了看画:“都说相由心生。” 她轻柔的扳过温璃的脸,让彼此目光直视,她挑来挑眉,一字一句的问:“是出什么事了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温璃不说话,只闷声望着她。 女人的瞳仁柔敛,像是生长着丰盈水草的池塘。 盛夏的风吹过露台,一时难掩燥热。 温璃微声说:“没事。” 旗袍开衩很高,很好的包裹着江倚青玲珑曼妙的曲线。 她的样子很美。 像春水,也像晚枫。 江倚青张开手,无限温柔的轻轻把小孩揽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捏着她的后脖颈,低声道:“真没事还是假装没事?” 温璃的脸贴在江倚青的腰腹,这是一个温情脉脉却又暧昧的姿势。 温璃抬起手拢在她的后腰,能抚到略有凹凸的脊骨,她忽然问:“你跟许铭在一起了么?” 这并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她的十九年人生里,这几个月的相处只不过短短一瞬,忽然而逝,故事的开端却又如此机缘巧合。 她素来疏离自持,如果没有去参加聚会,如果没有在下雨天走近那家小小的蹄花店。 前几天回乡祭祖,蒋老师挽着她的手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两侧撒着白色的圆形纸钱。 她的至亲之人便安睡在这条青松翠柏环绕之处。 蒋老师接了个电话,温璃站在路边望着不远处金黄的麦田。 “法国的房东来的电话。”蒋老师说:“这几天你也玩够了,去法国呆几天?上几天预科适应适应。” 温璃转过身来,冰清水冷的一张脸,白皙挺秀,带着不解:“您这是通知我还是跟我商量?” “我跟你爸商量了,你不能去那座山。”蒋老师的语气不容商榷:“咱家就你一个孩子,你绝了这份冒险的心。” “妈。”温璃说:“我有自己的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你忘了的事,我可没忘。”蒋老师面容冷峭,声音低沉,隐隐透着点怒意:“你十七岁那年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要不是有根绳子吊着,不是你爸把医疗团队打包送到山里,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的站在这?” 温璃自小脾气固执,认定的事极少能更改,所以蒋老师才挑了这么个时间地点跟她挑明,母女之间缺少了太多陪伴,她的话只能算是微风雨滴。 能劝她的人,在这片泥土下安眠着。 温璃不愿争吵,唇色微微泛白,神色不满,还要再辩驳:“您不能这么管束着我。” 第72章 蒋老师的眼神却扫了过来:“这话你别跟我说,你要想玩自己的命,转过身去跟你姥姥说。” 她一时哑然,终于垂下眉:“听您的。” 第二天一大早,蒋老师有个合同要签,乘着最早的班机飞往北方。 温璃带着元宝去南镇探班。 明澈刚拍完戏,突然下起了雨,摄像忙着往相机上盖遮雨布,现场一片杂乱。 她穿着一身蓝白格的裙子,脖子上挂着一条亮闪闪的钻石项链——这是阮殊清走后的第二天遣人送来的,映着她水润的瞳仁,倒也相映成趣。 晓晓正擦着头上的雨滴,明澈猝然一顿,惊喜地看着远处一道身影:“嘿,你来了。” 走近,素来嫌弃她的元宝也探出脑袋,轻轻柔柔的舔了舔她的手背。 “想我了?”明澈一时惊喜得看着温璃:“这小家伙改性了。” 两人在影视城旁的一家茶楼里说话。 晓晓也跟在后头。 “你之前见过的,晓晓。”明澈点了壶祁门红茶,茶艺师动作利落的斟了三杯。 温璃握着温热的瓷杯,一时了然,打趣道:“我没想过你这么快就有助理了?” 说罢,又冲着晓晓点点头:“她脾气不好,你跟在她身边,劳烦多照顾她。” 听到这话,明澈心里倒有点难受,喝下的茶汤有些烫,她哑哑嗓子:“你这小屁孩,干什么搞这么煽情。” 喝了几道茶,雨水从从片片瓦檐上滚落。 因为这场突然的雨,几个剧组都临时收了工,有些古装戏服化道不知投了多少钱进去,更有甚者,衣服都是从各个博物馆里头租出来的,锦衣绸缎,最怕的就是雨水。 清幽的茶馆里逐渐熙熙攘攘起来。 明澈撅起下巴指了指后头半掩的厢房:“你一来遇到明星了,瞧,那不是孙淼么。” 温璃往后头看,果真有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高发盘髻,眉尾斜飞入鬓,抱着臂,冷着一张脸,周遭簇拥着几个人,一边嘟囔着:“遇水则发,遇水则发。”一边小心又轻柔的给她擦拭脸上的雨水。 善书科技近年来涉足手机制造产业,温识殊谋措着年底上市一款新型的智能手机,策划部推上来一个产品代言人,便是这个孙淼。 温璃瞧见她,倒是想起来这回事。 “我得去打个招呼。”明澈忙从木凳上起身,孙淼是和她同一个公司的前辈。 娱乐圈最讲究的就是前辈传统,比你资历深的,入行年纪大的,必须得周全细致的礼数,这也是约定俗成的。 孙淼是学院派,拍了近十年戏,几次提名,刚结束的电影节,爆冷拿了视后,各路代言邀约纷至沓来,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你倒是谨小慎微了。”温璃打趣她。 明澈无奈的耸耸肩,规规矩矩的去了。 她束着手,规规矩矩的瞧了下门,等到里头应了,这才推门进去打招呼:“淼淼姐好。” 孙淼正被这雨水搞的心烦意乱,突然窜出个笑意盈盈的人,让她更是反感。 却也不好发作,只好抬起脸来,扯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你好,你是?” “我也是启明星的艺人,宋玉,宋姐手底下的……” 孙淼不耐烦的摆摆手:“没问你族谱,别啰嗦,叫什么?” 打断人说话的行径颇不礼貌,明澈敬她的资历,暗暗翻了个白眼,抬头时依旧和煦的笑:“淼淼姐,我叫明澈。” 说话间,孙淼打量起了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切割成色都是极好的,克数太大,倒有些不真实感,当初颁奖礼前夕,她在拍卖会上看中了一款钻石项链,没有高定礼服,至少也要有件拿得出手的首饰,撒娇求了好久才让秦生举牌,最后价格喊的挺高,秦生便不再跟了,她后头再撒娇,换来的只是秦生冷着脸的呵斥。 那条项链,此刻却真真切切的带在了眼前人的脖子上。 如今突然过来,莫不是耀武扬威,炫耀自己也有后台。 她侧耳听着这人的名字,眸色一顿:“你叫明澈。” 明澈点点头。 孙淼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问:“我听过你,模特部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就去拍戏。” 显然带着刁难的语气。 明澈答不出,只得干巴巴的赔笑。 “我是你的前辈,自然得多提点你,这眼下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娱乐圈了,良莠不齐一锅乱炖,粘了浊气就不好了,你如今当了演员不比从前,多跟前辈学习学习吧。” 孙淼看着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这种姿色的纯情小白花,自以为迷惑了几双眼睛,也敢来同她叫板,连一条项链都跟她争。 明澈也是个头脑灵光的人,自然听得懂她的弦外之意,又不肯咽下心里的委屈,一定要呛出来才痛快:“淼淼姐说的是,圈子水浑,站不稳当,得找个地方靠着才是,我一新人,无依无靠,还是要多学习前辈的手段。” 闻言,孙淼面色一滞,一直佯装笑容的嘴角微微颤抖起来,手指抚上一旁插电的电卷发棒手柄。 坊间传闻,她的视后是靠巴结评委会主席得来的。 影视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群众演员各个剧组流窜,俨然成了江湖百晓生。 今天这个女星同导演私相授受,明日那个男演员暗地里谈恋爱。 第73章 明澈在这呆了一段时间,听过的最多的便是各类八卦。 孙淼脾气大,眼高于顶,想来是背后有人撑着,连导演制片都尽力忍让着她。。 晓晓已看出不对劲,身子半斜在她身前。 明澈不想同她逞口舌之快,木着脸道了别,而后转身离去。 孙淼睨了她一眼,又喊住一旁给她衣服擦水的助理,朗声道:“去把门带一下,省得什么人都往里进。” “是。” “砰”的一声闷响,竹质推拉门被重力合上。 温璃手里捏着盏茶杯,仍旧盘腿坐在软塌上,面色不太好看:“你在这就是这么被别人欺负的?” “你这是赶巧了,平常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我不信。” 明澈瘪瘪嘴,透过窗棂看向窗外:“这雨估计得下一会,一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是一个绵绵细雨的夏天,透过竹质的雕花窗棂,两人对坐着饮一壶茶,共同谈论着少年时的糗事,大多时候是明澈在说,温璃笑着倾听。 明澈没有提到阮殊清。 其实也有太多的端倪。 比方说明澈脖颈上新添的那串价值不菲的项链,晓晓看她时警惕的眼神。 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但她相信明澈,便不会有什么质疑。 “你的画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快要结束了,蒋女士让我去法国,附带着不能去爬雪山。” “你没答应吧。”明澈了解她。 “嗯,暑假我自己支配,换了座海拔低,安全的,还找了几个陪同向导。” “酷!不过你也还是要注意安全,伯母她也是担心你,一个母亲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孩子。我以前不愿意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有个妈妈管着,不像我,只有个不靠谱的老爹。” 明澈喝着啤酒,将悲伤的话题轻巧拂过,看着温璃明显心不在焉的神色:“你大老远拖家带口的跑来找我,应该不止这些吧。” 这是一家做火锅串串的小店,面前的铁皮锅里煮着各式用长长的竹签串起来的肉和蔬菜,热气氤氲着辣油的香气扑面而来。 明澈说的好地方居然是家苍蝇馆子,不过味道却出奇的好。 温璃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是有件挺困惑的事情。” “什么事。”明澈搁下啤酒瓶,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你还记不记得做我模特的那个人。” “漂亮姐姐。”明澈打了个响指。 “我现在对她的感觉有点复杂。” “怎么?” “起初我只觉得她很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可我生病的时候她会照顾我,带我回家,我焦虑不安的时候,去山里接我,她坐了很远的大巴,却没对我说一个不字……” 温璃眼神迷茫,手里捏着变形的啤酒瓶:“她越来越多的影响到了我的情绪,这是以前完全没有的感觉,有时候开心,有时候会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又很生气。” “蒋老师让我去法国,我第一想的却是不能再见她了。” “温璃。”明澈语气谨慎又认真:“她不欠你钱吧?” 温璃摇摇头。 “你们没有仇吧” 温璃又摇摇头。 “那你这是得了相思病。” “思念,在乎,紧张,这是对喜欢的人才有的情绪,不过你喜欢女人还是让我有点惊讶,心里有一种‘你最喜欢的女人居然不是我’的嫉妒感。”明澈又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温璃。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她?” 明澈“嗯”了一声,又问:“她应该比你大吧?” “十岁。” “温璃,作为你的朋友,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 “你说。” “你们不合适。” 明澈看着温璃的眼睛:“吸引你的可能是她的关怀和阅历,你心思单纯,她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很多年,你们的认知不对等,这是其一,不说年龄,就论家庭,你了解蒋阿姨,这条路太难走,不会有结果的。” “我知道。”温璃回答得很快,她自己都有点惊讶。 小巷子里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影视城的群演,有些身上甚至还穿着戏服,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温璃无声的喝着手中的啤酒,她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很久一言不发,明澈喊来服务员添水,她也没抬头。 她穿着一件宽松,浅棕色的背心,淡金色的头发铺在身后,仍旧是一副高神游天外的模样。 “你也算挺能耐的。” “我能不能……”温璃终于谨慎地开口。 “温璃。”明澈撑着脸,瞥着塑料棚外的雨,风把她淡淡的声音刮进耳朵:“你还年轻,喜欢什么人都不为过。” “但那个姐姐没有年华跟你蹉跎,你不能给人家一个终点,最好别伤了人家的心。” “什么样才是终点。” “要么跟人结婚,要么让人后半生无忧呗,第一条你不好做到,但第二条对你不是什么难事。” “你还挺实际。” “我不比你家里衬钱,绝大部分普通人估计也会这么想吧。”说这话时明澈挑挑眉:“钱和爱,总得得到一个。” “那你选什么?” “什么?”明澈疑惑。 “钱和爱你选什么?”温璃又重复了一遍。 第74章 “当然选钱,爱是不靠谱的东西。” 温璃没再应声,思索了一小会,起身拿起车钥匙要走。 明澈搁下手里的啤酒瓶,矍然一惊,连忙去拦她,脚下被凳子拌了一个踉跄:“疯了,你想去哪,忘了你喝酒了。” “慢点。”温璃伸出手稳稳的扶住她。 “你要干什么去?” “回江城。”温璃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手串放进明澈的手里,明澈用疑惑的眼神看她:“你不会觉得你给我个手串我就能让你取酒驾吧?” “我找了代驾。”温璃说:“看我姥姥的时候去庙里求的,用了你的八字,说是祛霉气,会带来好运。” “你还挺迷信。”明澈点点头,把它套在手腕上:“到了给我个消息。” -------------------- 第35章 四姑娘山 温璃问完她和许铭是否在一起的问题后,两人缄默了一会。 “为什么这么问。”江倚青轻轻抚摸她的发尾。 “我想知道答案。”温璃的眼神颤了颤。 江倚青摇摇头,隐约知道了小孩的心思,那双眼睛太过炙热,容不得忽略。 把人的心也烫了一个洞。 江倚青煮了西红柿鸡蛋面,吃过饭,温璃送江倚青回宛禾街,车停在街口,两人步行着往里走。 远远看见店铺前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宋慈正在门口同隔壁的孙姨聊家常,瞧见远处的人影,招了招手。 “温璃吃饭了没,我给你煮抄手。”她对温璃很是喜欢。 “谢谢阿姨,已经吃过了。”温璃礼貌的笑了笑。 “好好,小满跟着你,倒也有点年轻人的意思了。”宋慈语气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还聊天呢!”孙姨笑着点她。 “哎,对对,不说了,人许铭还在屋里等你呢!”宋慈推推江倚青的胳膊,小声说:“小伙子三天两头的往这跑,情真意切的,跟人家好好聊聊。” 孙姨也搭腔,看了看街旁的黑色suv:“是啊,瞧这孩子家境也不错,模样也老实,又对你真心实意,真不错。” “你孙姨说的对。” 温璃循声斜了一眼那辆黑车。 “妈——”江倚青不满的语气重了些。 “好好好,不说了。”宋慈朝一旁的孙姨笑:“孩子这么大了,脸皮还薄。” 孙姨仿佛心里门清:“到底是没结婚的。” 宋慈移过眼神,仔细打量了一眼温璃,那时长辈对于小辈的关切:“温璃好久没来了,最近瘦了。” 宋慈自说自话:“也对,天热,食欲肯定没以前那么好了,我一个老人家都这样,这几天不爱吃饭,何况你们年轻人呢。” “哎,对了。”宋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之前你来取梅子酒,我搁在柜子里,小云粗枝大叶的,没找到在哪。”宋慈边说边往店铺里走,从柜台后头拿了个高高的玻璃瓶出来:“上次小青跟小许出去了,我又不在家,大晚上的,倒是让你白跑了一趟。” 温璃接过酒瓶握在手里,即润滑又凉丝丝的,她微微低头:“没事,谢谢伯母。” 倒是江倚青愣了一瞬,注视着她,眸色沉了沉:“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打了,温璃说你没接。”宋慈拿起门口的竹凳子,同温璃摆摆手后进了屋。 温璃没理会江倚青,跟宋慈规规矩矩的道了别,转身往巷子口去。 她的车停在那。 江倚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矮高跟鞋敲打在砖石地面上,她拉住温璃的手:“温璃,你别这样。” “我怎样?” “你在生气。” “没有。”温璃的语气轻轻的:“你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这些话仿佛一颗石子一般,江倚青内心泛起阵阵波澜。 晚来风急,树叶也哗哗作响,宛禾街人影稀落。 温璃的发丝散了一些,凌乱的拢在脸上,她微微皱着眉,目光复杂:“你会跟他结婚吗?”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同江倚青的伊始,她只觉得这个女人美丽、有风韵,却并未想过她们的人生会在此后的时间里相互交错,她能看懂她眼睛里的脆弱,体会她的骄傲,也知她仓促下的静水流深。 可现在呢? 她要在此后的道路里同另一个男人并肩而行。 念此,她的内心酸涩不已。 沉默的气氛横亘在两人之间,江倚青也目光幽幽,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小孩。” 江倚青神色哀戚,她垂下眸:“到了冬天,我就三十岁了,我家里这种情况,有些事情不是我能选择的。” “我妈年纪大了。” 江倚青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 他的父亲是高中语文老师,母亲则选择顾料家庭,几十年里二人恩爱如一,相敬如宾。这江倚青对于家庭有很美好的憧憬。 晾晒的衣服有阳光的味道。 秋天巷子口的银杏叶会随风飘落满院。 母亲偶尔也会数落父亲。 冬天寒冷的夜晚父亲用嘴边的香烟点燃烟花等候新春。 这些时光,怎么不让人怀念呢? 父亲出事,为了偿还赔偿款,她只得辍学,开始打起了散工。 从前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第75章 这些年里她一心想要撑起这个家,自己的情感却被深深压抑了起来,那对于美好家庭的幻想,或是说留恋,也逐渐的消弭了。 她已经学会妥协并且沉默着不再反抗。 她的心里还有爱么? 也许更多的是为了不让母亲失望。 她终于无力,话却只说了一半,她的言语寂寥,像是夜间温良的晚风:“你还小,我不能……” 掩去的那半截话意味深长。 “不能什么?。”温璃望着她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 不能不结婚。 还是不能去爱。 温璃隐忍的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 “那天晚上许铭看到我们接吻了。” 江倚青眉头一颤,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游移在空气中。 “你大可以同他解释我们只是朋友。”温璃抬起头,自说自话。 “你别说这些话。”江倚青的发丝被晚风吹的有些凌乱,她看着小孩倔强的眼睛。 “我回去了。”温璃终于松了口,语气甚轻,手里提的这瓶酒仿佛重若千钧,说完这话,她迈着步子便转身往车里走。 江倚青抱着臂立在原地,隔着空旷的巷子,目光遥遥的看着她的背影。 人与人之间总是隔着层薄膜,你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也搞不懂你的无奈。 她们相隔千山万水。 终归是无言。 八月一过,江城迎来了暴雨天。 像是整个太平洋的水倾倒了下来。 店里一连几日都没有开张,直到雨停了,又过了几天,积水才慢慢退去,留下一地黄色的淤泥。 温璃如约打来了最后一笔钱。 那时江倚青刚陪着母亲去完医院,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看着银行的短信,忽而有些恍惚。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手指落在拨号键上,想了想,还是算了。 有些事,有些话,本就没有结果,多说也无益。 一旁的宋慈面色却不太好,眼睛紧闭,靠着窗子,几滴冷汗从额角渗出来。 “妈?”她惊慌的喊了一声。 宋慈按着肚子摆摆手:“我没事,家里剩了点隔夜菜,我早晨吃了,有点闹肚子。”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江倚青摸出手机准备给主治医师打电话。 “你这孩子。”宋慈一把将她的手机夺过来,瞧见一个电话,直接按了挂断:“妈真没事。” 温璃正坐在江城国际机场的休息区。 她看着手里被挂断的电话,沉默了片刻,一张脸木然,另一只手握着一杯橙汁。 她是下午一点的飞机到双流机场。 “温璃。”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回头看,裴予宁正拖着一个硕大的米色行李箱,一件同色修身裙,外头披着一条宽大的丝巾,她倒是笑意盈盈的,握着登机牌走过来。 “好巧啊。”裴予宁在她身边坐下。 “是。”温璃收回眼神,仍旧垂眸看着手机屏幕,淡淡道:“挺巧。” “刚才空姐告诉飞机延误了半小时。”裴予宁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腿,歪着脑袋:“你在听吗?” “你要去哪?”温璃缓过神来,把手机收进口袋,试图寻找话题。 “你要去哪。”裴予宁学她说话。 “去四川。” “我也去四川。” 温璃接过她的登机牌看了一眼,同一个航班的头等舱,座位隔着一条过道。 两人在休息区等了近一个小时,裴予宁端着一杯布丁四处走动,又去同空姐聊了会天,温璃只觉疲惫,松垮的坐在沙发上,抽出一本介绍江城历史的本地刊物来读,这时已经有人去服务台小声吵闹。 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 裴予宁在一旁看热闹。 又等了十几分钟。 “飞机到了。”裴予宁柔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上飞机前温璃联系了租车公司,一辆牧马人已经送到了机场。 正穿过廊桥,裴予宁跟在她后面,自然也听到了,喃喃道:“自驾啊。” 落地双流国际机场,温璃取了行李,到停车场取车。 裴予宁在出口等她,瞧见人出来了,脆生生地喊了声:“温璃。”走近了,又说:“我也要去四姑娘山,帮个忙,带我一程。” 温璃审视着她,终于了然:”我可没说我要去四姑娘山。” “别废话。”裴予宁拖着行李往前走:“你就说你带不带吧。” 开车穿过市区,裴予宁窝在副驾读攻略。 温璃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腕上戴着一串幽香的檀珠,压过减速带时轻轻的撞着手腕突出的骨节。 等红绿灯的功夫,裴予宁指着前头的一个路牌,“来都来了,咱们去看看熊猫吧。” 温璃默不作声,淡淡的目光扫过来。 “来都来了。”裴予宁语气恳切。 “求你。” 红灯即将变绿,温璃看了眼路牌,打了转向灯。 到熊猫基地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游客零零散散的,裴予宁倒是很有兴致,跑到纪念品商店买两只很逼真的熊猫玩偶,一左一右抱在怀里,真像是两只憨厚的熊猫幼崽。 饲养员正在往围栏里放竹笋,两人在一丛矮竹旁坐着。 第76章 天气炎热,熊猫攀在树杈上小憩。 温璃仰头看了会。 裴予宁在一旁的摊贩那里买水,远远的看过来。 绿竹翠林,倒是一副色彩丰富的图画。 走近,抽出一瓶水递给温璃,幽暗自打量着她,模样俏丽,素着瓜子脸,眉毛是浅黑色,倒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深邃的眉眼望着那个黑白相间的团子。 裴予宁却觉得她像是在失神,有些心不在焉的。 两人在熊猫基地旁吃饭。 恰巧是一家蹄花汤。 浓白的汤头明显有股奶油味,喝了一口,更是相差甚远。 她忽然想念江倚青。 又摸出手机看了看,消息列表依旧空空荡荡的。 向导已经在镇上等。 裴予宁开了前半段的高速,从映秀下到熊猫大道,两人交换了位置。 沿途是茂密的植被、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流,河床上裸露着硕大浑圆的鹅卵石。 有羊群跑到了盘山公路上,黑白黄的各色山羊,身上用大红色的油漆做记号,缓慢的像前走,牧羊犬警惕着瞧着她们。 温璃摸出相机,从车窗探身出去,拍了几张照片。 裴予宁瞧着,眼神有点落寞,喃喃道:“怎么没用我给你的那台。” 温璃没答。 这里是祖国的最西端,七点多钟了天依旧亮着。 沿途不知穿过了多少隧道,渐渐的起了雾,又开始下雨。 仪表盘上有一袋达利园,一个个都膨胀鼓起。 “上海拔了。”温璃扫了一眼,打开窗的一丝缝隙,让淡薄的雾气飘进来。 又出了一个很长的隧道。 天边豁然开朗,金色的火烧云铺满了天空,已经隐隐能看到雪线。 裴予宁好奇的望着窗外,翠绿的高山草甸上开着彩色的小花,远远望去,竟像是一片花海。 山路人烟稀少,天渐渐变成了暗黄色,温璃在两千多米的一个休息点停下车,将油加满,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两瓶氧气。 裴予宁在路边的商店买了几瓶红牛和咖啡。 再开车上路时,裴予宁突然笑着说:“我们这是在追赶夕阳吧,好浪漫。” -------------------- 第36章 四姑娘山 夜幕降临,天边悬着月亮和星星。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镇上的灯火。 两人住在民宿里,裸露的院墙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瞧着很有年代感,好在里面的设施齐全,出发登山也方便。 “我给你加了一间房,这两天你可以在周边玩一玩,向导会带你。”温璃提着箱子上台阶。 “那你呢?”裴予宁搁下手里的东西,仰着头看她。 “我去爬山,下山了我们一起回去,或者你先回去,都可以,镇上有通到山外的大巴。” “那我也去。”裴予宁不乐意,眉头皱起来。 “不行。”温璃已经腾出手来敲门,房门打开,散出热气腾腾的肉香:“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民宿老板给她们准备了晚餐。 温璃跟一个穿着藏族服饰的中年女人说了几句话,指着一个房间:“你住那间屋,我在你对面。” 裴予宁不太高兴,提着行李进屋,门摔的砰一声响。 桌上摆的是刚出锅的手抓羊排和牛肉包子,还有装在一个大茶缸里的酸奶。 搁下行李,温璃按照清单简单理了一下登山装备,又走出去敲了敲对面的门:“出来吃点?” 裴予宁正坐在床上闷声窝火,听到这声音脾气削减大半,披上一件外套出了门。 山上气温略低,她一头长发散着,披着民宿的藏式毯子,光脚穿着鞋带散开的登山靴,鹅蛋脸上是小巧精致的五官,微微撅着嘴,瞧见温璃,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胃口倒是不错,吃了几根羊排,又在酸奶里撒上葡萄干,一口一口吃的欢快。 温璃礼节性的尝了几口,又喝了杯热奶,便要回房间休息去了。 偌大的客厅灯光明亮,裴予宁用小勺挖着酸奶,瞧见她要起身离开,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这才闷声闷气道:“别走。” 温璃拉开椅子坐下:“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想自己吃饭。” 第二天,须得适应海拔。 她们开车去双桥沟。 进入景区换成交通车,裴予宁兴致勃勃的看向外头。 道路两旁是翠绿的草甸,天空幽蓝,大团的云朵低垂洁白,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她用余光看向一旁冷冷清清得少女,温璃穿着淡蓝色的冲锋衣,眉目疏朗,目光淡淡地看着外头。 一路弯道太多,不一会裴予宁便面色不太好,紧绷着脸,默默的把上车时从前排扯得塑料袋拿出来。 她无心赏景,只觉头晕目眩,额角也酸痛起来。 这时,一个微凉的氧气面罩扣到了她的脸上。 温璃扶着她的额头,语气无奈的说了句:“慢慢呼吸。” 观光车直达终点,终于在红杉林下车。 两人坐在栈道的台阶上休息,身旁是澄澈奔涌的溪流,裴予宁吸了一会氧气,面色好了一些,由衷的叹了口气:“果然越迷人的地方越危险。” 沿着公路往上一个站点走,又转了一趟观光车,到了布达拉峰。 到了高海拔,似乎也有种特殊的意境,风轻云缓,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 第77章 已经有游客在转白塔,手掌扶着金色的转经筒,低着头目光虔诚。 裴予宁瞧了一眼,疑惑的问:“那是什么?” 温璃抬起步子向上走,回了句:“祈福用的。” 转山转水转白塔。 温璃把背包从身上摘下,绕着白塔一圈一圈的走,做这些事是她神情认真,拇指点着一粒一粒的檀珠。 做这些事时她往往心无杂念,此刻脑袋却恍惚起来,她想着姥姥对着佛像祈福,又想着江倚青倚在沙发上神色倦怠,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这让她也有些晕眩。 微风吹起经幡,温璃走过去拾起背包,裴予宁对转白塔没什么兴趣,正在一旁的草地上有模有样的堆石头,温璃走过去瞧了眼,没说什么,只轻声喊了句:“走吧。” “刚才有人说可以漂流。”裴予宁兴致勃勃的跟在她后头:“坐车到撵鱼坝,两岸是浅石滩和牦牛。” 温璃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氧气,凑在脸上吸了一口,她似乎没有听清,转过头去问了句:“刚才说什么?” 高原地带人的脸色会微微红润,温璃却依旧是素白的一张脸,并没有什么变化,发丝拢住半张脸,目光似乎也粘染上了雪山的寒凉。。 裴予宁愣了一瞬,推了一下温璃,继续说:“走啦,我想去漂流。” 溪流是高山积雪融化后的雪水汇流而成。 果真如她听说的一般。 清澈见底,两岸还有牦牛。 她们坐在一条橙色皮划艇的两端,随着河流,慢悠悠的向下游飘去。 虽然是暑期,游客却并不多,河道上只有她们一条船。 裴予宁见什么都是新奇的,拿着短浆左右拨弄,搞的船体摇摇晃晃,又伸出手去拨弄水花,河水冰凉却不刺骨,她舀起一捧往嘴里送,兴致勃勃道:“这是雪山矿泉水。” 温璃抱着臂,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水瞧着干净,其实里面都是动物粪便。” 裴予宁几乎魂飞魄散,忙将手里的水撇开,就着衣服擦了擦手。终于老老实实的躺坐在小艇里头。 两人坐景交车下山。 下了山,向导已经等在景区门口。 那时四姑娘山还没有完备的登山向导服务,当地的山民会在镇上揽客。 温璃去买水的空档,隔着超市的窗子,远远的看见裴予宁在路对面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藏族男人聊天。 出来时,裴予宁已经回到了车里,百无聊赖的逗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孩,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巧克力,朝她晃了晃:“叫姐姐。” 小孩哪听得懂汉话,咿咿呀呀一通乱喊,扑在车门边,跳着去够那块糖。 “别逗他了。”温璃从裴予宁手心里拿出一块,递给小孩,那小孩立刻心满意足的跑远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裴予宁瘪瘪嘴,窝在后座。 两人在景区边吃藏餐,回民宿的路上,都累了,车厢里是宁静祥和,远光灯照到前方的山崖,只能听到轮胎碾压石子的声音。 裴予宁头疼的睡不着,断断续续的吸着氧气。 她恰好坐在温璃的正后方。 女娲真是偏心,有的人精雕细琢,有的人粗制滥造,温璃显然是前者。 她回想着上一次独自在落地窗边坐着,落地窗上映着自己的影子,背后是空旷明亮的客厅。 如今温璃俊俏的侧脸也映在玻璃上,裴予宁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黑夜下的山峰,穹顶是数以万计的星河。 隔着这块小小的玻璃,天地似乎都是她们共有的。 她戳了戳前头人的肩膀,兴致勃勃道:“这里的星星好亮。” 开车的向导听见了,倒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这远离光污染,星星就是一闪一闪的,我跟你们讲,沙漠里的星星要还要更亮……” 温璃接上了话茬。 很难想象她居然还有主动接别人话的时候。 他们聊着雪山的海拔和攀登的路线,那个品牌的冲锋衣防水性更好。 向导兴致勃勃的回忆起了自己以前走过的雪山线路,温璃静静地听着,清冽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蒋老师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登山好手,想来价格给的不低,一路都是和颜悦色,体贴入微的。 耳边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甚了解的话题,裴予宁有些怅然,若是说人体比例,颜料的品牌、画笔的材质或是构图,她还能插上两句。 如今她倒觉得温璃有点不一样。 像是雪山,内敛,骄矜,不动声色。 蕴藏着很多不为人知。 裴予宁剜了向导一眼,默默转过头去,一声不吭的瞧着外头。 回到民宿,裴予宁躺在床上小声打电话,不知是不是山里信号不好的原因,对面那人话语不清,她要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才能听懂。 温璃在外头敲门:“睡了吗?” 裴予宁忙挂点电话,从床上翻身去开门。 走廊里铺着藏式地毯,廊灯昏黄,映的女孩面色静美。 “向导的联系方式。”温璃递张纸条给她,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她是江城人,会带你一起回去。” “我也想去。”裴予宁扶着门框,央求似地看她。 “不行。”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裴予宁捏着她的衣摆,还要再挣扎。 第78章 温璃拂开她的手:“别闹。” 裴予宁垂着眼睛,不知觉中,眼框微微红了,她把头偏向一边,低声道:“我是认真的。” 温璃有些没办法,叹了口气:“这不是去玩,很危险。” 裴予宁看着她淡淡的表情,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跟,没再多说什么,闷着气,“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 第37章 四姑娘山 次日九点,向导来接她去大本营。 民宿老板准备了酥油茶送行,温璃拿着背包到车上去,沉闷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对面的那扇房门依旧紧闭着。 徒步走了十多公里,终于到达营地,温璃扶着登山杖跺了跺微微酸麻的脚掌,四下看了看。 那时四姑娘山的旅游业还不发达,大本营并不完备,几只蓝色绿色的大帐篷零零散散的立着,这里的物资都是马匹驮运来的,食物来之不易,有炊烟冒出,几个人蹲在地上吃泡面,温璃扫过一道狼狈不堪的灰色的人影,泡面洒了一地,觉得有些熟悉,也没在意,看到山坡背面有石块围堆的矮房。 向导正扎帐篷,见她好奇,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那是厕所。” 走在高原地带的冷风里,脸很快就干燥紧绷起来,太阳光亮耀眼,地面是光秃秃的碎石子,几丛绿草在夹缝里生存。 远离营地,绕过一个坡,正能看见连绵不绝的白色雪顶,山间缭绕着雾气,一片茫茫山色。 风是寂寥的,云也是寂寥的。 她想象着,倘若江倚青看到这片景色,会说些什么样的话,她说过自己喜欢看不同的风景,尤其是青山绿水,云卷云舒,人得心情在自然中得到了最好的放松,什么烦恼都不必记挂在心上。 温璃不知为何,心里想着第一次见面时,江倚青在酒吧里的模样。 温柔轻缓的,清傲脱俗的。 她摸出手机,这里的信号微弱,四处走了走,终于拨出了电话。 等待的间隙里,她的心也跟着慌张起来。 “喂?” 是江倚青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人声朦胧又喧嚣,像是在嘈杂的人群里。 “是我。”温璃轻声说。 温璃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期盼着她继续说些什么。 江倚青跟同事打了招呼,从咖啡机后头闪开,来到了休息室,周遭寂静下来,她也声音柔婉似水:“我知道。” 两人沉默许久。 江倚青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风声,小孩深吸了一口气:“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江倚青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清冽如水流的声音,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难免会情难自抑,只是仍旧稳固着自己的心绪,涩声问:“你呢,你还好吗?” “我面前是皑皑的雪山,空旷,又闪着光。”她轻声说:“真希望你也能看一看……” 门外经理在喊,江倚青捂住听筒应声。 略有噪声里,温璃静静的问:“是有什么事吗?” “小孩,我要去忙了。”江倚青柔声叮嘱:“你在那边注意安全。” “江倚青。”温璃唯恐她挂断,急切地喊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叹息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嗯?” 温璃只说:“没事,你去忙吧。” 向导搭好了帐篷,支起酒精炉灶做饭。 他们吃的是速食罐头,只需放进沸水里简单加热。 吃完饭,向导又仔细的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并检查了装备。 四姑娘山二峰的攀登难度不算大,但也要用认真心态去对待。 不远处的军绿色大帐篷里是木板搭的简易大通铺,路过时温璃无意瞧了一眼,男女老少混住在一起。 天一黑,气温骤降。 她睡在防风帐篷的睡袋里。 夜晚的山里很寂静,似乎连风都停了。 凌晨两点,开始出发冲顶。 温璃有顶山经验,明亮的头灯照着前方的碎石路,她平日里也注意健身,体力充沛,向导跟在她后头,时不时的提醒她注意脚下。 走了不到两公里,来到绝望坡。 此处是一处坡度陡峭的斜坡,此时登顶的人不算多,抬头只能看见前方稀落的几点光在缓慢移动。 月亮很亮,像是灰茫茫的山影后头藏着一盏巨大的灯,星幕笼盖的路上,似乎能够短暂的忘记世俗所带来的烦恼,只有脚步声和耳边的风声。 到达垭口,距离峰顶海拔已经不到三百米。 残雪未消,不远处的一块缓平台上聚集了几点亮光,隐隐约约听到呼喊声。 温璃带着毛线帽和防风面罩,只留一双清亮深邃的眼睛,她望着前头,眉头一皱,脚步顿了顿。 向导知会了她的意思,握着登山杖向前走了几步,凑到人群边上,脸色一变,语气也凝重了些:“可能出事了。” 前头三个人围成了一个圈,中间躺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冲锋衣的人影,围巾粘了点泥水,松垮垮的绕在脖子上。 她一张脸素白到极点,发丝也凌乱。 温璃铁青着一张脸,拨开人,毫不紊乱的从背包侧面按出氧气扣在裴予宁脸上:“不让你跟着,你就自己来了?” 听见熟悉的音色,裴予宁睁开眼皮。 这一过程很是困难,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她吸了几口氧气,扯起嘴角笑了笑,此刻竟还有力气犟嘴:“你管我……我又没走你家的路。” 第79章 “你真是疯了。”温璃冲着向导招招手。 裴予宁揪着她的背包带子摇了摇,小声道:“你要干嘛?” 温璃摇摇头,从背包中取出一件羽绒内胆套在她身上,淡声道:“送你下山。” 两人合力将她搀扶起来,打算原路返回。 登山易,下山难。 天空中飘起了柳絮一般的薄雪。 落雪的地面湿滑许多,温璃拄着登山杖,尽量降低重心,向导走在前头,让裴予宁伏在自己的背上。 到达大本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恰好有运送货物的马匹。 她们骑马下山。 裴予宁已经发起了高烧,温璃握着缰绳,双手把她圈在怀里,防止她从马背上摔下去。 路途颠簸,裴予宁迷迷糊糊的醒了,她知道自己的不对,粗喘着气,扶着马背嗫嚅好久,才怯怯的说了句:“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温璃拽着缰绳,不动声色道:“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裴予宁闭上眼睛:“别凶了,我让你说的心跳好快。” 温璃瞧着前方的荒原,丝毫不给面子:“那是高原反应。” 下到山底,向导开车送她们去四姑娘镇急救中心。 裴予宁躺在蓝色的无纺布上,输了一中午的液,加上不断的吸氧,终于恢复了一些。 病房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空气中浮动着消毒药水味,裴予宁憋着咳声,医院床被的布料刚硬,她翻身的动作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温璃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浅寐,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动作:“咳吧,别再把自己憋死。” 裴予宁放开嗓子,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我想喝水。” 温璃从地上的背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坐起来,别呛着。” 护士推门进来拔针,裴予宁把水递还给温璃,温璃拧上盖子,抱着臂在一旁瞧。 护士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瞧这两人年纪不大,禁不住多说了两句:“烧是退了,血氧还是低,你们小年轻就爱冒险,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逞能了,高原反应厉害了也能要人命。” 裴予宁乖顺的应了一声,又瞧着温璃,怕她要走,扶着额头说:“我还是有点难受。” 温璃眉眼认真,浅金色得长发散开,微微抿着唇,又走到床头,替她按住手背上的棉签。 她的手指微凉。 像雪。 裴予宁完完全全素着一张脸,神色垂颓,却依旧娇柔精致,五官显示着楚楚可怜的感觉。唯独那双眼睛,透露着一点倔强和任性。 时间到了,温璃拿走棉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瞧着她,没说责备的话,回到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认真道:“差两百米登顶,挺厉害了。” “还不是那个向导扔下我走了。”裴予宁皱着鼻子坐起来,她本来心里就憋着火,没好气的骂道:“要不是他,我早爬上去了,狗东西,让我逮着,非搞死他。” 温璃瞧着她这幅愤慨的样子,笑着说:“你倒不难受了。” 裴予宁霎时收拢起怒焰,语气软下来,心虚道:“还是有点心悸。” 裴予宁在医院里头住了两天,终于蹦蹦跳跳的回了民宿。 她想去找那个黑心的向导。 温璃正在收拾行李箱,零零散散的角落里塞着镇上商店买的纪念品,她眼巴巴的瞧了一眼温璃:“陪我去趟道边那个超市呗,把向导哥也叫上。” “怎么?你要去报仇?” 裴予宁点点头。 温璃扣上行李箱,扭过头来淡淡的瞧着她:“这可是藏区,十个你都打不过他们家那只牦牛。” 闻言,裴予宁垂头丧气的进了屋:“那还是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二天一早,她们开车原路返回。 裴予宁睡了一路,中午到达市区后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兴许是没好利落,落下了点病根,这两天她一直犯困。 到了人多的地方才感念起空旷寂寥的大自然,静谧深邃的远山,蔚蓝的天空和野花遍地的草甸。 都像是梦一般远去了。 中途,温璃去昭觉寺拜地藏菩萨,裴予宁也在门前领了香,跟在温璃后头,一路逛逛看看。 也知佛门清净,她自觉闭上嘴巴,听来往的游客说这里可以求事业,便也装模作样的到大雄宝殿拜了拜。 她们在动物园边吃杨三嬢跷脚牛肉,淡粉色的牛肉上是翠绿的香菜葱花,汤头醇厚妥帖。 裴予宁瞧着门外人来人往的行人,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我们这也算生死与共了吧?” 温璃正同租车行约定机场的取车地点,没听到她的话。 裴予宁咬着筷子瞧着对面的人,又一副恹恹的样子。 “怎么不吃?”温璃挂断电话,不解的瞧着她 裴予宁摇摇头,只觉得内心有点怅然若失。 待到飞机起飞,透过舷窗,天气晴朗无云,地面上是白色的群山和盘曲挫折的道路网。 她侧身,看向背后的女孩,只有阅读灯亮着,她戴着深棕色的眼罩,浅金色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扎成马尾,薄唇微抿着。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了一下,乘务长安抚的声音响起。 第80章 好在并未惊扰到她的好眠。 裴予宁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原来如梦的不止风景。 -------------------- 第38章 梅子酒 八月下旬,温璃同房斯敏在学校的工作室谈完话后,穿过绿茵茵的道路,来到隔壁的商业街。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蓝色的水洗牛仔裤。 推开咖啡厅的门,扫了一眼。 今天是周六,江倚青本应在岗的日子。 柜台后头却没有她的身影,上次见过温璃的一个店员从柜台从休息室走了出来,手里捏着杯子,疑惑得:“你来找江姐?” 温璃点点头。 “江姐已经从我们这辞职了。”店员一边摆弄着咖啡机,从柜台后头探出头:“她没告诉你吗?” 从雪山回来,她便再也没联系上江倚青,原本以为她忙,却连工作都辞退了,心中苦涩更甚。 温璃道了声谢,开车前往宛禾街。 此时正是正午饭点的时候,蹄花店的卷闸门却紧闭着。 连窗台上的向日葵花都枯萎了。 心里的担忧更重了一些。 在门前站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给江倚青。 响了许久,终于接通,女人的声音疲惫又朦胧,浅浅的应了一声:“喂?” 温璃仰头望着阁楼,闻声顿了一会,继而问道:“咖啡店的工作怎么辞了?” “你去过了?” “嗯。” ”不合适就辞了。” 温璃没再继续追问,站在原地,面前是紧紧闭合的卷帘门:“我在你家门口。” 等了一会,卷帘门缓缓抬起,温璃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店里没开灯,后厨的一扇窗子映了些光进来,仍旧灰扑扑的。 椅子都反压在桌子上,整洁却颓然,江倚青穿着睡裙上楼。 温璃坐在二楼的客厅,目光追随着眼前人的背影。 江倚青倒了杯水搁在她面前。 温璃抬头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她穿一件松垮垮的薄衫,素着一张脸,长卷发随意的垂着肩膀上,她还是那般瘦,站在沙发旁,倒是下一秒就要疲惫的倒下。 客厅依旧整整洁洁的,只是窗帘却拉着,只留了一个很小的缝隙透进光来,昏昏沉沉的,像是晦暗的黄昏,她们面色也朦胧不清。 江倚青的吐息里带着未被完全代谢的酒精味。 很浓。 难以令人忽视。 一切都不太对劲。 温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拉住她微凉的手掌,让人坐在自己的身边,轻声询问:“是出什么事了?” 江倚青面容很快划过一丝担忧,却仍是固执的将一切掩藏起来,她抽出手掌覆盖在温璃的手背上:“没事,我妈这几天胃不太舒服,我下午去照顾她,只能这会休息,店里就不营业了。” “胃不舒服,严重吗?” 江倚青摇摇头:“没事,老胃病了。” 温璃又问,语气里带着些微的不满:“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江倚青偏过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头:“之前忙,没顾上。” 温璃瞧着她单薄摇摇欲坠的模样,一阵心疼,犹疑了一会,从口袋中摸出一张银行卡搁到江倚青的手心里,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冒昧,我只是想你别太辛苦,这个卡里的钱不多,你收着吧。” 江倚青垂着眼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她皱着眉头,眼神也怅然若失:“这是干什么?” “我想帮你。” “小孩,你不必这样。” 她怎么会看不懂这份心意,怎么会不懂她的情感。 温璃微微倾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明明年纪小那么多,却是踏实的感觉,她轻声说:“江倚青,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我不是别人,我们之间逞强。” 微微愕然间。 事隔经年,记忆像是席卷而来的微风一般浮现,江倚青开始回忆,其实很多事情早已模糊了,却依旧还有几个片段是令人深刻的。 秋日银杏叶落了满地,她跟在中介后头,环视着院子。 “你是户主?”中介扭头打量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她那时还有点书卷气,扎着高马尾,背着书包,性子倔强,从不露怯,硬生生的点了点头。 再后来她到rome酒吧工作,昼夜颠倒,还要侍弄家里。 母亲刚出院,她在窗口缴欠费。 长长的单子打出来,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自己的学费填了进去,只留了一张收据。 她的人生从此交错。 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女,轻飘飘的坠落到泥地里。 江倚青仍旧看着窗帘的那一丝缝隙,浮动的灰尘在亮光里跳动。 这一路走来,何曾有人同她说过。 你别逞强了。 不知因为酒意还是别的。 手掌扶着她的肩膀,偏过头去,忍住眼角的泪,嗓音却已经带来细微的哭腔:“你这样算什么。” 温璃轻声道:“我说过,想帮你。” 江倚青胸口起伏,目光哀戚的看着她:“小孩,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同情。” “你知道的。”温璃声音清冷又坚定,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对你不是同情。” 她的目光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湖泊之中,心也泛起涟漪。 第81章 江倚青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在这昏暗的寂静中小声喊了一句:“温璃。” “嗯?” “我们相差十岁。” 温璃轻声应和:“我知道。” 江倚青面色凝重,声音低了些:“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 温璃正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江倚青垮坐在她的大腿上,小孩紧紧的环抱着她的腰,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落了下来,换气的功夫,温璃的唇角凑近江倚青的耳垂,喃喃解释道:“不论性别,我对你的欲望是真的。” 这一动作恰巧刺激了江倚青的敏感点,她忍住颤栗,去捉那双不安分的手。 如此一来便拉开了一些空隙,温璃的嘴角尚且有一道晶莹的光,江倚青不忍再看,眼神欲盖弥彰的错开。 温璃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这屋子里寂静。 江倚青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此时此刻,她又能反驳什么。 酒意让一切都不清晰,她甚至在想。 此刻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梦很好,不会有艰难和痛苦,随心所欲。 索性不再去想那些欲盖弥彰的措辞。 捧着她的脸,看着这双微微颤动的浅棕色瞳仁,发丝交融,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 “温璃,你真的很不听话。” 情到深处,她们在幽静昏黄的屋子里接吻。 直到空气再次变得稀薄。 温璃的金发散开,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食髓知味,越发的肆意横行,精致俊俏的五官尽显动情。 那日逃了晚宴,温璃在商场漫无目的的走,江倚青正同许医生坐在橱窗里头吃饭。 那也是温璃第一次撞见她的私下的模样,不同于对待自己的温柔随和,而是疏离而冷艳的。 那时她在想什么? “原来姐姐有男朋友。” 心里忽然有些极细微的酸胀,不过也转瞬即逝。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同不明白电脑桌面上那个未命名却日渐扩充的相册。 不明白在看到许鸣拿起车钥匙外出时先一步去送江倚青回家。 不明白为什么放弃了比赛。 不明白为什么总想起江倚青盈盈一握的脚踝和她耳垂的小痣。 温璃恍惚却又有些迷茫。 作画时,她总会认真的观察江倚青脸部和身上的各种细节。 她的唇角怎样扬起,光是怎样的在眼波中流转, 但此刻,万籁俱寂中。 一切有一些不一样了。 她爱慕江倚青的灵魂,也一如既往的贪恋她的身体。 她们体温相接,直到触及那最后一层布料,江倚青矍然一惊,几乎是揪着,把她不安分的手抽了出来。 温璃仰起头,目光征询的望着她:“不可以吗?” 江倚青手中的衬衫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她的面色朦胧,空气中是粘稠又特殊的味道。 直到此刻,她看着温璃的眼睛,揪住她的衣领吻她。 那一切化不开,挥不走、无法言说却如影随心的感情,终于在这个吻中得以挥散。 江倚青像是梅子酒,总有让人情动起来的天赋。 醒来时已是下午。 另一侧已经空了,她的牛仔裤和衬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尾。 指尖残留的黏腻感告诉她,那一切不是梦。 江倚青走前给她发了信息,只说自己去上班了,让她把银行卡收好。 她仍旧是骄傲的、倔犟的。 温璃抬头看着天窗,思索了一会,问道:“你在哪里上班。” 那边却没再回复。 蒋老师明天要来江城。 温璃开车回家。 那条消息依旧被搁置着,没有回复。 她一路有些怅然,若有所思的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镇是个阴雨天。 剧组在影视城边的会所定了包间,几个主演、制片和导演凑在一起吃饭。 宋玉又给她挑了几个本子,兼顾着走秀露脸,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的很紧。 刚挂断宋玉的电话,道路的尽头已经能看到会所的霓虹招牌。 正往里进,明澈忽然拉住晓晓的胳膊:“阮殊清人在哪?” 晓晓诚实答:“榕姐没告诉我,应该不在南镇。” 席间倒也平和,服务员刚开始上菜,导演下了命令:“这么些菜,都好好尝尝,今天咱们女主演杀青,明天还得接着开工补拍,有得忙活,谁也不准敬酒。” 说罢又冲着明澈点点头:“都是沾了你的光。” 明澈不知其中所以的笑了笑。 方济源三天前杀青,倒是被结结实实的灌了一遭,女二女三都未能幸免。 当晚,明澈是唯一一个清醒着离开酒席的人。 果不其然,方济源委屈道:“怎么这还男女有别了。” 导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再喝醉了被拍一次幽会粉丝?” 方济源终于泄了气,闷声不响的吃起了菜。 中途明澈去上了个厕所,补妆时,孙淼竟然也在。 依旧是一张傲慢带了点不经心的脸,她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哼了一口气,转身施然离去。 她的妆容是废了心思的,一身米色的抹胸长裙,露出一番潋滟春色,让人好生遐想。 第82章 穿过走廊时,一个包厢半敞着门,孙淼摸准了机会,忽然亲昵的喊她:“哎呦,这是我的小师妹呢,正好,进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孙淼咖位高,能让她来做附庸,里头坐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估计是正经谈生意的。 明澈探了点眼神进去,除了启明星的一个高层孙祥,几乎全是陌生脸面,一个个面色傲慢,上下打量着她。 她只好硬着头皮进来。 “小姑娘,来都来了,不敬大家一杯?”有个秃顶的老板从沙发座上起身,端着酒杯起哄道。 杯里是结结实实的白酒。 孙祥咳了几声,又冲她使了个眼刀,意思很明了:喝了,别让人家难堪。 “明澈,快接啊。”孙淼在一旁催促她:“还想拂了人家李总的面啊?” 明澈只好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滚烫又灼热的液体割着喉咙。 秃头老板意犹未尽似的,若有若无的看了孙祥一眼。 孙淼也看到了他们的目光交流,知道这圈子里的暗流涌动,动作倒是殷勤,扯着明澈,把她按在李总一旁的沙发座上。 “酒量不错,要不,我们再喝几杯。”男人肥腻的手覆盖在她光裸的腿上。 孙祥余光撇见了,倒还暗自有些窃喜,终于有人入的了他的眼睛。 明澈嫌恶的躲开,仍旧尽力维持着语言的平和:“我同事还在等,这杯酒不能跟您喝了。” “怎么。”秃头的脸色霎时凝固了:“看不上?” “我不是这意思。”明澈执意要走。 孙祥今晚的任务便是将这位李总哄开心了,口气里不由得带着点怒,急急的低声喝道:“明澈。” 晓晓见她许久不回,暗觉不对,顺着走廊一路寻找,正见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明澈脸色极冷的向外走。 孙淼在后头揶揄:“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好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这言语刺耳,晓晓个子高壮,站在孙淼前头倒是很有震慑力,怒目而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淼不慌不忙的瞧着自己的美甲:“你这助理跟你一个脾性啊,自己私人聘的吧,真是粗俗。” 孙祥瞥见李总阴晴不定的神色,指着明澈的鼻子,低声命令:“回去坐好。” 孙淼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瞧。 僵持不下之际,导演终于姗姗来迟。 他同这位李总也算是旧相识,知道他的脾性,又瞧见明澈的委屈模样,暗觉不好。 忙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秃头的面色霎时收拢了,转眼又堆上笑:“我也是喝太多糊涂了,竟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明小姐可别见怪。”又央求似的看着导演:“看明小姐这是累了,快带她回吧,以后有机会咱们一定合作。” 孙淼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了半晌,也回味过来其中利害,兴许她后头有人,追上去扶着明澈的手:“好妹妹,没喝醉吧?” 明澈甩开她的手,冷着一张脸往前走。 她永远这般倔强又臭脾气的模样。 导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诚心实意的安抚了几句,便放她提前走了。 晓晓开车带她回出租屋。 门前倚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署名一个阮字。 明澈手扶在门把手上,垂着头静静的看了一会。 “她真的没来?” 晓晓觑了她一眼:“刚问了榕姐,阮总在香港有工作。” 明澈点点头,俯身把花捞进怀里:“今天这事别跟她说。” 晓晓面露难色,一抬头却看见她破碎无助的模样。 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明澈轻声道:“谢谢你,晓晓。” 打开房门进屋,明澈找了个大矿泉水瓶,用眉刀裁出一个花瓶来,加了水,将那束玫瑰花妥帖的安置在里头。 晓晓正在归置行李,明澈收纳自己的零碎物品,她忽然看见床头那本英文书。 摸出手机,指尖悬在一串电话号码上。 犹豫片刻,她长舒一口气,将手机抛到了一边。 -------------------- 第39章 没有选项的抉择 阁楼里的天窗都贴上了遮光帘,唯独书桌上一盏小阅读灯细弱的亮着,浅黄的光在屋里流淌。 床尾架着一台风扇,微弱清凉的风扫在她们的身体上。 江倚青去卫生间简单清理了一下,回到床上时,温璃已经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薄被只覆盖了腰间,修长的腿和光\裸的背露在外头。 肌骨温润如玉,长发垂散在灰色的被单上。 江倚青披着睡衣,把地上的衣物归置叠利落,又重新回到小孩身侧躺好。 温璃模样乖巧,睡觉其实并不老实,像只八爪鱼似的往人身上缠,又不满足于衣料的隔阂,楞是迷迷糊糊的又把她的衣服脱了一遍,两人肌肤相亲的抱着。 下午两点,江倚青轻手轻脚的下床,穿戴整齐出了门。 坐上公交到市立医院。 宋医生正查房出来,瞧见江倚青,关上病房的门,冲她招了招手。 两人在服务台边说话。 宋明德搁下文件夹:“你母亲的胃镜结果不太好。” 江倚青捏着衣角,一张脸素白,眼神颤了颤,佯装镇定地看着她:“您说。” 第83章 “胃里有隆起状的病灶,具体结果还要等病理结果出来再看,是癌的可能性很大。” 听到那个字,江倚青的脑袋霎时空了,仿佛天旋地转。 宋慈在病床上躺着,瞧见江倚青进来,满脸不乐意:“不就是个胃病吗,至于让我住了这么久的院,你这孩子也不心疼钱。” 江倚青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脚边放着一个果篮,她瞧着母亲不悦的神色,忙转移话题:“这果篮是哪来的?” “害,你孙姨来看我,把这事跟小许说了,这不,今天一大早提着果篮就来了,嘘寒问暖的,真讨人喜欢。”宋慈瞧了她一眼:“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许铭费心了。”江倚青拿起一旁餐盒去洗:“医院食堂的饭您还吃得惯吗?” 宋慈瘪瘪嘴:“我就是想家里的菜。” “医生说您这病就是刺激性的食物太多,以后不能吃那么辣了。” 宋慈嗔怪:“你倒会教训你妈了。” 如今江倚青的工作昼夜颠倒,宋慈也心疼,离开病房时不禁嘟哝了一句:“快点嫁人也用不着这么劳累了。” rome酒吧灯火阑珊,江倚青从巷子里的员工通道下楼。 空气中是烟酒的味道。 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午夜休息的间隙,江倚青在巷子里抽烟,她穿着酒吧的制服,薄薄的西装裙裹着凹凸有致,帽姐瞧她形单影只的,腰肢款款的走过来同她闲聊。 “还习惯吗?”她抽走江倚青手里的半截香烟,放在唇边深深的吸了一口。 帽姐本名沈希,算是这里的老人,从前总爱带一顶报童帽,便得了这么个绰号。 江倚青答:“老样子。” “是不遇到难处了,当初可是经理让你走的,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胖子还记得吗?” 帽姐红唇中吐出一口薄烟,回想了一番:“找你茬那个?” 江倚青点点头,言简意赅:“进去了。” “那怪不得。” 沉默了一会儿,江倚青忽然说:“有什么挣钱的活吗?帮我介绍介绍。” 帽姐笑了一声:“这你看错人了,我可不当皮条客。” “你想哪去了!”江倚青按着眉头:“正经的。” 从酒吧出来,已经是七八点钟,江倚青盘算着今天的提成,走在清晨的巷子里。 路边的粥店在街边洗洗刷刷,黑色的瓦罐排成一排。 她步子一顿,片刻后,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宋医生的电话。 她片刻不停的赶到医院。 宋明德正在出门诊,她只能等,医院的空调搭得很低,长椅冰凉刺骨。 江倚青束着手坐在长椅上,面前人来人往,夫妻在交谈,儿童哭闹不止,一片嘈杂声中竟也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她只是太累了。 梦里她和温璃走在一条木栈道上,两边是很高的水杉,不远处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坪。 温璃背着画板,衬衫系在腰间。 她倚在一棵水杉树边,闭上眼睛,听觉里满是铅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再睁开眼时,水杉却不见了,漫天的星幕映照着皑皑发光的雪山。 梦里她只想着一个名字。 …… “江小姐?”宋明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倚青的面色疲倦,眼底是细微德红血丝。 他们进到办公室里说话。 宋明德抽出一张报告单搁在桌子上,他工作十余年,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共情是医护人员的大忌,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像是在随口说什么平淡的事情:“这个结果好也不好,说好,是因为只是中期胃癌,治疗难度和存活率要更高一些,不好是因为你母亲曾经移植过肾脏,有些治疗方式无法适用,搞不好对肾也产生排异……” 江倚青仿佛被重击了一拳,登时头晕目眩。脑海里只有深深的绝望。 她的神情是真真切切的悲凉,张了张口,许久才说出话来:“那……我妈她……还有多久时间?” 宋明德瞧着她哀戚的神色,竟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他将语气放缓一些:“存活期有一到三年,但这个也要看手术和靶向药治疗效果,病人的求生欲望也非常关键,让她保持好心情,别受刺激,你也不要太灰心,有很多效果不错的进口药,准备好钱,积极治疗。” 她去病房看母亲,意料之外的,许铭竟也在。 瞧见江倚青,他束手束脚的躲在一旁,摸着脑袋憨憨德笑了几声:“我爸来医院体检,顺便过来看看阿姨。” 宋慈在一旁不悦:“瞧你给人吓得。” 瞧了瞧她,又问:“怎么没回家休息,这么早就来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让人许铭送你回去?” 江倚青婉拒了这个建议,替宋慈到热水房打了一壶开水,一步一步仿佛脚上绑着沙袋,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回去时许铭恰巧从病房出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江倚青只说:“谢谢你来看我妈。” 从医院出来,天仍旧是蔚蓝色的。 她迈着步子,却不知道要去哪,命运像是汹涌澎湃的浪潮,将这个家庭拍碎了,她只得机械顺着浪潮摇摆不定,风浪把她带到哪,就算哪里,的往公交站走。 第84章 她低头看着格子地砖,仿佛那是一道道禁锢一般,将每个人的人生都圈了起来。 恍惚中她听到了温璃声音。 搬离翠屏街的那天,街道邻居都在心疼可怜那个被无辜殃及的老人,从前亲穆,却没有人为她们一家送行。 医学院的导师惜才,也赶来做最后的挽留。 她看着巷子口高大的银杏树,满怀歉意的冲着那扇紧闭的雕花大门深鞠一躬。 那一刻里,她在想什么。 她的人生,从此便由不得她进行选择了。 她首先姓江,其次才是江倚青。 如今这种无力感却再度袭来。 开学在即,江垂云在城东的一家补习机构当了两个月的补习老师,离家里远,便住在那。 姐弟两人在客厅里说话。 “妈呢,胃溃疡要住这么久的院?”江垂云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正拿着鸡毛掸子轻扫灰尘,瞧着母亲空荡荡的卧房,疑惑的问。 江倚青捏着身边的白色布包,神情怅惘:“没事,医生说让妈修养一阵子,就多住了几天。 “入学也快了吧?” 江垂云点点头:“嗯,二十四号走。” 她知道弟弟的脾性,和自己如出一辙,要是知道了这遭事,一定会放弃学业陪在妈妈身边。 江倚青看着立在墙边的行李箱,踌躇许久,终于开口:“北方天气冷,多带些厚衣服。” “嗯。” 江倚青收敛神色,去厨房煮面:“下午咱们一齐去趟医院,咱妈病着,你好好上学,家里有我顾着,你别担心。” 江垂云轻轻喊她:“姐。” 自家姐姐从小便不让家里操心,成绩向来优异,周遭人提着江家这个女儿,都是赞不绝口,后来爸爸成了植物人,妈妈也在医院里病着,她硬是一人顾着三头,白天在医院伺候,晚上回来给他做饭,进进出出的维持着这个破碎的家。 江垂云看着姐姐的背影,心底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心疼。 “我一定好好上学。” 下午三点多,天气明媚,医院的白墙上投射这窗子的隔栅,茂密的树丛里传出蝉鸣阵阵。 江倚青带着江垂云穿过长长的走廊,她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和冰冷的空气,裹了一件薄衫,身影单薄的走在前头。 宋医生瞧见了她,远远的跟她打了个招呼。 宋慈吃过药,困乏的不行,靠在床上睡着了。 江垂云坐在一旁静静陪着母亲。 江倚青关上门,在楼道里跟宋医生说话。 “我妈这病,能先帮我瞒一下吗,一下子告诉她,总归是有落差的,慢慢接受的好。” 宋医生应了声,隔着门上的窗子看了看里头:“那是?” 江倚青说:“自家小弟,刚考上大学。” 宋医生语气低了些:“也瞒着他?” 江倚青点点头。 他不是遇到过要求隐瞒病情的家属,但像这样选择一人硬抗的还是头一遭,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之前买过进口药的病友,提前联系联系吧。” 江倚青接过细细看了看,折好收进包里,诚心实意道:“谢谢您。” -------------------- 第40章 未开始就结束的感情 蒋老师喝了口茶,沉默不语的板着脸,一言不发。 她是顶级的美人皮相,保养十分得当,一身米色套裙,系着一条爱马仕的花丝巾,雷厉风行的做派。 她盯着温璃:“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这次参赛你不能放弃。 “阿璃,有些事你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妈。”温璃瞧着眼前茶杯中幽幽旋转的茶叶,面容平静如水,低声道:“您别管了,我有分寸。” “你别太放肆了。”蒋老师皱起眉头,语气不怒自威:“你这算什么荒唐事儿,前期做了那么多投入和准备,你说放弃就放弃,就算我跟你爸同意,你姥姥也不会同意。” 提到蒋宁,温璃的脸色骤然变了,轻声道:“您别提我姥姥。” “我知道您跟组委会打了招呼。”温璃不愧同她是母子,不悦起来的脸色简直如出一辙,她用手触在滚烫的茶水碗上,却不知痛似的笑了笑,那笑极冷,甚至带着丝嘲讽:“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这样依权榜势,姥姥也绝对不会这么逼着我。” 蒋老师处变不惊:“你这是胡闹。” 温璃的目光平淡如水,她挑了挑眉,嗓音冰凉:“蒋老师,您不也胡闹过么?姥姥当年送您出国,您毅然跟着我爸下乡去了,我知道您对姥姥心里有愧,可您不能强加到我身上。” 蒋善微似是被抓住了痛处,终于不再说话。 母女二人沉默的喝了一道茶。 走出包间时,蒋老师突然叫她:“阿璃。” 温璃顿下脚步,转身看她:“您还有别的事吗?” “明澈的事,策划部知会我了。”蒋老师手里挽着包,平静的叙述:“虽然是自家人,但临时更换代言人是要赔偿违约金的。” “我知道。”温璃轻声说:“您不知道她受了那个孙淼多少欺负。” 蒋老师闻言,只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那这事就按你的提议去做,什么时候跟明澈一块回家里吃个饭,倒是挺久没见她了。” 终究是母女,温璃笑了笑:“您不知道,她如今也是个大忙人了。” 第85章 站在茶室门口目送那辆黑色商务车远去,又拿出手机翻看短信。 昨天的短信依旧没有回复。 她心下不安,开车到宛禾街去。 正是午间高峰期,车水马龙中,她缓慢的向前走。 一旁的公交站台上拥堵着一群人,个个翘首望着远处公交车的车影。 人群里有个很打眼的人影。 高挑又细弱,卷发盘成发髻,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布包,她游离在人群之外,双手抱着臂,安安静静地瞧着脚下。 温璃打开转向灯靠在路边。 她走下车,轻声喊她:“姐姐。” 江倚青神情有些恍惚,转过头来,目光却有些空洞。 “你怎么了?”温璃关切地看着她略红的眼睛。 “我……我没事。”江倚青吸了吸鼻子,嘴角扬起一个微笑:“刚才被风迷了眼睛。” 温璃送她回家。 江倚青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略有些苍白,便过头去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 “怎么没回我的消息?” 江倚青这才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不好意思,没看到你的消息。” 温璃也没责怪和怨言,轻轻“嗯”了一声。 等红绿灯空隙,悠扬的手机铃声在车内响起,温璃微微低头,江倚青的手机屏幕上是“许铭”两个字。 江倚青看了眼小孩的神色,犹疑了几秒,不动声色的挂断了。 “怎么不接?” 江倚青沉默着没说话。 “阿姨住在哪个医院,我下午没事,可以送你去医院,一道看看她。” 久久无话,江倚青扣着手指,直到有了血痕,痛的麻木了,这才微微转过头去看她。 那是一张年轻又近乎完美的一张侧脸,嘴唇薄润,鼻梁秀挺,长睫毛下是深邃的眼睛,明亮的神色中带些些许冷清的疏离感,唯独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种淡漠的感觉便全然消失了。 江倚青偏过头去,一行清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温璃。” “嗯?” 江倚青轻声道:“你先靠边停车。” 此刻正是江城最热的季节,空气似乎都被热气蒸腾到变形,白色的大车平稳的滑行到树荫下,冷风从空调口里吹出。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江倚青的语气也冰冷。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璃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疑惑地看着她:“我不太明白。” “我从前以为你对我只是新鲜感和对年长人的依赖,我错的很彻底,但是小孩,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昨天,只当是一场荒唐吧。” “荒唐?”温璃冷着脸,声音像是被冰水浸过:“江倚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我曾经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我在这里跟你道歉。”江倚青看着她的眼睛:“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温璃的一双眼睛满是伤痕:“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江倚青摇摇头:“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姐姐……”温璃还要再说什么。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江倚青最后说的话像是把刀,生生的剜在两人的心上:“你只是想找个模特,我恰巧衬和你的心意,但你的画已经完成了,我们两个的人生天差地别,不会再有什么重逢的机会,不是么,你有你的锦绣前程,我也有我的生活,咱俩差太多,你低头累,我抬头也累。” “何必还要继续呢,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 温璃一双眼睛暗了下去,想去握江倚青的手,或是说只握到了一团空气。 方才挂断的那通电话也因这番话留足了欲盖弥彰的痕迹。 江倚青见她不答,还要说什么。 温璃的唇角微微颤抖,恍惚按了下喇叭 “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别再说下去了。 车子平稳的起步,江倚青忽而嗓子轻轻的痒起来,她从口袋中拿出烟盒,又放了回去,闭上眼睛,喉间微微起伏。 “没关系。”温璃目视着前方,余光却注视着着她手里的动作。 江倚青拿出一根烟点染,敞开窗户,盛夏的热风吹进两人之间。 车停在店铺门口,熄火,刚要下车,江倚青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关上了车门,柔声细语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一路小心。” 这是无声的阻拦。 温璃的指腹悬在安全带卡扣上,摩挲着,愣了几秒,了然的点点头。 “姐姐——”温璃忽然喊她。 江倚青回过头来,疑惑却无波澜的眼神。 张嘴,又闭上,嗫嚅半响,终归只是目送着她离去:“再见。” 蹄花店的卷帘门已经打开了,店内却并没有营业。 瞧见人回来了,江垂云从屋里走出来。 他已有了成年人的稳重模样,冲着温璃也点头示意。 温璃重新发动车子离开宛禾街,她微微活动有些酸的手腕,望着后视镜里远去的人影出身,神色有些黯然。 -------------------- 第41章 主人 明澈在星辰的办公室里等着宋玉。 孙淼被截了胡,自然是不乐意,同后头那位吹了几番耳边风。 第86章 经纪人只能再去同善书接洽,怪只怪孙淼心急,宣发已经投出去了,如今忽然易主,倒给一干看热闹的网友生了点欲盖弥彰的遐想。 毕竟她这影后原本就是有点非议的。 但宋玉是明澈的经纪人,也不会教她吃亏。 她捏着一叠文件进了屋。 “你倒是会给人惊喜。” 明澈摆摆手,一脸茫然:“我说我不知情您信吗?” “全系列产品代言,好大的含金量。”宋玉捻着指尖,挑挑眉:“孙淼也只是个产品推广,你不知道刚才会议室,她气成什么样,在大老板面前气的直跳脚呢。” 这事来的突然,宋玉倒也惊喜,斟了杯茶搁在她面前,杯里旋转着翠绿的茶芽,眼神里蕴着探究的意味。 大老板也惊讶,这不是那位阮总的动作。 明澈忙拉着宋玉坐下:“您别这么看我?我真不知情。” “这孙淼也不是个善茬,这回结了梁子,以后怕是要疏离了,以后能结交还是好,不能就算了,虽然是同一家的,但也得提防。”宋玉倒是担忧起以后来。 明澈想起从前自己对她恭敬,也没换来好脸色,倒是被摆了一道,心里难免也有点怨气:“她就一怨妇,见谁都不得好。” 宋玉拍手笑了声:“这话倒是没半分假。” 说罢又拿出方才那叠文件摆在她跟前,秀丽的长眉一挑:“看看有没有入眼的。” 如今她傍身了这份代言,剧本自然也含糊不得,不然就是龙头鸡尾,让人瞧了滑稽。 宋玉挑了几部阵容不错,演技要求没那么高的现代剧,想着一步步先稳固起来。 明澈倒是没这份心思,拍完这部剧,她原本不是这行当里的人,如今才知道演员着实辛苦,昼夜颠倒不说,更是远离了社交,整日里跟镜头和那么固定的几个人打交道,入戏难,出戏更难。 好在她也算是天赋型的演员,导演稍微指导一下,人物便能活了起来,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只是瞧见方济源,知晓他是个表里不一装模作样的人,心里难免还会带入剧本里女主的情感,想起来便是一阵阵的烦躁恶心。 “宋姐,我想找个表演老师学习一下。” 宋玉了然她的意思:“可以,那先上个综艺混混脸熟。”话语停顿片刻,又回想了一下,打开电脑翻了翻行程:“北京有场秀,你去学习,时间也正好。” 离开公司,明澈去中福山找温璃。 金宝卧在草坪上休息,瞧见她,翻了个身跑进了屋子。 温璃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吊带裙,容貌清冷,散着头发,手里端着一个骨瓷杯,八张画摆在画室的各个地方。 金宝绕在她的腿边,听见后头的脚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刚回来?” 明澈捡了处空地下脚。 八幅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姿态情绪却各异,衣衫如云雾一般笼在人的身上,却并不夺目,勾人的是那一张柔媚的脸。 江倚青的眼睛很有魅力,眼底微微留有一点白,因此显得傲气,唇形也漂亮,整个人透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惑欲感。 怔怔地看,缓慢地挪动步子,明澈忽而了然的点点头:“我倒清楚了你为什么心动了。” 露台的玻璃门敞开着,舒爽的过堂风吹进屋子,纱帘也飘飘荡荡的,温璃捏着画笔小心的填补细节,酒气温良醉人。 指了指一旁的酒瓶:“梅子酒,要不要尝尝?” “那位送的吧,从前倒不见你喝这种酒。”明澈倒了一杯,口感醇柔,果香浓厚,她叹了一声:“好喝。” 再要倒一杯,温璃伸出画笔虚拦了一下,发话了:“就给你一杯。” “这就舍不得了。”明澈抱着臂揶揄道:“见色忘友。” “楼下酒柜你随便挑,唯独这个不行。”温璃搁下调色板,把画笔就着水桶涮了涮。 “还惦记着呢,人家话都说到那份上了。” “没有什么能一蹴而就。”温璃回过头来,欣长的身子半倚靠在工作台上,饮了一口酒,声音淡淡:“不是吗?” 她本来就是个执拗的人。 正午的阳光斜斜的照在人身上,脸上。 明澈却恍然一惊。 虽然是个性样貌截然不同的人,但她方才那份神态,同阮殊清少说也有六七分像,只不过那人更有媚气和权钱养出的冷漠感。 她看着窗外缓了缓神。 温璃已经抱着金宝下楼去了,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待会一起吃饭?” 微风忽然大了一些,吹的桌上的素描本凌乱的飞到地上。 明澈忙走近关上露台的门,小心的把那个旧本子捡起来。 纸页翻动,哗哗作响。 里头竟还有那副《天鹅》最初的一版草稿。 算一算,起码有近十年了。 明澈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不自然,她垂下眸,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把素描本重新放回原位。 那会,她还是个能跳舞的小姑娘。 “下午忙着呢。”明澈走下楼说:“托您的福,我的大贵人。” 下午拍完广告,阮殊清约她晚上在明悦府吃饭。 这里的每一件包厢都有绝对的私密权,静谧又安详。 时至九月,夹道两侧是修剪得当的高大桂树,风一吹,满庭桂花飘香。 第87章 正是傍晚最舒适的时候,暮色西垂,鸟鸣阵阵,包厢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风携花香穿堂而过。 明澈进到里头,以为人还没来,心里嘟囔了几句,饶有兴致的观察起来这件古风雅韵的屋子。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 身后突然多了个人影。 明澈吓了一大跳,浑身哆嗦的往后一看,却看见阮殊清正站在一尊屏风边,用一张白手帕擦着手指,她穿了件高开叉的包臀裙,披着一件纤薄的纱衣,白皙的长腿搭一双华伦天奴,长发垂在肩上,妆容精致。 阮殊清见她这副模样,也觉得有趣,挑挑眉:”怎么跟见到鬼似的。” 明澈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走路没声音。” 阮殊清已经在江城呆了几天。 公司那边有批三类药械的审批出来点问题,她在这边盯着,何家那位也来了,美其名曰瞧一瞧她的工作,整日盯着她的交际圈,阮殊清吩咐下去,让他连公司大楼都没进过一步。 这空档里,恰巧何宗琦管理的酒店副总经理出了宗侵犯实习生的丑闻,酒店门口被媒体记者堵的水泄不通,一时好不热闹。 公关部门焦头烂额,股票也跌落得不成样子,家里发话。 他只得回港去了。 母亲似乎听了点什么消息,打来电话,语气低沉:“您这门槛倒金贵,多少天了愣是没让人进。” 阮殊清翻看着文件,不以为然:“谁知道他是不是商业间谍。” 母亲叹口气,些微厉声喊了句:“阿清。” 如今盯梢的人离了江城,她窝了满腔怒火,也不好发作,只好应了声:“我知道了。” 拍完广告,明澈还要考虑综艺上镜的事情,不敢放开肚子吃,瞧着眼前的菜又一个比一个喜欢,只能一点一点的抿着味品尝 阮殊清搁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对面人只穿了一件吊带裙,长发扎了个丸子,越发衬的脖颈修长,温润柔和。 “要去北京?” 她的新行程,徐榕都会整理好了递上来,这事明澈不知道,也没察觉异常。 吃到辣椒,轻咳一声,,阮殊清适时递过一杯茶:“慢点。” 她喝了一口水,舒畅不少,欢快的点点头:“对啊,晓晓告诉你的?” 阮殊清不动声色的瞧着她手上的一串朱砂手链,又向茶杯里添了一道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手链挺漂亮。” 明澈也勉强吃饱了,又喝了口水:“谢谢夸奖,阮总真是好眼力见。” 吃完饭,阮殊清送她回家。 道路被翠绿的树冠遮盖着,两边开着车窗,风也是舒适的。 阮殊清扶着方向盘,手里捏着一根烟。 晚风舒爽,她索性也将纱衣脱了,露出莹白光裸的肩头,发丝随风飘荡。 明澈从侧面的后视镜偷偷瞧她。 阮殊清柔柔地笑了一声:“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我看什么?你有的我没有啊!”明澈被抓包,觑了她一眼,一副心虚气急败坏的样子。 见她如此,阮殊清也不再闹她,熄了烟,升起车窗。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温柔舒缓的轻音乐。 “花收到了。” “收到了。” “礼物呢?” 这下轮到明澈疑惑了。 什么礼物? 她总不好拂了阮殊清的好意,想来她也不会深问,毕竟连那串昂贵的钻石项链,哪怕她没在她面前带过,她也没再多问一句。 说点谎话也没什么,估计她也不会发现。 明澈不想让她不高兴,鬼使神差的点点头:“收到了。” 阮殊清又问:“喜欢么?” “挺喜欢。” 车子平稳的向前,车内缭绕着两人的香水味。 阮殊清这人久居商场,工于心计,倒是难从她的面容里看出点什么,面对剧组导演或是明悦府的那些高管,是一副冷酷寡言的模样,很少有什么好脸色,面对自己时,倒是放松自在,偶尔会有疲惫的神态,但也总是笑意盈盈的。 她的手臂在披散的长发中若隐若现,指了指副驾驶前头的储物盒:“那有个布袋子,拿出来打开。” “哦。”明澈点点头,打开储物盒,里面放着几个文件夹,还有加油站送的黄色抽纸和毛巾,一个淡黄色的布袋子盖在最上头,很细腻柔软的料子,上面没有任何logo,能抚摸到里头是一个扁平的方形盒子。 打开木盒上的暗扣,暗蓝色的绒布上托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项圈。 隐约能看出用的是极好的皮料,铂金卡扣闪闪发光,配着一条细长的金链子。 明澈把它托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你养狗了?” 阮殊清懒懒的答:“嗯,它有点叛逆。” “真是好精致漂亮的项圈。”明澈又感叹了一声。 这时忽然在路边拐了个弯,行驶进一旁小区的地库。 陌生的布局。 左右瞧了瞧,明澈恍然,她还像还没有告诉阮殊清自己的公寓在哪。 “这不是我家。” “我知道。”阮殊清已经在车位上停稳了,侧身解开安全带,她附在明澈耳边,毛茸茸的吐息:“这是我家。”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抚上来那段明晃晃的纤细脖颈,心满意足的掐在手里,一个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第88章 明澈惊讶之余,也不是什么善茬,起了报复的心思。 急促间手往柔软处落,大力揉捏了几下。 阮殊清对这个动作有些吃痛,却也并未阻止,只是不满的闷哼一声:“轻点。” 阮殊清的房子在这个城市最昂贵的地段,紧临着繁华的江城大厦,新建成的小区绿化覆盖率极高,楼宇之间空旷静谧。 两百多平米的房子,装修是极其简单的原木风格,看起来却并不像是一个家,倒像是在这个城市临时落脚的地方。 落地窗外是霓虹灯和荧荧月色,地上像是铺了一层水银。 阮殊清反手扣上门,一旁是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她们在这片月色的湖泊中忘情的接吻。 杀青那天过后,明澈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似她没赴这场约,自己的心也破了一个小小的洞似的。 但她却并不为此难过。 何必难过。 也许明天就会再见,也不必不舍。 昏暗中她们抚摸彼此的身体,像是涉足一条从未进入过的河流。 冰凉的触感让明澈一阵瑟缩。 阮殊清已经把那个精致的项圈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细细的金链条一圈一圈的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杀青礼物,喜欢么?” 明澈想了想,咬牙切齿道:“合着你在这等我呢。” 阮殊清在昏暗中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犹如潮水:“这是对你不听话的惩罚。” 这话说的含糊不清。 搞得明澈竟然开始反省起来,这又是哪门子事儿。 阮殊清警告似的拽了拽链子:“专心点。” 吻里混着烟气和体香。 像是在灼烧。 紊乱的呼吸出卖了明澈,她微微便开头:“你把话说清楚。” 阮殊清揶揄她:“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我说的话呢。” “别给我妄加罪名。”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给我牵线搭桥。” 明澈终于明白了。 阮殊清呼吸凌乱:“你可没资格喊冤叫屈。” 咬着她的唇角,扯着她进了卧室,垮坐在她的腰上,俯身加重了这个吻。 明澈托着她的背,情不自禁地回应起来。 她们吻的热切。 阮殊清的皮肤微凉,此刻又出了层薄薄的汗。 明澈用指尖点着她腰部敏感的皮肤,神经有点松动,察觉到现在的姿势,她害羞的别开眼睛,表情不太自然,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身材还挺好。” 阮殊清的感官被明澈牵着走,她忍耐着渴望的痒,情绪失控,狠狠的咬了一口她的锁/骨:“废话那么多。” “你语气好凶。”明澈忍着刺痛微痒的感觉,扶着阮殊清的腰,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可我没什么经验,别伤到你。” 静谧的卧室里只有月光在流淌。 阮殊清伸开手去拉床侧的抽屉,里面有几片薄薄的东西。 撕开包装,咬着唇套在明澈手上,她红着脸,嗓音分明里有警告的意味,拉着她的手。 “别太重,有点分寸。” “哦哦。”明澈不知该怎么回,索性闷声闷气的点点头。 “阮殊清,这样……” 金黄的链条绕在纤白的手腕上,勒出了几道红圈,这颜色碰撞的人几乎心颤。 话音未完,阮殊清忍着泪,拽着链子把人箍到嘴边,红唇轻启。 “叫我主人。” …… 阮殊清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房间里却已经空了。 她裹上一件薄睡袍,光脚走到阳台上抽烟。 明澈要赶通告,晓晓早早的来接她去机场,她要去地方台录一档通关挑战类真人秀,宋玉给她事先透了底,一起的嘉宾咖位都不小,有新晋影帝,也有人气小生,费了心思才给她塞进去,更是要有点眼色,谨小慎微一些。 她倚在车上刷微博。 阮殊清的电话来的猝不及防。 天边是熹微的云,阮殊清的双腿酸的要命,薄薄的烟雾升向天空。 她的声音冷冷的,又带着股子埋怨:“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明澈抬起头看不远处的航站楼:“这不是怕打扰您休息么?” 徐榕已经备好了早餐,扣了扣房门,听到这句话她莫名的烦躁,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走进房间,瞧着米色床单上的那一点深色:“别敷衍我。” “我要赶飞机,阮总。”阮殊清打开车门下车,晓晓正从后备箱里拿行李,她只好急急地说:“马上去安检了,先不跟你说了。” “你对我的称呼,显得薄情寡义。” “好。”明澈想起昨晚的事,面色有些赫然,只好应了一声,片刻后轻轻叫她。 “阿清。” -------------------- 第42章 她不一样 周五,温璃到画室上专业课。 刚停下车,正往教学楼走,身后有人叫她。 裴予宁从车窗里探出一截手臂,冲她挥挥手:“等等我。” 温璃止住步子,神情有点疑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一起走了。” 裴予宁背着硕大的画包,整个人却依旧亭亭玉立,她的头发染成了更淡的棕色,阳光下亮闪闪的。 “方教授说你退赛了。” 第89章 温璃点点头。 裴予宁扯着她的袖子,两人肩膀一高一低的向前走,她低头踩着温璃的影子,又踌躇着问。 “为什么啊?” 温璃语气淡淡的:“不为什么,只是不想参加了。” 显然是不愿吐露实情,敷衍了事的回答。 裴予宁面色黯然下去,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那交换生你还参加么?” “还没决定。” “哦。”裴予宁点点头。 陈江和秦淮也正下车,瞧见两人走在前头,陈江亦步亦趋的嘀咕了一句:“一个暑假没见,这俩人怎么走一起了。” 他俩都不是本市人,暑假各自回了家,临近开学,秦淮倒是提前回来了几天,泡在酒吧里打牌,眼底一片乌青。 专业课是两个班级的大合堂。 两个班级的同学彼此也都熟悉,瞧见裴予宁和温璃坐在一块,尤其是这个暴脾气还同她有说有笑的,禁不住都有点傻眼。 裴予宁性子冲,没什么耐心,人又傲娇的不行,向来独来独往,唯独对温璃倒是和颜悦色的。 陈江凑在秦淮耳边:“唉,秦淮,瞧瞧人家,仇人都能处成这样,你嫉妒不?” 秦淮涮了涮笔,余光扫着温璃:“你话太多了。” “别冲我。”陈江调笑他,见他脸色不太好:“好好好,我不说了。” 九月中旬,学校要召开金秋艺术节。 课后,两个班的团支书一齐动员大家报节目,张茵搬了张凳子,翘腿坐在温璃边上。 “温璃,你会什么才艺么?” 裴予宁余光瞧她凑的那么近,面色不太高兴:“干嘛?” “哎呦,别打岔,我没问你。” 裴予宁瘪着嘴背过身去。 说罢又看着温璃,口气真挚:“导员意思让你也出一个,之前你爸捐款那事影响挺大,学校想就着宣传一下,你看看能不能随便表演一个,诗朗诵也行……” 温璃想了想,淡淡答道:“我会小提琴。” “那敢情好。”许茵舒了口气:“那我给你报上了。” 傍晚的时候,温璃开车去宛禾街。 天黑的比往常早了一点,大学生一开学,街上也热热闹闹的,周边饭馆酒吧的生意都火爆起来。 江倚青正好要出门,她的穿着简单大气,一件卡其色的薄款长风衣,卷发披散着,脸上带着淡妆,是恰到好处的媚,却不落俗。 温璃透过车窗,觉得那件衣服有点熟悉。 “你怎么来了?” “刚好路过。” 江倚青点点头,转身压上卷帘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门好重,只好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却面容平静,两人之间相隔着几米,谁也没有向前一步。 她最近一直有意无意的避着温璃。 “要去哪?” 温璃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棵树下,昏黄的路灯隐没在树冠里,灯光朦朦胧胧的。 南方的九月天气并没有凉爽起来,反而湿热异常,一副天将欲雨的模样。 宋慈在医院住了这些天,已经隐隐对自己的病情担忧起来,或许她已经看出来端倪。 江倚青也没要一直瞒着她。 有些事,或早或晚,总归要接受的。 都说病来如山倒,她却并没有预料的那般,反而乐呵呵的让江倚青不要太担心,说自己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从老天爷手里偷来的命了,如今是要收回去了,谁都拦不住,正好能早点去见你爸,小云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也算能交待了,不知到你爸还是不是那副年轻的模样。 顿了顿又说,只是你们姐弟两个都没成家,还是有些挂心,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江倚青难免哽咽:“妈,您别那么说。” 这些日子通宵达旦,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发了一场高烧。 帽姐怕她年纪轻轻就猝死,强硬的给她改了排班,六点上班,凌晨三点下班。 身体终于缓过来一些。 她的嗓音还带着些病哑,一阵风吹过轻轻咳了一声,她只好清了清嗓子,答说:“我去上班。” “去之前的酒吧么?”温璃脸色略显苍白,抿着下唇,瞧着不太高兴的模样:“这件衣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过。” “是吗?”江倚青作回想装状,脸上划过一丝茫然:“我记不得了。” 她记得。 在那间昏黄的更衣室。 小孩面色苍白,迷迷糊糊的往人身上靠。 温璃敛起神色,无所谓似的耸耸肩:“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瞧着两人僵持,琢磨了一番:“小江这是要出门啊?” 江倚青温和的笑了笑:“出去有点事。” “这么晚了还打扮啊。”老太太打量着江倚青。 这话听的温璃听的皱眉,深街老巷里居然还藏着这种老古板。 “我家闺女医院下班回来就在家里看病历,可没见她这么晚出过门。”老太太眼睛忽然亮了亮,开始精打细算起来:“你妈妈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还不错呦,经常看它开车过来,给我们家小梦也介绍一个呦,整天忙着工作,都没时间谈朋友,我也发愁……” 她知趣的闭嘴了,面前的金发女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的瞧着她。 第90章 “这孩子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吧,看着好凶呦。”老太太问。 “这事我改天跟我妈说,瞧您买了这么多菜,是不得回去做饭呢?”江倚青拦在她和温璃之间,老太太奥奥几声,瞥了温璃一眼,迈着步子急匆匆的走了。 “瞧你给人吓得。”江倚青笑了一声。 温璃不说话,又是一会静谧,江倚青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晚一会就要迟到了,她同温璃点了点头算是告别,迈着步子转身就走。 穿过那条她们曾喝过砂锅粥的小巷,再通过一个大十字路口。 已经能看到rome酒吧的霓虹灯。 她们这行,底薪不多,主要是拿卖酒的提成。 帽姐干这行四五年,也摸出了一点门道,酒吧临近大学城和老商贸街,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但要论最贡献业绩的,要专属那种几个男孩带一帮女孩,咋咋唬唬的客人,也不用太贵的酒,价格中等,包装瞧着高档的洋酒。 为了装场撑面,也会买上几瓶。 江倚青深谙其道。 今天是周三,学生顾客会少一些。 舞池中人群熙攘,刺耳的音乐仿佛连空气都震荡出了波纹。 有一桌客人落座,是几个中年男人,帽姐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过去,这种客人有油水,但是却很难应付,陪着喝几杯酒不够,还要忍着言语和视觉的凌迟。 江倚青穿着一条黑色的包臀裙,上身则是一件高领毛衣,性/感十足,又十成十的禁欲,帽姐砸砸嘴,这身材,无怪乎她的业绩好。 她摆摆手,拿着酒单走了过去。 桌上只有两打啤酒和一个果盘,江倚青扫了一眼,坐到最靠外的沙发上,柔婉一笑。 这笑也与寻常不同,带着点并不真挚的讨好和疏离,好在灯光朦胧,谁也看不清,只看见那浮在表面的笑,情谊真假又有什么分别。 “哈楼,怎么称呼您?” 正喝啤酒的几个人抬起头来,觑着一个挺胖的男士。 论穿着和气度,他算里头比较拔尖的。 “我姓孙。” “那我称呼您孙先生。” 消除陌生感是第一步,更要活跃气氛,加深彼此间的熟悉感,像朋友一样去交流谈心。 这几个人是朋友,其中一人刚失恋,一大帮陪他出来解闷。 江倚青捏着酒杯,扮演起了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前尘旧梦,情深缘浅,好一顿开导疏解,终于攀谈起来,纷纷开始敬酒给她,只好喝了几杯,渐渐也到了最佳的时机。 她两指夹着酒单递上去,语音柔婉:“大家还想点一些别的吗?” 她去柜台取酒,帽姐在一旁竖大拇指,又担忧了几句:“别喝太多。” 不过是卖笑陪酒的活。 那群人倒也和善,没有不依不饶。 江倚青捏着托盘往回走,突然一只温凉地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温璃翘着腿,手里捏着一杯冰酒,松垮垮的坐着,仰着一张脸,似乎在逼迫江倚青同她对视,神情有点可怜又很倔强,眼神里是她读不懂的起伏跌宕。 “跟我也谈谈心?” 江倚青摆开她的手,眼神有点无奈:“别闹。” “我没闹。”温璃已经伸手把酒单抽了过来。 “我在工作,小孩。”江倚青的神色着实算不上自若,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远离的关系,唯一的疏解就是冷漠相待。 如今她这般,江倚青只有束手无策。 温璃已经自顾自地翻起了酒单:“什么酒好喝?” 江倚青站在原地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帽姐路过,看出气氛不对,过来瞧了一眼。 酒吧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也不免的有一些有钱又口味独特的女人过来玩乐,她也曾见识过。 “怎么了这是?” 江倚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再睁眼时脸上已经挂着一贯虚情的笑:“没事,你忙去吧,我朋友来找我。” 熟悉的气息中夹杂着烟酒气,却掩盖不住清冷的桂花香,甫一靠近,小孩的眼睛便微微垂了下去。 两人坐在喧嚣的乐声里,静默的空气像是潋滟的水波。 过了一会,温璃忽然开口:“阿姨还在住院么?” 江倚青点点头。 “怎么又回这里工作了。” “缺人,给钱我就来了。”江倚青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觉察到温璃的视线,又联想到了之前的记忆,便将双手放平手掌交叠着搁在膝盖上。 “那……” “小孩。”江倚青目光幽幽,音调婉柔:“我总不能一直陪你坐在这,我要工作的。” 舞台上有舞娘在跳着暴露的舞蹈。 温璃余光扫见了,皱了皱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帮你找更好的工作,不用在这里……” “我一没文凭,二没工作经验,谁会要我。”江倚青笑了笑,打断她的话:“再说了,工作没有高低贵贱,我的工作是不体面,但我坦坦荡荡的挣钱,谁不辛苦。 “怎么?我陪笑卖酒,你有成见?” 江倚青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这些年来生活的磨砺使她弯下了腰,但面对温璃,她仍想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几次三番拒绝了她的钱,分明那也只是好意的帮助,也许她仍心存幻想,也许她只是倔强要强,至于确切的答案,谁又能知晓呢。 第91章 温璃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倚青忽而觉得有些累:“你早些回家吧。”起身回了休息室。 她知道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可她却不敢回头。 关了门,将那些喧嚣隔在门外,她倚在储物柜上吸烟。 帽姐推开门走进来静静的瞧着她:“怎么了这是?” 江倚青不答,只拿出烟盒:“来一根?”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 “那小孩喜欢你吧。”帽姐无意似得说。 江倚青一愣,片刻后又摇摇头:“算不上。” “不该啊,你快三十了吧。” “嗯?” “没什么。”帽姐耸耸肩:“那小孩家境应该不错吧,瞧衣装打扮都挺值钱,光手上那个包,得有十几万呢!” 江倚青默不作声。 “你妈这病就是无底洞,要是能找个金主也不错。”帽姐言语素来犀利。 “您别跟我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 “你真当大家都跟你一样老老实实地挣钱。”帽姐看了看四周,小声说:“就拿小敏,你真当她那车是自己买的啊,人家那是榜上大款了,我在后街见过那人,就一老秃顶,小敏她能赶上你一半的漂亮?你啊,就是不开窍。” 江倚青摇摇头,满不在乎的语气:“人各有志。” “我倒不知道你有什么志气。” 帽姐想起无意瞥见的那一眼的忧伤,调笑似得说了句:“我也不歧视同性恋,她年纪小,有活力,长的白白嫩嫩的,可不比小敏那位好太多,起码视觉上养眼。” “别闹。”江倚青望着飘渺的烟雾,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浪潮般的乐声拥进这间小屋子,又在门关后强硬地被隔断。 垂着眼睛,红唇轻启道:“她不一样。” -------------------- 第43章 不能听的心事 周六下午,秦淮和社团里的几个兄弟在操场踢球。 踢的是养生局,规则没那么拘束,你来我往的大家都挺开心,秦淮的脚法不错,胸部停球,脚下再一挑,球便从人头顶上飞过去了,一个角度刁钻的进球。 “好球!”有人欢呼。 秦淮掀起衣摆擦汗,他踢的是边后卫,正往自家球门方向后撤。 下一秒,对方门将正要长传大脚开球,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分了神,脚下却没停,球飞出一道抛物线,直直砸在了秦淮的后脖颈上。 踉跄又狼狈的扑在地上。 他这人看着面色温煦和善,也没计较,笑一笑便过去了,门将还给他递了瓶水,大家也都没拿这事当事。 踢完球,秦淮在校停车场等人。 他开一辆老款的越野,纯黑色的车身硬朗结实,车里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降下一半车窗吸烟。 闲闲散散的人群闪过一道清丽的人影,不消片刻,一辆白色的大g从他身边缓缓驶过。 眼神貌似不经意的追随着,烟灰攒了一截,他吐出一口薄雾,手伸出窗外点了点,扑簌簌的烟灰落下。 陈江最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美术机构兼职,刚下班,仍旧背着他那个黑色沾点油彩的斜挎包。 瞧见人,远远的跟他打了声招呼:“哎,秦哥。” 他穿着件黑衬衣,短发利落,五官也算端正隐约带着点冷峻的感觉,也没应,等陈江上了车,发动车子往酒吧去。 刚拐出校门,正好有辆车直行而过,秦淮看了眼后视镜,没打转向灯,轮胎向外一别,陈江“哎”的喊了一声,那车躲避不及,也往车道中间别了一下。 这倒是引起了连锁反应。 对向来的一辆车正好视野盲区,将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倒了。 陈江吓了一跳,往后看。 本就不宽的道理嘈杂拥堵,隔着几辆车,一个穿足球衣的男生捂着变形的小腿乱嚎。 秦淮没看见似的,把烟头扔出去,关上车窗,脚下微微给了点油:“一会有个局,你在一边看着吧。” “别介啊。”陈江收回眼神,听到这话有点不乐意:“咱俩最近配合得那么好,不会有人发现的。” 秦淮轻飘飘地说:“玩大局,小钱上不了桌。” 陈江捂着自己的包,楞是思考了一路。 秦淮暗暗打量着他:“怎么,玩不玩。” 最近虽然总赢,但毕竟赌面小,哪怕输了也能承担风险,说到底还是踌躇:“我先看看吧。” 刚要拐进后街的停车场,陈江眼尖,看着道边停成排的车辆里有一辆显眼的大g,心里嘀咕着那不是温璃的车么。 赌场的规模一个夏天扩大了不少,牌桌连在一起,这里是欲望和金钱的博弈。 陈江觉得自己最近手气挺好,连连得了彩,心里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秦淮看不上他这点蝇头小利,带着他往里走。 途中从托盘上拈来一杯酒:“多看,少说话。” 陈江连连点头。 包厢里坐着五个人,中间的桌上搁着几副还有没拆封的扑克牌和骰子。 瞧见人来了,四个人坐在牌桌边,剩下的人在一边看。 秦淮势头大好,不一会儿便是近万入账,对家瞧着不动声色,摸牌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的,陈江觉得这玩意,运气占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心理素质,有些高手不仅会记牌,还能从表情动作一眼将人看穿。 第92章 看的实在心痒,他从包里摸出一叠用扎带捆好的钞票,郑重又小心的搁在秦淮的面前,秦淮暗自挑挑眉,看了斜对面那人一眼。 两局下来,赢了不少,陈江喜滋滋的拍了拍秦淮的肩膀,手探进包里,又拿出两叠搁在桌上。 局势渐渐低迷起来,对面似乎是个高手,陈江看的也焦灼,牌局高开低走,眼见钱没了,他也有点着急,手探进包里,又摸一叠拍在桌上。 一旁看热闹的人也明白了这个局,似乎有心提醒,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兄弟。” “谁啊你?”陈江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就烦躁的脸色显得不耐烦。 秦淮没说话,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个人。 “小辉!”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终于,那个男生耸耸肩,留了句:“是我多管闲事。”推开包厢走了出去。 rome酒吧热闹又喧嚣。 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走在迷离的灯光里,着实算个大美人,背后裸着的那寸肌肤留了点令人遐想的余味。 江倚青端着托盘走到吧台,帽姐也来取酒,她用后背倚在柜台上,偏头瞧着她,神情有些玩味,四下望着:“那小孩今天来没?” 江倚青垂着眼睛,往托盘里一瓶瓶的拿酒:“36号坐着呢。” 这样的时分,年轻人都涌进来欢愉着声色,舞池里塞满了人,射灯如激光一般四处扫荡,连天花板似乎都震动起来。 温璃仍旧静静地坐着。 她穿着一件挺有设计感的短裙,裙摆参差不齐,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紧身棉背心,露着锁骨和骨感瘦削的肩膀,俏丽的小脸在灯光里若隐若现。 酒吧新上了桂花冰酒,似乎很合她的口味,除了酒的馥郁还裹挟着淡淡的花香,宁静又深远。 帽姐扭着腰走近,手里还端着一杯热牛奶,招招手:“嗨。” 这几天,小孩倒是常来,有时候喝完一杯酒就走,有时候会坐很长时间。 江倚青大部分时间都对她视而不见。 帽姐对她也有点好奇:“酒量不错啊。” 温璃这人时常有点生人勿近的神色,看人,尤其是陌生人带着点淡淡的冷意,帽姐见她警惕的神色,忙说:“我是阿青的好姐妹。” 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哦,你好。” 帽姐把手里的热牛奶搁到她面前:“女孩家家的喝什么酒,喝杯牛奶。” 温璃瞥一眼,神情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疑惑,又喝了一口酒,面不改色道:“你自己喝吧,我牛奶过敏。” 帽姐笑:“你这小孩。” 江倚青在休息室喝水,见人回来,握着保温杯的手一顿。 “喝了。”帽姐挺骄傲的仰起头,语气留足了悬念:“她还说……” 江倚青喝了一口水,见她半响没再继续说下去,不禁问:“说什么?” “她说……” “别卖关子了。” 帽姐模仿着小孩冷冷清清的语气:“她说‘谢谢姐姐’。” 江倚青有点怅然,却又一瞬间打散了这种念头,只简单答:“哦。” “这种有个性长的还漂亮的小孩,其实最讨女人喜欢了。”帽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问:“你也喜欢她吧?” 有些感情欲盖弥彰,有些感情却遮掩不住 隔着人海的遥遥眼神。 特调的桂花冰酒。 不愿亲自去送的牛奶。 帽姐不是没有经历过爱情,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线索,走进了看着江倚青躲闪的目光,又肯定的说:“你喜欢她。” “如果我不喜欢她,我不会跟她在一起。” 江倚青拧紧保温杯,把它搁进橱子里,摸出一件亮片抹胸裙,和粘着白羽的面具,轻声说:“如果我喜欢她,那更要离她远远的。” 帽姐举手投降,似乎对她无计可施:“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从休息室出去,舞台上正在切歌。 动感的音乐的尾巴,衔接上了一首轻缓温柔的情歌。 小孩一口一口的喝酒,却并不醉,眼神依旧清亮动人,无意的扫过吧台和人群。 江倚青忽然想起六月那会,金宝在一楼咬坏了某个电器的插线,连带着整个别墅断了电。 温璃画了大半天,似乎也有点倦,索性将画笔一扔,走到矮沙发上,给物业打完电话,两人坐着聊天。 认识她很长的时间里,江倚青一直觉得看不透她,仿佛她是天上的骄矜寒冷的星星。 两人相隔亿万公里。 可那天晚上,她却束着手脚越贴越近,其实她惯会伪装,清冷、疏离、坚强。这些只是外人所看到的一层硬壳,内里的柔软却不轻易示人。 江倚青暗想,原来她也会怕黑。 所以才会紧挨着江倚青坐下,略有警惕的望着四周。 她爱听英文歌,喜欢的偶像是比伯,爱看马克李维的书,甚至对佛学宗教还有点研究。 小孩前几天得了重感冒,呼吸声带着轻轻的鼻息,可是不想打针,打算靠着感冒灵颗粒撑过这个长长的痊愈周期。 听了一会她厚重的鼻音,江倚青终究无奈,不等电来,替她披上外套,去最近的诊所输液。 小孩也没反抗,听话的跟在后头,散着头发,蜷缩在窄窄的长椅上,药效起得很快,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93章 直到点滴快打完了,江倚青起身去找医生拔针。 回来时。 隔着胡闹不止的孩子和忙碌穿行的护士。 温璃已经醒了,带着略红的眼眶,端端正正的坐着,手放在膝盖上,看了看一旁的外套,又无意识的观察着四周。 有母爱的女人很难拒绝那种眼神。 江倚青知道,温璃在找她。 这些天她一直在尽力又尽力的疏远温璃,甚至开始避免同她对视,连帽姐都看不下去了,说她们两个的感情别扭的像是一团麻花,可她总是狠不下心。 她为什么狠不下心。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倚青从来没有正视过小孩对于自己的感情。 相较于爱情,江倚青更愿意把它看作情窦初开的一种依赖和占有欲,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人群的好奇,少年人的喜欢像是晴天无端起了一场微风。 这场风也许很快便停了。 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江倚青光着脚踏到舞台上,背后的弧形屏幕上滚动着歌词,巨大的枝形吊灯散发着莹白的的光晕。 因为戴着面具,只露着一双红唇和疲惫的眼睛。 不同于画室里曾见过的那种只会按照要求凹造型的□□和生硬的石膏雕塑。 她是活的,流动的。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美丽的欲望感。 是学过多年舞蹈才有的舒畅和柔顺。 她的腰肢纤细,手臂如新生的藕节。 欲望能滋生出心底更深的劣根性。 无论是飘逸的发丝还是胸前的白嫩、抑或是高高抬起的瘦削骨感的脚背。 江倚青的欲很美,也只和美挂钩。 温璃握着酒杯走到舞台旁,长久的看着那人,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一种惆怅和倦意。 或许尝过这份味道,食髓知味,便不甘心再同他人分享。 一支舞毕,有人吹着流氓哨,也有人喊着下来喝一杯。 温璃面色显而易见的不悦,忽然想建一座金屋,把她藏起来,永远纳为己有,把她身体的每一寸都留下自己的印记。 江倚青真的走到台下敬酒,她不忘带着酒单,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沾雨带露。 望着她的背影,忽而觉得口中的酒很辛辣苦涩。 片刻后,眼前又天旋地转起来。 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世界一阵又一阵的开始发黑。 同她搭讪过好几次的男人从一旁走来,带着试探和打量,轻轻的将她扶住,粗粝中带着股淡淡的雪松须后水的味道,从善如流:“不舒服?我带你去休息。” 动了动胳膊,没力气拒绝。 脚下只能踉跄的跟着人向前走。 像是沉到了湖底。 片刻后雪松味又被温柔清冷的体香取代。 江倚青扶着她往休息室走,脸色不太好看。 帽姐推门从休息室出来,被这景象一惊:“怎么了这是。” 江倚青没说话,走进休息室,锁上门,从包里翻出颗糖,小心的塞到温璃嘴里。 女孩的唇色很白,鬓角沁着薄薄的汗。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一言不发。 江倚青想到刚才那只肮脏的手,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可看着小孩疲倦的眼睛,却还是说不出责备的话。 只舒缓地问:“好点了吗?” 休息室不比外头,只立着一架风扇,空气闷热又不流通。 江倚青叹了口气,坐近了一些,指尖楷去她眼角的汗珠:“我给你找个代驾,先送你回家吧。” “以后别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璃的脑袋还有点晕,她低着头,揪住一角黑色的裙摆,像是质问:“那我该去什么地方。” “学校、图书馆、商场、找朋友玩或者呆在家里画画,你这个年纪去哪不行,总归别到这里来!”江倚青的语气不可谓不重,虽然气急了,嘴里说着,却还是到一旁的饮水机用纸杯接了热水递给她。 温璃捧着纸杯,神情有点恍然,她轻轻问:“我让你这么困扰么?” “不是。”江倚青别过头去,她的语气波澜不兴:“我不知道你在这到底图什么,影响我工作,还把自己置身危险的境地,你才十九岁,犯不着来我这浪费时间,我总不能时时刻刻看顾着你。” 酒意上头,温璃难得显示出柔弱,不由自主的,轻轻伏在她的肩膀上:“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光裸的肩头敏锐的感觉到了毛茸茸的吐息。 她耐住心中的起伏,余光撇见了小孩略微发红的手腕。 那里有一个并不清晰的手印。 想起刚才的情形,江倚青竟然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她留意着,如果那人动作再快一些。 不敢继续想象那种后果。 “江倚青。”温璃的脑袋向上一些,抵在她的颈窝,沁着薄薄的一层汗,清淡的体香若隐若现,她声音素来清朗,此刻却像是哀叹。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打断了她的思绪,江倚青索性站起身来,离小孩灼热的肌肤也远了,空气却又那么炙热,索性把那台老风扇调到最大。 温凉的风搅动着空气,她却觉得有些窒息,像是被灼烧。 退后几步,低头瞧着她:“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94章 不待温璃回答:“如果是因为我曾经对你的那些让你产生错觉的行为,我跟你道歉。” 一句话,几乎使得心都破碎了。 她不甘心似的,继续剥掉小孩心里的幻想:“我权当你是喝醉了,那些话,以后别说了,我不能听,也不想听。” “江倚青。”温璃向前俯身,一个踉跄,撑着沙发站了起来,她的手支在江倚青的耳边,江倚青便过头去,躲开对视,小孩瞧她这幅样子,恹恹的声音传来:“你根本没打算给我回答的机会。” 沉默。 “好。” 江倚青抿着唇,注视着那双眼睛。 “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想回答什么?” “我真的喜欢你。”温璃的眼神有点苦恼,摇摇晃晃地想去触碰江倚青的眼角,那处带着余怒的潮红。 “你真的很不听话,温璃。”江倚青不知道她的酒什么时候会醒,这种令人悸动的情境中,她低声说:“你才十九岁!我三十了,我上大学的时候你才上四年级,你喜欢谁撩拨谁不好,非要喜欢我,你又偏偏是个女孩,我们没可能的,你应该前途无量,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小孩的动作却没停,向前一步步的走,江倚青一步步地后退。 终于,退无可退,江倚青的后背抵在冰凉的柜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温璃抬起手把她禁锢在怀里。 “江倚青,你明明也动情了。” 心跳声,呼吸声,唇齿碰撞声,江倚青的听觉被强势的塞满时,也不抵抗,索性木着脸迁就着她的吻,并未有任何的动作和回应。 仿佛一切只是一厢情愿,她只是一个会顺从的木偶。 温璃只有做那事时才会那么固执,平日里的清冷自持消失在耳鬓厮磨中,活像是一头凶猛的小兽。 此刻,她们之间算不上温存。 待到唇齿分离,江倚青冷着脸,用拇指抿掉小孩唇角处遗留的鲜红唇彩,不含丝毫情欲的喝问:“亲够了?” 不说话,余出一只手,温璃忽然从身上背的包里捏出一大叠红钞,整整齐齐地用扎带捆着,莽撞的往江倚青的怀里塞:“我知道你需要钱,这些都给你,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 纸张的边角锋利,刺的皮肤有些疼。 江倚青的脑海中升起一阵奇异莫名的酥痒感,偏偏温璃的唇齿也不留情,又压了过来,即将陷落的前夕,她终于挣扎着回神。 “够了。”她低声斥责。 推开温璃,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你当我是什么?” 她的目光复杂,嘴角却仍然带着抹笑。 江倚青总是笑。 声音却冷冷的:“你给我钱,把我当妓\女吗“ “不是……”温璃的唇角微红,她垂着眼睛,颓然道:“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只是想让你别那么辛苦,别那么累,我知道这些诚意浅薄,可是姐姐,你需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江倚青不以为然的嗤道:“说得好听。” “不止是说说,我是诚……” “你想说你是诚心的?”江倚青说:“我这样的女人耳边最不缺的就是花言巧语,也从来不信这个,温璃,你还小,爱谁不好?要爱我这种人,你也知道我有个弟弟,对于小辈,抱着大姐姐的关怀很正常,从前种种,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同你道歉。” 温璃的脑袋仍旧有些晕沉,喝了太多酒,胃也痛的不行,脸上一阵阵青白的冷汗。 又一次沉默。 “滴”的一声,有短信进来,代驾已经到达了出发地。 “走吧。”江倚青率先从这情愫离脱身,垂眸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及膝的裙子紧紧的包裹着身体,她只得半跪下身,光裸的膝盖磕在地上,把那叠钱规整好,塞进小孩的包里。 “不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也只说:“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给我听了。” 把人送到酒吧门外。 江倚青看着远去的车影,走到巷尾吸烟,想要平复心情,终归还是烦躁的将烟扔在地上。 炙热的火星纷扬跳动。 背后的气氛欢腾热烈,她却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无声的塌陷了下去,被烧的只剩下余烬。 “何必呢,既然舍不得,就别放手。” 帽姐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暗影处响起,她嘴上的烟只剩短短一截,不知已经在这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巷口人影忽闪,江倚青仰头看着天空,一片阴霾色,连星光都隐没在夜色里,她平静道:“太不逢时的感情,终究是负累。” “我也不多劝你。”帽姐叹了口气,打量着她的面容,也知道她是个极要强的人,却不知她对感情也这般理智。 话语一转:“我找你是有别的事,秦哥托我招个人。” “之前你不托我帮你找个挣钱的活么。”帽姐手里把玩着烟头说。 “后头赌场缺牌姐,你愿不愿意干。” -------------------- 第44章 吃白食 九月中旬,明澈到容城录综艺。 北方的气温降了几度,不似南边炎热,微风舒适而凉爽,街道边的树叶都透着疲惫的黄。 卫视大楼门前簇拥着站位的粉丝,拥挤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呼喊,手里举着蓝底白字的条幅。 明澈透过车窗看了眼,上面写着“孙瑞文,老婆永远支持你”“事业长虹,开心顺利”诸如此类的应援标语。 第95章 人群将一条双向四车道的马路近乎堵到水泄不通。 说不羡慕是假的。 明澈扒着玻璃,同晓晓感叹:“这么大的影响力,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到这个高度。” 晓晓偏头,似乎不太认同的样子:“这么被人围着,怎么瞧都不像是一件好事。” “这可是影响力、号召力,虽然也可能会烦,但总比不温不火没人搭理强,你瞧,咱们一路走来,也就指挥交通的交警跟我们打招呼了。” 晓晓说:“您别灰心。” “嗯嗯。”她点点头, 这话也是在警醒自己。 在休息室妆造,明澈有点紧张,便试图搭话,问化妆师是不是给很多艺人化过妆。 化妆师点点头,神色有点木然,又说:“侧一下脸。” 这时副导演拿着台本走到他身边,瞧着她略有些红润的脸颊说:“这是拟好的台本,您先粗过一遍,不用紧张,按照流程来就好。” 她接过来翻看。 副导演是个岁数不大的姑娘,朴实无华,却又似乎对这场面见怪不怪,打量了一番,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又在后头地叮嘱化妆师:“脸颊太红,再盖一盖。” 这是一档充斥着各种趣味游戏和访谈的综艺节目,同她搭伴的是孙瑞文和倪繁,他俩主演的一部悬疑爱情片已经走完了审批,估计十月底上映,为了后期宣发,如今便开始提前搞起来荧幕情侣的噱头,整场肢体互动颇多。 明澈站位边缘,实属一个映衬的花瓶。 孙瑞文童星出身,情商极高,是娱乐圈的前辈,很是周全细致,也抛了她几个有趣的小话题给她,不至于让她太过尴尬 明澈感激的看过去。 孙润文笑着点点头。 棚里的空调打着低温,整场录制下来,明澈不知怎的出了一身冷汗。 看出她状态不好,孙瑞文下台阶时伸出一只手搀着她,直到看着眼前空洞漆黑地摄影镜头,明澈恍然惊觉,颔首道了声谢,连忙又将手缩了回去。 驱车去酒店的路上,她便有点发烧,鼻息都是热的,带着全妆,松松垮垮的倚在后排休息。 晓晓在前头讲电话,像是隔着一座幽深的森林,声音渺远。 第二天,去秀场的路上。 明澈在后排握着保温杯喝药。 走的是新锐设计师程苏云的秀。 风格是少女青春气息,舞台表现也有巧思,近百个喷水淋浴头构造出一场暴雨,营造出年轻人冒雨仍旧行走的莽撞和懵懂。 晓晓有点担心:“这水太冷,别再受凉了。” 明澈没什么芥蒂,她也是个极认真严谨的人,事业心重,素来以舞台效果为先,更何况程苏云在业内的名气不俗,若是走秀效果好了,也能给自己起到宣传作用。 迎着人造的大雨,轻薄的裙摆贴在她修长的腿上,眼睫上挂着亮盈盈的水珠。 闪光灯闪烁一片,她兀自挥动手臂向前奔跑。 少女那份天真孤傲的魅力活灵活现。 t台呈现效果完美,程苏云赞赏有加,欲邀她晚些一同吃个饭,两人在更衣室里寒暄一阵,交换了名片,明澈状态不好,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程苏云便没强求。 待到人都散尽了,她这才扶住晓晓的手,贴在她耳边说:“那个好像来了。” 晓晓一惊,也心疼她:“您这刚淋了水!” 回酒店的路上,仍旧是晓晓开车,明澈绷着嘴唇,闭着眼睛,跪坐在座位上缓解疼痛。 忽然在一个路口停车。 片刻之后,后排的门开了。 清幽雅致的香气涌入车厢,略有些温热的指腹揩去脸颊上的冷汗。 随后一杯灼烫的热奶茶被垫到了肚子上。 明澈不想说话,发丝有点乱的靠在女人怀里,谁也没有言语,她知道这香气的主人。 阮殊清。 瞧着明澈这幅狼狈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你倒真会折腾自己。” 话虽刺耳,语气却柔怜。 “大老远来,就为专程教训我?” 吃过布洛芬,明澈有点疲倦,扑在她的怀里,心安理得的蹭着柔软的地方,嘴上却也不肯服输。 阮殊清披着一件长至脚踝的深绿色薄风衣外套,内里是一件黑色的低胸亮片鱼尾裙,触感冰凉,就着路灯,妆容也柔媚娇俏。 她的语气软下去,轻轻的亲了下明澈的眼尾:“还难受么?” 明澈感受着温暖的湿意,腹部的热源持续的散发着温度:“好多了。” “最近行程这么多,宋玉怎么帮你安排的。” “别说她,是我要紧凑一些。” 阮殊清的手机在风衣口袋里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何家那位的电话。 没接。 片刻后,手机又响了一遍,是薛榕。 仿佛知道此刻电话这头的温存,没占用过多时间,言简意赅道:“快到您出场了。” 继续往前开,道路的尽头已经出现了酒店大楼。 明澈手中缠绕着一缕阮殊清的发尾,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阮殊清的头发,这感觉润滑柔软,竟也忘记了疼痛和脑海中的晕热。 “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嘱咐了酒店送药,一并送了餐上去,多喝些热水,再睡一觉。” 第96章 “你不一起上去么?”明澈的疑问里竟带着小小的期许,连自己都有点惊讶了。 “今晚还有会议要开。”阮殊清默着脸,垂着眼睛,唇角也轻轻抿着。 明澈发现了她这细微的表情,知道这是她不开心了,也没再追问。 夜色幽蓝,前头的交通拥堵,明澈打开窗,让微风透进来。 片刻后听到阮殊清微声问:“不会不开心吗?” 明澈疑惑:“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却不能经常陪你,如果是我,我会不开心。” “您倒是会将心比心。” “我认真的。”阮殊清脸颊的发丝被微风扬起,又伸出手来把车窗关了,“晚风凉。” 明澈望着窗外,难得沉默了。 目送人走进酒店大门,穿过明晃晃的大厅,直至消失在电梯间。 阮殊清这才摆摆手:“走吧。” 车子一路开到一处五星酒店的侧门。 把外套脱了,理好裙摆,又从口袋里抖出一枚指环,透过门廊,寂静与喧嚣隔着一道玻璃门接壤,她沉默着盯着那流溢着暗光的钻石。 晓晓在后视镜里瞥见了,面色也有点复杂:“阮总……” 阮殊清垂眸,平静道:“别告诉她。” 戒指又落进了口袋。 隔了两天,国立美院的大礼堂,正人声鼎沸,温璃背着琴盒站在正门前,一身银灰色礼裙,淡金色的长发散在肩膀上,太阳逐渐西沉,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同明澈通完电话。 不远处走来两道人影。 秦淮一身黑色西装,同样背着一个琴盒,走近同她打招呼,表情瞧起来含着一丝淡淡的的笑:“在这等人?” 他们被安排合奏一曲《一步之遥》,作为开场曲目,一同彩排过两次,演奏还算顺畅,彼此却也没因为这次合奏而增添任何的熟悉,温璃素来对异性关系向来淡漠,敬而远之。 哪怕中学时期的双人舞蹈,尽管有校草级别的男生邀请,她也是选了一个当时被孤立的女生作伴 温璃瞧了他一眼,目光没作停留,轻轻的“嗯”了一声。 受了忽视,他面上的笑反而弧度更大了些,眼神却凉薄如冰,耸耸肩:“那我先去准备,后台见。” 一旁的陈江一身牛仔裤和一件蓝衬衣,相较于秦淮的神采奕奕,他显然颓废疲惫,下眼睑和嘴角处皆是暗青色的瘀痕,低着头,不言不语。 温璃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没说话,两人的脚步声从面前走到身后,她仍旧目光淡淡的望着前方那个路口。 明澈刚结束综艺的录制,站了一天腰酸背痛,又赶回江城,第二天拍摄善书集团的广告,温璃难得上台,她赶来捧场。 车拐了个弯,便瞧见前头有个身影。 明澈穿着一条深棕色的长露肩吊带裙,扣着一顶鸭舌帽,手腕上红红的一串手链,走过来,笑呵呵的挽着温璃:“没等多久吧,这路也太堵了。” “晚高峰就这样。”温璃带着她往礼堂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忽而说:”大明星又瘦了。” 许茵在前排替她占了座位。 安排好人,温璃回到后台,一片忙碌中,秦淮正在整理领结,瞧见人来了,便走近打了个招呼,指着自己的领带,和颜悦色道:“帮我弄一下。” 温莎结并不难打,秦淮这也是司马昭之心,陈江倚在一旁的折叠椅上,拇指揉着嘴角,懂他的心思,看热闹似的望过来。 “不会。” 温璃略过他,继续往幕布后头走,神色淡淡的。 恰好后头跟着统筹舞台的一个男生,说着:“我来帮你。”过来替他正好,陈江在一旁忙不迭道:“瞧着还有点歪,我再帮你系一下?。” 一道眼神冷冷的扫过去。 “不说了不说了。”陈江赶忙闭嘴,指着舞台:“秦哥,快上台了。” 两道射灯照下来,越发映的眉目深邃,睫毛的影子毛茸茸的映在脸上,人却抿着唇,下巴抵着琴身,温璃的眼神并不看琴谱,不知落在何处,任由手的动作,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 明澈在底下瞧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了分明。 开场曲目后是诗朗诵表演和群舞。 温璃已经换了衣服,从舞台侧门出了礼堂,明澈坐在道边的台阶上,下巴抵着膝盖,看着她从远处走来。 她提着琴盒,另一只手是用防尘袋包好的礼服裙:“走吧,请你吃饭。” 她开着明澈的牧马人。 “哎!”明澈屈膝坐在副驾驶,问她:“你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还不懂你。”明澈敞开车窗,让温热的晚风透进来,舒了口气:“台上都心不在焉的。” 想到什么,她矍然一惊:“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姐姐吧?” 温璃的语气有点哀怨,面部也鲜活起来,一双清冷的眼睛看过来:“知道还问。” “可人家姐姐有自己的打算和顾虑,话都挑的那么明了,要么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么是真的不喜欢吧。” 温璃握着方向盘不说话。 “要我说,你这是情窦初开。”明澈耸了耸肩:“可你太过执着了,有时候爱并不是一件好事,倒是累赘。” “可我总觉得不该这样。”温璃平视着车窗外的尾灯河流,清澈的眼底一片红光,她微声叹了口气。 第97章 “虽然你有钱又漂亮,但并不是你爱的人就要爱你。”明澈鼻腔舒畅了,便将玻璃升起,渐渐寂静的空间里,她轻声道:“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人静默了一路。 明澈索性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终于到了餐厅,温璃停好车,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臂。 明澈应了声,迷迷糊糊的推开车门,睁眼,矍然一惊。 明悦府雕梁画栋的门坊映入眼帘。 门迎已经走过来笑意盈盈的打招呼:“明小姐。” 温璃正从车边走过来,见门迎有点疑惑的打量着她,以为是询问预订信息,便说:“两位,已经预定过了。” “哎……那什么,之前你不是说想吃淮南菜,我路过,不是,去过一家,你要不要去尝尝。”明澈瞧着里头的曲径暮然有些慌神,又悄悄冲着门迎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奈何温璃倒是对这挺有好感:“听说这里味道不错,装潢也幽静,你现在算是明星,多少也要注意一些。” 明澈知道她花了心思,不再反驳,呆呆得点头,跟着人往里进。 仍旧是一间雅致的包厢,却没阮殊清带她来过的余韵悠长。 不过想来也是,她是此处的老板,能享受到的待遇,自然是普通客人所不能比较的。 服务员进来点菜,似乎觉得人也面熟,多瞧了几眼。 温璃点了蔬菜沙拉,糖醋排骨,荷塘小炒、蟹粉豆腐,瞧着明澈垂着眼睛,气色不太好的样子,又加了道党参乌鸡汤。 明澈摘了帽子,头发披散开,勺子碰着汤碗,是清脆的叮当声。 “公司那边蒋老师打过招呼了,孙副总会过去现场盯,拍摄都安排在下午,可以睡个懒觉再过去。”温璃喝了口桌上的例茶,缓声交待:“如果有想法直接跟他沟通就可以。” 明澈惊呼连连:“太棒了。” “不过孙淼粉丝群大,宣发舆论可能不会太好看。”明澈忽而想到了前些天在电视台门口的场景,禁不住有些担忧:“毕竟她刚拿了影后,别家都等着攀呢。” “明澈,不用担心这些后话。”温璃手里把玩着茶盏,倾身给明澈也添了茶:“善书的公关部门也不是白养的。” “你倒是……” 明澈的话语蓦然停住了,眼神落在浅杏黄色的茶汤上。 温璃问:“怎么了?” “没事。”明澈摇摇头。 饭吃到半饱,她不露声色的瞧着外头走过的人影:“我去下洗手间。” 是服务员正在走廊巡视,灯影绰绰中,明澈走近,浅声问:“阮总来过?” 她恍然大悟似的:“对,阮总来喝了道醒酒汤,嘱咐给您上了道茶,刚才已经离开了。” 明澈又问:“去哪了?” “徐助理开车走了,具体去哪了,阮总没跟旁人透露过,我只是个服务员……” 明澈知道这问题也只算是难为她,也没再问,走到僻静处,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接的挺快,懒洋洋又暗哑的女声:“喂?” “喝酒了?” 阮殊清不清不楚的嘟哝道:“劳您挂心。” 徐榕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明澈说:“知道我在还走那么快。” “也没人陪,留在那做什么。” 明澈听着她这副恨恨的语气,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会吃醋了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冷下来:“没有。” “那你给我打折。” “不要。”阮殊清倚在靠背,手上绕着一缕头发,脸颊微微泛着红:“我嘱咐了收银了,不给你们任何折扣,必须按全价。” “阮殊清。”明澈倒也没恼,觉得她这副幼稚的样子很可爱,一字一字的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 明澈笑道:“给我打个折,我就去看你。” 默了一瞬,电话却挂断了。 没一会,阮殊清又打了过来,明澈接起,那头语气轻快又得意:“我告诉经理,给你免单了。” 明澈挑挑眉:“只是要个折扣,我可不是吃白食的人。” “不吃白食。” 阮殊清幽幽懒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是廊间起了一阵微风:“或许可以吃点别的。” “嗯?” 明澈装听不懂,心跳的频率却倏尔快了起来。 “比方说——” 她仿佛故意似的,语气又轻又痒,直到那个音节从唇间溢出。 …… “我。” -------------------- 第45章 涉险 九月底,宋慈出现了胃部穿孔,对于她孱弱的身体来说,着实算的上风险。 从手术室出来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由于麻药的作用,她仍旧陷入昏睡之中,口却微微张开,声音极小的说着胡话。 大部分是关于她的父亲——那个老实木纳的男人。 江倚青抻好被子,手掌盖在母亲的手背上,轻轻的安抚着她。 看见她的口型,往前走了一步,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只听宋慈呢喃道:“老江……江明,你铁石心肠,糊涂,糊涂至极,做什么不好,可你不该去害了别人,我心里也永远不会安生了。” 江倚青不愿再听,眼睛黯然,微微弓着身子,退出病房。 第98章 轻轻阖上房门,单薄的身体倚靠在过道的墙壁上,纤细突出的骨节硌的有些钝痛,江倚青抱着臂,望着狭长走廊尽头的秋阳,眼神失去了焦点。 做完手术,宋慈的精神状态同原先差了一许多,脸上扣着氧气面罩,打理的干净利落的披肩发也杂糅成了一团,江倚青知道她心里爱美,肯定不舒服,便用梳子沾来些许的温水,轻轻梳开那些硬结。 呼吸声透过面罩显得格外沉闷,宋慈试探着去摸索肚子上层层的纱布,居然说:“等我走了,就把我跟你爸葬在一块,也算有个作伴的,” 江倚青向来不是个悲观消极的人,更不愿听母亲说这些不太吉利的话。 可事到如今,死亡已经是躲不开的话题,它像是隐匿在空气里的怪物,总有一天会不再蛰伏,摧毁这个本就残破的家庭。 江倚青想着医生所说的存活率的问题,点了点头,在宋慈还要再交代身后事的间隙,轻柔的替她梳头,只说:“您离见我爸还早着呢。” 缓了一会呼吸,宋慈继续说:“我最近总能梦见你爸,梦见以前那些事,你刚出生。你弟弟刚出生,还有你考上大学那会,你爸在巷子里放鞭炮,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块。” 江倚青轻声道:“那时候倒是开心。” 呼吸面罩里沁着薄薄的水雾,宋慈闭上眼睛:“人这一生受得苦难都是上辈子的孽,这遭苦了,兴许下辈子咱家能安稳幸福一点。” 江倚青在一旁默默的听。 片刻之后,宋慈忽然说:“小青,你也得成家。”终于谈起了她素日来一直躲避的话题:“徐铭那孩子人老实又孝顺,妈给你留心着。” 江倚青有点无奈,把梳子收进抽屉,端着水盆往外走:“妈,现在您的身体最重要。” 下午,她同领班请了两个小时的短假,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家炖了一道药膳汤。 近些天江城大风天气,树梢被摇晃的呜呜作响,暮云也被裹挟着席卷而出,街上是裹着衣服艰难行走的人, 江倚青的眼底是显而易见的一片青痕,未施粉黛的脸色苍白,手撑在煤气灶边,定定的瞧着那灼热的蓝色火苗。 隔着空寂的前厅,门口忽然有窸窸窣窣得声响。 像是脚步声,慢慢的接近。 她警戒的回头。 门前空无一人。 只是一只红色的空塑料袋被勾在了地砖的突起之处,孤零零地摇晃着。 江倚青闭上眼睛舒了口气,心底却忽然落寞起来,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担忧却也期待着。 可又在期待什么呢? 自那天分别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真如她所设想的一般,回到了最初陌生的起点。 只是她偶尔也会怅然失神,角落里再也没有一抹固执的身影,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迷蒙忧愁的雾气。 江倚青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没有脚的海鸥,在茫茫的大海上飞行,一但启程,便再也无法停下。 罢了。 把汤装进保温桶,送到医院,又跟母亲说了会话,江倚青这才放心的去上班。 酒吧人声鼎沸,彩色的纸带漫天飞舞,穿过一道防火门,下了楼梯。 有几个魁梧的男人靠在消防柜边抽烟,瞧见人,将其拦了下来。 认出了人,其中一个男人笑道:“江姐今天有点姗姗来迟啊,晚点要不要喝一杯?”又探出手,想要摸江倚青的脸,她笑着微微躲闪,那人也识趣,不再揩油,摆摆手说:“走吧,董哥也刚进去,今天还挺忙。” 江倚青穿着一条露肩的齐膝连衣裙,披着一间长风衣,脚下是一双暗黑色的漆皮高跟鞋,抱着臂向前走,长发随意散着,随着步伐轻轻地摇晃。 男人意犹未尽的收回眼神,摇了摇头,靠墙猛吸了口烟。 江倚青坐到牌桌后头。 人便陆陆续续的围了过来。 这里是赌徒的盛宴,有人兴致勃勃,有人满面愁容。 筹码“咚咚咚”的被扔在桌子上,江倚青扫了一眼,垂着眼睛,轻声细语的念出扑克牌面。 嘈杂的空间里音乐若即若离。 她忽而觉得疲倦,抬头看着天花板喘息。 中途交班,路过一间小包厢。 吵嚷中,她忽然听到了两个字,或是说只是两个模糊的音节音节。 依稀像是一个名字 “温璃” 原本的步伐止住了,她略有狐疑的循声透过隔栅向里望去。 麻将房里是四个男人。 两个背对,看不清脸,另外两个面对着她,一个留着寸头眼眶淤青,还有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长发男,带着副黑框眼镜,瞧起来斯斯文文的模样。 鸭舌帽勾着嘴角笑了一声:“俩女的还不好拍么,警戒心不重。” 寸头男问另一个人:“哥,你这次能拿准么,上回温璃跟教授不也没什么。” 那人口很淡,慢条斯理的摸着牌,分析道:“你没见过温璃在山里看她的眼神么,我倒不相信她们能尽释前嫌,再说了,裴予宁跋扈傲慢,向来眼高于顶,人缘不好,什么时候追在别人身后头过。” 寸头男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这也倒是。” 鸭舌帽男从一边拿出了一个相机包,翻出相机,拨动滚轮查看照片,从江倚青的角度恰好能瞧见淡金色的发丝一闪而过,他继续说:“这女瞧着倒是面冷,不太张扬,谁成想是善书集团的千金,这要是攀上了,后半辈子,哦不对,连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你这可是寻到宝了,极品!极品!” 第99章 “不过,两个女人谈恋爱。”寸头砸砸嘴:“倒也新奇,多拍点,养眼呢!” “放心吧你,我可是镜头可是专业打鸟的,更别提人了,嘴唇上的纹我都能给你拍清楚。”鸭舌帽笑着看向始终背坐的男人:“那这收了一个不相当于跟两个玩。” 倒是另一个从未开过口的人忽然说了句:“人家没准是真感情呢。” 男人瞧了他一眼,皱着眉,打出一颗麻将牌:“没体验过男人,小打小闹,算不得真。” 寸头嗤笑一声:“你不会也是同性恋吧!” “滚,说什么呢你。” “玩笑玩笑。” 江倚青的耳边仿佛呼啸起了风声,她捏着手里的托盘,忽然忆起那天在山里,人群的后头,有一个面色凝重的女孩,重重人影仍旧掩不住的惊艳。 想着想着暮然一阵痛。 低头看去,握着托盘的指尖已经微微泛白。 包厢里,不知是谁胡了牌,轻快的呼一声。 寸头男垂着眼睛撇着嘴角,不甘心道:“再来。” “不玩了,我去楼上喝酒。”鸭舌帽也不爽快,索性将面前的麻将牌推到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外走,手里挽着外套和相机包。 察觉屋里人要走,她快步的走到转角处,捂着胸口,小口小口的吸着气,佯装镇定。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慌张。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江倚青却说不出心中的感觉,酸涩,抑或是难过。 片刻后回神,旁若无人地跟着鸭舌帽男下了楼,江倚青瞧见帽姐在窗台边抽烟,走到她身边耳语道:“帮我个忙。” 宋祁在吧台边喝了几杯龙舌兰,却仍不尽兴,又找了个靠近舞台的位子,双脚担在中间的玻璃圆桌上,脸色微红,惬意舒适的躺坐着,相机包搁在手边。 正是舞女上台的时间,巨大的枝形吊灯熄灭了,背后的弧形屏幕也漆黑一片,射灯从高处照耀下来,如同一根光柱。 纤柔娇娆的舞姿搅动着光影。 他看的出神。 直到一支舞毕,江倚青踩在光里走下舞台。 他这才吹了道口哨,站起身来欢呼几声。 “一个人来喝酒?”江倚青拢着裙子在她身边坐下,嘴角勾着一摸很难让人拒绝的笑意,眼神不动声色的落在沙发座上。 这种场合,有些话不必多说,男人会了意,倒了杯酒递到她手里:“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推杯换盏之间,男人醉的迷蒙,逐渐靠拢过来的身体将她欺压在卡座的拐角,低头能看见他的手虚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酒气混合着汗臭扑鼻而来,江倚青几乎是梗住呼吸,忍着不适拿起酒杯,再递到男人手上:“酒量这么好,再来一杯吧。” “好,好,再喝一杯。”男人志得意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罢了又继续凑近江倚青,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念着:“你身上好香。” 江倚青别开脸,冲着一旁挥挥手,帽姐穿着宽大的外套走近,她遮着脸,脚步虚浮,倒像是醉酒不醒的客人,抬手之间,座椅上的相机包便消失了。 看着桌上倒伏的酒杯,江倚青强撑着,望着帽姐消失的方向。 男人揩足了油,心满意足的起身,几欲转过身去倒酒,江倚青瞧着他的眼神四处打量,唯恐落在空空如也的座位上,心下矍然一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好在他只是伸手叉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嚼的汁水四溢,一阵果香间,抬起头来看她:“怎么了,脸色不好?” 江倚青勉强扯出一抹笑,扶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镇静道:“再喝一杯。” 过来一会,余光中,帽姐去而复返,人静悄悄的走过去,相机包也无声的归了位。 江倚青舒了口气,把酒杯往前一推:“我去拿酒。” 摆脱了男人,江倚青先是给另一桌客人送了香槟,这才对着摄像头锤了锤肩膀,舒了口气,做出一副劳累的模样,满脸疲态,朝着休息室走去。 帽姐正在那里等她。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出胸腔。 瞧见她走进来,帽姐靠在柜上,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没有。” 江倚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存储卡兴许是藏在随身的口袋里,沉默一瞬,咬着唇转身欲去:“我再去一趟。” “好了——” 帽姐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内存卡,微微俯身,拉住江倚青的手,放到她的手心里头:“不闹你了。” 紧接着又说:“检查过了,包里只有这一张内存卡。” 江倚青终于舒了口气:“谢谢你。” “咱是姐妹,客气什么。” “不过。”帽姐打量着她紧张的神情,犹豫着开口:“倒是你,这么帮她,是因为什么?” 江倚青面色一滞,拿出随身的挎包,把储存卡仔仔细细的搁在最妥帖的口袋里,头也不抬:“她只是个孩子。”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这种善心。”帽姐就着灯光,低头瞧着自己的指甲,犹疑道:“你抿心自问,真的只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么?有时候你不该这么压抑自己。” 帽姐在这酒吧干了几年,起初生意并不好,萧条稀落,到手的工资不高,帽姐孤家寡人,每天几个人倒清闲自在,后来酒吧被上一人老板替了赌债,整日转让了出去,生意慢慢好了起来。 第100章 江倚青便是这时进了酒吧。 那时她24岁,辗转做过服务员、家教,还自己到旧货市场摆过摊,最难的时候拿不出母亲的药费,她只得去找从前的教授,获得了一份试药志愿者的兼职。 艳丽的外貌和不凡的气质让她很快的受到了喜欢,尤其是江倚青自小学习民族舞功底,这种喜欢是实质性的——钱。 明里暗里,也有人提过要包养她,追的最狠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房地产商,最初对另一个叫小雅的女生动了心,某天来酒吧找小雅,眼神落到江倚青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了,接连一个星期,每天送一束红钞做的玫瑰花来, 连帽姐都劝她:“跟了他,以后就不用过卖笑卖肉讨生活的日子里,哪怕你不喜欢,也得考虑考虑家里吧。” 江倚青只是抿着唇摇头,一边忍受着小雅的奚落和敌对,一边勤勤恳恳的卖酒跳舞,即使生活苦成这样,她的心里仍有一片纯净之地,不被世俗所沾染。 那时的她倔强,如今的也不让半分。 “死要面子活受罪。”帽姐无奈的骂她。 “像我这种人,没资格想这些的。”江倚青捏着手里的物件,只是低声说:“我走的每一步,都靠我自己。” -------------------- 第46章 畅快 温璃从红黄相间的教学楼走出来,看着房思闽教授站在道边的一个悬铃木底下,冲她招了招手。 近期奖学金的款项进行了第一批发放,学校的礼仪厅里来了好些校领导,都是走些场面功夫,守着摄像机拍几张照片,背地里却不知是什么样子,那时几欲开除温璃的副主任也在其列,瞧见房斯敏,竟也面色不改,走上前来寒暄。 他最是文人风骨的做派,为人处事一丝不苟,本就因为照片的事心里不爽快,对学校的处置更是失望,冷笑几声离去,留的副主任原地尴尬。 瞧见温璃,他心里多少还是遗憾江南油画展她中途退赛,但也知道她认定的事情极难更改,便没再多说,只是问了几句交换生的事。 见她兴致不高,疑惑之际,一片宽大的枯叶落在脚下,他这才蓦然记起,已经九月了。 房斯闽叹了口气,轻声道:“蒋宁的忌日近了吧。” 两人沿着大道往停车场走,尽管事情已经澄清,依旧有人打量的看过来,温璃并不在乎,点点头:“下周一。” 房斯闽同蒋宁关系亲厚,也黯然伤神,彼此沉默着,直到前方的分岔路口,他忽然没来由地说:“她抢救那会我收到消息,终归还是没赶上,到了医院,只瞧见肇事司机的妻子哀苦着一张脸站在廊里,也不知她走前痛不痛。” 温璃静默着不说话,平静的听着这份思念。 出事以后,温书韫恰巧在邻市,第一件事便是遣人把温璃送到了明澈家里,叮嘱了明澈的父亲也瞒着,是说受了伤,要住几天院。 最后见到姥姥是在殡仪馆的追悼厅,蒋宁躺在冰棺里,额头上别着一支硕大的红花。 最亲近的人逝去,温璃却哭不出来,只瞧着那多红花有些碍眼。 穿过悼念的人群,走到蒋老师身边,小声的说:“姥姥头不喜欢带这种发饰,她最喜欢带珠钗,收在她卧室的柜子里,用一个小红木盒子装着,你载我回去取吧。” 蒋善微没应声,别过头去,忍着心里的痛。 其实是蒋宁的脑袋都被撞碎了,为了保持最后的体面,入殓师只得在她的额边别了这么一朵花,来遮那曲折蜿蜒的可怖疤痕和凹陷。 如今第一次在旁人口中听到蒋宁的事儿,温璃心里是说不出的异样,只捏着腕上的硬质檀珠,无声的缄默着。 “那日的夕阳倒是好,金闪闪的,紫得红的晚霞连成一片。” 记忆总是些虚幻飘渺的东西,如今念起人来,一想到得竟然是那片晚霞,房教授走到另一条岔路上,叹口气:“瞧你脸色不好,多注意身体。” 从学校离开,正是中午,蒋善微到江城签合同,有几个小时的空档,母女两人在一家西餐厅里用餐。 她穿着一身淡灰色的西装套裙,襟前别着钻石胸针,眉眼深邃,带着点掌权者的严肃,不怒自威。 蒋善微对于母女关系的维持着实太过刻板,威言厉色,难有慈爱的一面。 其实蒋善微同蒋宁的关系也不亲近,控制欲强又总爱教导的完美母亲,好强又不愿意低头的女儿。 她们三个人,终归不是平凡人家的普通母女。 舒缓的音乐中,蒋老师正对着电话商讨合同细节,温璃随意听着,用叉子戳着盘里的迷迭香,忽然开口:“姥姥忌日,我要回翠屏山的老屋住。” 蒋老师急急的嘱咐那边了几句,捂住电话听筒,疑惑问:“什么?” 温璃便心平气和的复述了一次:“姥姥忌日,我要回翠屏山的老屋住。” 蒋善微翻看行程表,那日竟已经安排好了重要的出差,还是同政府有关的项目合作,推不得,改不得,搁下电话,垂眸斟酌道:“老屋很久没打扫了,院子里估计都荒了,我安排人去打扫一下。” 温璃喝了口汤,点点头说了声:“好。” “我跟你爸这几天要出差。”蒋善微把手机反扣到桌子上,略有歉疚的瞧着眼前的女孩,她同温识殊三十多了才有这么个独女,奈何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只得从小养在蒋宁身边,蒋宁出事后接回了北方,也是由保姆照顾着,相处时间甚少,她性子清冷,又不亲人,以至于母女二人从未有过一般母女的亲昵,叹了口气:“你要体谅爸爸妈妈。” 第101章 温璃瞧着她一耸肩:“我没不体谅你们。” 蒋老师素来不喜人反驳,不悦道:“我担心你心里这么想。” 服务生托着餐盘走近,放碟子的动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蒋善微止住话头,目光搁到一边。 温璃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好。”而后拿起自己的包起身,规规矩矩道:“您慢慢吃,我还有课,先走了。” 过了两日,是周六。 日暮的时候,温璃带着金宝到翠屏山老屋。 保洁团队打扫的干净,一粒灰尘都没有,却仍掩不住了无生气的阴沉氛围。 墙脚的蔷薇花生长的野蛮,娇嫩的花苞杂乱的挤在一团。围墙外探进一支银杏叶的树梢,金宝瞧着哪哪都新鲜,滚在草地上扑虫。 温家财力雄厚,单温璃的名下就有三处房产,可眼前这栋并不漂亮的古朴二层小楼,却是她心中无可替代的珍贵之处。 她站在院子中央,这是一栋很普通的老房子,红砖外墙,水泥砌的阳台,窗棂涂着暗红色的油漆,如今已经层层剥落,夕阳的影子被窗子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老城区的自建房摩肩接踵,小巷子贯通起了她的童年,她们家与四世同堂的邻居共同一道围墙,此时隔壁飘来炒菜的香味和夫妻拌嘴的声音,有小孩吵闹着要看电视。 温馨而幸福。 栅栏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温璃回头一瞧,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四轮拐杖,正伸长了脖子看着院里打量:“你是这户的亲戚吗?” 温璃穿着一身烟灰色的长裙,把头发拢到脑后,用手挽住,露出清晰的面庞,勉强笑了笑:“是我,张奶奶。” “哦——你是阿璃。”张奶奶蓦然回忆起来了,又感叹道:“上次见你还是小姑娘,如今长这么大了!我都不敢认。” 温璃点点头:“回来看看我姥姥。” “前些天听见院子里动静很大,几个年轻人在院子里折腾,我出来瞧,倒还吓了一跳,以为你们把房子卖了,上前一问才知道是过来打扫卫生的。”张奶奶不太满意地说:“就是下手没分寸,一个小伙子非要把墙边那株蔷薇花挖了,估计以为是野生的,亏得我给拦住了。” 温璃点点头:“多亏您,我姥姥最爱这株花了。” “是啊,从前还要煮汤煮鱼给这花补营养,我瞧着稀奇,她还笑我不懂。”张老太想起从前的事,挂满皱纹的唇角微微扬起:“这次回来,是要长住吗?” “只住两天。” 温璃拿出钥匙开门。 屋里的家具陈设讲究,这源于蒋宁出身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家门没落后,吃穿用度虽然简朴一些,却也算得上是细致,后来温书韫创业发家,又陆陆续续的添置了一些家当。 一层的书房正对着逐渐落下的夕阳。 柜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色书籍,既有绘画也有哲学。玻璃橱柜里还有一套笔墨纸砚,从前蒋宁便是用它教温璃画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幅画。 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屋里仍旧弥漫着淡淡的消毒剂味道。 想着往事,一股晕眩袭来,胃有些隐隐作痛。 温璃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士力架,掰成小块塞进嘴里,她按住自己的肚子,忽而觉得有些疲倦。 夜色如幕布般将大地遮掩住。 温璃找到自己位于二楼的卧室,墙上还挂着许多绘画比赛得奖时同蒋宁的合照,她一副副的看过去,直到一张裱着黑色纱巾黑白照片,眼框逐渐被泪水盈润。 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有些灰败。仿佛又成了一个小孩子,被世界遗忘在这里,只有姥姥陪着,教她绘画、念字。 一阵风吹了起来,巷子里的银杏树发出簌簌的声响,温璃捏着手腕上的檀珠,忽而有些困,合衣回到卧室里躺下,前些日子喝了太多酒,饮食也没什么规律,如今胃越发的难受起来。 恍惚里蒋宁推开卧房走了进来,温厚的手掌揉着肚子,轻声说:“原来我的阿璃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些美好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第二天,明澈拍完广告,从摄影棚专门开车过来。 大车开不进小巷子,索性停在门口,温璃披着一件外套到巷子口接她。 明澈跟在她后头半步之遥,忽而觉得她身影单薄,人越发的瘦了。 两人在一楼的客厅,明澈打量着四周:“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她指着张小方桌,回忆着以前的趣事:“我记得我以前在这跳舞,还磕在那个桌角上,疼的哭了好久,你不知道从哪找了把锉给它锉平了。” 温璃正拿着一根士力架往嘴里塞,又灌了口水,一时没听清她的话,侧过头去望她,却只瞧见明澈目光凝重的瞧过来:“你就吃这个?” “没什么胃口。”温璃一脸平静。 “你这身体早晚被你搞垮。”明澈起身,拉着她往外走:“前些日子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又不好好吃饭,铁胃也受不了。” 巷子里有家兰州牛肉面。 两碗热气氤氲的热汤面搁在桌子上。 明澈隔着这道热气絮絮地说话。 温璃喝了几口汤,腹部却隐隐的搅动起来,她按着肚子,不动声色的问:“广告拍的怎么样?” “挺好的。”明澈说:“哎,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江倚青的事呢。” 第102章 “可能是我太勉强了。” 自从那天两人在酒吧分别,温璃去找过她一次,可江倚青似乎一直在闪躲,刚跳完舞走过半场,脸色也不太好,带着些微的苍凉,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让这段感情归于原点,两人的关系仍旧友善,却不再亲密。 尽管这样,江倚青还是送了杯牛奶过来。 温璃瞧着她抽离的手指,轻轻的握住,又不经意地放开,似乎是要拿牛奶,却错握了一般,江倚青理了理发丝,眼眸微凉的看着小孩。 “我以为我的话你听懂了。” “快下雨了。”温璃低下头:“我能送你回家么?” 她们无声无息的拉锯着。 天下起了小雨。 温璃等在酒吧门口,可许鸣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撑着一把淡灰色的大伞,雨点落在伞面上绽开,发出砰砰砰砰的声响,温璃看着两人并肩走过马路,徐铭先将她送到副驾驶,伞面遮住两人的动作,片刻后许鸣却惊讶的僵住了身体,无人知道大伞的后面发生了什么。 从温璃的视角看去,他们的动作很像在接吻。 直觉一阵电击般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她捏紧了方向盘,皱眉,却还是忍不住的看过去。 两辆车擦身而过,她同江倚青短暂的对视,江倚青立马垂下眼睛,暗着脸色,看过来的眼里是沉沉的阴霾。 那一刻温璃突然觉着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猛的一脚油门踩下去,方向盘紧跟着打了半圈,轮胎在雨水湿润的地上凄厉的打滑,擦着路边的一棵香樟树,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车辆右后方擦破一片狼藉。 人群惊呼一声,后头亮起一片红色的刹车灯。 她却忽然觉得畅快了,仍旧向前走,打开车窗,眼泪随着雨水无声的落下来。 只是她没有回头。 无法看到后方,江倚青听见声响后立马让许鸣停下车,冒着雨踉跄奔来,满目哀戚。 敛回神思,温璃无奈道:“你说的对,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房教授找我谈过,我递交换申请了,去法国。”温璃岔开话题,又忽然抬起头来瞧她。 “也好,不要因为这些事打乱了你原来的脚步,你那么优秀,总有更好的。”明澈说着,却被这眼神看的有点疑惑:“怎么了?” 温璃似乎在瞧她的脖子,又或是别的地方,她摇摇头,只说:“没什么,这里门窗不紧,屋里有蚊子。” 傍晚,明澈将温璃送回中福山,又去酒店接了晓晓,两人到机场去赶飞机。 彼时明澈拍摄的第一部 电视剧已经开始播出,她生涩却颇有灵气的演技恰巧符合青春期的青涩少女形象,野蛮有趣,生机勃勃,经过几个大v的自发宣传,竟也吸引了一批粉丝,有几个人来送机。 下车前,晓晓瞧着外头,忽然从包里抽出一条丝巾绕在明澈脖子上,明澈摸着柔软的质地,疑惑的挑眉,自言自语道:”嗯?不冷啊。” “您脖子上。”晓晓也未经世事,不敢细看,眼神闪躲,抬起手来略指了一下。 明澈捂着脖子,心下一惊,忙掀下化妆镜,撩开丝巾,凑近左右看了看。 靠近锁骨处,竟是两处淡粉红色的草莓。 心下也忽然明了,为何温璃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的脸色倏然红了,扑了几层粉,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合上化妆镜,欲盖弥彰的解释道:“蚊子咬的吧,老街蚊虫挺多的。” 说着下了车,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 第47章 意料之外的相见 周二早晨,江倚青坐公交车到中福山。 将近十月,天已经渐渐的凉了起来,太阳在薄雾里露着淡黄色的毛边。 她穿着一条温润十足的米色长裙,齐膝的靴子,拢着头发靠在晃晃荡荡的车玻璃上,手里捏着一个棕黄色的薄信封,里头装着存储卡和一封简短的便条,叙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以及那几个人的长相,唯独将如何拿到内存卡的过程略去了。 相处几月,她早已熟悉温璃的课表,今天早晨她有专业课,一般不会在家,捡着这个空档来,便也没打算相见。 她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可站在别墅的门前,透过栅栏门隐约看到绿色的草坪,竟也还是会悸动。 这时身后头传来几声“喵呜喵呜”的叫声,回头一看,竟是金宝,它不知怎的从别墅里溜溜了出来,害怕的曲腿匍匐在江倚青脚边。 原本只打算将信封从门里递进去的。 轻叹了口气,把金宝抱在怀里,江倚青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她不确定自己的指纹是不是已经被删掉了。 温软的指腹贴在微凉的门锁上,静待片刻,绿光伴随着悠扬轻快的乐声响起。 门开了。 院子里仍旧是整齐裸露着草茬的茵茵草坪,似乎是刚剪过的,弥漫着清新的草香,一楼二楼的落地窗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着,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小盒子,江倚青静静地看了会,忽然想起从前两人在露台上那点温情时光,如今倒是一去不复还了。 她是成年人,自然懂得为人处事的分寸,擅自打开旁人的家门门锁已是贸然举动,更何况小孩的身份特殊,江倚青已经用行动清楚的画出了泾渭,这是个艰难的过程,她不愿轻易逾越。 第103章 奈何金宝快步的先到门边,一边挠门,轻轻软软的小声嚎叫着,回过头来用水汪汪的看着她。 江倚青没办法,捏着信封打开了客厅的大门,金宝心满意足的窜里进去,回到熟悉的地方,它卧在沙发上打起滚来。 屋里很暗,静谧而又整洁,反而显得冷冷清清的,墙边倚着木质的画框,江倚青打量着四周,目光掠过沙发上的薄毯,落到垃圾桶里。 离远了看的不分明,她以为是眼睛迷蒙了,走近一瞧,这才发现垃圾桶里染血的白纱布带,旁边是一个有几道刀痕的橙子。 她竟也也怔住了,不声不响的盯着那一处艳红,握着信封的指节都捏紧了,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你在这干什么?” 忽然背后有人说话。 温璃穿着件暗蓝色的丝绸睡衣,长袖长裤松垮垂顺的搭在身体上,左手握着一只空杯子,右手的手腕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白瓷玉釉的一张脸,冷冷清清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她。 只不过两日没见,人竟瘦成了这样。 “我有东西要给你。”江倚青耳边的语气疏离,温璃喊她要么是直呼全名,要么是喊姐姐,少有直接称呼“你”的时候,她瞧着人怔了一会,这才想起来说话:“金宝跑到外头了,我把它送进来,没想到你还存着我的指纹,贸然进来了……” “没事。”温璃面色有些苍白,按着胃走下台阶,她是右撇子,左手拿东西很费力,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又拉开抽屉翻找,动作有些笨拙,一边面不改色道:“东西搁下就走吧。” 这才是她为人处事的一贯态度,冷淡疏离又带着点不耐烦。 擦身而过时江倚青闻到了宿醉的酒味,极轻极淡,更多的是少女身上柔和清漪的芳香,谁都没有再靠近一步,两人不近不远的站着。 江倚青把信封妥帖地搁在岛台上,瞧见她正捏着一版药,左手费力的扣着锡纸,忍不住上前接过,按出两片药到她的掌心,轻声问道:“胃不舒服?” “还好。”温璃瞧了信封一眼,漫不经心的挑眉,嚼碎了药,又喝了口水,一仰头间已经吞咽了下去。 走近了,才发现温璃的手腕红肿一片,虎口出还有一道刀痕,暗红的鲜血已经凝固了,沁着纱布的边缘。 瞧见她久久未有动作,温璃问:“还有事么?” 江倚青收回目光,低声问:“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心情不好,车拐太急,撞到了。”温璃也不做隐瞒,望着江倚青的眸底,似乎想从那里看出点什么,她把手举到江倚青跟前:“没废,只是骨裂了。” 江倚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垂下眼睛:“你好好休养,这信封里的东西挺重要,你仔细看看。”说罢转身要走。 空气安静微凉,温璃的心跳太剧烈了,长时间未进食的胃也跟着一下一下的灼跳起来,意识仿佛也在一波波的抽离,尖锐的刺痛中,她扶着桌台慢慢蹲下,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她的脸上几乎白的没一点血色,整个人是一种筋疲力尽的虚弱,嘶嘶的细声喘着气。 江倚青察觉到不对,转过身来,直看到这让她心惊的一幕,赶忙扶着温璃到沙发坐下。 “我不要你管我。”温璃闭着眼睛,鼻息贴在女人的颈窝,这熟悉的香味几乎让她沉醉,她轻嗅着,却声音沉闷道:“你走吧。” “这种时候你还闹脾气。”江倚青紧贴着她瘦削的肩胛骨,伸出手来轻轻按揉她的胃:“没吃早饭吧?”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电器的细微声响。 刺痛感逐渐减弱,温璃闭上眼睛,忍不住的去想江倚青的声音,婉转幽深,带着细弱的责备。 把小孩妥帖的安放在沙发上,在她胃部塞了个枕头缓解,温璃享受着久违的关心,竟一时有些恍惚,余光追随者江倚青,口是心非道:“我不用你照顾。” “你权当我心善。”江倚青一句话便把小孩的遐想堵的严严实实。 她翻出锅,闷上小米粥,就着冰箱里的食材,简单炒了两个清淡的菜,又把饮水机的插头扯出来,按到插座上,打开了热水键。 做完这一切,不过半小时。 转身去叫温璃。 她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高高瘦瘦的个子蜷缩成一团,淡金色的头发披散来,冷峻的一张小脸,竟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感觉。 江倚青收回目光,不忍再看,推了推小孩的肩膀:“起来吃点东西。” 软软糯糯的小米粥,温璃喝了一小碗,胃部充实以后,潮水般的疲倦退去了,她左手捏着勺子,右手不方便,江倚青便坐在对面,一筷一筷的给她夹菜。 她的目光不可谓柔和,反倒有些严肃,落在女孩憔悴却又稚气的黑眼圈上:“你不该这么折腾自己,归根结底身体是你自己的。” 温璃搁下筷子,别过头去,赌气似的,涩声道:“说到底,这与你无关。” 江倚青忽然想起了包厢那几个男人的对话,他们所提到的那个女孩,是欢畅明媚的漂亮,若是她们相爱,定不会这么多阻碍和烦恼…… 内心的酸胀却使她不敢再细想下去。 吃过饭,江倚青收拾规整,温璃已经独自上楼了,留一个寂静空旷的客厅给她。 岛台上的信封已经拿走了。 第104章 望着晦暗不明的楼梯间,她竟然萌生了几分心软,脚步重若千钧。 终究是没有踏出这一步。 有些事既然割舍下,就没有反复提及的道理。 江倚青对着楼梯间遥遥喊了一声:“我走了。” 楼上没什么动静。 金宝绕在她的腿边,不舍的撞着她的腿肚。 江倚青仔仔细细的关好门,正要往外走,却看见栅栏门外有道人影在往里打量。 她过去开门。 门前宽阔的路上横着一辆白色的玛莎,裴予宁穿了条及膝的百褶裙,白衬衫塞进腰里,骨肉匀停,猛然在温璃家见到别人,她倒有点奇怪,眉头微皱,诧异的瞧着眼前成熟又美丽的女人:“哎,你谁啊?” 她处事待人向来随心所欲,自然忘了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打量着她,果然同照片上没什么分别,青春靓丽,眉宇间带着些骄傲和莽撞,江倚青忽而有些自惭形秽,微笑着说:“我是过来送东西的。” “哦哦。”裴予宁操心着别的事,也没多想,趁着没关的门,要往里进。 这时温璃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光脚站在庭院里,冷眼睨着两人。 “哎,你怎么没穿鞋。”裴予宁瞧见她这样,也有点心疼,凑到温璃身边,轻握着她的胳膊:“你的手好点了吧?怎么这么多血!” 一连串的问题,温璃没答,只勉强扯出一个笑,目光却落在江倚青的脸色,声音像是秋风一般拂过:“我没事。” 胃病加上手上的伤,温璃请了一周的假,裴予宁找了几次没见到她,恰巧今早遇到房教授,问起温璃,他便顺嘴提了一句,裴予宁知道情况,忧心忡忡的熬了一节课,索性翘了第二节 ,火急火燎地来了。 她自小便是娇惯着长大,时常显得不近人情,旁人都说她自私自利,可如今见到温璃这副憔悴消瘦的模样,心里竟也有些抽疼。 “快进屋里去吧。”裴予宁扶着她。 江倚青的指甲捏进了手心,垂下头,不愿再看她们之间的亲密。 “我先走了。”江倚青轻声说。 温璃的目光有点急切的追随着她的背影,想起信里的话和提醒,忽然快步追了上去,喊了句:“江倚青。” 她走在香樟树下,却没再回头。 “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你的内心。”温璃握住她的手腕,继续追问。 “你想太多了。”江倚青任由她抓着,像是困扰一般,冷着脸:“换做是别人我也会帮她,不是因为你是温璃,你在我这并不特殊,我也不是同性恋。” 她继续说:“你那天不也看到了么,我和许医生,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她看着温璃白皙瘦削的脚背,背过脸去:“地凉,赶快回屋去吧。”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温璃不理会她的抗拒,依仗着身高,直直地追着她的眼睛:“那你为什么关心我,为什么去山里接我,为什么要和我——” “够了。”江倚青也恼了,打断她的话,看向后头面色疑惑的裴予宁,皱着眉:“别说了。” 很多时候,江倚青都觉得温璃是一个过于冷静的人,好似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她的心绪,也可以接受自己的求而不得。 可此刻她似乎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指节用力的钳住江倚青,似乎怕她逃走了,一时口不择言:“许鸣哪里比我好,我比他有钱,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每月给你二十万……” 话一出口,她也察觉失礼,可是已经晚了。 两人这么僵持着,江倚青的脸色不太好看:“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不会说这种话,连自己的手都搞成这样,胡闹!幼稚!” 温璃神色莫测,人倒是平静下来:“这时侯要管我了?” 江倚青不想再忍受对峙的煎熬,挣开她的手:“你的身体是你自己该操心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温璃点点头:“我真该期望你做的跟说的一样心狠,也好过我不切实际的幻想。” 江倚青说:“你也知道是幻想。” 明澈从屋里拿了双棉拖鞋出来,远远的看着两人拉扯,终于走近,眼神中流露出警惕的戒备。 有旁人在,江倚青知道这会并不适合争论这种问题,叹口气,不愿多语。 温璃被她这幅无所谓又沉默的样子搞的几乎崩溃,嘴角是淡淡的苦笑,光着脚回屋,寂静的空间里仍是淡淡的米香,她站在三楼的露台,看着女人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道路拐角。 -------------------- 第48章 圈套 进了十月,气温凉下来,天气倒是格外的好,整日明晃晃的太阳。 温璃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眼前忽然有些发虚,坐在街边的凳子上休息,镇定一会,从口袋中摸出一颗玉米糖来塞进嘴里。 甘甜弥漫,回忆悄无声息的发芽。 自从那天过后,江倚青便进入了消失状态,给她打过两通电话,响了许久,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 昨天,金宝肠胃不太舒服,温璃带着它去了许鸣的诊所。 江倚青竟然也在。 两人擦身而过,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颓靡气息,她没有回头,仍旧对着许鸣言笑晏晏。 温璃冷着脸,不愿再看,进了诊疗室。 第105章 金宝做雾化不太配合,温璃也心疼,抱着它到外头透气。 出了门,江倚青站在路边吸烟,树叶已经开始枯黄了,只留一道萧瑟的背影。 温璃站在她身后,烟雾缭绕,刺的眼睛有些发疼,她晃了身,眼前又开始发蒙,好在扶住一旁的树,这才稳稳当当的站住了。 听到后头的声响,江倚青神态自若,转过身来,抬起手摸了摸金宝,面露关心的问:“它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以为江倚青还是一如从前那般亲近。 真是无可救药。 温璃垂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金宝光滑舒畅的皮毛,“肠胃不舒服。” 江倚青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 她们开始缄默。 这几天,根据江倚青提供的照片和口述,她遣了侦探开始着手调查,只是没想到害她的竟是身边的同学,道貌岸然的一张脸,如今让人看了恶心, 抽丝剥茧的发现背后牵扯着一件更大的秘密,事关善书集团高层的风声名誉,也不敢怠慢,早早的知会了温书韫,这会儿,集团的律师正在赶来的飞机上。 温璃人显得有点忧郁,口气却是真挚的,轻声喊:“江倚青。” 妄图从她的脸色里寻找到一点以前的痕迹,又说:“谢谢你。” 江倚青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薄开衫,她把手插进口袋里,点点头,“没事,别放在心上。” 说话的间隙,徐铭已经从医院里走了出来,复杂的看了温璃一眼,拿出车钥匙按开车门,对着江倚青说:“走吧。” 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温璃神色冷冷的,心底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拐出一条街,徐铭把车停在一家超市边上,边说话边打开车门:“我去买点东西,倒是很久没去看过阿姨了,你工作忙,我没事倒可以常去看看。” 江倚青垂眸望向车外,许鸣正在水果摊上挑水果,回来时手里提的满满的,她把头撇向窗外,低声说了句:“谢谢。” “别那么说。”许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是真心的,谢谢你常去看我妈,我没什么朋友,她见到你挺开心的。” 许鸣知道她这话是无声的把他们的关系拉远了,无奈的点点头,又问:“阿姨吃了特效药,病有什么起色吗?” 江倚青摇摇头:“没什么作用。” “哎,你别灰心。”许鸣试着安抚她:“总会有办法的,阿姨也挺乐观的,多尝尝多试试,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人轻易死不了……” 他的话骤然停住了,面对江倚青时他总是语无伦次,低声说:“对不起啊。” 江倚青笑了笑,从口袋中抽出手,把玩着一颗玉米硬糖:“没事,生死之类的话,我早就透彻了。” 温璃下午接见了律师。 看了几张文件,她这才知道,许家父子涉赌已久,rome酒吧虽然有个光鲜的壳子,里头确实烂的一塌糊涂。 江倚青在那种地方工作,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另一边,秦淮仍旧在酒吧的赌场里头悠闲自在的打牌。 存储卡丢失的第三天他才知道消息,宋祁这人虽然有贼心,胆子却不大,起初以为是自己丢三落四,找了几天不见,这才犹豫着告诉了秦淮。 彼时他正拿着一口紫砂壶慢悠悠的沏茶,寂静安详,听完这事,竟淡淡的笑了一声,宋祁以为没事,终于敢坐下,跟着陪笑。 宋祁的父亲在秦家的矿场里做一个小经理,矿场的效益不好,平日里多仰仗秦父维持局面。 他多少有点发怵。 下一秒,秦淮把壶摔碎在了他的胳膊上,冷着一张脸骂他:“真是成事不足。” 两人到监控室查录像。 酒吧人流太大, 熙熙攘攘的人和灯光,几乎将视角挡死了。 宋祁摸着下巴,指着边角处的相机包,忽然一道包裹严实的人影掠过,他惊呼一声:“哎,包不见了。” 秦淮的眼睛微微跳了一下,脸色一阵阵的发白,默不作声的看着监控里同他缠绵的女人,又转头盯着他,也是气极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宋祁捏着尚在流血的手臂,也有点心虚,垂着脑袋:“谁能知道咱们的目的,秦哥,你放心,上次发帖的地址绕了好几遭,哪怕被人发现了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秦淮怒极反笑:“怎么,我还应该夸你。” 从监控室出来,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停车场,正要上车,秦淮忽然拦住了宋祁,压低声音:“这事当没发生,别跟任何人说。” 宋祁迷茫的点点头。 直到今天,秦淮撺了个请君入瓮的大局。 陈江似乎着了魔,富贵人家的玩乐,他却上了瘾,这几天赌的越发的凶狠,人总是贪得无厌,尝到了甜头便想要的更多,不知道收手。 秦淮也正是利用了他这一点,局越做越大,才使得他在这欲望的漩涡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直到连自己都淹没了。 他借□□书费,拿到了存有父亲抚恤金的银行卡。 估算着,如今也输的差不多了。 宋祁也在,他瞧着局面,忽然有点模模糊糊的猜想,后背一阵阴寒,暗自瞥向一旁自若端雅的男人,越发的他深不可测,要是得罪他,估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106章 江城已有秋日萧瑟之景,雨夜连绵,雨水濡湿的枯叶软趴趴的粘连在地上,酒吧里热闹不绝,赌场也更是喧哗。 宋祁冲出牌厅到外面透气,湿润的空气涌进肺里,他忽而有些愧疚。 秦淮叫了壶茶送进包厢,浅浅的啜饮着。 玩到最后,陈江恍然惊觉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一推牌,低声说:“不玩了。” “势头正好呢。”忽然有人说话,是责怪的语气。 “下次,下次。”陈江只憨憨笑了几声。 “那你把输的钱给我。” 陈江眼前的筹码已空空如也,他打量着那人的神色,谨小慎微道:“没钱了。” 牌桌上一个面色凶狠的魁梧男人,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把他钳制在椅子里,耳光拍的啪啪作响:“敢赌还说没钱?玩我呢,今天这钱,你就是去借也得给我。” 陈江哆哆嗦嗦的喊:“哥,咱只是玩局牌,没必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吧。” 男人冷笑:“前几天你赢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风水轮流转,到你这,就输不起了。” 陈江求助的眼神看向秦淮。 男人一个耳光把他的脸抽了回来:“咱道上也有规矩,不给钱,那就拿别的东西抵,没有让你白白折腾人的道理,”他忽然一笑:“听说你是学画画的,浑身上下就这手还金贵,今天这钱你要是不给我——”招了招手,后头有人提着把刃泛冷光的斧头走过来:“这手就留下吧。” “别——别——”陈江狰狞的脸,几乎魂飞魄散,挣扎着把手抱在怀里,惊恐地声音喊道:“给!给!我给……但我手上没那么多钱,你宽限宽限我。” “我去你大爷的,玩我呢。”男人拿起斧头,比划:“磨磨唧唧的,你这手看来是别要了。” 说着斧头已经举了起来。 闲适的看了一会热闹的秦淮,搁下茶杯,终于舒适开口拦道:“赵哥,这是我朋友。” 男人瞧了他一眼:“今天你拦也不行,没这么玩人的。” 秦淮慢条斯理的从包里拿出五万块钱,男人终于搁下斧头,愣了:“你这是?” “这钱我借他,别为难人家了。” 陈江原本是想将这帐赖过去,赌场里四处都是放贷的,利息更是高的可怕,他怕还不起,也不敢借,如今被局势吓得屁滚尿流,才知道秦淮的好,从男人钳子一般的手下挣开,感激涕零道:“谢谢秦哥!” 宋祁在雨里吸了几根烟,寸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 陈江和秦淮已经从赌场的侧门里走了出来。 陈江跟在后头,低眉耷拉眼的不说话。 秦淮警告似得看了宋祁一眼,目光复杂的让宋祁有些心悸 他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向来运筹帷幄,只不过手里玩弄的是他们穷苦孩子的命途。秦淮有家摄影工作室,却只是个空壳子,宋祁有回想去借镜头,无意撞破了他跟人在电话里交谈,隐约知道他和赌场私下的交易与合作,对于此事,他却不敢声张,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秦淮这人最是瑕疵必报,他也害怕,只是赌局推辞不再去了。 对于陈江,他竟也多多少少生出了一点可怜的心思,这人虽然市侩、猥琐还爱贪便宜。却也不至于此,输了家底,如今,恐怕连未来也要搭进去了。 做人卑鄙如此,仅仅是为了遮掩秦淮不可见人的晦暗,他要永远光鲜、温润得体,心安理得的做他的天之骄子。 至于那些腌臜事,便沦落到了别人头上,变成任人宰割的替罪羊了。 如今宋祁想想倒是后怕。 秦淮瞧着他青白相接的脸色,按了下手上的车钥匙,“滴”的一声响,不动声色地说:“上车。” 三人坐着大车,在雨幕里缓缓行走。 陈江六神无主的望着窗外,耳边是秦淮漫不经心的声音:“听说你母亲生病了?” 他点点头:“嗯,脑梗。” “这病花费不小。”车里放着舒缓的旋律,秦淮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叹了口气:“之前我就该更坚定点拦你,不至于到现在。” “我妈要是知道我把我爸抚恤金输了肯定会活活气死的。”陈江痛苦的脸色看着脚下,用力的抱头揪住自己的头发:“以前输的钱我还能打工填上,现在可怎么办啊。” 虽然不切实际,他却把希望寄托于秦淮,语气颤颤巍巍的:“秦哥,能不能让赵哥把钱还我一点,我不要多了,六十五万,还我十万。”他猛然摇摇头:“不,六万,六万就行,我妈买药做手术都要钱。” 秦淮脚下油门平稳,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你别太让我为难。” “你们关系好,动动嘴的事。”陈江还不死心。 宋祁却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目光渐冷,眉梢压低了一些,终于开口调停:“秦哥帮你够多了,你不想想你那五万块谁给你堵上的。” 陈江低声说:”谢谢秦哥。” 秦淮看着窗外车流流动,古典钢琴曲轻柔舒缓,宋祁早已勘破他的意图,适时开口:“知恩图报,你也得学会承情。” “你没钱,我也不催你还。”秦淮从口袋里摸出两沓用纸带捆好的钞票:“这钱先拿去给老娘看病吧。” “谢谢哥。”陈江闷声不响的抹了把脸。 宋祁看在眼里,犹有余悸,只觉可怖,他倒是感激涕零 第107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深陷迷局却不清醒,不知是可怜还是活该。 -------------------- 第49章 动摇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上的伤更是要好好养护,温璃的手没好利落,打着石膏怎么都不方便,她又是个右撇子,伤了右手,真跟残疾了一样,周五那天,她去市里医院复查,想着没大问题,就先把石膏拆了。 正是上午医院繁忙的时候,换季导致的流感发烧,儿童的苦恼和大人的叫骂响成一片。她觉得有点吵,却也无可奈何,忍着胃部的不适,到一旁的贩卖机买了瓶冰水灌进肚里,麻痹了一丝痉挛,终于好多了。 拆完石膏,她拿着处方到药房开药。 里头是个年纪挺大的护士阿姨,垂着眼睛,前面的人提着袋子走开,神色不动,木着脸喊:“下一个。” 温璃把处方单递进去,在窗口等。 这些天降温,她穿着件宽松的灰色帽衫,手插在兜里。苍白枯索的一张脸。 忽然耳边有熟悉的声音。 猛然回头,嘈杂的人流中,却只有匆匆的背影,可那声音太真实,倒不像是幻觉。 回神,药房阿姨已经把三盒药从窗口里递了出来。 十月底,rome酒吧暂时查封营业。 因为涉黑涉赌,后续估计很难开业,有风声说这地要拆了重新建影视基地,也有说要扩建酒店,消息太多,真真假假。员工也不在乎,结了工资,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 如今酒吧也只剩这么个空壳子建筑。 江倚青跟帽姐告完别,正在更衣室收拾自己的柜子,都是些发绳、糖果、卸妆膏、口红之类的零碎的东西,理好了装进包,垮在手上正要往外走。 前厅的许经理在外头敲敲门,试探一般轻声喊:“江姐?” “哎。”江倚青听见有人叫,应了声,向前走,暮然发现自己鞋带开了,来不及系,忙推开门,瞧见他,有点疑惑的瞧着他。 “还在收拾呢?”许经理这人很有规矩,也不进来,站在门外头跟他说话。 时过境迁,是他引荐着江倚青重新回到这工作,也知道她现在家里情况复杂,此刻估计情绪并不好,江倚青点点头,竟还有心情开玩笑:“就那么点东西收拾差不多了,人一走,倒是树倒猢狲散了。” “哎,也是,散就散吧,好在对我们没什么牵连,就是一块下岗了。”许经理手里捏着个文件夹,倚在门框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橘子来,扒开一瓣一瓣的吃着,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殷勤道:“我刚才想起来,前两天我认识的一个画廊经理,托我给她招个人,要求挺高,要形象好气质好,还要有艺术气质,我想了想,还就你最合适。” 他扬起下巴:“哎,考虑考虑。” “工资高么?”江倚青把肩上的布包搁在一边,蹲下身去系鞋带,柔滑的发丝散了一肩,暗光里发出丝绸一般的光,她头也不抬:“我没什么挑的,工资高我就去,低就算了。” “高,当然高,还体面,要不是咱俩关系好,我都不能来找你。”许经理把招聘启事塞到她手里。 体面。 江倚青倒是无声的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暮然想到一个人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罢了。 她接过来,折好塞进包里:“谢谢。” “别谢我。” 江倚青有点疑惑的看着他。 “哦不,不是,反正别谢我,应该谢给你工作的人不是,嗨,我嘴笨,话就是这个意思,你别放心上。”许经理摆摆手,也不再打扰她:“我先走喽。”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 宋慈已经开始放疗,头晕恶心的不行,也没什么胃口。 江倚青一边兼顾着母亲,一边还要上班,时不时的还要关心弟弟,虽然他已经开始兼职赚生活费,江倚青每月还是会给他一些零用,母亲吃不惯医院的食堂,她便晚上回家做好饭,第二天再送到护工手里。 日子劳劳碌碌,却也过得下去。 画廊的工作比酒吧轻松很多,老板叫魏晋,是个留长发性子很温柔的男人,早上十点,江倚青到画廊开门,魏晋打来电话叮嘱有一批美院的画会送来展览,小何手脚毛躁,让她留心交接。 这里的环境幽静空旷,纤尘不染,地板是洁白无瑕的汉白玉,倒有些像是手术室。 出入的也都是各界名流,谈吐不凡,买几副自己欣赏的画,或是家里装新房子需要装饰,不管什么由头,都比酒吧那些客人晦暗的念头要好,卖画也有提成,她的工资很高,甚至比在酒吧兼两份职还要高。 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成年人都知道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有多难。 运画的箱货拐到门前的停车位上,她跟小何小心翼翼的往里搬画。 小何是美院出身的学生,留着男生的发型,人活波又爱说话,大大咧咧的,倒真挺像个男孩子。 她对江倚青倒是颇为好奇,说实话画廊生意并不算忙,她一人就可以维持,不过既然是老板的决策,自然也不会指手画脚,只对人抱着十成十的热情,有什么不懂的,也周全的照顾。 轻手轻脚的搁下最后一幅画,小何拍拍手上的纸屑,江倚青穿着黑色的套裙,带一双白手套。目光严谨,正小心的揭开每一层覆膜,检查是否有破损的地方。 第108章 “江姐,你可真细致。”她撑着展柜,看着江倚青的动作,无意的攀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江倚青倒也坦然,没直说,带着点幽默:“社会大学毕业的。” “瞧着不像。”小何有点惊讶。 江倚青检查完,又拿出名单来比对数量,手指拨弄着摞在一起的画框,垂着眼睛:“那你觉得像什么?” 小何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口气认真:“像医生。” 江倚青动作一怔,不说话了。 十一月的天气寒凉,下了班,江倚青到商场给母亲买几套贴身的保暖衣。路过化妆品专柜,忽然一个人从柜台后头走出来,虚拦了一下。 是帽姐。 “巧啊,在这瞧见你了。”帽姐打量着她手里的袋子:“来买衣服啊。” 江倚青点点头:“给我妈买。” 帽姐轻叹一声:“伯母身体好点了么。” 江倚青苦笑着摇摇头。 她便不再提这个伤心的话题,转头打量着江倚青身上的制服:“你这是在哪工作。” 在一家画廊,许经理介绍的。” 帽姐了然的点点头,口气带点惊讶:“他还能给人介绍工作,不过挺好,看你现在状态还不错。”后面同事喊她招呼客人,江倚青笑着说:“快去忙吧,” “好,回头聚聚。” 月末的一个周六。 温璃背着画包坐公交车到老城那边写生,早晨起了雾,道路正湿冷,电车的轮子有些滑,过一个窄巷子时滑倒了,她用右手撑了一下,甩来甩手,也没在意,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了处构图独特还算称心的老建筑,旁摆上颜料盒,支起花架,安安静静的坐着。 风一吹,萧瑟的枯叶旋转着落下来。 是一颗香樟树。 老城种的最多的数种,江倚青家一条路也栽种着,树叶太长了,没有修剪,刮风下雨时甚至能垂到天窗,窸窸窣窣的挠着玻璃。 她眼睛失神的落在画板的边缘,久久没有移动,雕塑似的,落寞的想着那天江倚青同许鸣拥抱的景象,反反复复的鞭挞自己的内心,竟然还是会有酸涩的感觉,或是说疼痛。 不过也不太重要了。 温璃脑袋暮然有些晕,她按了按太阳穴。 回想着,这才惊觉,江倚青几乎从不主动联系她,她的生活原本就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是她硬要闯进别人的世界里,想要有一席之地。 一个女人竟能清醒到这个份上。 下午刮起冷风,冷冷凄凄的,她忽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烦躁,沿着一条小巷子走了老远,没了画下去的兴致,索性收起画板装进包里。 她往宛禾街走。 途中又停下脚步,望着阴霾的天。 她不知道如果现在贸然出现在江倚青面前会发生什么,好的还是坏的,期盼还是抗拒,人家都不在乎你,说了做朋友,还揣着一份没有立锥之地的感情,简直可笑。 她狠狠的驱散了脑海中的念头,到后街去,砂锅粥铺仍旧开着,枯燥的风中,老板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听戏曲,守着前头两排漆黑的砂锅。温璃打量着,点了份虾仁海鲜粥,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虚捂住肚子。 胃里空荡绞痛,连呼吸都牵动着痛感神经,她没带药,只得慢慢得弓下身,身体几乎折叠起来。 老板看她小脸煞白的样子,矍然一惊,以为她饿晕了,戏曲也不听了,直接将前面一位顾客已经熬好的虾仁粥给了她,凑近了,打量着她虚弱的眼睛:“饿坏了吧,孩子。”又把勺子递给她,担心道:“快吃。” 温璃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没拒绝。 吃完热粥,胃里有了东西,她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医生说她就是这段时间饮食不规律,酒精刺激胃,得仔仔细细地养着。老板瞧她纤细的身板还要背一个大包,倒觉得可怜,又上前扶了一把。 江倚青今天休班,趁着闲暇将母亲换季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平整叠好了,打算带去医院。 她穿一件黑色的牛仔裤和长毛衣,扎了个马尾,面容浮现出一点疲惫。 晚上天色是阴霾的蓝黑,天气预报说有小雨,瞧着情形,也就是这一会半会的了,她在厨房里熬鸡汤,听到外面开始有雨点敲击地面的声音时,急忙跑到楼上,将屋里敞开的窗子关了。 下楼时,脚踩在楼梯上,咯吱咯吱的乱响,这硕大的屋子就她一个人,屋外刮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透进来,倒像是气若游丝的哀嚎。 难道是自己没关紧门?她赶紧下楼。 却被前厅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温璃淋了点雨,灰色开衫上是点点的雨痕,金发微微濡湿,像淋了雨的小狗似的,眼神湿漉漉的,嘴唇带着点病态的苍白,瞧见江毅清愕然的眼神,解释道:“下雨了,没带伞。” 手紧握着背带,她心里有些进退两难,见江倚青一直没说话,也觉得自己的突然造访可能有点冒犯:“打扰到你了么?我先走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 “没事。”江倚青喊了一声,从柜台后头扯了几张纸巾,走近了,递给她。 她垂着眼睛,小孩很有分寸的用左手捏住了纸巾的对角,礼貌又疏离。 江倚青舒了口气,却也有几分落寞,拉开一张椅子:“不打扰,在这坐会吧。” 第109章 “好,谢谢。”温璃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公交车到了我就走。” “嗯。”江倚青点点头,又回厨房去了。 时间焦灼而缓慢地移动着,屋里无声无息,只有细微的小雨点敲打屋檐的声音,搅动着汤,凝视着咕嘟咕嘟的水泡。 瞧着包,应该是在周围写生,下了雨,来避雨,顺理成章。 她们现在是朋友,没什么的。 江倚青关了火,端了一碗汤出去,轻轻的搁在温璃面前:“喝点吧,刚熬好的鸡汤。” 温璃束手坐着,盯着缓缓移动的分针,闻声收回眼神,没说话,捏住勺柄,轻轻搅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天色完全黑了,昏昧的屋内,灯打着微弱的光。 “你手还没好么?”江倚青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注意她用的是左手:“石膏怎么拆了。” 温璃垂眸盯着碗沿,平平静静的声音:“没事,白天撞了一下,现在不太舒服。” 她这话说得有点矛盾,江倚青不知道该怎么关心才不算逾越,只轻声说:“怎么不小心一点。” 喝完汤,江倚青收了碗进厨房,哗哗的流水声中,温璃跟着走了进来,细细的打量着四周:“阿姨怎么不在。” 江倚青回:“她有点别的事,没在店里。” 温璃又问:“店不开了么。” “我妈年纪大了,忙不过来。” 温璃不再问了,从厨房走了出去,望了一眼漆黑的楼梯间,走到桌边把椅子归位,忽然问:“酒吧停业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江倚青把u盘交给温璃时,也料想过,以她的家世背景,能做出来什么应对方法来,那时也不在乎,不过是工作而已。 洗完碗,江倚青的指尖还粘着水珠,雨大了一点,她把半阂的门关上,这屋里隔绝了大部分雨声,更加寂静起来:“别人介绍的,去卖画。” 温璃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表:“车快到了,我走了。” 江倚青去拿柜台后头的伞,声音听不出情绪:“拿着伞,还下雨。” “不了。”温璃把画包背在肩上,忽然说:“有拿就要有还,姐姐并不想见我,不是么。” 江倚青不说话了。 她以前总想着,即使不能相爱,也可以做朋友的,时不时的见一见,知道她过得好,哪怕不再亲密无间,便足矣了。 却忽略了温璃也是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她不过十九岁,正是莽撞又冲动的年纪,自然不能拿自己的阅历和克制同她相比较。 这太不公平了。 温璃抿着唇,眼神泛出一点脆弱的神色,口气中带着丝丝的无奈:“也许你可以,但我没法当以前那些没发生。” 江倚青被这话缠绕住,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温璃推门而去,裹着雨丝的冷风灌进来,又很快合上,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手里捏着伞柄。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想,是不是自己错了。 两人偶尔的见面,温璃却越发的憔悴,伤了手,胃也一塌糊涂,整个人被阴郁笼罩。 她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推门追出去,街巷空荡一片,只有雨点敲击树叶的声音。 刻意的逃避,却陷的更深。 -------------------- 第50章 看呆了 北方正是凛冽的寒冬,明澈在北京拍一部古装片,演一个人设恶毒的女三号,晓晓在一旁看,瞧着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倒觉得好笑,从棚里出来,只穿着薄薄的白色戏服,天气又干又冷,她的唇角有点开裂。 晓晓给她裹上羽绒服,赶忙让她进休息室,自己去车上拿润唇膏。 走进屋子,看见一排排穿着清装盘头的女孩,这是隔壁剧组的群演,再往里走,是一间临时搭的休息室,推开门,屋里乱糟糟的,化妆镜周围亮着一圈白色的灯泡,角落里是两排戏服。 阮殊清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长发披散着,捧着杯热水靠在化妆台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上次见面还是九月底,算着日子,快两个月了。 这些日子忙着跟董事会调停斡旋,父亲又不太满意她把工作重心放到内陆,何家那边又处处阻碍,对于这事,阮殊清也有点无奈,临近年关,她来北京的姥姥姥爷家,才终于得了空档。 明澈装没看见,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心里也憋着点气,揶揄道:“阮总怎么来了,稀客啊。” 阮殊清笑了笑,搁下手里的水,走近,用尚有余温的手掌拢住她的脸颊,红唇秀眉,带着点艳丽的风韵 明澈仰头,看的有些呆,却还是生气,阮殊清人靠的更近了一些,明澈不满足这点触碰,顺势把人拉到腿上坐下,手往大衣侧摆探,隔着一层温热的薄毛衣,终于心满意足。 阮殊清也不恼,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拢在怀里,下巴枕着她的额头,又俯身亲了亲她乖顺的眼睫:“这下不生气了?” 明澈食髓知味,含糊的嗯嗯两声。 她戏份少,收工也早,不过四点,天边已经微微泛黄了,明澈带阮殊清去周边的私厨吃烤鸭。 明澈这人性子随和,跟谁都能唠上几句,听话里的意思这地她来过几次,片鸭的师傅被她逗的哈哈直笑。 阮殊清属于冷艳高贵的美人,脱了外套,只剩一件黑色的修身的高领薄毛衣,戴着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的禁欲模样,她微微偏头听着两人说话,不动声色的剥了只虾搁在明澈的碟子里:“别只顾着说话。” 第110章 师傅从包厢里退出去,明澈倒没察觉到她微微的不满,笑嘻嘻的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母亲是北京人。” 阮殊清点点头。 明澈又问:“那你父母是怎么认识的?” “我妈到香港上大学,跟我爸是同学。” “哦哦,校园恋情啊。” 饭吃到一半,薛榕给她打电话,似乎是合同的问题,明澈一句也没听懂,挂了电话,明澈忽然饶有兴致地问:“能不能教我一句香港话。” 窗外正式黄昏,夕阳灿烂,阮殊清擦着手,慢条斯理的问:“你想学什么?” 明澈想了想:“你的名字怎么说?” “我的名字?” “嗯。”明澈托着脸,等着她。 阮殊清想了想,放慢了语速,一个音一个音的说:“yuan su cen” “那我的名字呢?”明澈觉得有趣。 “men qi” 阮殊清盛了碗汤搁在明澈面前:“这么好奇,以后带你去香港看看。” “好啊。”正喝着汤,明澈含糊的点点头。 吃到一半,明澈拿起手机来看微博,账号由公司管着,她申请了一个小号,用来看网上对于自己的评价,最近电视剧好评不断,她涨了几十万的粉丝,乐呵呵的在微博评论里夸自己。 阮殊清也有个账号,就叫她的本名,空白的一个账号,连个关注都没有,阮家在港也有些知名度,但花边新闻甚少,大都是些财经新闻,明澈一颗八卦心,喜欢港媒和那些大家族的纷争,偶尔在热搜上瞧见了哪家的联姻或是恋情曝光,还会特地打给阮殊清询问。 她慢悠悠的看,忽然一条短文闪过,她粗略的看了眼,还没看清,却被自己不小心刷新没了。 阮殊清吃饱了,搁下筷子,正侧身看着窗外头的夕阳,又回过身来注视着她。 “晓看天色,暮看云。” 她用粤语念。 “什么?” 明澈按灭手机,没听明白,嘟囔了一句。 江倚青给她夹菜,秀眉微挑:“意思是让你快些吃饭。” 明澈乖乖吃了几口菜,忽然问:“香港还有别的阮家?” “怎么了。” “刚才新闻说,阮家谁的婚事,下边有照片,我还没看到,接过手滑点走了。” 她还有点遗憾。 “净看这些。”阮殊清不动神色的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捕风捉影的新闻罢了,姓阮的很多呢。” 明澈瞄了她一眼,还有点失望:“哦,我还以为会是你亲戚之类的。” 吃完饭,她第一次去阮殊清在北京的家,第二天拍夜戏,戏份少,赶回去也来得及,阮殊清开着辆京牌的宾利,五光十色的华美灯光映在前盖,她家在寸土寸金的中央商务区,一梯一户的大平层,想来价格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她侧头瞧着阮殊清开车,抿着唇,似乎重重心事的样子。 某些时候她们真像是真心相爱的平淡情侣,又有些时刻,却觉得人那么遥远,若即若离的不真切。 “你到底有几套房?” 明澈瞧着明亮精致的屋子,把包甩到沙发上,有点惊讶,桌台上的牛奶、垃圾篓里的废纸团、冰箱上形状不同的冰箱贴,比江城的家更有生活气息。 “□□套吧,忘记了。”阮殊清光脚走在地上,外套也脱了,黑色毛衣拢出挺翘圆润的轮廓,微黄的氛围灯,落地窗外是寂静的车河,她给明澈倒了杯水,看她打量着四周,知道她的疑惑。 “江城那套是我上大学买的,很少过去住了。” 两人那么长时间没见,虽然休息室里亲热过了,却还是有些久别重逢的陌生,尤其是头一次来,还有些微的不自然,明澈喝了口水,打量着四周,干巴巴的说了句:“你这装修还挺不错,北欧原木风吧?” 阮殊清从口袋中摸出手机走进更衣室:“喜欢就多看看,要不我把设计师推荐给你。” 门在她的身后合上。 明澈走到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映着高楼大厦。 这里是北京的中心腹地。 想到这里,很多回忆涌进她的脑海里。 她十一岁,却是天赋异禀,芭蕾舞格外出众,长相又漂亮,舞蹈附属学院的老师格外看好她,推荐她到北京来参加一档儿童节目。 那是她第一次来北京,谁能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真心对待的朋友弃她不顾,一条腿就这么废了。 回到江城后她颓废了很久,久到连温璃都看不下去,明明自己也是不喜欢社交的人,整日拉着她出去透气,让蒋善微替她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 她便是从那时开始了对于这段记忆的遗忘。 那段时间,那个名字,倔强的为了维护一个人,关于这些的记忆,又慢慢鲜活了起来。 这时,玻璃中倒映出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从回忆中醒过来。 阮殊清脱了毛衣,只留一件黑色的蕾丝胸衣,仍旧穿着极修身的低腰牛仔裤,露出一寸令人遐想的衣料边角,也不走近,站在离她四五米远的地方瞧着她。 拿起方才她搁下的水杯喝了一口,唇印相对。 明澈急忙拉上窗帘。 阮殊清不以为意的挑弄着头发:“这么高的楼层,大概只有鸟会看到。” “鸟看到也不好……” 第111章 虽然什么都做过了,明澈却还是有些羞涩,挺翘的鼻尖微微红润,却也不扭捏,微微侧头看着她。 “大设计师,看完我家的装修了吗?” 阮殊清在这件事上是一直是让人无法自拔,天然的娇媚和令人臣服的冷峻交杂在一起。 尤其是,她的胸衣里还塞着几片塑料包装的小东西,无声的挑逗最为致命。 真是疯了。 走近了,将人轻轻抱在怀里,明澈得手指玩弄着她背后隐藏在发丝下的金属扣:“不会冷吗?” 阮殊清合上眼睛,只没头没尾的说:“总会热的。” 最后,还是拉开了窗帘。 抵在微凉的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凝成了水珠,又被手指拨弄出凌乱的印子。 明澈感觉她今晚有点不一样。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明澈半跪在地上,轻轻的用舌尖讨好着她。 阮殊清倚着玻璃,冰凉纤巧的脚掌踩在明澈的肩膀,脸颊因动情而酡红一片,眼神像是喝了烈酒一般迷醉。 她捏着明澈纤细修长的脖颈,念着她还要拍戏,没用太大的力气。 明澈仰起头来看她,动作却没停,眼眸亮晶晶的,发丝微乱。 这幅样子,真想让人把她永远拴在身边,如果让别人看到她这幅动情的样子,阮殊清简直要发疯。 “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阮殊清忍着痛,把人揪起来,体温相接。 “好。” 明澈应了声,亲了亲她的唇角,将散乱的发丝理到耳后,窗外灯火阑珊,她们无声的拥抱着。 “永远。” 周日这天,温璃正在家里收拾东西,金宝在一旁玩泡沫纸。 忽然有人按门铃。 紧接着便是一句不太耐烦的喊叫:“喂,开门啊。” 瞧见人,裴予宁歪着头笑了一下,倒是莫名乖顺起来。 “有什么事么?”温璃瞧着她,仍旧是冷冷清清的一张脸,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又说:“我不缺家电。” 裴予宁手里端着一个电饭锅,长长的插头垂到地面上。 “什么啊?” “快闪开,这是我给你熬的汤。” 裴予宁兴致勃勃的说:“老人不说吃啥补啥么,你伤了手,我给你炖了鸡爪猪蹄汤,就是没找到保温盒,将就将就。” 温璃有点愣,瞧着这个硕大的电饭锅。 裴予宁穿着一件皮草外套,下身是包臀裙,跟这个东西真是不相衬,知道她是好意,闪开身让人进去。 裴予宁走到客厅,瞧见墙边摞了很多软膜包好的画,也有点疑惑,嘟囔了句:“这么多画。”将电饭锅搁在桌子上,喊人:“快来喝,一会凉了。” 盛了小半碗粘稠的汤。 温璃很给面子的喝了几口,裴予宁穿着袜子站在地板上,托着脸,喜滋滋的等着她的评价。 她撇了撇嘴,搁下勺子:“没放盐。” 裴予宁先是恍然大悟,又尴尬的笑了一声:“忘了。” 喝完汤,温璃去收拾那些画。 裴予宁也没走,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她客厅架子上的小玩意,大部分都是旅游纪念品,还有些墨台、印章、骨瓷之类的东西。 一件一件的瞧过去,觉得温璃这个人真得很有意思:“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啊。” “嗯。”温璃淡淡的应了声。 裴予宁走在她背后,抱臂瞧着她的动作,摞在一起的少说也有十几幅画,更何况还有一些在纸箱里没拆开的,有点疑惑,“这么多,你要挂在家里?” “不可以么?” “那你家成画廊了。”裴予宁撇撇嘴,转身去玩小猫。 金宝在自己的地盘上,没那么畏畏缩缩,却还是有点害怕,裴予宁又老想摸它,被哈了几下,还不罢休,金宝不忍其扰,转身跑上楼了。 她还要追。 温璃抬起头来,警惕的瞧着她:“别上去。” “我不吓她,你画室在上头吧?我上去参观一下。” 温璃丝毫不给面子:“不行。” “你这人怎么这样!”裴予宁有点不高兴。 “这是我家,不去打扰别人的私人空间,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温璃把散乱的泡沫纸拢进一个大纸箱,清理着地面,不搭理她,又把几幅画搬到楼梯下头的储物格子,用防尘纸盖住。 “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温璃忙着自己的事情:“你的锅我洗干净了还你。” 裴予宁气的快哭了,一转头,看见自己送的相机也在置物架上放着,还未曾拆封,错愕、愤怒中还带着些委屈。 “你怎么没用?”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背。 温璃疑惑:“什么?” “相机,我赔给你的那个。”裴予宁指着那个角落,声音小了下去,带着点不真切的哽咽:“这么久了,你还生我的气么?” 不提这事还好,温璃抿着唇,脸色霎时不太好看,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她觉得胃有点疼,没再说话,兀自上楼去了。 “哎,你……” 裴予宁气的直跺脚。 过了一周,空气是稀薄的冷,温璃停车在在路边买小笼包,恰好遇到许茵,两人都是志愿者协会的,正讨论着过几天义卖的事,后头忽然想起一阵轰鸣的引擎声。 大冷天,裴予宁敞着车窗,带着幅硕大的墨镜,几乎蹭着温璃的车过去了。 第112章 又泄愤似的在旁边停下,按了几下喇叭,探出身盯着一个乱停车的男人:“斑马线,眼瞎看不到啊!” 那人悻悻的走了。 她也下车买早餐,一脸明艳,看不清墨镜下的神色,弯了弯红唇,笑吟吟的跟许茵打招呼:“早,班长,这家小笼包挺好吃啊。” “你跟我说话?”许茵原本在一旁看热闹,嘴里咬着一个包子,有点错愕。 “当然,不然还是跟谁。”裴予宁撇撇嘴,拿过包子转身上了车,一脚油门走了。 许茵瞧着有意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温璃,她正拿手机站在人堆边上看着早间新闻,嗡嗡的机器声,是老板给她打红枣豆浆,没在意这边的动静,一脸平和。 许茵默默的想:俩大小姐这是吵架了? 到了年末,志愿者协会组织了一场义卖,有钱出钱有物出物,筹来的款项用作给养老院购置一批过冬衣物。 已近深冬,天空是柔暖的晴朗。 许茵跟温璃守着卖画的摊子,远远瞧见裴予宁闲庭信步的乱逛,时不时的往这边看,便戳了一下温璃的胳膊,指着那边。 “怎么了?”温璃有点疑惑。 “你跟裴予宁吵架了?” “没有。”温璃摇摇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哦?”许茵可听他们班女生吐槽,裴予宁这两天跟吃了枪药似的,到处发邪火,谁都能惹她生气,但能让她这么愤怒的人,估计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偏偏她还不知情。 “要不你过去看看?她好像一直在看你,摊我先看着。”许茵理着桌子上的画笔,打量着那边。 温璃低着头看手机,没应。 “怎么样,班长?这场地还可以吧。” 忽然一道温润的男声。 “哎呦,可以可以,哪能不可以啊,多亏你帮我这个大忙。”许茵笑嘻嘻的回了句。 温璃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笑眯眯的眼睛,秦淮抱着臂,手里捏着一个玩偶。 “温璃也在啊。” 酒吧那件事,警方已经查了大概,虽然陈江已经完全揽了下来,但直觉告诉温璃,他肯定跟这事脱不了关系,也不回应,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秦淮也没在乎,笑了笑,指着桌上温璃的一幅画问:“这幅多少钱,我买了。” “不卖。” 温璃的语气泛着股子疏离,直截了当的拒绝。 “不卖?”秦淮有点吃惊,垂下眼睛,手指抚摸着画框,仿佛对一切都不知情似的:“为什么?” “你心里清楚。” 秦淮耸耸肩:“要不给个明示,我还真不清楚。” 温璃别开脸,明显不愿意搭理他,这人还牛皮糖似的,非要刨根问底。 “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他斟酌着语气。 “没有误会。”温璃看着他,声音像阵冷风似的。 倒是许茵有点愣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插话,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你们在说什么啊?” “既然没有误会,我想要这幅画,你对我可能有什么偏见,但也总该给我一个做善事的机会,不是么?”秦淮把手插进兜里,看着她。 温璃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仍然是那句:“不卖。” 秦淮还要再说话。 裴予宁得声音从后头传来。 “人都说不卖了,你是狗皮膏药,还是听不懂人话,舔着脸在这干嘛!” 她瞥了一眼温璃,她也正淡淡的回望着她,这段时间的冷落疏离反而使裴予宁越发的觉得委屈。 她不高兴。 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郁闷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温璃没让她到二楼去,没用她给的相机么。 秦淮摊开手,知道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主,耸耸肩:“好,好,看来这画跟我无缘。” 裴予宁心里杂乱,还是没跟温璃打招呼,哼了一声,瞪着秦淮的背影,也转身走了。 许茵瞧着这俩人,有点莫名其妙,嘟囔道:“一个个的,怎么了这是。” 傍晚的时候,温璃去买猫粮,树叶都落了,街灯立在光秃秃的枝桠里。 路过某条街,她在路边停下车,从储物盒子里摸出一颗糖剥开放进嘴里,淡淡的玉米香味弥漫开。 她目光有点落寞的望着窗外。 隔着一道玻璃,灯光打的很亮。 里头有道人影,正背着手仰头看画,修长白皙的天鹅颈,骨相立体的侧脸,秀美红唇。 隔着不息的车流和来往的人群。 一道侧影蔓延出了无数的心思,温璃看的有些呆了。 -------------------- 第51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 十一月初,温书韫过生日,一家人在海淀的家里,今年寒潮来的早,已经下过一场雪,天寒岁暖,倒是难得团聚。 这种日子,温书韫向来是留给家里,傍晚的时候,蒋老师跟保姆在厨房做菜,父女两人祥和的在沙发上坐着。 温书韫向来扮演的是慈父的角色,温璃被偷拍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同时也将公司里的一颗毒瘤摘了出去,经过紧急公关,影响降到了最低,但他对女儿还是觉得亏欠,反思着是不是在女儿身上花的心思太少,他有意让温璃接手善书集团,但温璃却想要学画,便仍然让她心安理得的追梦,蒋老师虽然严厉,却也对她是万般的宠爱。 第113章 说到底,她也是沐浴着殷切的爱长大的孩子。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温璃胃不太舒服,隐忍不发的按着肚子。 温书韫打量着她,粗枝大叶的人,半响也才冒出一句:“瘦了。” 蒋老师正往餐桌上端菜,听见话,也瞧过来,想起一件事:“学校那边说你交换的名额有了。”瞧着她疑惑的眼神,又说:“这全凭你自己的能力,我什么都没搀和,别那么紧张,是你房叔叔告诉我的。” 温璃点点头:“知道了,妈。” 听到这事,温书韫也挺高兴:“这是好事啊。” 下午那会,他们一家去电影院去看了明澈的新电影。 这是她签经纪公司前拍的,小成本公路片,同她搭戏的小生叫林斯哲,是电影学院的学生,还没毕业,长得又乖又帅,前些日子因为一部综艺火了起来,娱乐圈就是这样,遇到什么好的契机,一夜之间鸡犬升天,影院里大部分都是冲他来的粉丝。 他从荧幕里出现,一堆人便小声惊呼一次。 越到后头,越是被情节和明澈的演技折服,那股懵懂灵动的劲儿,虽不是科班出身,但比较之下,自家正主的演技还是生涩了,于是电影上映的头一天,明澈两个字已经在热搜上挂着了。 蒋善微也颇为赞赏:“这孩子算是找到自己的路了。” 菜上齐了,保姆招呼他们吃饭。 温书韫刚坐下,拍着手惊呼一声:“嚯,挺丰盛啊,辛苦老婆了。” 蒋老师正从酒柜里拿酒,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套装裙,淡淡的妆容温润柔和,虽然职场上雷厉风行,却仍然把温柔的一面留给家里,她微微一笑:“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还有人家小徐呢。” “我的错,我的错。”温书韫忙说:“小徐也辛苦了。” 饭桌上一家人向来不谈工作,温书韫今天挺开心,切完蛋糕,多喝了几杯红酒。 又说起明澈演的那部电影。 讲的是一个富家少女跟一个开出租车的男生的故事,剧本不错,两个人从最初的彼此嫌恶到最后真心相爱,但男方家里是典型的小农思想,心胸狭隘,平常人看了倒觉得冲破世俗阻碍,真爱无敌,但在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里,金钱和地位养出的眼光,绝不济会如此落俗。 说着说着,他们谈起了结婚是否应该门当户对的问题。 温璃愣了一秒,垂着眼睛,在一旁默默的听。 蒋女士发表观点,口气清醒:“家世说到底,差的并不是钱,而是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和见识,站得高,自然眼界高,顶级的东西看起来也稀松平常,若是小门小户,眼界低,生活观念不同,终究是累。” 温书韫喝口酒:“倒是在理。” 也有点酒意上头,瞧着默不作声的温璃:“咱闺女感情倒是开窍的晚,我大学那会死乞白赖的追你妈妈,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次,那会我也是个穷小子,没父没母,你妈生在书香门第,估计也看不上我。” 蒋善微笑了笑,也有些感念,佯怒:“是看不上你,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去西北了,这种事也跟孩子说。” “你那会受苦了。”温书韫喝醉了容易多愁善感,叹了口气:“你姥那会也为你妈糟心,找了这么个落魄的人。” 温璃的脸色不太好,戳着碗里的饭粒,眼神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蒋老师察觉不对,给温书韫使了个眼色:“好了。” 温书韫知道蒋宁是温璃的一家心病,也不再提,静默了一会,问:“阿璃还没谈朋友吧。” 温璃轻声答:“没有。” “爸爸跟你说,你是企业的继承人,要钱我们家已经足够了,对方家里条件什么样我们不计较,爸妈希望你能过开开心心的日子,你喜欢什么男生,爸妈不插手,但得是个正直善良的人,眼光要豁达,有头脑……” 蒋老师抿着唇不太赞许,终于侧身拍了拍温书韫的肩膀:“你喝醉了。” 当晚,温璃住在家里,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江城。 寂静的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和江倚青开着车,在一条只能看见地平线的道路上飞驰,两旁的景色飞闪而过,有绿茵茵的草地,鲜花拱门,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梦醒了,望着窗外冰冷的月色,她揉着跳动的额角,有些怅然。 周日早餐,江倚青在病房的卫生间给母亲剃了头发,宋慈近来脱发严重,人也很快的瘦下来,索性要求把头发剪了,带着一顶棕灰色的棉帽。 医院外的路上有条银杏路,昨天下了场雨,叶子一下子全黄了,风一吹更是落了大半。 第二天,仍旧是灰蒙蒙的天气,江倚青提着饭盒,暮然发现光秃秃的树梢,心下一阵悲凉。 宋慈生病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几乎已经麻木了,很少流一滴眼泪,可不知怎的,忽然捂着脸低声痛哭起来。 傍晚回家,江倚青坐在公交车上,依稀瞧见一群背着画板的青年男女,一群人围着一棵枯树,地上是一片金黄的枯叶,江倚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意识到自己的留恋时,又赶忙收回视线,懊丧的叹了口气。 宛禾街萧瑟冷凄,人影甚少,寒潮即将来袭,刮着大风,大家都不愿在外头多呆。 她的发丝被风吹的微乱,只好裹紧外套,低着头往前走。 第114章 “小心。” 忽然有人扯了她一下,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眸色清浅若琉璃色的眼睛。 江倚青脚下踉跄的往前扑,温璃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微凉的下巴轻轻擦过她的额头,有点不真实的触感。 一个骑着电车的男人擦身而过。 “谢谢。” 江毅清低声说,很快站直了身子,温璃也顺势松开手。 “刚下班?” “嗯。”江倚青站在原地,视线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飘忽了一会,语气似乎不太高兴:“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璃的手插在风衣的兜里,目光打量着她,下巴一挑指了指倚在树边的画包,漫不经心道:“来写生。” 江倚青回想着刚才从车窗里看到的那群人,点点头,默来几秒,口气带着点关心:“天黑了,还不回家?” “胃不太舒服,休息一会再走。”她刚才一直在树边的石头上坐着。 “哦。”江倚青了然的点点头,越过她,拿出钥匙开门。 “我从北京来,那里下雪了。”温璃提着画包站在后头,目光落在她拿着钥匙的手上,有意跟她搭话:“你见过雪吗?” “没有。” 说话的功夫,江倚青已经打开门走了进去,温璃一只脚也踏了进来,江倚青瞧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有点疑惑:“你还有事?” 温璃眼底一片平静,口气中又带着点坦荡荡的无赖:“我还没吃饭呢。” “所以?”江倚青不知道小孩什么心思,天色已经很晚了。 温璃已经走进了屋子,环顾一圈,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从口袋中拿出一百元钱压在筷筒下,看着她:“我想吃抄手。” 空气中漂浮着水汽,冰箱里没有抄手,江倚青煮了水饺给她:“不用钱,你吃吧,吃完早点回家。” 温璃没说话,接过饺子,低着头,吃的很认真,也很慢。 江倚青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吃饭,便背对着她坐,手背撑着额头,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温璃瞧着她的背影,单薄的几乎摇摇欲坠。 “家里停电停水了。” “嗯?”江倚青没听清楚,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她。 “我能不能借住一晚。” “你可以去住酒店。”江倚青摸着眉毛,无奈的说:“在我这算什么。” “现在已经很晚了。”温璃束着手看她低声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酒店很远,我胃有点痛,只想找地方躺一躺,我可以给你钱。” 温璃说着,从口袋里向外掏钱。 “算了。”江倚青再次妥协,家里就她一个人,空房间挺多的。 从前种种,终究不是了却无痕的。于是安排温璃在三楼睡,她去宋慈的房间。 没什么的,只是简单的借宿而已。 但温璃似乎有意让她心烦意乱,洗完澡,头发也不吹,下楼到客厅里喝水,南方不比北方,家里已经供暖了,江倚青的家里还是凉飕飕的。 她里头穿着睡衣,外头套着白天穿的呢子外套,手里拢着一杯热水。 江倚青从房间里走出来,吓了一跳,又看她头发湿漉漉的呆坐着,担心道:“你胃痛还洗澡?怎么不吹头发?” “吹风机坏了。”温璃坦白说。 江倚青“啧”了一声,这才想起,前几日吹风机泡了水坏掉了,是自己忘记添置了,叹了口气:“这种天气怎么还洗澡?你跟我回房间,我去找毛巾给你吸一吸头发里的水,这里冷,不然肯定是要感冒的。” 温璃点点头,起身,乖乖顺顺的跟着她。 上了楼,江倚青到柜子里翻拿出几条毛巾,“咔哒”一声,她往后疑惑的瞧着温璃:“你关门干嘛?” “冷。”温璃面色不改的走到床上,掀开被子倚坐在床头。 江倚青叹了口气,走近了,用毛巾小心的包起她的头发,微微按压吸水。 她们离得很近,温璃一抬头就是江倚青的鼻息,淡香的气味萦绕,江倚青低头瞧着某处,声音却是冷冰冰的:“别乱动,你如果敢做什么,我就把你扔出去。” “唔。”温璃收回扶在她腰上的手,点点头。 江倚青简直无法正视这张床,只想赶快解决了事下楼。 何况小孩有意无意地触碰,简直疯了。 好在她并没再有任何僭越的行为,眼神随意的扫着四周。眼神略过书架,又扫过鞋柜。终于落在书桌上。 江倚青心烦意乱。 “你是在练字吗?”她忽然问。 桌上平铺着几张白纸,一旁摆着文房四宝,原先来时是没有的。 江倚青最后将她的头发用干毛巾全部裹起来,如释重负的从床上起身,随口答道:“写着放松心情。” 待人下了楼,温璃走到书桌边,散落的纸上,竟是极漂亮的簪花小楷,端正文雅,看了极其舒心,一旁放着一本敞开的文刊,和一摞已经写完的小字,拿起来,一张一张的看过去,大部分都是摘抄的散文选段,还有些随笔画的简画。 室内静谧无声,天窗外的树梢沙沙的扫过玻璃。 直到其中一页。 温璃眸色渐深,她的手有些不稳了。 不再是文雅的小楷,而是些微有些狂放不羁的草书。 上头写了一句诗。 而右下角,只写了一个字:璃。 第115章 抚摸着那几个字,不知道江倚青落笔时是何意。 你也会心烦意乱么,江倚青。 她仰起头,竭力不让眼眶的泪水落下来。 同样的,江倚青也是心乱如麻,她猜不透小孩的心思,不知她到底因何而来,难道真是因为停水停电,还是因为别的,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女孩反而来找自己,她被自己的思绪被搞得混乱,冷水扑在脸上,这才清醒一些。 江倚青上楼,曲指敲敲门,没人应,又喊了两声,推开门轻轻的走进来。 她的手机落在这里,似乎擦头发时落在床上了。 屋里只亮着书桌上的阅读灯,床上平坦一片。 温璃仰面躺在矮沙发上,闭着眼睛,嘴唇有些白。 “哎。”她终于看到矮沙发上蜷缩的人影,快步走过去,推了推人:“你怎么了?” 温璃仍旧紧紧的闭着眼睛,秀眉蹙起。 “很难受吗?”江倚青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着,又总不能一直放任她这样下去,试探着问:“我打120吧。” “不用,没到那份,只是太冷了。”温璃翻身躲开她触碰的手。 “放着别墅不住,跑来这受罪。”江倚青嘟哝了一句,下楼去灌热水袋。 正要上楼,一转身,却看见温璃站在楼梯口一言不发的瞧着她,那眼神里竟有悲凉绝望的意味。 瞧着眼前的女人,一时间竟觉得痛也是种畅快。 “你吓我一跳。”江倚青一怔,而后拉着她的睡衣袖子:“到床上去躺着,给你灌了热水袋。” 屋里昏黄一片,温璃脱了外套,盘腿坐在床上,线条匀称修长的腿裸露在外,江倚青把热水袋放到她的肚子上,看了一眼,扯过被子盖上。 被子有股清凉的桂花香,温璃却一阵瑟缩。 她的神情是一种疲惫不堪的沉默,垂着眼睛,淡色的瞳仁没有一丝光。 江倚青转身要走,她忽然在背后说。 “胃病越来越厉害,估计会变成胃癌吧。” 江倚青转过身来错愕的看着她,温璃闻了闻,又平静的说:“你抽烟了。” 江倚青声音很轻,责备道:“你这病全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喝酒太多,还不好好吃饭,身体终归是自己的,你父母也会担心的。” “那你呢?”温璃问。 “我什么?” “如果我死了。”温璃捏着热水袋的边角,一字一句的低声问:“你会不会难过。” 江倚青心里也烦躁的很,在床尾踱步,直截了当地回:“没有这种假设。” “那你会吗?”温璃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 这些天来,她压抑着自己,可感情却像是潮水,尤其她和许铭之间的联系,已经嫉妒的快疯了,说到底,她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爱慕着自己喜欢的人,却被心上人这么对待。 “地上凉,你别瞎走。”江倚青别过头去。 她一步步的走近,知道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温璃凑在她的耳边,像是说一个秘密:“江倚青,你是个胆小鬼。” 沉默的氛围像是枷锁一般束缚着她,江倚青有些喘不上气,却仍有理智:“别说这种奇怪的话,我刚才跟你说过什么?你全都忘了?” “怎么,要把我扔出去?好啊。”温璃张开手站在原地,破罐子破摔似的,“你扔吧。” “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早些回家,我还要工作,没空照顾你。”江倚青转身欲走,她想要逃离。 “陪陪我好不好。” 江倚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再这样我们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朋友?我们现在像是朋友吗,你对我敬而远之,像是防洪水猛兽一样防着我。”温璃低声说:“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究竟要我说几次。”江倚青脸上是愠怒的深情,语气几乎颤抖:“我他妈的不是同性恋,你究竟能不能听懂,我们不就睡过一次,接过几次吻,我以为你是成年人了,能不能懂点道理,难道你要揪着这些东西永远放不下吗?” 温璃咬着牙,俊俏的脸庞冰冷:“我没你那么心狠。”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年纪小没地方发泄,你想睡我,可以,但是不要跟我谈感情。”江倚青知道什么狠话能让她崩溃:“你知道我从前工作那是什么地方,我以前拿你当小孩子,当朋友,不想我们的关系变得那么脏,如果你非要如此,好。” 她挑着眉毛笑起来,嘴角扯过嘲讽:“一次一万,我知道你付得起,温璃。” “你想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吗?” 温璃向前走了几步,两人几乎唇面相贴,她嗅着江倚青的鼻息,竟也淡淡的笑了起来,那笑满含悲凉,竟带着入骨的绝望:“我真想现在就死了,看看你这双眼睛会不会流泪。” 两个固执的人,用力的伤害着彼此。 母亲,父亲,家境,单挑出哪一点,她都配不上眼前的人,在一起又算什么,她的人生一片坦途,光辉灿烂,而自己,权是其中的一个污点罢了。 而这个污点可以不必存在。 片刻后,微凉的吻落在唇角,轻柔的触碰着。 发丝交缠在一起,温璃摘下手腕上的檀珠,开始粗暴的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撕扯掉衣物,毫无任何温存。 江倚青感受到了浓烈的委屈和恨意。 第116章 她躺在床沿上,想着初见时小孩浅浅的笑意,湿润的眼睛望着空洞的天花板,窗外风声阵阵。 她真想这件屋子能够游离在这世界之外,不用管任何的烦恼,就她们两个。 只可惜爱如镜花水月。 温璃的唇边闪烁着晶莹的水光,金发披散在肩膀上,她的身材近乎完美,骨肉匀停,青春又美好,眼睫毛长的过分,湿漉时更甚。 即将进入的前夕,她却停了下来。 征询似的瞧着她。 “你何必问我。”江倚青抓着床单,疲惫的闭上眼睛。 她们在这夜色里互相折磨。 第二天,江倚青在蒙蒙的晨辉里醒来。 浑身酸胀的不行,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味道,她轻轻揉着腰。 温璃已经穿戴整齐,金发别在耳后,仍旧是矜贵漂亮的一个小女孩, 她的手揣在口袋里,一言不发的望着她,片刻后掏出一厚叠整齐的红钞放在床尾:“三万,你点一点。” 两人对视着,江倚青的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唯独隐隐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楼下还有刚买的早餐,趁热吃吧。”温璃的眼睛微红,她几乎一夜未眠,混沌的眯了一会,胃疼的不行,醒了便是去找提款机,好在银行卡随身带着,她看着江倚青,说:我还要上课,先走了。” “这种关系,不值得关心和告别。”江倚青坐在床上,被单堪堪遮住身体,瞧了小孩一眼,拿起一根烟放进嘴里。 “别这么说。” 淡白色的烟雾缭绕,她的胸前有青紫的吻痕。 温璃别开眼睛,轻声却固执的说:“再见。” 江倚青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 手里握着的烟不知燃了多久,猛然一痛,她终于知道放手。 正如那句诗写的。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第52章 无法向前的感情 十二月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陈江终于走出了看守所。 街道空荡荡,偶尔有车飞驰而过,只有他妈站在路边等着,手里提着一把扫帚。 明明不过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眼袋肿着,不知哭过多少回。 陈江走上前,怯怯地喊了声:“妈。” “张开手。”他妈悲怆着一张脸,拿着扫帚清扫他的全身的晦气。 回到家,陈江在父亲的遗像前跪了一天。 母亲对他失望透顶,不过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抹了把泪,语重心长道:“犯了错就改,别再去赌了,也别伤害人家小姑娘,好好上学吧,江儿,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你爸在地下看着你呢!” 陈江也郁闷,明明是秦淮的主意,自己被拘役一个月,不过转念一想,秦淮帮了他那么大的忙,担点责任也不算什么,出来两人照样还是兄弟。 他现在声名狼藉,学校给予记大过处分,家教的工作也黄了。 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到rome酒吧去了,已经走火入魔,还想着把自己输的钱赢回来。 晚上,秦淮约他在校外的一个餐馆吃饭。 回到学校,处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陈江虽然脸皮厚,还是有点受不了,眼见着人消沉了下去。 秦淮喝了口茶,打量着他,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憔悴。” “市里还有哪能赌的地吗?”陈江眼底一片红,他身上还背着十几万的外债,单单秦淮这就欠了五万,兼职打工来钱太慢,何况他妈得病也还需要钱。 “别想了,温家势力多大,出来这事,全市都严打呢,以后赌不成了。”秦淮探出手,隔着桌子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温璃只管把证据送上去,人家家里可不缺钱,哪在乎咱们小老百姓的死活。” 陈江捏着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恨恨道:“断人财路,她真是该死。” 上午,江倚青正在画廊里填登记表,突然接到了许铭的电话,他刚好去看宋慈,她今天的状态很不好,吃不下饭,面色苍白,却还拦着护工不让她知会江倚青。 许铭也知道孰轻孰重,偷偷出去给她打了个电话。 江倚青心惊胆战的请了假, 经理瞧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有点担心,直接给她批了休,人慌慌张张的往医院走。 去到医院,医生已经检查了一遭,好在只是对新药还不适应,有点不良反应,江倚青这才叹了口气。 倒是护工瞧着他俩,对着宋慈打趣道:“您这女婿可是担心你啊。” “倒是我的福气。”宋慈虚弱地笑笑,竟也没推脱,这孩子踏实又体贴,她一早就看中了,对自己闺女也是真心实意,虽然面上不说,宋慈对江倚青还是多多少少有点不满,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关系还确定不下来。 江倚青知道母亲正高兴呢,也在一旁陪笑脸,一派母慈女孝,家庭祥和的伦理场面。 许铭医院有事先走,江倚青留在医院陪母亲说话。 宋慈瞧着她的脸色,心里也明白了,倒是直白:“你对小许到底什么态度。” 江倚青很感谢许鸣,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虚伪薄情寡义的人,知道他的心意却不能给他回复,可自己的母亲却需要这份慰藉。 她叹了口气,话在嘴边说不出口。 第117章 宋慈对她的犹豫很不赞赏,坐在床沿上收拾着她带来的饭盒:“坦坦荡荡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天天苦着个脸,好像人家怎么着你了似的,人家小许是个好孩子,你总不让我管,不让我插手,但也不能总吊着人家,咱们江家可没这么不懂情理的人。” 江倚青知道她妈这是不开心了,不敢看他,捏着指节,犹豫道:“我说我不喜欢人家,您能乐意吗?” 宋慈别开脸,不愿再说话,把装好的饭盒塞进她怀里,催促着她往外走:“你快点上班去吧,别在这里晃得我心烦。” 话虽如此,江倚青却在心底舒了口气,既然说开了,也总好过一直拖着,上前亲昵的抱着宋慈的胳膊:“结婚有什么好,我跟您在一块才最幸福呢。” 宋慈叹了口气:“别给我贫嘴。” 江倚青去查了宋慈账户里的余额,又交了五万元的费用,从住院大厅向外走。 一辆白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温璃靠在车边站着,亮眼的一抹金色,穿着件黑色的蓬蓬羽绒服,整个人倒温和了不少。 江倚青在这种地方瞧见她,也有点奇怪,离了得有五米远的距离打量着她:“你怎么在这?” “胃不舒服,来看医生。”她倒没撒谎。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江倚青打量着她,猜测道:“跟踪我?” “许铭刚从这走。”温璃对她这想法挺无语,瘪着嘴:“我还没那么龌龊。” 温璃按了一下车钥匙,示意她上车,江倚青原地不动,抱着臂,眼神里带着点猜测和犹疑:“怎么,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个兼职做。”温璃已经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已经将近十天没见过了,那一番话,太过贬低她们之间的感情,温璃也是真真切切的发了火,不过归根到底也只能算是情绪上头的狠话,江倚青后头回想,也是十成十的懊悔,她跟温璃的关系,如今变得复杂又曲折了。 “你最好说清楚。” 冬日和煦的暖阳里,温璃的手揣在两侧羽绒服的口袋里,忽然被什么逗乐似的,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微微挑眉:“怎么,忘了?” 江倚青有点恍惚,自从温璃向自己告白之后,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已经很久没看见温璃笑过了,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温璃是不是疯了。 “你没事吧?”江倚青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问:“我忘了什么?” 温璃长久的盯着江倚青的眼睛,她知道那话就是气昏了头,也不再闹她:“油画系下午有堂课,要两个模特,画两个小时,五千块,你去不去。” “是正经的吗?” “当然。”温璃已经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确实是正经的,只不过找两个速写的志愿者,钱是温璃随口报的数。 温璃载着她往学校走,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懒洋洋的照在身上。 江倚青坐的笔直,望着窗外。 已经快要元旦了,学校里正筹备元旦晚会,路边对着装饰品,这种场合,温璃这种风云人物自然少不得要上台,校领导还要拿她的身份当噱头呢,给她安排了一个压轴的钢琴表演。 过一条减速带,摇晃了一下,江倚青的从车外落到车内,再看到温璃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一拍脑袋:“你的手串落在我那了。” 温璃垂着眼睛思索了一会:“下次你休息可以帮我送到学校来吗?” 江倚青数着日子,下次休息应该是元旦了,她不太愿意让温璃去宛禾街,便应了下来:“好。” 课是油画系两个班的课。 一堆画架密密麻麻的围成了一个圈,一个一个的人头冒出来,向门外打量着,中间放着两个椅子,江倚青有点紧张,又想起个事来:“你说两个模特,另一个是谁啊?” 温璃已经推着她走了进去。 人群小范围的惊呼了一声,江倚青穿着淡灰色的工作装,黑色的细跟高跟鞋,普普通通的衣服,掩饰不住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教课的老师端详了一下她的五官,点点头:“挺好,坐下吧。” 温璃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紧张,当他们都是白菜,别乱动,不然教授骂人。” 说罢,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原来另一个模特是她。 两人的手都搭在椅子,免不得要触碰,温璃仿佛故意似的,趁着教授转身的功夫,半只手无意的压在了她的小手指上。 那两个小时,怎样的尴尬和不安江倚青都忘了,却唯独记得,手指相接的舒润感觉。 下课后,温璃送江倚青回家。 裴予宁倒是在教室门口等着。 瞧见温璃出来,仍旧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 裴予宁这些日子一直挺郁闷,也有点对自己心思的彷徨,看了温璃一眼:“元旦钢琴我给你伴舞。”说完,跺着脚扭头走了。 温璃觉得莫名其妙,说了句:“好。”带着江倚青往停车场走。 直到走廊的尽头,裴予宁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事她想不太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或是情感之类问题,她在这方面始终是一片模糊和怅然。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瞬间察觉到爱的产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它是后知后觉的,甚至是已经离别之后才会意识到的情感。 第118章 索性彷徨吧,这是青春里该有的经历。 车开到宛禾街,在街口停下。 温璃从羽绒服里掏出一叠用捆带扎好的钱,数出一半递了过去。 江倚青没接,审视着温璃的眼睛,终于缓缓开口:“我看着有那么傻吗?” 她要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边说:“一帮学生,权当给你们帮忙了。” 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知道被发现了,温璃一挑眉,扳着眼前人的脸,落下一个深深的吻。 “周围都是人!”江倚青瞧着来往的行人,连忙俯下身。 温璃毫不在乎,把那五千块仔细卷好,塞进她的口袋,丝丝缕缕的目光像是藤蔓,缠紧了她:“这是一个吻的价钱。” 这话并不浪漫。 江倚青愣了一下,索性摘开两颗衬衣的扣子,又牵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意,她轻轻的吻了温璃一下,舌尖探出来,还要深入,温璃想起她在酒吧里那幅样子,脸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一把将人推开,口气哀怨:“别拿应付男人那一套应付我。” “跟姐姐玩,你还太嫩了。”江倚青理好衣服,把钱从口袋里拿出来,两只捻着温璃羽绒服的拉链,轻轻下滑,内里是一件v领的薄毛衣。拉开毛衣的领口,把钱塞了进去,眉梢一扬,毫不客气的回敬:“拿走吧,这是一个吻的价钱。” 做完这一套动作。 利落的关上车门,走了。 温璃瞧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在空调的暖风中闭上眼睛。 思索着这段无法向前,也不肯后退的感情。 -------------------- 第53章 陈江的威胁 临近圣诞节,善书集团的广告开始铺天盖地的投放,网上起了不小的轰动,明澈原本在圈里知名度不高,如今担上这顶级的代言,舆论倒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褒贬不一。 大部分不和谐的声音都是说她抢了孙淼的工作,那边惯会扮惨卖可怜,一时好不热闹。 宋玉秉持着黑红也是红的原则,任由舆论发酵,同时开始综艺开始官宣。 反倒是方济源,不知从哪里搞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买了水军开始下场炒cp,方济源大都是女粉,接受不了偶像恋爱,于是相当一部分成了明澈的黑粉,宋玉对这事不在意,但也敲打了那边,不能太过。 直到明澈杀青完回到家,突然从楼梯口跑出两个女生,把死老鼠和p成遗照的黑白照片扔到了她身上,并且举起相机围在脸上拍摄,她这才知道厉害。 明澈吓得不轻,晓晓也不是吃白饭的,当即把人扭送出了楼梯间,并报了警,宋玉知道这事,大发慈悲的给她放了三天假,劝她找个安全的地方住。 于是第二天,晓晓带着明澈光速搬家,搬进阮殊清在江城的那套房子。 薛榕已经派人打扫过了,这会儿正带着人添置家具和衣服。 收拾规整好一切,明澈心情愉悦了一些,四处参观着,这才发现家里有很多跟芭蕾舞相关的小玩意。 阮殊清要去签一个紧急合同,对方也挺难缠,算是前辈,凌晨到家时,已经醉的不行了。 迷迷糊糊的梦被打断了,身边忽然躺下一个人。 下一秒,带着酒气的吻袭来。 “喂。”明澈从睡眠中清醒,轻轻的摸她的头发,却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味,有点担心:“怎么喝这么多?” 阮殊清兀自褪去一身衣物,大力的掐着身下人的脖子,待到明澈喘不上气,呼吸急促时,这才放开手,嘟囔了一句:“好累。” 商场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人前显贵,人后不知道要怎么阿谀奉承才好,明面上她是阮总,阮家独女,其实阮氏集团名下行业份额已然开始逐渐缩水,所以才需要她同何家联姻才能维持住局面,想要开拓医疗市场何其艰难,她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明澈下床倒了杯水给她,回来时人已经安详的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阮殊清回港,薛榕回来取文件,明澈正在屋里归置东西,瞧见薛榕的背影,知道她已经跟了阮殊清很久,应当也了解她的过往,不禁有点好奇:“阮总以前学过芭蕾吗?” 薛榕思虑片刻,摇摇头:“没有。” 这下明澈倒有些纳闷,既然没学过,为什么有那么多码数的芭蕾舞鞋和舞服。 “那都是阮总从前收集的,好像是要送人,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了。”薛榕又说。 明澈点点头,不再问了。 芭蕾舞是她已经遗忘且不再想提及的东西。 回到香港的家里,父亲正在楼下喝茶,茶艺师也在,桌上摆着几个骨瓷杯,阮殊清过去坐下,同父亲汇报了医疗公司的进展,阮父对女儿涉足医疗行业并不支持,倒是希望她赶快同何家结婚,婚后扶持着自家产业,挽回局面。所以没做什么反应,只点点头。 “阿清回来了。”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道人声,何宗琦一身黑色唐装,扶着旋转楼梯漫不经心的笑。 二楼是阮殊清的起居室和书房,她面色明显不悦,站起身来,阮父适时安抚:“好了,是我让阿荣上去看看的,无非一些照片书籍,有什么的。” 阮殊清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眸,心却越发不安起来。 晚上,何宗琦留在阮家用晚餐,阮父却突然在饭桌上说起了订婚的事情,毕竟长辈定的娃娃亲,双方年纪都不小了,对彼此企业各有好处。 第119章 商商联姻,也是大部分富贵人家儿女的归途。 阮殊清知道这事容不得她商榷,虽然阮家明面上只她一个女儿,暗地里却不知道有几位私生子等着夺权,这些年来她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过的心惊。 餐桌上波诡云谲,自己若是一闹,恐怕自己在企业的管理权也会受到牵连,医疗公司刚刚起步,权宜之计,她只得妥协。 何宗琦切着牛排,眼神却落在阮殊清凝重的脸色上,回想着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幅画,更加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 临近圣诞,江城的气氛浓郁,明澈没有工作,跑出来找温璃喝酒。 两人坐在夜景明亮的河堤上,车停在一边,窗户开着,音响中传出悠扬的美国乡村音乐。 “其实我有事要跟你说。”看着远处闪烁的航灯,明澈忽然开口。 “你说。”温璃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瓶。 “我谈恋爱了。”明澈的语气不算坦荡,反而小心翼翼的:“是个女人。” “女人?”温璃倒是有点惊讶,偏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末了又问:“是圈子里的?。” “不是。”明澈摇摇头:“她是做生意的,是香港人,名字叫阮殊清,特殊的殊,清澈见底的清。” “不过,你早就谈了吧。”温璃瞧她有点心虚的样子,隐隐觉得有趣,但也没继续逗她:“既然跟我讲了,是打算要认真谈吗?” “嗯。”明澈点点头,轻轻靠着温璃的肩膀,在她耳边说:“她人很好,一开始我觉得随便玩玩,但现在我是真动感情了,虽然因为我职业的问题不能公布,但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先告诉你。” 温璃听到这话,也是真心为她高兴:“明澈,开心就好,但也别委屈自己。” “你一小孩,说话这么老气横秋。” 却还是依言点点头:“一定。” 酒喝了大半,有些上头,两人索性躺下来,江城近年来治理污染,天空晴朗起来,闻着湿润的青草味,夜里也能看到闪烁的星星了。 明澈瞧温璃目光始终落在老城区那一片,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问了句:“江倚青她……” “她妈得了胃癌。”温璃看着天空忽然说。 “好可怜,她家里挺惨的。”明澈叹了口气,又问:“那她是不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觉得自卑,才一直拒绝你。” “也许吧。”温璃淡淡应道,她语气轻的像是一阵烟:“她是个很倔的人,有自己的骨气。” “其实你这种富二代,其实正常人见了都怕,都想离的远远的。” “为什么?” “有钱有权,接触的层面不一样,你觉得稀松平常的东西,她们可能奋斗半辈子都得不到,这种落差其实蛮大的,要么捧着你,要么嫉妒的要死。”明澈坦言道:“尤其是你,你这种妞,属于金字塔尖的塔尖,任谁见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不过这么一想,江倚青倒是不图你的钱,不然不能把你越推越远。” 温璃淡淡一笑,垂下眼睛:“有时候,我倒希望她能图我的钱。” 两个倔强的人,要么狠狠地相爱,要么相见无言,老死不相往来,明澈试着去设想,却猜不到她们的结局,温璃这人虽然性子冷,却把感情看的极重,爱既然爱上了,便不会轻易的放下。 “即使最后我们没有好结局,或是她不爱我,但我想,我也不会因为胆怯而后悔,爱是勇敢者的游戏,不是么?” 明澈挑着一缕发丝绕在手里,对这一番话也感慨万千:“你能这么想挺好的。” 圣诞夜前一天,街上很有节日氛围,商店里传出圣诞的歌声。 下午上完专业课,温璃刚走出画室。 有人在后头喊她。 是陈江。 他穿着一件黑帽衫,眼袋青肿,显而易见的憔悴了许多,虽然没有被学校开除,但他却遭到了大部分的孤立和疏远,班里没人愿意同他说话。 温璃警惕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秦淮眼里闪烁着祈求和痛苦的光,他嗫嚅一会,竟苦笑一声,展开手,“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 “你想干什么?”温璃冷冷道。 “我想干什么?你问我我想干什么?”秦淮脸色倏然变了,左右瞧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害成这样,你问我我想干什么?” “你这一切全是咎由自取。”温璃不愿理会她,想要越过他向前走。 “你别走,给我八十万。”陈江不死心的拦住她,温璃忙退后几步,他又转变了态度,一脸哀相,恳求似地说:“你家里那么有钱,给我八十万行不行,就八十万,我再也不会打扰你烦你,你们家大业大,这点连皮毛都算不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你爸捐了那么多钱都没眨眼,你就当发发善心,行不行,当做一件善事,帮帮我……” 这番话简直是赤裸裸的乞讨,温璃手指紧握着,向后挪了几步:“你简直疯了。” “你不能走。” 长久的紧迫和焦虑几乎让陈江快要疯掉了,瞧着眼前的女孩,他心里只有无限的悔恨,憋着一口气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我能到今天,全是被你害的。” 温璃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深吸一口气,最后说了句:“闪开。” 第120章 焦灼不安的氛围里,陈江暮然笑了,那笑极冷极淡,他把手深深的插进兜里,用肩膀顶着墙,身体前倾:“有时候,我真想看看咱们这穷人富人有什么区别,你在云端享受,而我却要在泥坑里打滚……我最后说一遍,给我八十万,这事就算了,当拿钱消灾。” 温璃压低了眉头:“只怕这钱能把你压死。” 陈江说:“简直好大的口气。” “温璃!” 这时,后头有人喊。 是裴予宁,她不知在陈江后头听了多少,快步走过来,头一次没骂人也没急躁,只紧紧的握着温璃的手,此时恰好拐角处也有几个男生走了过来,她松了口气,牵着温璃的手离开。 “他就一疯子。”走到停车场,裴予宁才松开手,两人的手心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裴予宁急切的语气:“赶快报警。” 温璃瞧着不远处的教学楼,陈江也站在窗边,不远处的天边泛起了黄,两人遥遥相望,他突然嘲讽一笑,温璃紧握着指尖,直到泛白了才收回目光,她摇摇头,无可奈何道:“没监控,报警也没用。” “那我给你作证呢?刚才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他说的太吓人了,万一他还要害你怎么办?”裴予宁倒是挺想帮她。 “警察不会只听一面之词的,我跟学校反映一下吧。”温璃打开车门上车,却有一股大力把车门重重合上了,她看向裴予宁,只听她说 “你是不是蠢,拿安全开玩笑。” 今天这事说不心慌是假的,温璃漂亮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心绪太过,胃里像是有颗小石子在碾。 裴予宁心里气愤,瞧她这幅样子也顿时泄了气,却不知道她身体这样不舒服:“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局中人尚且不懂自己愤怒的缘由,跺跺脚,转身走了。 圣诞夜,学校周边喧嚷吵闹,街边支起卖鲜花的小摊,温璃不喜欢这些喧哗的热闹,漫无目的的,开车沿着街道一直走。 画廊里有圣诞专题的活动,空气中流动着圣诞歌的声音,带着柔柔弱弱的甜意,橱窗玻璃上贴着圣诞老人的卡通画,门口摆放着一棵仿真的圣诞树,江倚青今天加班,正在里头陪着顾客看画,低声絮絮地介绍着。 直到客人走了,江倚青背手靠在展台边,低着头出神,这会,原本应该在门口放装饰品的小何推门进来:“江姐,你在这呢。” “怎么了?” 小何指了指外面,面色瞧着挺红:“有人找你。” 江倚青看到街边一辆白色的大车,车牌号很熟悉,她走过去,透过车窗,温璃仍闭着眼睛端坐着,散着头发,穿着一件淡白色的厚毛衣,她敲了敲车窗,看见一双清亮却疲惫的面容。 “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温璃解释着,又扬了扬手机,上头有几个未拨通的电话。 江倚青这才记起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她们之间的关系错杂又离不清,余光中,画廊里又进了几位客人,得回去招呼,她问:“你来找我有事?” 温璃知道江倚青的心思,也不愿再多打扰她,微微摇头:“只是路过,想看看姐姐在做什么。” 江倚青点点头,又踌躇着问:“看你脸色不太好。” 温璃从毛衣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小巧可爱的红苹果,托在掌心:“送给你的。” 江倚青微微有些惊讶,捡起握在手里,还带着体温的余热。 “现在没事了。”温璃手上的重量一轻,手掌虚握了一下,这才收回手。 体温擦过,只余料峭的寒冷。 虽是这么答,江倚青却觉得她不太对劲。 江倚青站在约一步远的地方,恰好迎着一面灯,视线平直的看着温璃,冷风送来清淡的香气,车窗中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精致俊俏,挺鼻浓眉,唇上是浅淡泛白的粉色,深邃的眼神中又透露着倔强和哀切的复杂气息。 她是这样美的女孩。 灯光刺眼,圣诞夜的寒风中,江倚青却觉得身体微微热起来,像是春天冰水消融。 温璃本是如此理智淡漠的一个人,以至于江倚青都快忽略了,小孩已经向她袒露了太多脆弱不堪的时刻,而这些记忆共同拼凑出了一段让她也同样难以释怀的回忆。 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拒绝许铭。 即使冒着被侵犯的危险也要帮她, 这一刻,江倚青忽然接受了眼前的女孩。 -------------------- 第54章 遇险 元旦前一天,气温骤降,天气预报说江城今天有雨。 江倚青正在柜台后头核对票据,听见踏踏的声响,回头看,小何正从库房出来,脚步有点快。 小何的脸色有心虚,手里捏着一张纸,上头是打印好的作品名单。 江倚青瞧了一眼,““怎么了,这么着急。” 小何回:“有一副给遗漏了。” 江倚青:“遗漏了?” “嗯,我刚打电话联系了,好在没丢,我还是赶快去取一趟吧。”小何负责交接,晚上就要开始陈展准备,她不能不急。 江倚青思索了一下,去摸储物柜里的车钥匙:“没事儿,别急,还有时间呢,你不会开车,我替你去吧。” 小何库里的另一批画还没点完,听到这话倒是感动的不行:“太谢谢了,江姐,我这正焦头烂额的呢。”又想起什么,赶忙说:“别耽误你的事。” 第121章 “没事,已经差不多了。”江倚青毫不紊乱,把理好的单据收进柜子,拿起包向外走,向后摆来摆手机:“把联系人电话和名字给我发一下。” 走出门,倒是一阵怅然。 打开包,隔层里有一个黑色绒布的小袋子,视线落在上头,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天色莫名有几分阴郁,江倚青开着画廊的一辆轿车,行驶过一条街,前头似乎出了车祸,有交警在疏导交通,穿着反光衣,打着手势让人往辅道上走。 擦窗而过,是超载的渣土车侧翻,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几乎压扁了。 地上蔓延着藤蔓似的血迹。 近在咫尺的死亡。 江倚青不忍再看,别过脸去,心头笼罩着道不清缘由的阴郁,忽而有些惴惴不安。 国立大学是国内的顶尖学府,环境雅致漂亮,哪怕已近深冬,花坛里仍是釉绿苍翠的秋海棠和吊竹梅。 空旷漂亮的走廊里,空气中有油脂水彩的香气。 江倚青穿着暗蓝色的工装,漆皮的矮高跟鞋,离开校园已经七年,在这环境里她忽而有些自惭形秽,收拢了外头的风衣,把胸前挂着的工作牌遮住了。 走到一间教室,看了看门牌上的号码,她轻轻的喊住一个向外走的男生:“能帮我脚一下孙浩么, “我是画廊来取画的。” 这个屋子被分配给学生当工作室使用,屋子里几个人都互相认识,男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微微转身,推开门,朝里头喊了一声:“浩子,画廊有人找你!” 不一会,一个微胖带着圆眼睛的男生从屋里走出来,阖上门,抬眼看,先是一怔,这才把抬手把画慢吞吞的递到她手里。 江倚青以为他还有事:“怎么了?” 他停了得有五秒,脸色是显而易见的淤红,摸了摸头发:“那个……我们在找模特呢,看你气质挺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意向。” 江倚青先是一愣,既而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 孙浩也知趣,不再问,小声说了句再见,快步回了画室。 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这一层是专业的画室,江倚青上次来时,依稀还记得温璃带她去的哪一间,向前走了几步,眼神刚擦过窗子,下课的悠扬铃声响了起来。 她未再作停留,转身走了。 今晚学校有元旦晚会,政府部门的领导也会来观摩,学校很重视,温璃在礼堂排演了一下午的节目,她负责小提琴,裴予宁负责钢琴,两人合奏一曲《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琴声悠扬,裴予宁在这音乐中着注视温璃。 生活中不只有疲惫和恍惚,那一刻,她只想到了雪山上庞大明亮的月亮。 她们的礼服是同色系的米色,坐在后台过流程时,裴予宁却很反常,绷着脸没什么笑容。 直到休息室里的人近乎走光了,她坐在一只凳子上,这才抬起眼睫来,看着温璃,目光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和迷茫。 “怎么?”温璃正侧身打开旁边桌上的琴盒,翻找松香:“有心事?晚上上台专心点,刚才弹错了好几个音。” 裴予宁手指上套着三四个戒指,匀称漂亮,衬的骨节修长,腕骨微微突出,此刻她手上握着温璃的琴弓,轻轻摩挲着。 被这么说了几句,她反常的没有躁动发火,只轻轻点头:“好。” 盒子里没有松香,可能落在车上了。 温璃披上一件外套,起身往外走。 “温璃。” 身后的裴予宁突然喊她。 她的脸色很红,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憋了一口气似的说:“晚会结束后,别走…… “我有话想跟你说。” 从前,她是自信的,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永远都是志得意满,偏偏此刻却怯懦。 裴予宁觉得时间流逝的如此缓慢,过了一秒,或许更久,她听到温璃点点头:“好。” 室外的天色灰蒙蒙的,或许是要下雨了。 江倚青正向停车场走。 很多人见到了一个柔美和婉的女人,手里托着一张挺大的画框,风雨欲来,散在肩上的头发微扬,其实这种场面并不少见,很多学生都会搬运画,倘若是在医学院,甚至还有学生抱着骷髅架子四处走,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 偏偏这个女人很美。 太美。 没见到温璃,那串檀珠仍旧被妥帖的搁在包里, 只能等下次了。 越过一辆大巴车,江倚青忽然瞧见后头的白色大车,以及车旁站着的那道清丽的人影。 温璃正倚在车边听电话,漫不经心的神色,那头明澈正吐槽着:“不仅宋玉,连着林导演都可劲的会折磨人,圈里前辈,连男演员,好多都让他骂哭了。” 明澈已经有了新工作,宋玉费了很大的力气人脉,终于替她约上了林永镇导演的女二号试镜,蜚声国内外的大导演,宋玉千叮咛万嘱咐,明澈也准备了很久,做梦说的梦话都是试镜的台词。 “那更是要珍惜这个机会。”温璃说:“别让人挑出错处。” 矜贵秀丽,穿着礼服,倒像个漂亮的小公主。 江倚青不知觉的紧捏着手指,心里有些踌躇,既想着把东西还她,又怕气氛太过压抑,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站在原地出神。 风轻树摇,天将欲雨。 第122章 她就这么立在原地,眼神描摹着小孩。 这时,一个穿黑帽衫的男人从她的身边飞快的跑了过去。 掀起一阵风,夹杂着飘忽的酒气。 他恰巧撞到了画框的边角,又磕在地上,江倚青踉跄几步,赶不及追赶,赶紧低身查看画框有没有破损。 这么冒冒失失的人。 她心里暗想着,再抬起头时。 看见了今后一生都难以挥散开的阴霾画面。 电话还没有挂断,听筒里,明澈仍旧说着今晚试镜的事情。 温璃半靠在车边,手里握着一块温腻的松香,一下一下的在上头印着指纹。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觉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稍稍一顿,一股前所未有的,猛烈的凉意从胸前爆发出来。 她低头看。 一截泛着寒凉的刀刃,正没入了心口。 陈江拔出刀。 艳红的鲜血很快喷射似的涌出。 米色的前襟艳红一片。 陈江不知喝了多少酒,眼球猩红,瞧着手上的血,竟不知所以的狂笑起来。 那笑声极冷,又极畅快:“你看,你看,有钱人的身体,也没什么铜墙铁壁啊,照样会流血的不是。” “你……” 温璃没有太多力气反驳,她的生命力正在急速地流逝。 陈江狠狠的看着她浅色的眼睛。 “早把钱给我,根本不会有这些破事,你装清高,装公主,把我害成这样……也好……咱们,一块下地狱。” 声音渺远,温璃觉得自己的心跳越发的快了起来,眼前一阵一阵的泛起黑雾。 一旁有激烈的打斗声,陈江又狠狠的骂起来,不知谁尖利的喊了一声:“杀人了!” 温璃的手机和钥匙掉落在地上,整个人也踉跄的几乎站不稳,靠着车身缓缓倒下。 陈江被死死得缠住了,原来那把尖刀有小臂那么长,如今又从背后一下一下的扎进了江倚青的身体。 温璃倒在地上,涌出的泪水让视线朦胧不清,她恍惚想着。 那该有多痛。 快逃吧,什么都不要管。 快逃吧。 江倚青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大滴的泪水落下,她死死的掐住陈江的脖子,用残余的意志,胡乱地挥拳砸向他的眼睛、后脑勺。 天开始下雨了。 冰冰凉凉的雨落在脸上,温璃闭上眼睛,心口却又仿佛燃烧起来。 人太久未归,裴予宁有人疑惑。 秦淮却闲庭信步的走过来,打量了她一眼,忽而面色凝重道:“有人被捅了,穿着米色的……” “你说什么?”裴予宁神色一怔。 “停车场那呢,好像挺惨的。” 话音未落,裴予宁已经急急切切的奔了出来。 拨开人群。 细雨朦胧中,地上躺着两个女人。 一地的鲜血,泼墨画似的。 雨一下,浇在脸上,陈江的酒也醒了大半,他四下扫了扫,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颤抖着把刀丢了老远。 “我喝酒了……”陈江试图解释。 “我脑子现在不清晰,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 人群中观望的保安这才敢上前把他按倒。 裴予宁瞧着,却觉得一种冷,从心底渗透出来。 她近乎嘶吼:“你们他妈早干嘛去了!都他妈看热闹啊。” 副校长拨打了120,已经开始驱散人群:“别拍,都散开,不准拍照。” “想要处分吗!都不准拍照!” 粘稠的红蔓延,这是人体正在剧烈的失血,受了那么重的伤,江倚青居然还尚有理智,疲惫的脱下外套,用力按在小孩的心口,希望能够止住一些血,温璃的脸色已经显而易见的苍白。 往昔红润的唇,几乎灰败。 江倚青看着血液的颜色,终于绝望的哭喊起来。 脑海里尚存的医学知识,她知道这是动脉血。 血流速度快,管腔压力大,一旦发生出血的情况,就会导致体内主要器官都出现缺血,从而引起器官衰竭,失血性休克可导致全身性的危害,死亡率极高。 手下动作没放松,布料被滚烫的血液浸透,她看见有人打120,又瞧见裴予宁,终于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几乎是断断续续的恳求道:“别等救护车,别等救护车……求你快去医院。 她等不了……失血这么快……她要死了……” “别等救护车……” 裴予宁粗喘着气,脑海中却极度的清醒,她参加过急救培训,知道一些常识,急忙去拿地上的车钥匙。 她整个人都颤抖着。 副校长瞧见她这幅模样:“同学,别这么冲动,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副校长止住了嘴里的话,不敢继续再说,裴予宁的眼底猩红一片,冷冷的扫着她:“出了事算我。” 白色的大车在车流中左右穿梭,裴予宁不知闯了几个红灯,她开车向来随心所欲的,此刻却紧紧的扶住方向盘,生怕一个不稳当造成二次伤害,只是怨恨着,为什么速度不能再快一些。 副驾坐着副校长。 这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如今也慌来神,语气颤抖着给远在外地开会的校长汇报情况。 前面有辆车别了过来。 第123章 “停停,撞上了。”副校长小声惊呼。 裴予宁气急了,按了几下喇叭,一脚油门冲了过去:“没长眼啊,插什么,谁挡路我撞死谁!” 后视镜里,江倚青把温璃抱在怀里,她们几乎是两个血人了,她轻轻吻着小孩的嘴唇,又把脸贴在她的颈动脉上。 脉搏跳动越发的微弱。 裴予宁收回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冷冷地瞧了一眼因为车尾撞击而惊愕的副校长:“你最好给我闭嘴。” 蒋老师得到消息时正在开会,秘书慌慌张张的走进来,脸色刷白,听完她瞬间瘫倒在地上,几若无声道:“快给何院长打电话。” 秘书赶忙上前扶她:“已经联系过了,温总最早的航班往回赶,他让您别慌。” 蒋善微虽然平日里严厉,却也是极其宠爱这个女儿,抓着秘书的手,地上坐了半晌,才缓过来,喃喃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怎么能不慌啊。” 江倚青被捅了四刀,子宫破裂,好在并无性命之忧,手术后已经转到icu病房。 温璃的情况却不太好,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 裴予宁坐在长椅上,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剥去了,听不见人声交谈,也觉察不到情绪,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盏红灯。 大量的输血袋被护士送了进去,手术室外的人越来越多,校方的,警方的,善书集团江城分公司的总经理,甚至记者,到了后半夜,连陈江的母亲都来了。 她跪在走廊的尽头,一下一下的磕头。 除了好事的记者,只有那个自称总经理的人对着她破口大骂,好像这些话能彰显出他的忠心耿耿似的,推搡着,把她往外赶。 “够了。”裴予宁从长凳上起身,虚拦了一下:“她儿子犯的错,关她什么事。” 他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裴予宁:“子不教,父之过,没教育好,杀人犯,怎么没她的事。” 裴予宁没力气辩驳,也不想再听这些争吵,对着那老妇人冷冷道:“你走吧,在这除了给大家添堵,什么作用都没有,你儿子的罪警察会管的。” 病危通知一张张的往外送。 温璃伤及心脏,不断的出血产生心脏压塞,血压一直不停的往下掉。 都说人死前会回忆自己的一生,或是说只是自己的幻觉。 仿佛有雪从天上落下来。 温璃睁开冰凉的眼睛,她看到一个女人走在长街上的背影,道路的尽头是一片茫茫的苔原。 女人转身,向她伸出手,她纤细洁白的手腕上带着乌红的檀珠,后方是皑皑雪山,而山后是一轮圆硕皎洁的月亮。 她的耳朵被堵上了,想要呼喊,嘴却张不开。 身体也轻盈,像是要飘到天上去。 -------------------- 第55章 不是友情 江倚青醒在一间宽敞幽静的特护病房里。 穿着淡蓝色衣服的护工看她睁开眼睛,惊喜过望,马上出去喊人。 江倚青的腹部包裹着层叠的纱布,指上夹着心电监护,倒像是同机械融为一体了,环视一周,强撑着想要坐起来,腹部却是极其的痛,像是里面有硬刺在扎似的,又像有蚂蚁在攀爬啃咬,昏迷了一天,麻药劲儿已经过了,疼痛和晕眩潮水般袭来。 原本柔媚的面容如今十分憔悴苍白,嘴角也有淡淡的瘀痕。 正在这时,门开了。 头发花白的院长带着一群主任走了进来,这里江城最好的专家大夫,他们被温家强硬的召集起来,一群人不分昼夜地守着她们。 院长拿着病历,面色和善,检查了她的伤口,确认没有发炎的迹象,点点头,面色凝重起来:“腹部有刀伤,这几天别碰水,饮食我告诉护工留心着,” 江倚青轻声说:“麻烦您了。” 院长看着她倦怠的眼睛,合上病历本,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对一个女人来说会有些残忍:“有一刀伤及了子宫,我们虽然尽力保住了,但是可能后续怀孕可能会……” 他的话适时止住,留一点令人设想的余地。 可能会怎么样。 怀孕困难? 还是说。 “不能怀孕了吗?”江倚青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声音平静。 “不能那么绝对,现在医疗发达,还是会有机会的。” 久久的握着床单,直到医生同她讲话,这才松开,一片清晰的褶痕。 “我知道了,谢谢您。” 情况稳定下来,不再打扰她,一群人往外退,正要关门。 里头又传来一道声音,院长回头去看。 “医生,温璃怎么样了?”江倚青抚着腹部的绷带,她的嘴唇也干的要命,却还是问出了这个让她牵挂的问题。 话音刚落,几人面面相觑,不说话了,他们被禁止谈论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是三缄其口。 江倚青看他们的反应,心里突然开始莫名的心慌,一旁的心率监护的频率越来越快,急切问道:“就是跟我一起抢救的那个女孩,她还好吗?” “陈院长。”蒋善微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您去忙吧。”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医生从病房里退了出去,静悄悄的氛围,江倚青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穿一身淡灰色的西装,五官深邃,保养得很得当,模样很温璃有六七分像。 第124章 “您是温璃的母亲。”江倚青打量着,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蒋老师和善的笑了一下,把保温桶放到一旁的桌上,里头是一份刚熬好的药膳汤,江倚青一直靠着葡萄糖维持体力,蒋老师问了院长,如今也该进食了。 “孩子,你终于醒了。”她把床头微微升起一些,端着汤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温璃还好吗?” 蒋老师舀了一勺汤,吹凉,轻轻的送到江倚青的嘴边,她纵横商场多年,素来凌厉霸道,少有如此温柔舒缓的时刻,提到女儿,心里竟有深深的后怕:“心脏破了,九死一生的境地,现在还在重症观察,好在命是保下来了。” 清汤入口,唇部的干涩缓解了一些,听到这番话,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疼:“她没事就好。” “我要代表温家感谢你,更代表温璃感谢你,她这条命是你给的。”蒋善微语气恳切,喝完汤,江倚青的胃舒服了一些,蒋善微却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背面贴着密码,她塞到江倚青手里,又把她的手蜷起来:“你受罪了孩子,这算是阿姨对你的心意。” 像是被什么东西蜇到似的,江倚青把手缩回来:“阿姨,我跟温璃是朋友,您不用的。” “这是情谊,不是亏欠和愧疚。” “听话,不然阿姨心里也难受,总会过意不去,你的伤,我已经托人找了最好的医生,别太担心。” 江倚青还要推脱,秘书却在外头轻轻敲门。 蒋老师回头瞧了眼:“有什么事?” 秘书的语气有些颤抖:“小姐醒了。” 温璃做了开胸手术,最怕感染,如今躺在无菌的特护病房里头。 抢救那一晚、她输了3000cc的血,3/4的血液都换过了,隔着厚厚的玻璃,很难想象床上躺着的人是那个骄矜清傲的女孩,胳膊上扎着很粗的滞留针,脸色是诡异的苍白,如果不是呼吸面罩上时隐时现的水雾,倒真像是死了。 温璃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她跋涉在苍茫无边的苔原,四面八方都是月亮,她走了太久,最后精疲力尽,昏厥过去。 “小孩,你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难过的话,抱抱会好点,你一个小孩,大概还不会自己承受这些情绪。” “你喜欢我?可我也是女人,你知道你还小,青春期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永远是朋友,好吗?” “温璃,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温璃,别害怕,继续向前走。” …… 嘈杂的声音若隐若现,像是在梦里,有人摆弄拍打着她的身体,可是太疲倦了,不想醒来。 一道柔婉清丽的声线始终在喊她。 “温璃!” “温璃!” 脑中的混沌散去,她睁开疲惫的眼睛,是暗淡的日光灯,又看到一张魂牵梦绕的熟悉面容,正俯身替她调整呼吸面罩。 她伸出手,想要摸江倚青的脸。 “醒了,人醒了。”护工发现了她的动作,对着门口喊。 人刚刚苏醒,只能直系亲属探望。 蒋老师和温书韫穿着无菌服,跪在床边,温书韫最是溺爱这个独女,心像刀割一般疼,恨不得替她受罪,轻轻的摸着她的脸:“你真把爸爸妈妈吓死了。” 温璃仍旧昏沉,极力的想说什么。 温书韫看着她小幅度开阖的嘴唇,把耳朵轻轻凑上去。 粗重的呼吸声里夹杂着破碎的言语。 听了好一会,才听清楚。 温璃说的是:“她怎么样了?” 她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江倚青同陈江缠打在一起,很难想象这个柔弱的女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眼里噙着泪水,一边呼喊着温璃,一边发疯似的厮打着那人,她穿着暗蓝色的工装,腹部的衣料却是暗红一片。 “那孩子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转到特护病房里了,有最好的医生照顾,她救了你,也救了我们一家。”蒋老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也知道女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理顺了她鬓角的乱发,安抚道:“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泪水从温璃的眼角缓缓……滑下。 病房门口聚了一小群人,明澈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晓晓在一旁陪着。 她放了导演的鸽子,宋玉给她打了不下十个电话,骂她不成器、没有上进心,千求万求来的机会,白白做了他人的嫁衣,也真真是恨极了,可忌惮着阮殊清,终归是没在继续批评,只把她这一周的工作全停了,几个高质量的剧本,也一并转了出去。 许茵带着几个同学也过来探望,蒋善微拒绝了学校方面的问候,唯独让她们进来了,有人瞧见了明澈,小声惊呼:“哎,你看,是明澈,明澈,我最近追她的剧,本人比电视上更好看哎。” “是啊,要不咱去要个合照。” ”行吗,我不太敢过去。” “也算是咱们学姐,应该不会拒绝吧。” 晓晓转过头来,用身体挡住明澈的面容,冷冷的扫了一眼。 “那谁啊,这么凶,我不太敢过去。” “我说你俩有点分寸。”许茵听到这番话,面色不太高兴,叉着腰低声斥责:“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温璃刚醒,再说这种话你们就先走吧。” 那两人面色一红,怯怯的应了一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第125章 蒋善微脸色凝重的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明澈瞧见了,踉跄的站起身,赶忙上去问,蒋老师知道她心里的担忧,把明澈抱在怀里,她们都太疲惫了,如今顺着她的后背,安抚道:“醒了就没事了。” 终于松口气,许茵倚在墙上,给副校长汇报了情况,把手机装进兜里,抬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医生正围着温璃检查。 玻璃有点反光。 她忽然看到一个人。 裴予宁。 论远近亲疏,她是最不与温璃相干的,站在人群的最后头,隔着人群缝隙,安静的望向病床,目光没什么力度。 这两天公共课堂点名裴予宁都不在,学校里发生了伤人事件,牵扯到善书集团,影响很大,学校替目击学生安排了专门安排了心理老师,对于她的逃课,也没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过去了。 许茵走过去,两人并肩站着。 “说实话,那次写生回来,我真没想到你俩关系还能这么好。”许茵跟她搭话。 “我也没想到。”裴予宁的语气很低。 美院就她们两个天赋异禀的学生,一个安静孤冷,一个跋扈张扬,性格迥异,天差地别,甚至有好事的人,给她们俩起了个“美院双绝”的称号,当然不只是才气,大家都觉得那件事后她们会结怨,老死不相往来,女生那套,终归离不开勾心斗角。 可他们错了。 许茵对上裴予宁的眼睛,她穿一件暗灰色的毛衣,长长的头发上盖着一顶鸭舌帽。 走廊是凝重的消毒水味。 ”你对她的友情真让人挺感动的,你不知道那天,副校长都吓呆了,你还能把温璃扶上车,那么理智的开车,大家都慌了,那么多血,好多男生都吓得手抖。”许茵撇撇嘴:“平常说喜欢,真有事了吓得跟什么似的,真没种。” 方才那两个女生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是啊,我当天晚上回去都做噩梦了。” “陈江这人平常看着挺赖,但我没想到这么可怕,警察还找我做了笔录。” “还好温璃没事,要不他就惨了,你是不知道学校现在有多少记者。” 往来的言语嘈杂,裴予宁一言不发,听着人群的低语。静静的盯着病床上那道人形,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来,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车上放着清创的医疗用品和几瓶颜色不同的输液瓶,不锈钢托盘相互碰撞,这么多药,都要注进她孱弱飘摇的身体。 裴予宁在发呆。 七嘴八舌的继续说,陈江大概要判多久,裴予宁听见这个名字,皱眉不悦,忽然开口。 “不是。” 几人的交谈因为她的出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许茵疑惑的望着裴予宁:“不是什么?” 顿了几秒,她轻声说:“不是友情。” 后来的那两人听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耸耸肩,疑惑的对视,却又不敢直接问,许茵却悟出一种难言的情愫,惊诧的眼神望着她。 苍凉的白炽灯洒在她的身上,素来骄傲的人始终低着头,那双眼睛有层水膜,声音清冷低微,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很早就有的感情,此时才后知后觉。 …… “我对她,从来不是友情。” -------------------- 第56章 真心 陈江以故意杀人罪被批捕,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案子递交到了检察院,现在正在拘留所里呆着。 陈江的母亲来过医院几次,都被保镖和律师拦了下来。 没人愿意见她。 宋祁知道这件事时刚接了单子人像摄影,手里的相机险些摔倒地上。 秦淮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她后头,冷冷的笑了一声:“吓成这样。” “没有,他妈倒是可怜。”宋祁状态不好,把相机收进包里,和单主重新约了时间,待到那女孩走远了,这才小声说:他这进去了,他妈的病怎么办。” 秦淮不以为意,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有什么好可怜的,咎由自取罢了。” 忽然没来由的出了身冷汗,想起那天在车上。 秦淮望着陈江,莫名说了句:“要是你出事了,你妈就是我妈。” 联系到目前陈江的处境,宋祁心里倒是有个极为大胆的猜设。 不敢继续想下去,慌慌张张的同秦淮倒了别,快步走了。 已经过去了一周。 江倚青腹部的刀口拆了线,伤已经逐渐好了起来,蒋老师给她用的最好的缝合技术和祛疤药,两名护工负责她的起居,同时兼顾着她的意思,没让任何无关的人知道她的伤势。 面上和脖间的瘀伤已经极淡,那段可怖的记忆却没有褪色,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七天过去了,江倚青跟温璃还没见过面。 倒是明澈来过一次。 医生给她的伤口换完纱布,收着一托盘染血的白纱往外走,明澈站在门边,瞧了一眼,微微侧身让行,一言不发的伫立实在惹人注目,江倚青抬眼看她时,她迈开步子走过来,坐到床边。 上次见她还是在许铭的宠物医院,江倚青有些印象,如今已经是一个有点知名度的明星了,她和温璃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我听护工说,温璃转出重症了。”说这话时江倚青语气很慢,注意力放在对方的眼睛上。 第126章 明澈若有所思的瞧着她,阳光打在她的女人脸上,产生一种透明感。 “嗯,到特护病房了,在这一层最东边的那个角落,人恢复的挺好,能吃能喝的,就是蒋老师派人看着,不好走动。” 无声无息的解释了某件事。 江倚青微微一笑,又点点头:“没事了就好。” “她不能用手机,让我给你带句话。”明澈说。 劫难后久未相见的讯息,江倚青捏着自己的指尖,镇定了好一会,这才扭头看她:“什么话?” “她说——”明澈故意停顿了语气,打量着女人眼底的失神和忧虑,待到那份神色浮在脸上,几欲从嘴边脱口而出时,她这才赶紧说:“她让你别担心。”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相隔时间和横亘于忧虑之上的妥帖安慰,江倚青却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怔住了。 明澈打量着她的表情。 手扶在微凉的栏杆上,微微倾身,复杂的看着她:“姐姐,你对她到底什么意思,这挡刀的勇气,我可想不出别的理由解释。” 明晃晃地试探。 明澈比谁都了解温璃的心思,不想她的感情落空。 经过这生死的一遭,江倚青也坦然了,不再遮掩躲避,点点头:“我喜欢她。” “成,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剧组催着我回去,总不能把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明澈坐到一旁的空床上,脸上绽出一个了然的笑。 一来一回的关心了几句,护工进来,两人不再说话。 静默的房间,和煦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江倚青转头看向窗外,屋内暖风太热,护工离开之前留了个小缝透气。 明澈看她的发丝被微风拂扫到后背,皮肤纤白,眉眼深邃,整个人是一种安宁又温和的感觉。 三天后的傍晚,蒋老师离开江城北上开会。 江倚青在走廊跟母亲通电话。 说自己到外地出差,让她别担心。 回到病房,门半掩着。 走廊的暖灯从门缝中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抬头看去,影子的末端有道人影。 温璃拄着输液杆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开衫,里头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最上头的两粒扣子开着,露出胸口的白色绷带,尚未痊愈的脸色仍然苍白,却越发衬的眉眼沉静。 温璃不舒服的时候整个人会显得特别乖。 两两相望,心里都有千言万语。 江倚青走进屋,还未说话,一滴眼泪从温璃的右眼滑落,在木地板上砸出一声轻响。 “哭什么?”江倚青微皱着眉头走近,抬手,又放下,最终结还是用指腹轻轻抹去泪水。 手掌虚按在她的腹部,温璃的泪水越来越多,哽咽中,轻轻喊她:“江倚青。” “嗯?”江倚青的眼神落在温璃胸前那寸绷带的边角,握住她的手,翻过来,眼神又落到输液针上,小孩的手背青紫一片。 她知道这一刀的凶险。 在车上抱着她那会,艳红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涌,沁湿了她的衣服,体温也渐渐冰冷 从未有过那一刻的心慌与害怕。 紧接着,她听到温璃闷声问自己:“还疼不疼。” 劫难重生,饶是江倚青这般自控,也难以抑制的哽咽,摇摇头,“不疼了。”继续说:“刀口愈合得很好,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本是个好消息,温璃却凄凄哀哀的一张脸,低着头怎么都不肯抬起,无声的流泪,直到无力的扶着输液杆蹲在地上。 她知道江倚青几乎失去了生育能力。 “好了。” 未痊愈的心脏还不能承受这么大的情绪起伏,江倚青轻轻替她顺着后背,哀求似的说:“好了。” “温璃,你不用自责,无论失去什么,我都没有过半点的后悔。”江倚青注视着女孩的眼睛,那里有她的影子,她的梦,她的岁月和朝暮。 一字一句郑重道:“因为我爱你。” 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终于稳稳妥妥的落在地上,带着点直接的归属感,温璃难以置信的止住了泪水,带着犹疑和不确定:“你……说真的?” “嗯。”江倚青抚摸着她的发顶,目光也柔软,回应她的,是又一次郑重的话语:“我爱你。” 心中刹那间被星辉点亮,身上好像一下卸掉了所有力气。 江倚青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清晰:“小孩,别哭了,对你的心脏不好。” 两人不知何时开始了拥抱的姿势,温璃蹲在地上,江倚青便用更低的姿势,单脚屈膝,跪在地上轻轻环着她,下巴隔在她耳边。 窗子没关紧,温璃吹了一会冷风,冷凉的皮肤,炙热的泪,撞在一起。 千言万语抵不过此刻。 孱弱的两道身体搀扶着,坐到床边。 江倚青拢着头发,轻轻的亲了亲温璃的眼睛。 “别难受了,好吗?” 原本蒋老师在,两人心里藏着担忧却又不敢表露,此刻才真真切切的触碰到温度,温璃红着眼睛,偏头望向桌面的一处。 是遗落在江倚青处的那串檀珠。 乌红的紫檀木珠由一根黑绳贯穿,哪怕两人都伤重时,也被江倚青细致的装在一个布袋里,妥妥帖帖的放在包的最深处。 江倚青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起身,绕过病床,拾起檀珠搁在掌心,托着递过去。 第127章 “本来那天想去把它还你的。” 江倚青握住她的手腕,将手串撑的宽松一些,往温璃手上戴。 温璃垂着眼睛任她摆弄,脸色却是释然和温和的,末了,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彼此的手心黏腻:“江倚青。” 轻轻喊她。 江倚青微垂着眼睛,等待着她的后话。 片刻后,被一股柔顺的力量拉着贴近,轻轻的吻印在唇角,还带着方才吹过的冷风,感官充斥着小孩的气味和毛茸茸的吐息。 无言、无声。 这是个安静恬淡的夜晚,无声无息之间很多事,很多感情都能发生变化,毫无理由的、莽撞的、失望的、或是欢欣的、幸福的,万般皆不由人,却又随心随意。 裴予宁已经提前知道了交换生通过的消息,开心却又怅然若失,窝在酒吧的角落里无声的喝酒,有个模样痞帅的男生瞧了她许久,终于上来搭讪,她勾勾手,人凑上来时,却又遭到她的嫌恶的破口大骂。 依旧是个脾气火爆、随性恣意的女孩。 明澈坐在阮殊清的副驾驶,开在似乎无尽头的高速公路上,她尚早的开始盘算着新年旅行,想着给阮殊清一个惊喜,为此她已经同宋玉打好招呼,年前密集的忙碌起来,接了部古装的微电影,还有几场晚会要出席,拍的第一部 电影也入围了某个新人奖项,前途似乎坦荡而光明。 陈江万念俱灰,担心母亲也忌惮温家的势力,真真正正的害怕起来,用圆珠笔扎穿了手臂上的动脉试图自尽。 秦淮心情抒舒畅,去看音乐会,此刻正在厅外等人,料子硬挺的西装挺括,微风微杨起发梢,脚尖一下一下得点地,倒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 小情侣上线了 第57章 安宁 江倚青熬了玉米山药排骨汤,用两个保温桶分装,坐着公交车到市立医院。 大病初愈的面容柔婉更甚,穿着外套,不如说是挂在一身骨架子上,冷风吹过,空荡荡的掀起一片衣角。 先去到肿瘤科的病房。 刚要抬脚进,宋明德正在服务台跟护士说话,看见许久未见的一道人影,搁下手里的文件夹,遥遥喊了一声:“江小姐!” “倒是挺久没见了,宋姨说你出差去了,这是真忙坏了,都忘了阿姨不在这里住了。” 宋医生走了几步,把她刚才敞开的门合上,透过最后的一条缝隙,江倚青瞧见里头的病床上是一道男人的影子。 没注意她疑惑的神色,宋明德继续说:“你可是不知道,那特护病房多稀缺,去年主任小姨子要用都愣是没腾出来,上次你说转病房,刚好就空出来了,也好,你妈这病,休息也很关键,原来房间里那个老太太夜里挺闹的。” 想到什么,一瞬的羞赫,又很快如常,江倚青不动声色的点头:“我这几天出差忙晕了,麻烦您带我去一趟。” 穿过连廊,拐了弯,宋明德跟一个年纪挺大的护士打招呼,指着江倚青说:“这就是宋姨的女儿。” 护士放下手里的东西,赞赏的看过来,点点头:“真是孝顺。” 终于来到病房,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头发,推门进。 此时正是午后,宋慈吃过午饭,同护工阿姨聊了会天,安安静静的在病床上睡午觉。 这里像是公寓的布局,会客厅、厨房、厕所、护工休息间一应俱全。 江倚青在床边坐了很久,室内静谧安详,只有细弱的呼气声。 用着药,宋慈人一天天的瘦,裸露在外的手腕已经能看到突出的骨节。 那只手曾牵着她走过很多路,能做出很多花样的美食,替她接过录取通知书,养育了她和弟弟,这是全天下唯一一双永远会接住她的手。 穿着蓝色衣服的护工,提着保温瓶从门外进来,瞧见人,小声的招呼她。 聊了几句母亲的近况和起居,终于偏过头去,走到门外,心里酝酿出一份巨大的悲伤。 生老病死,最是无奈。 绕过几栋楼,江倚青来到了温璃的病房。 她的伤已经痊愈,只是蒋老师固执的留她住院观察,毕竟伤的地方太过凶险,她这么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推门,床边架着画板,小孩正在画楼下路边的一棵树,寂静 江倚青提着汤进来,瞧了眼,也没说话。 温璃搁下画笔,靠过来,牵住来人的手,让她走近一些,亲昵扯过来,举到脸边蹭了蹭,小狗似的,又看见她手里的保温桶,“这是是什么?” 江倚青很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排骨汤。” 医院的饭菜清淡不合口味,温璃吃的少,夜里总是胃疼。 江倚青虽然没陪过床,却也听护工提过,今天给母亲送饭,心里念着,便多熬了一些一并带来。 “你伤还没好利索,别那么辛苦。” 知道江倚青要来,温璃已经把护工打发走了,医生刚查完房,短时间内不会再过来,偌大的屋子里头,就她们两个人。 接过保温桶搁在桌上,“咚”的一声闷响,跟素描本和铅笔放在一起,拉着人站在床边,一俯一仰,一上一下,影子也重叠在一起,感受着舒缓放松的呼吸,江倚青知道温璃现在心情极好。 捋着她后脑勺的头发,又想到刚才的事,柔声问:“我妈那边是你安排的?” 第128章 “嗯。”温璃只轻轻的应了一声,她不是会拿这件事邀功的人,更心思沉稳,知道江倚青自尊心重,贸然提出来可能会横生嫌隙,再者,既然决定在一起,江倚青身上的担子,自然也该分担一些。 蒋老师给的钱,江倚青自然没收,过了几天,又托秘书交还了回去,想来也是经过一番权衡犹豫的,临走前蒋老师谈起这件事,倒是赞叹她是个不卑不亢的孩子。 夸赞是最不切实际的赏赐,温璃私下委托明澈去办了这件事,换了病房,往宋慈的医院账户里存了些钱。 这些分分毫毫都是自己赚来的,没有假手于人或是从父辈那里不劳而获,这是她的浅薄,也是诚意满满。 “阿姨住的舒服一些,对病情也好。”温璃闭上眼睛,感受着她身上的香气,拍了拍她得手背,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门外头有谈话声和脚步声,紧接着推门声响起,两人迅速从拥抱的姿势分开,小心翼翼,怕推到温璃的伤口,江倚青索性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倒在一旁的椅子中,温璃则十分自若的拿起一旁的素描本翻阅,俨然一副神色寡淡的模样。 她们在没有目光注意到的缝隙里相视一笑。 护工是蒋老师的人,终归还是要避着。 又过了一周,温璃终于出院,再次出现在学校时,着实引发了一场骚动。 那会正是合堂专业课,两个班的学生都在一块,门外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瞧见她皆是惊讶一瞬,温璃翻书看着之前落下的课,时不时有人过来关心搭话,询问她的伤势,马后炮似得回忆那时的凶险,又八卦的问起了陈江的处置结果,温璃多数时候只点点头。 许茵看不下去,招呼一句:“差不得了。” 秦淮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的踮脚,在一旁听。 经历过那种场面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患有创伤后遗症,脑海中闪回着血腥的瞬间,温璃抿着唇,不说话,无力驱散,脸色渐渐苍白,呼吸也开始不畅,都是没有同理心的人,仍旧是一句一句的嘈杂。 忽然尖利一声响。 是板凳在水泥地面上拖动的声音。 “差不多得了,都他妈的聋啊!” 往这声音来源看,裴予宁手里握着笔,仍然盯着画板,没有分过去一丝一毫的眼神,皱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乖乖巧的模样,却是一副烈性脾气。 没人想惹裴予宁。 人群终于散了。 课后,许茵要去楼上的团委拿名单,抱着一摞书穿过楼梯的拐角,忽而看见裴予宁倚靠在三楼的露台上,指尖捻着一片枯树叶,微微垂着眼睛,美丽的脸颊上闪过一丝迷茫和恍惚,不知在看什么。 瞧见来人,裴予宁也没说话,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茵记得温璃抢救那天的情景,医院走廊里裴予宁转身而去,身影单薄,垂颓。 医生脚步向前走,对着旁边的护士念着病床上人的病情和护理问题,她的脚步猝然一顿,静静地听着,透过玻璃最后的向里凝望,睫毛垂下的阴影遮掩住了她的目光。 裴予宁没法假装不在乎。 许茵知道她的心思,倒有些唏嘘。 又向前走了几步,无意顺着裴予宁方才视线看去,目光中有两道人影缓缓移动。 不是所有得相遇都有结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偏偏开始是以为会错意的闹剧,太过后知后觉的感情,终归变成了青春里的遗憾, 停车场上,江倚青任由温璃牵着她的手。 经过那一遭,两人舍不得分开,为了更好得照顾温璃,她跟老板请了几天假,这几天在中福山别墅里住着。 魏晋也是国立大学的毕业生,虽然新闻压的密不透风,但通过校友的渠道,多少知道了一些那件事,心底油然的敬佩,她病了那么久,仍然替她保留着职位,请假也很痛快的批了。 下午一点多,外头下起了冷雨,啪哒啪哒的雨滴打在露台的遮阳伞上,敲小鼓似的,卧室里寂静又暖和,温璃在二楼的卧室里睡午觉,江倚青陪着她,一只手挑起她的一缕金发,在手里轻轻绕着。 温璃做了个噩梦,梦里江倚青受了重伤,一个人拖着残破的身体越走越远。 醒来时天边灰蒙蒙的,正是傍晚,倒像是要下雪,身边已经空了,探出手去摸,另一侧仍带着体温的余热。 下楼一看,江倚青已经做好了饭,芳香绵软的一锅粥,几叠小菜,灶上煮着银耳雪梨汤,眼前是柔婉可人的一张脸,单手撑着台子,一丝秀发垂在耳边。 这景象看的她挪不动步子。 “醒了。”江倚青听见她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身,温和的注视着她:“去洗手吧,饭已经好了。” 没听到似的,仿佛还沉浸在梦境之中,温璃心里有种患得患失的后怕,走上前,轻轻环住女人的腰,下巴搁在江倚青的肩头上,终于满足的叹了口气。 江倚青察觉到她这一刻的如释重负,用鼻尖轻轻蹭她的脸:“小孩,怎么了这是。” 温璃闷声答:“做了个噩梦。” “让我猜猜……”江倚青转过身,把人抱在怀里,高高瘦瘦的一道人形,手从睡衣的下摆探进去,炙热的皮肤细腻光滑,一下一下摸着她脊骨突出的后背,哄小孩似的,温璃也最吃这一套,心满意足的把重量托给江倚青。 第129章 “这是梦到我了?” “嗯……” 温璃终于从梦里清醒过来,吻了一下她的脖子,笑了笑:“你就是我的梦。” 临近元旦,学校仍然被伤人案的余波所影响,唯恐影响来年的招生率,晚会更要大办特办,温璃有段小提琴独奏表演,跨年的前一天,她在学校排练。 江倚青开着车在礼堂门口等,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搭一件淡灰色的风衣,妆容和婉,长发柔顺的垂在肩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和的亲近感。 温璃穿着同色的西装,白衬衫,背着琴盒从阶梯一步步下来,先把琴盒放到后排,又打开副驾的车门坐进来。 明澈拍了部短剧,在剧组里窝了大半个月,刚从剧组出来,回到江城,瞧着热闹的场景别开生面,心里也欢快,阮殊清从香港来陪她跨年。 两边如今的关系都稳了下来,没有不互相介绍的道理,四个人约着在一家高档私人会所里见面。 因为拍摄微电影,更好的同人物相称,明澈剪了齐肩的短发,瞧着生动又有趣。 江倚青带了自己酿的桂花酒,心里还是有点忐忑,温璃勾着她的手指,轻轻安抚着。 这是偏中式风格的包厢,窗明几净,点完菜,服务员走进来送果盘,江倚青的外套很长,坐下时几乎垂到地上,屋里又开着很足的暖气,索性便脱了,温璃正和明澈说着话,眼神不动,却一直关心留意着,理所当然的起身帮她把外套挂到衣架上,这期间江倚青也没空闲,手里剥了两个橘子,细细的把橘络一点点摘干净,随手把两个圆滚滚的橙色团子放到温璃前头的白碟子里。 明澈虽然知道两人之间天堑一般的差距,前途命运,谁又能说得清楚。江倚青和温璃家境甚至可以说是天上地下,她和阮殊清又何尝不是,阮氏背后的商业版图,她从来没有摸透。 从前种种,如今看着这两人,是真心为她们开心祝福,也体味到一句话:爱是静水流深。 服务员第三次来询问是否起菜的时候,阮殊清仍旧未到,温璃知道她事务缠身,人忙得很,有时候迟缓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没什么催促的意思。 倒是明澈有点急了,毕竟是四个人正正经经的第一次见面,从前留有余地,尚有退路,现在是真心实意的把她介绍给挚友,温璃不在意,她却不能不在意。 下午两人通过电话,阮殊清那时已经登上飞机,算着时间,现在也应该到了,明澈在桌面下给她拨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我去打个电话。” 明澈从包厢里头走出去,关上门,有些急躁,脚一下一下的踢着墙,又拨出两个,仍然没人接。 换号,打给薛榕。 无人接听。 最后她打给晓晓,“阮殊清联系过你吗?” “没有啊。”晓晓那边挺疑惑:“怎么了?” “没事。” 挂断,手机捏在掌心,她忽然有点担忧,翻开手机搜索今天的新闻,还好,没有车祸的报道。 明澈进去替阮殊清解释了一番,只说她有事走不开,温璃也体谅,三人和和畅畅的吃了顿饭,从会所出来,正撞上一帮人往外走。 像是谈生意的人,其中一个竟是当初为难过明老板的方谦,众人簇拥的是一个皮肤很白,高眉单眼皮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西装,漫不经心的港音。 明澈不待见方谦,自然不肯让路,扯着温璃走在路的正中,生生把人群割了开 两拨人擦身而过,男人竟分出目光看了明澈一眼。 方谦语气不太好:“没点礼数,能的跟什么似的。” “你认识?” “我儿子以前倒是挺喜欢她,想过撮合,中途让人给搅和了,她就一不入流的小明星,玩玩还行,那能跟阮家的千金比。” “哦?”何宗琦打量着她的背影,意味不明的问了句:“怎么个搅和法?” “嗨,这事说起来我倒郁闷,那会我跟明德口头许了一大批零件,后头有了更好的供货源,物美价廉,谁还选它啊,我就想,不如把闺女介绍给我儿子,攀上亲家,这批货收了就当我吃亏。” 何宗琦笑了一声,点评道:“你不实在,明德也蠢。” “无奸不商吗。”方谦挠挠头,有点汗颜,继续说:“谁成想这批货让星辉买走了,听说还给明家的厂子注了资,都说天上不能掉馅饼,还真掉了,活生生砸明德头上了。” 听完,何宗琦收回目光,偏过头去继续往包间走,思索一番,竟笑了笑:“有点意思。” 张总跟在后头听到了,也有点好奇,凑上去问:“您是说明澈?” “不。” 何宗琦抿着唇一笑,右边脸的弧度更大一些,倒有些痞气的意思:“我在讲我的未婚妻。” “她哪能跟您的未婚妻比较,天上地下的。”方谦的语气尽带谄媚:“何宗您好事近了吧,不如一会我们多喝几杯,我这边备了薄酒。” 明德背靠着星辉,发展势头很强,已经隐隐有压过他的时候,何氏找上门时他欣喜若狂,何氏旗下的品牌是医疗器械行业的佼佼者,要是签上了合同,有了何家的依仗,在江成本地更是不愁销路,不仅能压明德,说不定还会打的星辉一个措手不及。 方谦今晚就一个目的,把人哄开心,合同签了。 第130章 这时,一旁的助理接了通电话,拨开方谦,凑到何宗琦的耳边,几人霎时安静下来,他轻声说了些什么。 何宗琦闭上眼回味着刚才的话,摇摇头,方谦刚要开口询问,他竟笑了笑:“老丈人出了点事,我得回去,看来方总这杯酒我喝不上了。” 方谦有点慌,又不敢拦:“那……咱们的合同。” 何宗琦人已经调转方向往外走,秘书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文件递给他:”何总已经签好字了,明日会有专人同您接洽。” “哎哎……好。”方谦喜出望外,小跑着出去送人:“何总走好。” 往机场的路上,何宗琦捏着眉心,有点疑惑:“阮家老爷子身体一向硬朗,怎么突然心梗了。” “阮家佣人说,阮小姐中午离港前跟他大吵了一架,也是气急了。” “怪不得。”何宗琦思索一会,又问:“因为什么吵?”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问你话呢,回答。” “因为……” 助理口气有点踌躇,声音也低了一些:“和您的婚事。” -------------------- 第58章 无力 从医院出来,薛榕开车送她回家。 救护车从宅子里接走了阮业平,最先动荡的倒是董事会那帮老顽固,一个个的打电话来问,阮业平没有完全放权让阮殊清接班的打算,董事们自然看不上她,还未抬脚,三四道阻力就来了,个顶个的把她当个无用的女流。 阮氏作为老牌企业,要想在上一个台阶,商商联姻也是必然的。 阮业平真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何宗琦,就连她妈也是老思想,认定了上一辈早就指好的娃娃亲,忤逆不得,得知他心梗进了医院,一早的飞机回港。 回到老宅,保姆瞧她脸色苍白,登时吓了一跳,忙搁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她:“小姐,您还好吗?”保姆从小照顾她,见她这幅虚弱的样子,忙问:“锅里熬了鸡汤,我给您盛一碗?” 阮殊清一言不发,摇摇头,缓缓推开手,迈着机械的步子上楼。 薛榕在后头看着,心疼的不行。 没让任何人陪,阮殊清独自进了书房。 她仍记得飞机落地江城那一刻的欣喜和期待,仿佛和明澈的美好未来清晰可见的摆到面前,只需继续向前走一步,就是团圆的大结局。 闭上眼睛,眉角竟渗出了汗,她扯过一张羊绒毯,昏昏沉沉的躺到沙发上。 是她太过天真了。 自从何宗琦擅自闯进过之后,书房已经重新换了道锁,就连家里的老保姆也没有打扫的权限,屋子里寂静无声,窗帘拉的严实,昏黄的一道光线从缝隙里射进来,恰巧映着一面乌红的大柜子。 上头零零散散的摆着许多东西。 自从和明澈在一起,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进来了,这是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 恍然间,她做了一个梦。 那会她刚十七岁,在北京过暑假,爷爷出去溜了一道弯,瞧见电视台举办的一个夏令营节目,觉得有意思,便让她也去参加。 阮殊清是阮付两家的独女,生的贵气骄矜,亭亭玉立的像是一只白鹤,社交不宽泛,张口也是港音,妈妈家的长辈不太赞许,盼着她能交些朋友,也练一练普通话。 明澈那会不过才十一岁,已经依稀看出美人坯子,天赋异禀,芭蕾舞格外出众,在人堆里,饶是她也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其他成员出身娇贵,有自小出名得童星,也有柔弱不能自理十分蛮横的少爷。 他们嘲笑阮殊清的港音,明澈那会有一张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明眸皓齿,却是倔犟脾气的一个小人儿。 小霸王似的,瞧不得欺霸行为,用力的帮忙着怼了回去,录节目的空隙,带着阮殊清去街后巷子吃烤串,小心翼翼的安慰她。 阮殊清接受的教育远超同龄人,心思也更成熟,其实对那些嘲笑和戏弄并没有什么感觉,偏偏她的普通话是在蹩脚,明澈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却又板着脸说:“我不是在笑你。” 她这才觉得眼前这女孩,真是十分的有趣。 不再理会,那几人却变本加厉,录节目的空档里,偷拿鞭炮去炸她,米白的裙子上留了些黑点,明澈不甘退让,索性抓起鞭炮塞进了领头小子的怀里,拉着人跑的飞快,阮殊清便任由她拉着,只看见马尾轻轻跳动,她们在北京的巷子里穿梭,温良的风穿过树荫,也吹走少女身上的燥热,两人渐渐亲近起来。 阮殊清陪着明澈在夕阳西下的舞房里练舞,少女的身体骨肉匀停,明澈笑嘻嘻的说着自己的家乡和理想;明澈在水族馆一字一句的教她拗口字词的发音,海龟和鱼群从他们的头顶缓缓游过。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们的人生何必间隔那么多年才会重逢。 心理医生每周来三次,协助她忘掉那段可怖的回忆,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做噩梦,如今那种糟糕无力的心境,又再次降临。 睁开眼睛,在沙发上怔怔的坐了会儿,起身走过去,微微仰头看着那幅摆在柜子里的画。 《天鹅》。 很多水晶球和音乐盒,还有一些搜集来的,有关明澈报道的刊物和杂志,这些零星琐碎的东西,已经跟了她许多年。 第131章 有时她忙碌完,就到这面大柜子前坐着,以前的事,已经有些模糊了,唯独那张倔强带着点蛮横的小脸,始终清晰的刻在心里。 如果不是她,明澈想必也不至于在冗杂的娱乐圈里浮沉。 这时薛榕在外头轻轻敲门,谨慎的声音:“明小姐来电话。”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疲惫无奈的一双眼睛。 薛榕等着她的答复。 “就说……”阮殊清的面色愧疚,顿了几秒:“我这边工作有急事,晚些给她回电。” 领了吩咐,薛榕接通电话,按了外放,一句一句的依照她的意思说。 电话那头翘首以盼的心情低落下去,却仍然嘱咐她不要太忙,注意休息。 重新阖上门。 她忽然觉得很累,合衣躺回沙发上,寂静无息的闭上了眼睛。 元旦当天,阮业平回到老宅,由家庭医生照料者,他这种人,最是挑剔苛责,只有在家里才呆着舒服。 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气氛却并没有丝毫的欢快,阮殊清她妈仍旧担心着丈夫,又得留心管束着抗逆婚约的女儿,进进出出的操持着一大家子,神色愠怒疲乏。 阮殊清已经买好了离港的机票,她不愿面对这一群虚假的面孔,阮业平穿着件灰白的羊毛衫,面容刀削斧刻一般锐利,两鬓斑白,发梢仍是乌黑的,他保持老一辈资本家的傲慢做派,最是忤逆不得,瞧着阮殊清提着箱子出门,脸色登时阴沉下去,不怒自威的喊了句:“阿清,回来。” 付女士刚从外面采买回来,身后的佣人提着大包小包,瞧着这副架势,挽着皮包,一动不动的站在她的车前头,目光不悦:“阿清,你爸病还没好。” 她虽然宠这个独女,却也不能由着她胡来。 薛榕也在后头用事实低声劝她:“阮总,董事会现在还不认您呢,这一走,星辉怕是更腹背受敌了。” 没有一个人不在拦她,冷风掀起衣摆,望着黯黑的天空,牢笼似得气氛里,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如今连来去都不自由了。 阮殊清停下脚步,把箱子交给薛榕,转身进屋,走到桌边坐下。 一顿饭吃的冷冷凄凄,为着她的这桩婚约,早已不睦已久,对于这个哑炮似的话题,如今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只等谁来点燃引线。 付女士觑了一眼阮业平的脸色,嘴上却和善的跟阮殊清说话:“宗琦那孩子最近在做什么,听说付家的医疗拿了好几个审批,有拓展的势头,星辉倒是能借一借它的力,那样,你也不至于两头跑了。”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阮殊清了解她妈,迂回的策略对她根本行不通,只能直来直去,戳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 她明显一副不愿意谈的样子,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何家枝高,星辉就一小麻雀,攀不上。” 付女士搁下筷子,唇角微微下垂,露出一点不满的神色:“我看宗琦对你挺用心的,现在分那么清楚,婚后不是照样一起打理。” 阮殊清敏感得神经跳动起来,动作忽然停住了:“妈,您不用拐弯抹角的琢磨我。” 阮业平细细的品了一道汤,来来回回的话听在耳朵里,始终是不动声色的一张脸,付女士被她这句话惹的面色一滞,偏过头去看阮业平,他会了意,将手里的瓷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沉闷一声响:“这段姻缘,由不得你来挑三拣四。” 阮殊清蹙着眉头:“既然如此,从前何必劝我,干脆把我包装好,敲锣打鼓送到何家,岂不更好,权当我是具没灵魂的木偶,父亲,您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阮业平听懂了话里的浓浓讽刺意味,手中的汤碗摔到旁边的一尊花瓶上,凄厉的破碎时中,他沉声道:“父母之命就是道理。” 阮殊清从小便不亲近父亲,却也见过他撒火,见过他把做错事的保姆骂得体无完肤,见过他砸东西,却从来没见过这般令人胆寒惊冷的神色。 书房里吵的那一架,几乎耗尽了父女之间仅有的那点温存。 付女士说:“阿清,你父亲病还没好,阮氏也等着这一场春雨呢。” 阮业平说:“这不单单只是你一个人的婚姻。” 低下头,默了一会。 再抬头时,素来傲魅的眼里竟沾染上了绝望一般的笑意,仿佛往事历历在目。 自己永远是这般无力。 付女士到底是宠溺更多,见她这失神恍惚的幅模样,敛起厉色,柔声细语道:“听你父亲的,别犟,宗琦也是个好孩子。” 阮殊清置若罔闻,站起身来,仍然一张柔婉孤傲的脸,眼神却是冰冷,仿佛蒙着一层霜,隔着长桌和一地的碎瓷片同阮业平对视。 付女士有点担忧的望着她。 她知道辩驳没有任何用处,沉默着维持自己的态度,迈着疲惫的步子上楼。 元旦后的第三天。 北方势力强大的寒潮越过了南岭,浩浩荡荡的南下,抵达香港,气温降了几度,吹了几天的冷风,又下起雨来。 开完电话会议,阮殊清想着星辉的年报, 她站在书房露台上吸烟,冰冷的雨丝扑在脸上,竟觉得畅快,满是桎梏的繁琐家庭,只有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才是自在的。 保姆在外头敲书房的门:“何总来了。” 第132章 何宗琦穿着一身料子极其考究的西装,阴沉沉的一张脸,在门厅站着。 遣开保姆,瞧见来人的背影,阮殊清的心底一阵恶寒。 她是独女,何家却是兄弟三人,何宗琦排行第二,正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长久的勾心斗角里,造就了他极深的城府,如今紧抓着婚约不放,也是因为何家那位老爷子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传闻已经开始拟定遗嘱,分割庞大的家产,何宗琦要多分一杯羹,自然要有个依仗。 听见脚步声,后头看着来人——她披一件白色的羊毛披肩,红唇长眉,整个人带一点泠冽的攻击感。 “这么冷,不多穿些。”何宗琦上下打量她一番,关心道:“听阮叔叔说你最近在家办公?” 阮殊清的面色平静如水:“有话直说,没有寒暄的必要。” 何宗琦挑挑眉,仍然维系着虚假的平和:“怎么,看到我不开心。” 阮殊清冷着脸,说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话先挑明,婚事我不可能同意,你既然知会了,又何必这么虚伪。” 何宗琦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那笑里带着丝嘲讽和冷意,缓缓站定,眸色阴沉:“我最近到大陆处理业务,倒是听到个有趣的事。”他缓慢的踱着步,鞋跟敲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咚”声:“想来跟你分享分享。” 不详的预感,阮殊清抿着唇,陡然一阵寒意升上心头,无声的凝视着他。 “最近有个模特出身的影星,上了几部电影,势头倒是挺不错,我手底下的寰宇娱乐有意签了——” 何宗琦向前走了一步,倾身,语气擦着阮殊清的耳廓。 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姿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存。 “但有人告诉我,她跟一个香港富商不清不楚。”何宗琦疑惑的语气:“偏偏这个富商,还是个女人,恰巧也姓阮。” 言止于此,他轻声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牵扯到明澈,阮殊清的眼睛里是真真切切的怒火,不顾仪态,狠狠的揪住何宗琦的衣领,极好的面料揉皱成一团:“你调查我。” “我哪敢啊,阮总,阮大小姐!您金尊玉贵的,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查您呢。” 他的语气森寒,就着阮殊清的动作,强迫着两人对视:“论起娱乐圈的势力,你心里清楚,你比不上我,阮家也比不上我,让一个人身败名裂,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对峙最忌讳示弱,阮殊清却无法泰然,猩红着一双眼睛,猛的把人推了个趔趄:“你敢动她,我饶不了你。” “我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想给您提个醒。”何宗琦站直了身体,拂平了褶皱的衣领:“咱俩这婚约,没办法散,何家最看重脸面。 “阮总您不领意,就别怪我无情。” 两人争执这会,一辆黑色的大车绕过花坛开过来,阮业平见到何宗琦倒是愉悦,停下车,司机绕过来开门,他拄着拐仗,何宗琦走下台阶去搀扶:“阮叔叔,您身体可还好?” 阮业平喜欢这孩子,一番慰问,心里更是服服帖帖的:“劳你这孩子还挂心着我。”又瞧见一旁面色不好的女儿,拍拍何宗琦的手,示意了自己的安慰和肯定,招呼着阿姨,留人在家里吃完饭。 只剩阮殊清一人站在门廊里头。 冰凉的雨丝随风落到脸上,却不去拂。 薛榕撑着把伞走近,阮殊清却推开她的手,失魂落魄的走进来暗蓝的雨幕中 -------------------- 第59章 下雪 清晨,暗淡的朝阳擦破雾气,终于露出了一点暗黄的边缘。 第一堂课,大家熙熙攘攘的往教学楼赶。 进门,开始找座位,有人步子一顿,担忧的看过去;有人开始低声讨论;有人惊喜过望。前排那道金发的身影始终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善书集团是纳税大户,这件事又发生在人流密集的学校,尽管蒋老师跟媒体打了招呼,舆论还是哗然一片,上面给了很大的压力,案子的流程走的很快,陈江判的很重。 一切结束得悄无声息。 “你回来了。”许茵瞧见人,搁下一摞书,坐到温璃的旁边,小声关心:“伤恢复的怎么样?” 温璃答:“都好了。” 许茵笑了笑:“那就好。” 宽大教室里喧嚷。 裴予宁提着包走进来,铃声在她踏进门内的那一刻响起,众人抬起眼睛往外看,来人穿一件短羽绒服,浅蓝色的牛仔裤,淡妆,脸色寡淡,垂着手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的打算,目光始终落在温璃身上。 愣了一会。 后头堵着的几个人相互对视,最前头的人小心翼翼的问:“同学……” “同学。” 裴予宁回过头,蹙眉。 显而易见的低气压。 那个男生倒是有些不敢开口:“那个……让一让好吗?我们进去一下。” 裴予宁点点头,收回视线,迈步走了进去,坐在窗边的一个空位上。 一节课听的心不在焉。 昨天晚上,交换生的两个名额已经正式确定下来,今天是公示的第一天,下课铃响,房教授走前当众宣布了这个消息。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温璃摸着书页的边角,感受着纸张的锋利感,出神,一张脸低垂着,像是扑克牌。 第133章 裴予宁撑着脸望着窗外,把书摊开,笔帽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 许茵两头看了看。 她是唯一知道裴予宁喜欢温璃这事的人,窥探出了世俗的眼光,心里有种雀跃,对于交换这事也由衷的替她开心,禁不住点了下温璃的手背,“我就知道是你俩,咱们院里没有比你们更够格的人。” 温璃感觉到触碰,先是看向手背,这才逐渐地抬起眼睛,她的瞳孔颜色浅,出神时显得有些迷茫,直直撞进许茵有点疑惑的眼神中。 “你还好吗?” “没事。”温璃摇摇头,语气有点力不从心。 下了课,课堂里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温璃把书装进背包,“叮”的一声,拾着手机,上头有一条刚收到的一条短信。 ———今天预报有雪哦,小孩。 南方的天气向来湿冷,江城上次下雪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不知谁带上了两片窗帘,教室里明暗分界,温璃恰巧站在这道光影的中间,低垂着神态,不说话。 裴予宁也没走,本注视着窗外的眼睛看过来,几乎一秒就明白了她情绪上的低迷。 起身,走近。 鞋跟敲击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空旷声响。 教室里只剩了她们两人。 “开车来的?” 裴予宁脸色显而易见的担忧,单手撑在桌边,指尖轻敲着桌面,似乎有点焦虑。 自从伤愈后,裴予宁隐约知道了温璃和江倚青之间的纠葛,她承认自己对温璃的感情,却也坦坦荡荡,拿得起,也放得下,没来得及迈出的那一步,如今已经退回原地。 “骑车。”莫名其妙的问题,温璃耸肩问:“怎么了?” “我送你回去。” “嗯?”温璃有点疑惑。 裴予宁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话还未完,已经将温璃的包挽在手里,背带压着袖口,一条深深的褶皱,推门向外走。 “到底怎么了?” 温璃亦步亦趋地跟在裴予宁后头,到了停车场,终于问出口。 打开车门,示意温璃坐近副驾,裴予宁指着校门口熙攘的人群。 “陈江他妈来了。” 裴予宁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 萧瑟枯索的风吹起几片叶子,门口聚集了许多人,交头接耳、轻声议论又撇开嫌恶的目光,人群小范围的包裹出一个圈来,一个发顶苍白、面目苍老的老妇跪在校门口,肩膀上背着一个老旧的布包,嘴里念念有词。 精神已然不太正常,失去了丈夫,如今儿子误入歧途,一夜白发,她只是一个无助可怜女人。 裴予宁按了下喇叭,“滴”的一声,人群让开一道,陈江母亲的身影在车头前方出现,又移到车窗边,最后消失在后视镜中。 温璃的视线一路追过去,默敛无声。 为了保护她,蒋老师几乎对温璃掩瞒了她受伤后的所有细节,一是怕刺激到人,产生不好的回想,二是陈江妈妈几乎每天都到医院跪着,温璃虽然面上疏离冷淡,其实很心慈,但蒋老师并不打算接受这份毫无成本的道歉。 温璃差几厘米就会心脏破裂而死,江倚青几乎被剥夺了做一个母亲的权利。 这一切,不是跪不跪就能解决的。 往中福山别墅方向走。 车厢内寂静,只有空调细弱的出气声。 “哎。”裴予宁喊她。 温璃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震撼的情绪里,怔神不理。 裴予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斟酌着语气:“心里别觉得有什么内疚亏欠的感觉,这事你是受害者,她妈再可怜也不是你的错。” 瞧她仍旧低垂的脸色,心里有点着急,有意放缓车速,又说:“你一定听我的,千万别和她接触,避着点,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虽然那个女人看着老实面善,但她儿子进去三十年,几乎是见不到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你不担心自己,别人还担心你呢。” 听到这话,温璃转过头来看看她,那目光很轻,略有些阴暗的车厢里,睫毛的阴影几乎覆盖住了眼睛。 “看我干什么?” 裴予宁是个机敏的人,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眼神暗淡下去,指节无意识的敲打着方向盘,声音低下去,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还嫌受得伤不够重啊。” 好在温璃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靠在椅背中,点点头,很轻的牵着嘴角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裴予宁心神微动,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落,收回眼神,继续瞧着前方的道路,过了一会,轻声说:“没事。” 自己对温璃的感情,裴予宁倒是惆怅忧郁了许久,却也无可奈何,人家有了心上人,总不好再去横插一脚。 或许可以仗着自己强势的性格和雄厚的家庭背景介入她们之间,可这不是裴予宁会做的事。 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从不拱手相让,不能被别人压一头,接受不了失败,所以被人说跋扈、脾气差。 诸如此类,裴予宁都认了。 或许别的什么还能争上一争。 唯独感情。 她只能佯装坦然的,接受事与愿违。 把人送到中福山,裴予宁说自己还有事,温璃便也没留她,一道白色的车影很快消失在道路拐角。 第134章 冷风阵阵,深冬寒冷肃杀,天边是淡灰色的,打开栅栏门,一只肥猫端端正正的坐在淡黄的草坪上,慵懒的舔着脚丫,抬头瞧见人,娇弱可人的“喵喵”叫了几声。 “金宝。” 温璃长手一伸,把它捞进怀里,沉甸甸的实心感。 痊愈之后,温璃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心口偶尔会刺痛,去检查过,医生说没什么问题,江倚青倒是紧张,时常过来,由着她的照料,不止温璃,连这小家伙也日渐丰腴。 这可把江倚青愁坏了,猫咪太胖了会影响健康,只好板着脸跟金宝严肃地说:“装可怜也没用,以后你要开始减肥了。” 温璃捏了捏它的耳朵,垂着眼睛,视线落在它的脖间,轻轻的笑了一声。 这是一条深红色的小围巾,上头一朵米白色的小花,边角还绣上了名字。 “金宝。” 温璃低声地跟着念,指腹摩挲过去,是柔暖细腻的触感。 下午的时候,温璃开车去接江倚青。 画廊到了年底忙的不行,隔着橱窗,江倚青穿一件淡灰色的毛衣裙,长卷发挽在一侧,浓眉挺鼻,唇色樱红,俏丽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戴着白手套,露出几寸纤细洁白的手腕,正提着幅画往楼梯走。 金宝卧在方向盘前头,仍然带着那条憨态可掬的小围巾。 睁着溜圆的眼睛,仰着脑袋望向外头,温璃神色闲适,伸出手,摸了摸它绸缎般柔软光滑的毛皮,再向外看时,暖黄色的路灯灯影里,已经飘起了细碎柔软的雪花。 下雪了。 江倚青不知何时瞧见了她,摘了一只手套,走到橱窗边,轻轻哈了口气,透亮的玻璃被一层白雾覆盖。 温璃降下车窗,鹅毛似的冰凉雪花飘了进来,微凉的落在鼻尖。 茫茫的一片水雾,透着后头的微黄红晕的街灯和汽车尾灯,手指触上去,凉丝丝的感觉,江倚青思索着,微抿唇,照着温璃的样子别别扭扭的画出一个小人来。 画的实在不好,眼睛鼻子晕在一块,枉得温璃平常没少教她画画,江倚青轻笑着叹口气,这艺术类的东西终归是要点天赋,从前在咖啡馆,她画的那张小狗,大概是最好的一幅作品。 这时老板在展柜后头喊她,江倚青循声走过去,老板跟她叮嘱了一些交接问题。 再回过头时。 玻璃窗外是一张白釉俊秀的脸,长长的睫毛上粘着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轻轻勾着唇角,眼神清澈含笑,又明显带着一丝得意。 小孩一挑眉。 江倚青的视线落在下头。 方才那个别扭奇怪的小人边上,竟多了一团白雾。 白雾里是两个手拉着手的女孩,中间冒出团团的爱心。 画廊里人流往来,马路上也喧闹。 她们近在咫尺的相望。 -------------------- 第60章 属于彼此的那一刻 难遇的雪天,街上熙熙攘攘,一条路上亮着彩灯。 车留在画廊那,金宝委实太过胆小,但对于看雪却很有兴致,温璃于是把小猫包在自己羽绒服的领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睁着胆怯却好奇的眼睛,她们步行着去吃晚饭,雪下的很薄,气温格外的冷,晶莹剔透的雪花漫天飘落。 温璃打着一把伞,牵起江倚青的手,搁进自己的羽绒服的一侧口袋,小孩的手心暖乎乎的,又沁着点汗,像是一团燃烧着噼啪作响的柴火。 虽然穿着高跟鞋,身高却仍比温璃稍稍矮些,胸口贴着肩膀,小孩绷直了身子,几乎所有的心绪都集中在肩上,衣料相互摩挲,这让温璃有些紧张。 “你打算在雪里洗澡吗?” 江倚青轻轻握住她的手,把雨伞扶正,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而温璃的手烫的像是火炉,挽住小孩的胳膊,这使得她们紧密的靠在了一起。 江倚青似乎很不喜欢她默不作声,腾出手轻轻捏了捏温璃的脸:“看你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两人踏着步子,身后脚印曲折。 “我交换生的申请通过了。” 江倚青地脚步一滞。 她们停在一个红灯的路口,温璃抬起眼睛,看着前方的倒计时,脸色有点冷素:“去法国,明年春天走,秋天回。” “真的?”江倚青由衷地为她开心。 温璃瞧着她的脸,手倏然握得更紧了一些,语气罕有的迷茫。 “我的人生从前是一步一步规划好的,什么年纪该干什么事情。”温璃的声音又轻又低:“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交换,出国念研究生,再过几年我要接手集团里的事情……这是很多年之前,那会我还很小,十几岁,我和爸妈一同商讨得出来的结论。” 只是如今,她要考虑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江倚青静静地听她说话。 “可是,姐姐……” “我想要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异地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会晨昏颠倒,法国刚起床你这里却是深夜。” 红灯开始倒计时十秒,她的语气低下去。 “相处的每一刻都珍贵,我想跟你走很远,想以后结婚,这些不是玩笑话。” 信号灯终于变成绿色。 两侧的行人纷纷向前走,唯独她们两个停在人潮中,尽管打着伞,两人的头发上还是落了些雪花。 第135章 “我相信你。” 江倚青的眼睛亮闪闪的,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盖在金宝的眼睛上,扶住小孩的侧脸,很轻的落下一个吻。 “小孩,我喜欢你画画时认真的样子,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异地不是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交通发达的可怕,你也不是不回来了。” 对于这事,江倚青虽然微有不舍,却仍然理智,甚至开心骄傲居多。 “可是……” “好了。” 江倚青止住她的话茬:“我希望你能无拘无束,大胆的去追梦,你喜欢画画,我们的感情永远不会是你追梦的负担或事顾虑,别沮丧,这个春天我们不在一起,但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春天的,不是吗?” 是笃定确信的口气。 “继续向前走吧,要变灯了!” 最后绿灯的间隙,江倚青拉着她小跑起来,温璃仍旧在想着关于她春天的那些话,那不是临别赠言,也不是挽留,而是憧憬和设想……她被这一下扯的有些踉跄,金宝却很开心的探出头来,手中透明伞离开头顶,堆积的雪花从伞面上滑下。 原来雪不知不觉已经下得这么大。 微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头发上,江倚青的发丝上落了许多六棱状的雪,她们踏着斑马线向前跑,手仍然紧紧的握着,两个发顶雪白的人,真像白了头似的,江倚青的发丝雀跃,笑容也难得鲜活动人,温璃诧异的仿佛瞧见了她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一刻,温璃终于意识到,她无比的爱眼前这个女人。 年龄,家境,距离。 何必去在乎这些虚妄的东西。 唯有此刻紧握的双手是真实的。 她们在道路的另一边停下,依旧是那张美艳动人的脸,看着温璃微怔的神色,当她仍旧情绪低垂,探手拂去她头上的雪花,尽可能的安慰着小孩的心情:“今天有这么好的消息,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了。” 江倚青手腕上一直挎着一只牛皮纸袋子,从里头掏出一条淡黄色的围巾,一圈一圈的绕在温璃的脖子上。 温璃顺从的低下头,任凭江倚青摆弄,在她抬起头时,江倚青摸了摸她的头顶,水洗丝绸般光滑的手感,又夹杂着微凉的雪花,不是什么温柔的触碰,更像是在揉一只小狗的脑袋。 明显自己织的料子,捏在手里,毛茸茸的,特别暖和,末端还绣着字。 “我也有?”手里摩挲着,温璃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江倚青笑吟吟道:“下雪礼物。” 第二天下午,天气温和晴朗,尚未融化的积雪折射着明媚的太阳光,温璃跟着江倚青去医院,车刚拐过花坛,余光中有道人影。 “他怎么在这?”极轻的皱眉,视线斜过去,温璃的语气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坐在花坛的边沿,微垂着头吸烟,脚边放着水果和牛奶,视线平淡的扫过每一辆车。 知道躲不过,江倚青不动声色的收回眼神,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小孩的手背,示意她停车:“我去跟他说两句话。” 一辆白色的大车停下,车门关阖。 许铭看见江倚青走近,她穿一件淡灰色的羽绒服,相较于之前迷惘痛苦的模样,整个人的气质变了许多,他看的有些呆,直到人走进了,空气中缭绕着淡香,才有点局促的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许铭摸了摸脑袋,视线不知道要往哪搁,索性一直看着脚底。 “是挺久没见了。”上次见还是江倚青受伤之前的事,她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既然跟小孩在一起后,便将许铭的联系方式删了。 “我想去看看宋阿姨,结果推开门,是别的病人,护士也说不知道。” “我妈她换病房了。”江倚青解释。 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点地上的雪屑。 “那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她吧。”许铭见她神色有点局促,提起地上的东西:“这是我给阿姨买的补品,蛋白质多,病人吃了好。” 话说着往住院楼方向走。 江倚青仍站在原地不动,抿着唇,轻声说:“谢谢你,许铭。” “你这……客气什么。” 他向前走的这几步,使得两人的身影错位,这才看到方才那辆白色的大车仍旧停在原地,车窗降了一半,露出半张精致俊俏的侧脸,女孩也正向这边看,短暂的对视。 那是一双冷傲、清俊的眼睛。 江倚青注意到了他恍惚的眼神,疑惑中又带着些许的明朗,他止住了话,轻轻的叹口气,又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 微微抬手,虚指了一下后面:“你跟那个女孩……”他一耸肩斟酌着问:“一起了?” 他之前是见过两人的亲密行为的,也最代表普罗大众对于这种感情的态度,陌生、质疑、不当真,但他足够尊重江倚青,心里挑挑拣拣,说出了这么一个朦胧不清的词。 “嗯。”江倚青很轻的点了一下头,发丝随之轻轻颤了一下,有些话不必多说。 许铭似乎有些错愕,站在原地,手里的东西拿着不是,放着也不是,恍恍惚惚的转了几圈,终于想起开口:“那我就不上去了……这些东西,你交给阿姨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算我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抱怨,只把东西轻轻的搁在江倚青脚边,转身要走。 第136章 江倚青知道这事完全是她的过错,这半年来,许铭对她的诚意和体贴,是很轻易就能察觉的,只不过爱这个东西很微妙,不讲道理,也不分先后。 “真的很谢谢你以前帮了我那么多忙。” 许铭憨憨地说:“没事。” 江倚青看着他的身影绕过花坛,往停车场走,忽然又回过头来:“小满……” 许铭喊她。 青春时期遗漏的心跳,最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原本以为会有所延续的爱情,殊不知,他只不过是爱情里的一个小配角,他走上前,很轻的抱璃一下江倚青,礼貌又克制的距离,他语气却仍然诚恳:“以后有什么难处,跟我开口……我肯定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病房里,宋慈脸色温润不少,戴着顶毛线帽,她的骨相很美,母女俩一脉相承,疾病使得她面色枯索,见到温璃,面上攀上抹笑,拉着人到床边坐下。 净说些江倚青小时候的趣事,例如跟弟弟闹别扭,考试得了第二气的呼呼哭,又说男同学的情书寄到了家里。 一室祥和,江倚青在一边削苹果,不知因为那句话,面色有点红,不停的给宋慈递眼色。 宋慈接过苹果,又转手递给温璃:“我跟人小温说说话高兴。” 温璃吃着苹果,默默的听着母女两个人拌嘴,心里却想着她小时候可爱呼呼的叉腰生气的模样,或事红着脸收情书,嘴角扯了很浅的弧度,也低声笑了起来。 陪宋慈吃过饭,傍晚,两人回中福山别墅。 太阳缓缓西沉,别墅里开着很足的暖风,院子里是尚未融化的积雪。 光脚走过地毯,温璃刚洗过澡,只穿了一件浅棕色的睡袍,发尾尚且湿漉,安安静静的坐在画板后头,出神的画一幅临摹水彩。 江倚青在楼下煮甜水,素白纤细的手腕握着汤勺,穿着同款的米色睡袍,里面是一件深绿色的吊带裙,冷色调和肌肤相撞,越发映衬的肌骨如玉。 小孩的肠胃不好,又低血糖,江倚青便时时给她煮滋补汤喝,或是各种清爽舒适的暖粥甜水,四处都备着玉米糖。 走上楼,温璃不知看着哪里出神,直到江倚青搁下汤碗才恍然,手里捏着勺子搅动。 “好喝吗?”江倚青已经褪去了睡袍,单薄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翩然飞舞。 这真真是一件极美的裙子。 温璃前几天看了部电影,心头缭绕的都是那道绿裙的身影,索性花了大价钱,找一位老裁缝,照着原图一比一的复刻出来,用的是最好的绸缎料子,珠光水滑,流光溢彩。 穿在江倚青身上,却有些相形见绌。 温璃看的有些呆了。 江倚青走近了,下巴搁在小孩的耳边。 清漪的香甜味袭来,伴随着极淡的冷香。 她的厨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温璃微微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舒适又妥帖,舌尖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点点头答:“好喝。” 江倚青坐在卧房的飘窗上,垂着腿,只有修长的腿部轮廓,卷发垂在身前,长时间的磨合,她甚至已经知道了小孩喜欢打光的角度,两人配合的熟捻。 挪动了一盏灯。 “这样可以吗?”江倚青问她。 温璃显然状态不对,垂着眼睛涮笔,没听到似的。 “小孩。” “嗯?”这一声温璃听到了,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江毅清倚坐在飘窗上,有点担忧的问:”看你一直出神,在想什么?” 循环的热风带来暖意。 寂静无声的打量着她,江倚青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今天别人抱你了。”温璃垂着眼睛,语气有点委屈,终于开口。 果然。 这事确实是预料之外发生的,原本只想跟许铭挑明坦白,谁知道闹了这么一个插曲,江倚青瞧着她这幅别扭委屈的模样,也觉得有趣,把人拉在怀里,摸了摸小孩的耳朵,又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柔声细语的说:“我跟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别不开心了。” 一腔不悦的酸涩情绪被温和抚平。 温璃轻轻的阖上眼睛,用手臂把人圈在怀里:“你只属于我。” 酸涩的占有欲,着实孩子气,江倚青却很认真的点点头:“嗯,我只属于你。” 温璃终于心满意足,蹭着她的脖颈,静了片刻后又说。 “我也只属于你。” -------------------- 第61章 想你 酒吧涉黑涉赌,连带着牵扯一片,市里各类娱乐场所大整顿,秦淮虽然暂避了风头,明里暗里很多生意都受到了影响,心里始终不痛快,这段日子处处受阻碍,更是烦的不行。 不过陈江这人虽然蠢,但人倒是有点血性,考虑着自己的老娘,也没把他供出来,这也是唯一值得他赞赏的一点。 天色正好,阳光明媚温暖。 温璃从画室出来,垂着眼睛,前有隐有乐声,她正思索着一个构图的问题,直到声响越来越大了,这才微微抬头向前看。 一辆黑车半敞开车窗,一股很油腻的奇怪味道从里透出来。 突然的相见,秦淮挺意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女孩矜贵漂亮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郁气,也抿着唇回望,秦淮知道温璃不待见她,微微耸肩,玻璃很快升了上去,紧接着是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 第137章 北方的寒流冷彻骨头,江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甚至逼近零下。 江垂云在北方上大学,放了假也没直接回家,留在那跟着几个学长做项目,倒是经常打电话回来。 医院里最是远离节日气氛的地方,过道里虽然挂上了红灯笼,日光灯一照,发出安逸的红光,却仍然一派凄凉。 放疗是很痛苦的一种疗法,宋慈腰部得皮肤溃烂红肿,又痛又痒,夜里总是忍不住的翻身,睡眠不好,人看着也不太精神,医生和护工正在给创面换药。 江倚青握着母亲的手,低声安慰着,不忍再看。 吃过午饭,宋慈又问医生要了止痛药,好歹缓解着睡了会,江倚青到楼下抽烟,湿冷凌厉的风拂面而过,刀割似的一阵痛,她妈这病,能瞒住一天算一天,虽然江垂云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如今算着日子过,她心里也有些忐忑和担忧。 下午,温璃和江倚青到商场去。 到了年节,各种品牌都蹭着节日氛围打折扣,两人在一层的服装转了挺久。 宋慈人瘦的不行,以往的衣服空荡荡的,江倚青给她买了几件保暖衣,基本都是以柔软舒适为主。温璃穿一件淡灰色的长风衣,搭一双黑色的齐膝靴子,金发散着,冷峻着一张脸,却心甘情愿的在后头给她拎包,也挺有兴致,摸摸这个,问问那个,一家一家的转出来,还能时不时的给点意见。 简单吃过饭,宋慈的东西已经买齐了,路过一家专业登山运动品牌店,垂着眼睛在架子上看了看,指了一双鞋,对着店员说:“拿这个看看,38和36码。” 鞋子很柔软舒适,不管是登山或是日常的穿着都很适用,江倚青平日里穿高跟鞋居多,常常磨损脚踝,既有关心的成分,她也想多添一些成对的东西,无论是鞋子衣服,只想让这份情感的连系更深一些。 不再是这世间两个独立的个体,她们依附着彼此而生,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把她们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江倚青站在门口那,不知在看什么,似乎很新奇的样子,微抿着唇,站在玻璃橱窗旁瞧着里头的展示场景,上方有几台射灯,擦到反光的玻璃映着一个长发漫卷的柔美女人,她的双瞳如水面,微漾着反射着光晕。 温璃走过去,下巴轻轻的搁在人肩上,亲昵的蹭了蹭:“姐姐在看什么?” “嗯……” 江倚青感觉到小孩的重量和气味,一动没动,仍旧向前看着,只是抬起手轻轻的触碰她的清朗温和的侧脸,顿了一会才说:“这些衣服都好酷。” 江倚青没接触过登山,在她的认知里,登山只是穿着舒服的运动鞋和运动装,几小时就能登顶的轻松活动,虽然上次温璃喊她去爬山后,她花了点时间去了解小孩喜欢的这项运动,只能算是瞎子过河,终归是浅显。 “那双鞋子带着爪子,羽绒服是连体的、冲锋衣上还带着个哨子。”江倚青轻声说:“好奇怪。” 温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玻璃窗上,一个个点过去:“那个冰爪是攀冰用的,防止打滑,连体羽绒服是极端登山,例如爬珠峰会用到,非常厚,防止热量流失;小哨子是遇险求救用的。”她一句一句的耐心解释。 江倚青瞧着那灯光下微微荧亮的布料,一时目光失焦,只轻轻点头。 其实逛了半天,她想着给温璃买一件像样的新年礼物,但温璃看什么都是索然无味的眼神,仿佛对任何都无感,只听话的拉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提着几个袋子,像乖巧伶俐的孩子紧跟着妈妈。 唯独刚才眼睛亮了一下。 顺着视线看去,橱窗里有件淡蓝色的漂亮冲锋衣。 方才的停顿和失神只不过是看到了下方将近四位数的价格。 问起那些问题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掩饰。 这些年里,她时常觉得无力和困惑,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这么多苦难。 这一刻,忽如其来的愧疚把她淹没。 …… 快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没有能力给心爱的女孩买一件衣服。 陪着江倚青在江城呆了几天,温璃大伯一家喝爷爷奶奶从国外回来,腊月二十,温璃便早早回北京去了,临近年关,北京刚下过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温家的别墅是独门独栋的小院,处处高悬着红灯笼,节日气氛十分浓郁。 温璃的大伯是一名医生,早年在英国一家大学当教授,对在英国游学的妻子一见钟情,后来结了婚,追随妻子到澳大利亚定居。 爷爷奶奶随着大伯移居澳洲,头些年生了场大病,只能好好养着,满打满算已经近五年没回国了,人到老了总想着叶落归根,如今痊愈了一些,归心似箭的回了国。 大伯母生孩子早,如今已经有了第三代,是一对龙凤胎,才五岁,两个小孩金发碧眼,瞧着像洋娃娃,可爱的不行,饶是温璃这种冷淡性子都被治的服服帖帖的。 老人家总有点情怀,小孩子又哪哪都好奇,温璃这几天净陪他们四处逛,几乎走遍了北京的大小景点,尤其是天安门,光升旗就看了两回。 晚上,温璃给江倚青拨视频通话。 江倚青在宛禾街的家里,穿着一件淡灰色的毛衣,面容柔美恬淡,长发用帕子扎起,抱着膝盖,静静的端坐着,电脑屏幕上还能看到天窗一角的蔚蓝夜空。 第138章 忽然,两个小外甥在外头喊,温璃推开门,从口袋里摸了两颗玉米糖,一人分了一粒,这才安静下来。 小孩子总是这么容易满足。 温璃倚在门边,瞧着两个小孩蹦蹦跳跳的在走廊上奔跑,保姆循声上楼,在后头追赶。 这一幕和谐温馨,她想到了更远的事。 倘若她和江倚青有了孩子,该是什么模样。 再回到电脑前,温璃仍有余味。 “怎么,笑什么?”通话那边是温柔又舒缓的声音。 “没事,两个小孩在外头闹呢。”温璃说着,有点担心的瞧着她乌青的眼眶,无声无息的岔开话题:“弟弟还好吗?” 江倚青叹了口气,也深知这是早晚逃不过的事儿:“他情绪不太好,在医院守着,总要接受的。” “姐姐,你别太累了。” 温璃说到底是心疼她,瞧见人这幅憔悴的模样,忽然感觉一阵无力的怜惜,借口倒水,人移到屏幕外,微微抬眼,将泛出的泪水压了回去。 江倚青屈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突然喊了一声。 “小孩。” “嗯?”温璃轻回一声,端着杯水站到屏幕前。 “别动,让我看看你。”江倚青的眼睛寂静又柔切。 于是温璃拉开椅子,端着杯水,规规整整的站着,仿佛让人检阅的士兵似的,她穿一件浅棕色的长袖睡衣,最上端的两颗扣子松垮着,露出几寸白釉似的肌肤,微垂着眼睫,嘴角带着几分悦色。 江倚青瞧她这幅样子,也有点逗弄的心思。 “立正。” “向后转。” 温璃笑意更深一些,微挑眉,却也没反驳,乖乖的转身。 这时,窗外忽然有硕大的烟花炸响。 江倚青问:“什么声音?” “有人在放烟花。”温璃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小孩的脊背单薄,头发扎了个高马尾,越发显得脖颈修长,窗子隔音很好,却还是有声响泄进来,在这声音中,她又说:“红色绿色的烟花,很漂亮。” “你那边好像很热闹。” “嗯,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热气腾腾的,放烟花包饺子,今年家里人多,更安静不下来,这几天出去,街上到处都是卖对联和烟花的,还有各种年货,尤其是小孩子,最闹腾了。” 江倚青撑着脸听,温璃忽然止住了话。 “怎么不说了。”江倚青正听的出神,想象着家里那种热热闹闹的场景,有点疑惑。 “其实人多了也不好,喧闹的不行,就为了凑在一块聊天罢了,我不太喜欢。”温璃忽然淡淡地说。 江倚青知道她这话是怕自己落寞,顺着她的话:“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温璃喝了口水,压下了方才的慌神,声音越发的清洌:“就你和我,我们两个。” 空间寂静无声,似乎只能听到两人微不可闻的吐息。 听到后头半响无声,温璃以为是网络信号不太好,正要回身查看,却听见江倚青柔婉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小孩。” “我很想你。” -------------------- 第62章 生日快乐 除夕那天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包饺子,蒋老师是挺看重传统的人,这几天她操持一大家人,却不觉得累,小辈坐在沙发上陪着两位老人看春晚,温璃穿着一件浅绿色绣花的唐装褂子,有点出神的站在窗边。 鞭炮声从中午就没停过,天色一暗,幽蓝的天幕被烟花铺满,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窗子敞开一条缝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花味。 这样热闹祥和的场景,温璃神色平静,心思却有点落寞,说不出的怅然。 蒋老师端着菜往餐桌上摆,瞧见人傻愣愣的站着,走近,把玻璃窗关上:“你心脏不好,这么冷,别在这吹风。” 温璃淡声道:“妈,我早就痊愈了。” 蒋老师面色不太赞许,也不跟她辩驳,只笑着说:“快进去给你爷爷奶奶拜年。” 温璃柔和的应了声:“好。” 菜上齐了,温书韫招呼人,一大家子开始落座。 两个小娃娃头一次见识这么隆重的场面,竟吓得往妈妈怀里钻,一家人乐呵呵的调笑,蒋老师问了几句两位老人在国外的一些琐事和护理情况。 饭吃到一半,大伯一家知道温璃要出国的事,席间提了几句,温璃受伤这事让人惊惧,两位老人心里也忐忑,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温璃到相熟的老同学那做了异常仔细的全身检查。 即将面临出国交换,免不了要操一番心。 蒋老师早早看好了一套大三居的公寓下,却始终担心社会不安定,毕竟外头比不上国内,意思是找个精壮的保镖贴身跟着。 温书韫却不以为然,绕着桌子碰杯,喝了一口酒,随口辩驳:“身后头天天跟着个外国男人,你这关切过头了,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事你不能自己做决定,起码得跟闺女商量一下。” 蒋老师睨他一眼,心里的躁气上涌:“能成什么样子,安全最重要。” 温璃听着他们的争论不休,神情一直恍恍惚惚的,几人商讨的事,仿佛完全与她无关,也没吃什么菜,一口口的喝着杯里的果汁,直到大伯喊了她一声:“这事你们得尊重孩子,还是要让孩子做决定。” 第139章 这才回神,站起来,端起桌上的酒给蒋老师倒了一杯,细细的安抚着母亲躁动的心绪, “妈,我没事的。” 温璃知道她这是爱子心切:“国外没有传的那么邪乎,您老往欧洲跑,又不是不知道。” 蒋老师其实也有点着急过头,她这人虽然职场上手段雷霆,一丝不苟,但若放到孩子身上,有些措施终归是不妥当,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和决断,一直把人护在翅膀底下,终归是不行。 温书韫在桌下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膝盖。 蒋老师叹口气,凝重的神色渐渐放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微微和缓一些,嘱咐道:“以后身边的任何矛盾不要再管,第一时间告诉家里,爸爸妈妈会替你处理。” 温璃见母亲松口,语气也和缓了:“瞧您这话,我都多大了。 蒋老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多大也是个孩子。” 相较于温家的和和美美,江家倒显得有点冷清。 下午那会,江垂云敲打完最后一点程序,乌青着眼眶从屋里走出来。 江倚青正从阁楼下来,手里提着一身新衣服,藏青色的夹克搭一条牛仔裤,走近了,在他身上比量了一下,几乎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骨量挺阔,身型纤长,这么大的男孩子本应最是活气张扬的年纪,如今垂着脑袋,恹恹的一副模样。 “把新衣服换上。”江倚青轻轻拍他的肩膀,“过年呢,精神一点,这两天妈看你回来了也高兴,别老苦着脸。” “嗯。”江垂云微微应声,接过布料握在手里。 正午的天空澄澈清明,到了下午,天边是火烧似的晚霞,热烈又张扬。 姐弟两人手上提着饭盒,乘公交到医院去。 一方车窗外,时不时绽放几朵烟花,万家灯火,这是最为隆重的节日。 病房里有电视,正转播着新年联欢晚会,餐盒摆在一张方桌上,架在床边,江倚青不停的给母亲夹菜。 宋慈挺开心,蜡黄枯干的脸上始终勾一抹浅笑,她嘴里溃疡严重,有心无力,吃了几口饺子,十分不舍的搁下了筷子,“我这胃是享不了这些福气了。” “说什么呢,妈。”江垂云摸了一下眼睛,盛了一碗汤,递到她的手边。 宋慈天天挂念着回家,瞧着医院清冷的氛围觉得不适,也担心始终住在这不知要花多少钱,虽然江倚青之前提过现在工资涨了许多,却还是不愿意在医院呆着。 吃过药,困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宋慈瞧着儿女,缓缓阖上眼睛,电视留了很轻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即将跨过新年时,江倚青仍然清醒着,有歌声。 是难忘今宵。 江垂云拉了一张椅子,弯腰伏在床侧,挺高的个子蜷在一起倒有些局促,侧头看着窗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窗外开始有烟花炸裂,江倚青偏头去看,却只看到了黝黑的一处树丛,一如既往的冷清,似乎有风刮过,发出淡淡的嗡鸣。 宋慈的身体基础太差,宋明德医生不止一次的找她聊过,她的生命像是风中的一支残烛,坚持不住多久,不知何时倏然就熄灭了。 没办法,也无可奈何。 忽然嗡鸣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倚青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仍旧震动着,安静有序。 背过身,走到楼梯间。 女孩清冽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姐姐,新年快乐。” 这一声,抚平了连日来的担忧和焦虑,江倚青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听着那头嘈杂而凌乱的鞭炮声和贺岁声,似乎近在咫尺,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语气柔软道:“新年快乐,小孩。” 渐渐的,电话那边声音小了,温璃走进了屋子,关上一扇门,声音霎时寂静下来。 喃喃道:“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 “嗯。”江倚青这才察觉自己得嗓音微微喑哑:“应该是下午吹风了吧。 “江城今天是雾霾天,气温比你走的时候低了很多,不过还是比你那里更暖和一些。” 温璃站在一面窗子前,夹层玻璃隔音效果极好,她看着窗中自己的影子失神,想了一会,又问:“姐姐今晚吃过饺子了么?” “嗯,猪肉莲藕。” 江倚青知道小孩心思细,怕她担心,语气微微扬起来:“医院的厨房没有家里的好用,小云和我在家里弄好,再带过来,还是很好吃,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莲藕的饺子。” 静默,又柔切地说:“天冷,你别总吹风。” 时间缓慢,她们漫无边际的寻找一些话题,为的也只是想多听听对方的声音。 “嗯。”心中是柔软且湿漉漉的,温璃仰头看着锦簇的花团:“两个小孩喜欢热闹,在国外没见识过,其他人陪着他们在外面放烟花呢,开心的不得了。” 江倚青说:“真好,小孩子的快乐总是最简单的,大人要快乐的前提太多。” 温璃赞同的点点头,又不经意地问:“那姐姐你开心吗?” “当然,为什么不开心。” 温璃缄默了几秒,整日的忧虑终于显露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无数的人在此刻相聚庆祝团圆,爱她,便担心的更多一些,病重的母亲,凄冷的节日氛围。 一切都让温璃放不下心。 第140章 “小孩,你不用担心我。” 江倚青坦然的轻耸肩头,转过身来,背靠着墙壁,走廊苍白的灯光映在走廊的拐角:“我的生活还不算坏,这世上有太多比我悲惨的人,而且,我现在还能和心爱的人说说话。” 温璃心下一暖。 万家灯火,鞭炮作响,遥远的空间。 霎时远去了。 隐匿了。 她们的心在这一刻紧密相连。 脑海中留下的只有江倚青倦怠却含笑的眼睛,听筒中传来声音,她的语气恳切。 “小孩,有你,我真的很开心。” 年初三,气温骤降,江城下起了冻雨,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淡淡的烟火气,颗颗粒粒的小冰晶砸着窗户和地面。 天气灰蒙蒙的一片。 江倚青这几天基本都在医院呆着,画廊还没上班,护工也要趁着过年回家歇息几天,跟家里人团聚,江垂云早早回学校了,她一个人呢照料着母亲,日子过的忙碌,倒也挺充实。 早晨的时候,宋慈精神很好,带着一顶毛线帽,用手掌撑着倚在厨房的水盆边。 江倚青正从门外进,赶忙过去扶她:“小心身体,您这是干嘛呢?” 宋慈微微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精神有点恍惚,摸着帽檐说:“我想给你煮碗面吃。” 扶着人走到床边,小心的掖好被角,窗外仿佛弥漫着白雾似的烟气,冰粒噼啪的打着玻璃,江倚青拉好窗帘:“您刚吃药,躺着休息要紧,您难道忘了医生怎么叮嘱的了。” 宋慈乖顺的点点头:“听你的。” 到了傍晚,天地仿佛都冰冻起来,为了尽快溶雪,环卫工人正在道路上撒盐,街灯昏黄,路上车辆极少,大部分都是艰难步行的行人。 江倚青拿了医嘱,到病房取药,又到医院的沿街铺子上买粥。 路过一家蛋糕店。 隔着明亮的玻璃橱窗,微微侧头瞧着里头的一个小蛋糕,顿了有那么几秒,又迈开步子向前走。 天色昏沉,泛着颓靡的意味。 江倚青穿着一件白色的薄羽绒服,路上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孩子的喧闹声,粥铺老板招呼着人,无意的向马路对面看,江倚青正侧身站着,也抬头去看,却瞧见马路对过有道纤长的人影,只是隔着车流有些模糊不清。 一辆公交车速度很慢的行驶过去。 她有点着急,向前走了几步。 目光再去追随着,那道身影却很快消失在人群里,连江倚青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这时老板递餐盒给她,再左右去找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也许是看错了吧。 照顾母亲吃完饭,江倚青坐在住院大楼的花坛边吸烟,神情显而易见的落寞,瞳仁也泛着寡淡的光,冷风微掀起衣摆。 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江倚青看着远处栅栏外很久才会闪过一道的汽车尾灯,微微失神,不知在想着什么,机械的抬手凑到唇边,又机械的放下,淡薄的白烟升上天空。 忽然一道怦然炸裂的声响。 路上车很少,因为显得十分静谧,这声音才会格外的突兀。 一团锦簇的烟花炸开,红蕊,金色的尾迹。 被这景象吸引,江倚青微微仰头去看。 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接连不断的炸裂开来。 灰蓝色的天幕被渲染得五彩斑斓, 很多人都被吸引出来,面朝着烟花的窗口也站满了人。 不知为什么,直觉或是心有灵犀,江倚青唇瓣微启,跟着轻轻的念,每一声炸裂,她便多念一个数字。 1 2 3 …… 直至第二十九声,一团蓝色的烟花炸裂开,十分巨大,仿佛蔓延到地平线似的,拉出修长漂亮的尾迹。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 “江倚青。” 温璃小心翼翼的托着蛋糕,很漂亮的款式,比她曾见过的任何款式都要漂亮,淡绿色的条纹和花瓣,正中是一个穿着深绿裙子的小人,巧妙可爱,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一根蜡烛。 这是未曾炸响的第三十声。 被人心意诚恳的送到面前,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温璃唇角带笑,脸颊微红,脖间绕着江倚青送的那条围巾。 温璃的眼睛很亮:“生日快乐。” 惊喜当头,江倚青完全说不出话,只长久的看着小孩,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温璃有点不知所措,“别哭了。” 江倚青还有点不相信人已经站在眼前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温璃难得露出得意的神色:“你不是想我了么。” 江倚青也没反驳,唯一挂念的是温璃家里的两位老人,蒋老师肯定不会同意她早早离家,有点担心的问:“你怎么不陪你爷爷奶奶。” “江倚青。” 温璃轻轻地喊她,得意的神情显而易见的萎败,口气有点委屈:“我也很想你。” 江倚青不再说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哪有寿星哭成这样的。”温璃用指腹轻轻的擦去泪水,又把蛋糕捧过来:“姐姐,快许个愿。” “好。”江倚青哽咽着应了一声,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过了四五秒,轻轻吹灭了蜡烛。 第141章 温璃目光柔软的看着她:“许的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 江倚青的神情灵动起来,瘪瘪嘴,轻轻的接过蛋糕,把它放在了自己刚才坐的那块干净地方,手中霎时没了东西,温璃倒有点无措,抬头看着人一步步走近。 一个带着冷气和泪水的吻落下来,而后便是拥抱,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这些年里磕磕绊绊,她遇到了太多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尽管已达而立之年,仍然还是会情难自抑的流泪。 江倚青有时觉得自己幸运,所以把人抱的更紧了一些,更珍惜现在的时刻。 “谢谢你,小孩。” -------------------- 第63章 委屈 新年结束,明澈马不停蹄的进组。 拍的是古装武打戏,女主是曾和她一起参加过综艺的倪繁,人长得是很有攻击性的漂亮,私底下虽然有点傲,骨子里仍是和善的一个人,男主是孙瑞文。 网上正热火朝天的炒着他们俩的cp,这部剧也是借着再吃一波粉丝红利,私底同倪繁没什么联系,倒像萍水相逢似的,客气又疏离,反倒孙瑞文时常同她说话,偶尔会传授她一点演戏的经验,收工后也经常约着吃饭。 北方天寒地冻,她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袍,电影拍摄周期短,自然没有等季节的道理,冬天拍夏景,夏天排冬景,这都是常有的事。 明澈是女儿,戏份打戏多,擦擦碰碰是不可避免的,她的腿受过伤,没那么灵巧,威亚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手臂碰到一旁的粗粝砖墙上,擦破了一大片,艳红的鲜血霎时滴落下来。 剧组得场地租着,一分一秒都在花钱,她也不是矫情的人。 用绷带裹紧了,又让妆造老师添来点血浆掩盖,反倒与人物形象更贴切了。 这种时刻,却忽然想起阮殊清,算起日子,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 哪怕隔着听筒听一听彼此的声音,或是通过晓晓间接的联系。 都没有。 她了解阮殊清太少,竟对这种漫无希望的等待束手无策。 进剧组、拍广告、微博营业……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就昏昏沉沉的睡一整天,什么都不管,或空闲带着晓晓出门逛夜市,买很多东西,每样只尝一口,剩下的全交给晓晓解决。 她照常的过着自己忙碌的生活,演技也在逐渐进步,周遭的一切都在缓慢的变好。 天黑时才收工,导演留她讲了几句戏,从棚子里走出来,胳膊已经麻木了。 不知是痛,还是冷。 晓晓心疼坏了,给她裹上羽绒服,又贴了好几个暖宝宝,这才缓解了身体的僵直,带她往车上走,孙瑞文正站在她得车边吸烟,黑色的长羽绒服,黑色鸭舌帽,要不是白净的一张脸,倒像个黑无常,他手里提着一袋子药,瞧见人,温和柔切的笑了一声, 很自然的把药递给晓晓:“消炎和除疤的药,我以前受伤的时候用过,国外的牌子,不太好买,不过效果很好,也不刺激。”说这话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拉开一点衣领给明澈看:“很有效的,一点都没留疤。” “谢谢瑞文哥。”明澈垂着眼睛说。 “没事,你记得用就好。” 虽然已经收工了,但保不齐会有狗仔,两人留足了客气的分寸和距离,像是好友寒暄,孙瑞文也是娱乐圈的老前辈,自然懂这些道理,摆摆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明澈的肤质娇嫩,又是疤痕体质,倒是晓晓不信孙瑞文那一套,当天晚上拉着她到医院上药,纱布连着血痂,撕下来,伤口重新暴露,血珠又涌出来,医生上了药,妥帖的用白纱布一层一层缠好。 晓晓在一旁听医嘱。 明澈安安静静的坐在病床上,上头铺着浅蓝色的无纺布被单,微微有些褶皱,她伸出手扶平,视线落到窗外。 从楼上看下去,门口两侧停着几辆依维柯和商务车,这是离影视城最近的医院,常年有狗仔蹲点,做明星便是这样,哭不得,疼不得,哪怕病了也要端庄优雅,要承受着品头论足。 她忽然想起录节目那会,倒好羡慕,如今才觉得晓晓的话有道理。 这时忽然有铃声。 明澈回头去看,晓晓将医生送出去,摸出手机看了眼,又抬头看她,视线相对,走出门接电话。 空旷的房间只余她一人,淡淡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 约过了几分钟,晓晓打开门进来,手里提着药和绷带。 这段时间阮殊清销声匿迹,上一次联系还是跨年那天聚会,薛榕转达的话。 有预感似的。 明澈禁不住攥紧了手心,有点期待的神色,微微启唇:“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 “哦。”晓晓的神情有点不自在,嗫嚅了半响,这才说:“是阮总。” 明澈忙问:“她说什么了么?” 晓晓一句一句复述:“阮总这段时间忙,忙过去了就来看您。” 这话放在任何人的嘴里都不像是好话,反倒撇清关系一般,等到感情的温度下降了,再回来,或者说只是厌了倦了,疲于开口。 明澈不太开心,语气缭绕着低气压,调笑似的说:“阮总真是忙人,忙的连接电话,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皱着眉又问:“你有没有跟她说我受伤的事情。” 第142章 “说了。” “她说什么没有。” 晓晓闭口不言。 “归根结底,只是我不重要罢了。”明澈叹口气,眼神落到一侧,皱眉。 晓晓听的心里也不太舒服。 “不是……”事实这么摆着,晓晓也无力反驳,只得安慰她:“您别这么想。” “算了。” 明澈已经起身往外走,明天一早有戏,有这心思忧虑倒不如多去背两页台词。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思绪却还是禁不住的泛起忧伤。 她住在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里,晓晓去停车。 明澈握着手机,玻璃门映着她的面容,迷茫又带点呆,尚且亮着的屏幕,上头是发出挺久的一条短信。 “阮殊清,你到底在忙什么?” 酸涩的质问。 也不知道阮殊清有没有看她消息。 刚走进大堂,孙瑞文正跟副导演说话,边说边往另一个方向走,似乎是有应酬。 都是前辈,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明澈放缓了步子,闭上眼,整理了几秒心虚,尽量调整着神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 下一秒,她抬头,视线对上孙瑞文,愣了一下。 明显是看到了她手上的绷带,孙瑞文调转了步子,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伤还好么?” “啊……”明澈抬起手摆了摆:“没事了。” 孙瑞文的瞳仁像黑曜石似的,笑了笑:“没事就好。” 这时晓晓已经停完车,从门口走了过来,瞧见两人说话,心中忽然有点警觉,明澈也累了,简单告别,孙瑞文目送着两人走进电梯。 直至副导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愣什么呢?” 孙瑞文笑着摇摇头:“没事。” 第二天,影视城下起鹅毛大雪。 凌晨起来,天地都泛着暗淡的白。 各个剧组热火朝天的拍起了雪景,真雪可比造景泡沫好太多,明澈的戏服很薄,穿了保暖衣,又贴了好几个暖宝宝,站在雪里拍动作戏,还是冷的不行,牙关打颤,台词都说不利落。 卡了好几次。 导演今天似乎有烦心事,情绪也不太好,在监视器后头喊:“你怎么回事,舌头能捋直吗,非得所有人等你一个。” 明澈喝了几口热水,嗓子疼的不行,几乎是咬紧牙关说着台词。 倪繁正在一边候场,听见这话不太乐意,走过来搀扶着明澈:“不怪你,别对自己这么苛刻。” 明澈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太过急躁,又挂心着阮殊清,始终静不下心来,好在倪繁发话了,导演最终也没为难她,又拍了两条,算过了。 傍晚,晓晓带她去给手臂换药。 翻开手机,看那条信息,仍旧没有回声。 有时候人不能太过期待,期待多了便要失望,希望多了便要落空。 她仍旧坐在昨天那张板床上,仍旧是那条蓝色的被单,失身的捻着褶皱,晓晓怕她受凉,用水杯接了一杯热水塞到她手里,站在一边看着医生揭开纱布换药。 血淋淋的疤痕再一次被揭开,上药,晓晓不忍的移开眼睛,明澈竟不觉得痛似的。 她顺着窗口往楼下看。 道路空旷了许多。 楼下只停着一辆商务。 想来也是,今天爆了一对正当红的情侣,两人现在都在影视城拍戏,狗仔都赶着能拍点热乎图,何必守着这,跟她一个三流小明星耗着。 换完药,下楼。 风中仍然飘着薄雪。 踏在雪里,冰冷的雪花扑在脸上。 久久的疏离,原来已经是早春了。 晓晓正往前走着,听见身后脚步停了,回头。 明澈穿着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不施粉黛的一张脸,闭着眼睛,站在原地无声的流泪。 风雪相交,全部融化在委屈的泪水里。 渐渐的站不住了,便坐在雪地里头。 晓晓上前扶她,“这冷,您别这么哭。” 明澈完全听不进去,泪水仍旧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最后索性小声呜咽,晓晓不会安慰人,束手无措,只好蹲着把人挡在怀里,老母鸡护崽似的。 雪地里是狼狈不堪的两道人影。 这时,路边那辆黑色的商务车突然打开了车门。 阮殊清长叹口气,埋怨这天气,也埋怨自己,从车上下来,眼神无光,脸上是略显慌乱忧伤的神情。 从晓晓怀里把人接过来,敞开大衣的衣襟,妥帖的圈在怀里,轻柔的亲着她头顶柔软的发旋:“好了,不哭了。” 熟悉的气味侵入鼻腔。 阮殊清这些日子南来北往的奔波,本已经拓宽的市场份额被何家一点点挤占,心力憔悴。 她仍然关注明澈的微博,看她参加活动,看她拍戏的剧照,看孙瑞文发博夸她坚强敬业。 今天在酒店跟知名的医疗器械厂家谈合作,对方仗着资历辈分,处处为难她,只能卖着笑,一杯一杯的喝酒。 薛榕拦她,她还是来了。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明澈终于止住了哽咽,噙着泪,隔着风雪看她,而后就着这个姿势,把人圈的更紧了一些,让她几乎有点透不过气。 阮殊清身上很大的酒味,眼底一片红,几乎要掩住她原本的清漪芳香。 第143章 “你喝酒了?” 风雪不断的飘落,阮殊清一怔,没听清楚似的。 “你身上很浓的酒味。”明澈很轻的去握她的手,手心相触碰,是短暂的温热,却有金属的冰凉刺痛,她又说了一遍。 “嗯。”阮殊清抽出手,把外套拢的更紧一些,很微弱的点点头。 没责怪她新年为什么没来,也没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联系过她。 明澈只静静的瞧着她。 千言万语。 无言。 -------------------- 第64章 你完了 当夜两人到酒店去,明澈明显是带着气的,没地方撒。 压根没管阮殊清的感觉,最后人的呼吸都是颤抖着,明澈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去洗澡,阮殊清惦记着她手上的伤,要一起,却被拦下了。 明澈在浴室呆了很久。 卧房里一片静谧昏黄,只在走廊开着一盏夜灯,是怕她洗澡出来摔倒,窗户开了丝缝隙,阮殊清披着很薄的睡袍,冰肌玉骨,长发似乎剪过,更短了一些,站在窗边吸烟。 明明是尽在咫尺的人,背影却又如此遥远疏离。 明澈撩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背后,抽了一下鼻子,又压下去。 察觉声响阮殊清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利落的关窗,安静的卧房,蒸腾的水汽和烟味。 “怎么不吹头发。” 明澈忽然觉得有点看不透看眼前的女人。 或是说,从来没有看透过。 无论是一开始突如其来以女朋友为条件的帮助,还是后来若即若离的疏远,娱乐圈对女明星的感情生活更是苛刻的不行,阮殊清也从来不管顾她的任何绯闻,总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明澈也是个有主见的傲气女孩。 她们这样算什么。 明澈撩着头发,看着步步走近的女人,嗓音忽然有些哽,声音微不可闻的问:“你爱我吗?阮殊清。” 这话一出口,便是将这段时间的等待和失望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台面上。 阮殊清本想去拿吹风机,一时愣在原地,站在离她四五步的距离,皱着眉看她。 “为什么……这么问?” 明澈不答,继续说:“这圈子里没什么名气的小明星,很多人殷勤着上赶着去追,给钱给资源,明里暗里,圈子太乱,也不是没人给我介绍过。” 这一番话说得没头绪,阮殊清面露疑惑的瞧着她,等着下文。 “因为我记着你最初的那句话,你说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不是别的,是女朋友,咱们坦坦荡荡的交往,不是包养或是交易那种恶心的关系。” 明澈捏着手心里的金属东西,抿着唇,低垂着眼,听着眼前人无声的沉默,良久才抬眼,看着阮殊清的眼睛。 “你也坦荡告诉我,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一瞬间的面露难色,能怎么说,难道说她在筹备订婚宴,忙着跟何宗琦家里人见面,虽然大部分时间,阮殊清确确实实的在忙工作,她却没办法替自己遮掩。 素来自持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痛苦,她轻声喊:“明澈……” 这时,明澈已经把握着的手抬到胸前,缓缓张开,阮殊清常戴戒指,素圈装饰居多,正因如此,明澈没法在心里替她解释——这是一枚钻戒。 暗黄的灯映着,仍旧流光溢彩。 为什么一进门明澈就催着她去洗澡,为什么中途停下进了浴室,阮殊清一瞬间的了然,却又心疼明澈心里的纠葛。 这时,明澈开口,冷着脸,明明白白的声音:“阿清,你真让人看不透。” 明澈向来不愿意叫她阿清,向来是阮总,阮老板的喊,有时直呼大名,阮殊清也不在意,随她去了,不纠正,如今倏然听到这么一声,更是难受的不行。 “明澈——” “这是你的吗?”明澈打断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听实话。” “是。”阮殊清泫然欲泣的一张脸,难得显露出脆弱,抱着臂,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但你相信我,我爱你,真的爱——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给你个答案。” 明澈摇摇头,不再听她的话,垂下手,任凭戒指滚落到木地板上,“咚”的一声轻响,仓促坠地,解开浴袍,胡乱的往身上套衣服,手臂上的纱布被水浸湿了,混着血和药粉洇透出来,是不正常的红色。 “你的手。”阮殊清向前走了几步,要去看她的伤口。 明澈很轻微的抬了一下手,躲过了女人的触碰,一时泾渭分明,巨大的悲伤和质疑横亘在二人之间。 “算了。” 明澈一副不想再纠缠的样子,很轻地说。 “什么算了?”阮殊清是真的慌了,喉咙干,蹙眉望着她,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明澈怕冷,这个屋子里便开着最足的暖气,恨不得是整个城市最暖和的地方,阮殊清却冷得浑身细微的颤抖,仿佛如坠冰窖:“你别这么说,我能给你解释的,不要太久。” 窗外风雪满天,寂静无声。 “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我这人不怎么样,但我还算道德,阿清,我不想做小三。”明澈看着她,竭力稳固着自己即将破碎的心绪,一步步地后退,手扶到门把手上:“哪怕一分,一秒,我都不愿意。” 第144章 她不愿面对现实,此刻只想逃。 阮殊清立即抵到门后,手肘抬着门把手,衣衫散乱,心口起伏,通红着一双眼睛:“你别这样。” 明澈忽然想起从前的很多场景,跟阮殊清在影视城的那个小房子里,或是在法国,阮殊清很自然的牵着她的手,周边有鸽子在飞。 ——“你是第一个和我谈恋爱的人。” ——“想你,就回来了。” 一切记忆都远去了。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阮殊清是个强势的女人,此刻却溃不成军,那一句句并没有辩解的意思,倒像是挽留和央求:“你冷静下来,我现在说什么对你都是伤害,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跟马来西亚的药企谈成合作,我在董事会立足了,我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有些事由不得我——” 心中崩着的那条线终于崩溃,自嘲似的笑了笑,紧跟着歇斯底里的吼道:“由不得你就要来折腾我吗?耍我很好玩吗,你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戒指,为什么还要招惹我,我的爱是他妈的垃圾吗,被你这么玩弄在手心里,你到底有没有自己的底线。” “我管你谈不谈合作,进不进董事会,跟我有什么关系!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澈,你冷静一点。” “让我走。”明澈此刻只想离开这个逼仄窘迫的空间,只想逃。 阮殊清通红着眼,知道她现在听不进话,也不愿放松手上的力气,门在拉扯中被打开一条缝隙,明澈索性把脚踝卡在里头。 “让我走。”明澈语气静下来,整个人却不住的颤抖。 她甚至来不及穿袜子换鞋,仍旧赤裸着脚,脚踝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深色长疤,阮殊清不敢再用力,明澈低头,竟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真是傻逼,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意味不清的话,却因为她低垂的视线瞬间明白了,阮殊清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瞬间失力,目光里忧愁千万,呼吸潮湿。 她终于肯退让。 明澈几乎是夺门而逃,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看着缓慢攀升的数字,连电梯都等不及,光脚跑下楼梯,终于结结实实的磕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瞬间流出鲜血, 从前不经意听到的电话,无意刷到却被搪塞过去的新闻,此刻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她再也忍不住,痛痛快快的哭起来。 晓晓在楼梯间找到人时,明澈已经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地流着冷汗,当夜带着人往急诊赶,跟导演请假。 晓晓跟她这么久,有些事也算游刃有余,好在剧组里她的戏份已经拍的差不多了,只盼着没有记者注意到这事。 输了一天的液,明澈又回剧组拍了两天需要补拍的镜头,终于正式杀青。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碎掉了,她的第一段感情,第一次真挚无比的爱一个人,惨淡收场,无疾而终。 无时无刻不在复盘,想着到底两人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才使得阮殊清选择了别人,或是说自己哪里不好,那几天大病初愈,人脱了层皮似得瘦,整个人都有些神神叨叨,就连晓晓都看不下去了,一次次地试图劝她不要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 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在家浑噩的睡了几天,又要马不停蹄的进组,她不能停,也不敢停,怕自己想有的没的,也怕自己心软,藕断丝连。 这段时间火气也格外的大,看谁不爽就骂,就连温璃有次没接她电话,立马开车去抓人。 二月进组,很清纯的现代剧,早就谈好的剧本,明澈演女主。 开机仪式后,戏拍得很顺畅,相处的几个新演员都挺和善,甚至还有戏剧学院的学生,刚上大二,团团圆圆的一张脸,五官明媚漂亮,叫宋思嘉,人也很恭谦,虽然明澈并不比她多多少资历,小姑娘还是亲昵的一口一个前辈叫着,没事蹲在监视器后头学表演,这样的伶俐的小姑娘,整个剧组都很喜欢。 明澈精神状态不太对,开始失眠。 开拍后的第二个星期,剧组到森林公园拍外景,收工已经很晚了,天色空旷寂寥,身后是人群噪杂有点混乱的声音,明澈也不卸妆,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阮殊清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倒是薛榕试着联系过她几次,一概拒接,至于晓晓,两人相处习惯了,便留下了,同时她心里也还是有点幻想的,仿佛晓晓是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关联,她尚且狠不下心将这一点联系斩断。 白天看到森林公园有片小湖,跟取景地比邻,明澈没带晓晓,漫无目的的向前头走。 这时她听到有人“哎呦”了一声。 这地离拍摄地不出百米,偏偏草深树密,若是有人藏在里头,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有点名气的影星,进组后也会有粉丝站跟随着拍摄出图,让明星闭关时也能时刻保持新鲜感,据说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男主算是流量小生,明澈只当是粉丝站子拍图。 正要挪步继续往前走,却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喊,不分明,带着点恐惧和慌乱。 树后,依稀有人影纠缠。 走近了,听的更清楚。 女生说:“李总,您别这样。” 男人笑,“嘿嘿,一会陪我到酒店吃个饭?” 第145章 女生摆脱她的手要走:“您快放开我,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你一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呢,不过你喷了什么香水,这么好闻。” 一阵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女生又说:“您别动手动脚的时候,我是正正经经要来做演员的。” “你这话说的,谁不正经啊,我也是正经人,来,亲一个。” “唔——”紧接着一声脆响。 男人说:“装什么清高,别不识好歹。” 娱乐圈最是浑浊不堪,权钱□□交易,平常不过,要放以前,她顶多过去拦下,制止,却也能给足了对方面子,底下的权益纠葛,不是她能轻易掺和的。 但她此刻恨透了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也不管会不会闹大,朗声嚷嚷起来,“来人啊,这有猥琐男,快来抓人。” 正是收工的时候,导演正在看镜头,连带着场记、摄制组一起瞧过来,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她这一声蕴足了劲,又有穿透力,几个壮一点的热心大哥听到,已经跑过来,把人擒住了。 走到亮光底下一看。 导演有点尴尬,忙过去把那几双钳子一般的大手拍打来,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李总。” 这不是别的不相干人士,是制片人。 导演见李总黑着脸,心底一阵惊寒,这可是全组都要仰仗吃饭的人,也有点埋怨明澈把事情闹大了,一边驱散人群,一边训斥明澈:“你瞎喊什么?” 宋思嘉被两个女工作人员护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明澈见她这幅样子,更是丝毫不退,拿起手机要报警:“我没瞎喊,他猥亵别人。” “你他妈会不会说话。”李总的面子挂不住,整个人也恼了,冲着导演大骂:“你他妈怎么管的人,嘴唇一碰就会污蔑人了。” 导演赶忙拦下她拨号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犟,快给人李总赔礼道歉。” “我道歉,开什么国际玩笑。李总,敢作敢当,人小女孩刚十九,你得三十九了吧,能当人爹了,要不要脸啊。” 这一番话彻底把李总惹恼了,一帮人谁也不敢动,导演咬牙切齿的喊:“明澈,闭嘴。” 李总气急反笑:“你他妈装什么清纯,你情我愿的事轮得着你来说么,你以为你是什么大明星啊,一个糊咖,没名气罢了,还这么没眼力,得罪人,你这前途也就到这了。” 他这一番话看似说给明澈,其实也有震喝宋思嘉的意思。 明澈挣脱了导演的手,拿起手机拨号,三个数字刚播出去,铃声响着,空气霎时静谧下来,这地离影视城不远,周围全是狗仔,不说明澈得罪制片人,光是这档子折腾都够导演喝一壶的。 “前辈。” 正在这会,宋思嘉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衬衣凌乱,缺了几粒扣子,脸上挂着尚未风干的几道泪痕,明澈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声音:“不关李总的事。” “说什么呢,你还小,这事警察会管的,别怕。”明澈试着安慰她:“一会警察来了,说事实就行。” 李总插着兜,见宋思嘉这幅样子,也知道她怕了,明澈皱眉,脑子嗡声一片,人群开始议论,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潮水 “别怕。” “我没怕。”宋思嘉嘴是笑的,眼睛却止不住的落泪,扯出一个极难看的表情:“真跟李总没关系。” 电话已经接通,隐有人声传出,明澈把手机举起来,凑近宋思嘉嘴边,还带着希望:“警察会保护你的。” 宋思嘉却伸出手把电话挂断了。 “难为您这么高风亮节了,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龌龊的。”李总霎时大声笑起来,前仰后合,而后手从兜里抽出,握着一个拳头,平直的举高,直至与明澈的视线平齐,松开手,将宋思嘉衬衫上的纽扣挑衅似得扔到地上。 明澈无声地后退,视线扫过心虚的宋思嘉,一脸责备的导演,方才擒住李总有点手足无措的热心大哥,以及围观的人。 昭然若揭的罪行,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最后她的视线才落到李总身上。 这个身宽体胖的秃顶男人,带着一抹狠戾的笑,无声的说。 “你完了。” -------------------- 第65章 今夜,不要再为我落泪了(1) 从水军起势,到热搜登顶,不过短短两天。 曾经t台失误的照片都被重新扒了出来,近十个黑热搜一齐被顶上去。 “明澈靠栽赃博眼球” “明澈摔倒” “明澈演技差” …… 话题广场显然有人注水,剧组临时换角,宋思嘉顶替她成为新的女二,口诛笔伐之下,启明星股价大跌。 宋玉看了眼微博,把手机扔到一边,愁的不行。 她知道明澈这是得罪人了,近来她势头正好,娱乐圈资源就那么多,都等着分一杯羹,想打压她的明星不在少数。 这事,后头肯定有资本撑着。 宋玉没摸清,不敢贸然敲山震虎,只好捂紧了明澈想要澄清的嘴,将微博账号暂时收回了。 直到今早,大老板把宋玉叫到办公室,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只能认栽了” “为什么?” “是寰宇娱乐的动作。” 宋玉不言语了。 第146章 寰宇娱乐手下握着院线,又有何氏集团做背景,启明星虽然有些规模,但独门独户的,得罪不起人家。 宋玉心里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先停了明澈的全部工作,等这一波热度过去。 香港下了几天的雨。 百叶窗遮住了雨幕,办公室里阴沉沉的,阮殊清裹着一间毛披肩坐在真皮沙发上。 办公桌的电脑上登陆着微博,正停留在热搜的位置。 高层的早间会议刚结束,董事对于同马方医疗公司合作的项目仍有疑虑,哪怕此举能让他们摆脱对于何氏的制约,阮业平静静听着提案,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喝茶。 一帮老人顾虑着他,又对自己的利益瞻前顾后。 阮殊清行走的格外吃力。 薛榕在外头敲门:“前台说,何宗琦何总来了。” 阮殊清点点头站起来。 薛榕不急不缓地走进屋,将桌子上一些资料收起,看到什么,步伐一顿,又把电脑调回了蓝天白云的桌面。 这时,秘书带着何宗琦在外头敲门:“阮总,何总到了。” 阮殊清不自觉的皱眉,转过身去,使了个眼色。 薛榕心领神会,把人往会客区招呼:“何总您先坐,我给您泡茶。” 何宗琦置若罔闻,步子悠闲,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免了这些繁文缛节,我跟你们阮总有话谈。”何宗琦摆摆手,“你忙去吧。” 薛榕不动,只平和地笑。 阮殊清叹口气,“薛榕,你去看看财务的周报。” 领了命,薛榕这才往外走。 “真是条好狗。”何宗琦在后头忽然幽幽来了句。 阮殊清冷脸道:“你放尊重一点。” “好好好,不逗你。”何宗琦应承一声,拿起桌上得一支钢笔在手中把玩,“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阮殊清这才肯直视她的眼睛。 “阮殊清,你做事之前麻烦考虑考虑后果。”何宗琦不紧不慢地说:“人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不然丢了我何家的脸面,总会有人替你受罪。” “你那小女朋友没了你撑腰,难啊。” 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指尖点在桌上:“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 阮殊清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我说过的。”何宗琦从转椅上起身,擦身而过时,很淡的声音,“在娱乐圈,你玩不过我,订婚宴就快了,我不希望再从记者手里看到这种照片,你应该知道,这对你对我,还是对何家阮家,都没有半分的好处。” 何宗琦离开办公室,阮殊清却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的冷,这才来的及看那张照片,拍摄角度很刁钻,只拍清了明澈的脸。 漫天风雪,两人在昏暗的街道上跪地相拥。 明澈停了工作,这几天忙着从阮殊清家里搬出来。 如今她这一跌倒,公众好感度直线下降,任由谁来了都能踩一脚。 晓晓一边帮她搬东西,一边劝:“您没必要跟阮总闹那么僵,您在这住着,她不会说什么的。” 明澈顿下手里的活,犹疑的问:“她要结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晓晓跟她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感情,也不愿再骗她,只迂回道:“阮总有她的苦衷。” “呵呵……”明澈气急,反而冷笑几声:“欺骗别人感情到还有苦衷,她是什么塑料袋啊,这么能装。” 晓晓不敢再提了。 原先的公寓到期后没再续租,明澈给晓晓放了长假,自己回家去了,明家的器械厂已经走上了正轨,只是方谦的企业依附着何氏医疗,势头越来越猛,明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在厂里盯生产线,偶尔回家见到女儿,也是不住的叹气。 女儿遭这样的罪,他什么也帮不上。 离了娱乐圈,明澈的生活仍旧平淡,白天读书,夜晚做梦,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 除了蛮横的,倔强的想要要将一个女人的影子抹除。 她如此安慰自己,年轻时爱错人是很正常的事。 没什么好留恋的。 然而就在一周后,明澈突然接到了宋玉的电话。 寰宇娱乐总裁,何家二公子订婚宴在即,有些规模的娱乐公司和比较有人气的明星都收到了请帖。 启明星统共两人受邀,一是孙淼,她与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始终拖着没续约,似乎有转投寰宇的打算,被邀请也算合理。 第二,便是明澈了。 宋玉拿到邀请函,竟觉得自己眼花了,拆开,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确认上头不是旁人的名字。 明澈现在这个场面尽是拜寰宇所赐,虽然带她的时间不长,宋玉多少也有打抱不平的念头,不忍她去这场鸿门宴,想要替她推辞了 大老板却不太乐意,生意场上的利益,从来不是用感情权衡的。 当时正是深夜。 明澈听完电话后,站在阳台长久的出神。 是什么目的。 挫挫她的锐气,还是要碾碎她的自尊,或是单纯的见证她的幸福。 阮殊清向来无法让人猜透。 二月八号,明澈抵港。 她跟孙淼同一趟飞机,同一间酒店下榻,今时不同往日,一落地,孙淼便将宋玉的嘱托全然忘记了,昂扬不屑的同她分道扬镳。 第147章 晚上,孙淼约了寰宇高层的人吃饭,她要转签这事虽说只算个传闻,但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明澈留在酒店,孤身一人,透过一扇玻璃窗,夜晚的维港璀璨繁华,这是她不曾涉足过的陌生地界。 订婚晚宴在第二天晚上,女明星在妆造上穷尽了心思。 孙淼打清晨便开始运动消肿,妆造更是换了好几套,她虽然瞧不上明澈,但也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惊到了,少有的教导口气:“这种级别的宴会,求都求不来,你不去选礼服,还在那瞎逛什么,别忘了你得跟我走一块,别穿的跟土老帽似的。” 天色微微暗下来时,有车来接他们去宴会。 媒体进不去内场,围堵在宴会厅的门口。 有曝光的机会,孙淼自然不愿放过,她穿一条淡蓝色的抹胸鱼尾裙,银色手包,衣服配饰都是用过心的,颁奖礼过后她曝光率很低,如今见到镜头,自然是不肯放过。 明澈自知自身现在的处境,也识趣,走到廊下的拐角处站着,看着闪光灯,神色漠然。 两大富商家族联姻,这在港也是不常见的事,在场名流众多。 无论多大的明星,在她们眼里,终归只是附庸和装饰。 孙淼忙着结识导演。 明澈从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撑着一张矮桌,微倚靠在墙上。 喧闹的人群,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忽然响起掌声。 明澈循声望去,她想起方才进门时,拱形门厅两侧有新人的巨幅海报。 那时孙淼看了眼,摸出手机,递给正低头向前走的明澈:“帮你我拍个照。”社交场合,貌合神离是司空见惯的,明澈知道,孙淼这是要日后发在社交媒体上当作谈资。 明澈有意避开视线,仍低头看脚尖,草草拍了几张,将手机递回去。 放大照片看,孙淼不太满意,抱怨道:“能不能认真拍,这相片里也没我啊。” 再次接过手机,深吸一口气,抿唇,看向屏幕。 原本以为会坦荡荡的目光,此刻却躲闪起来。 照片里的天色澄澈又干净,年轻男女挽着手,背后是腾飞而起的鸽群。 此刻,画报里的人从屏幕中走了出来。 阮殊清穿一条满钻的白色鱼尾裙,碧绿翡翠耳环,璀璨闪耀,站在环形楼梯的最高处,挽着一个男人的手。 凌厉感十足又带点痞气的脸,明澈似乎在哪见过。 阮殊清是逢场作戏的好手,微笑着同各位叔伯打招呼,就连那些平日里为难她的董事,也留足了无可挑剔的笑。 浅笑中带着幸福的目光掠过人群。 明澈以为自己不会痛,可事实恰恰相反,她得心脏仿佛被人攥紧,再狠狠的踩到地上。 此生再没有像这般如此不堪的时刻。 偏偏是她自找的。 正巡场的薛榕发现了明澈,眼底是掩抑不住的惊诧,她看向高处男人眼底得森寒笑意,忙拨着人群向着明澈去,只祈祷阮殊清的目光不要落在此处。 还是晚了。 与明澈对视的那一刻。 是阮殊清此生中未有过的痛苦。 一切喧嚣寂静,都远去了。 女孩眼底清晰且倔强的恨意几乎让她站不住。 彻骨心寒,大抵如此。 而这时,何宗琦贴心的挽住她的手,止住了他脚下的虚浮。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他低头耳语道。 -------------------- 开始上b班了,一般日更,忙就两天一更,感谢宝宝们的阅读,感谢感谢^_^ 第66章 今夜,不要再为我流泪了(2) 掌声仍旧,两人走下楼梯便立刻被寒暄的人群围住。 一位接一位的敬酒。 孙淼摇曳着姿态上前,自然是要给新东家祝福几句。 明澈仍旧缩在那方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杯酒,微弓着背,垂着眼睛,像是个误入陌生地方,手足无措的孩子。 何宗琦推她去同何家的长辈应酬,阮殊清的余光却越过重重人影,不自觉的看过去。 一滴又一滴很小的亮光从女孩的眼角坠了下来。 嘴里的语句忽然停了,连长辈都注意到了阮殊清的失常,冲着何宗琦使了个不满的神色,嘴上却贴心的替她找补:“阿清,看来是白日工作太累喽。” 何宗琦很亲昵的挽住阮殊清的肩膀:“是啊,订婚事情多,都没时间休息。” 阮殊清脸上是很苍白的笑, 宴会过半,众人到厅里就坐,台上有当红歌星演唱。 一曲毕,何宗琦站起身来鼓掌,却仍不尽兴似的说:“这样的嗓子,没有舞蹈作陪,实在可惜啊。” 充满暗示性的一句话,明星登台演出都是明码标价的,但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孙淼正苦恼方才没多搭几句话,闻声,举着酒杯站起来,笑意盈盈道:“何总,不如我来献丑?” 何宗琦上下打量了孙淼一眼,不满意似的,眼神略过她,落到一旁安静喝酒的明澈身上。 作回想状,恍然大悟似的说:“这位小姐眼熟啊。” 阮殊清警觉的看过去,薛榕立刻按住她的手背安抚。 孙淼眼光不太好的瞥了明澈一眼,有点尴尬的坐下。 “我的未婚妻喜欢芭蕾舞。” 第148章 “她收集了很多小东西,其中有一副画倒和你挺像,还有很多以前的芭蕾舞剧照,是很年轻的小孩,如果我没猜错,应该都是你吧。” “何宗琦。”阮殊清低声喊了他一句,已经有了警告的语气。 何宗琦一笑而过,他是最不屑于旁人的怒火的。 继续说。 “既然如此,不如,小姐来给我们跳支芭蕾舞吧。” “明小姐的脚受过伤,不方便。” 阮殊清隐忍着怒火,低声道。 明澈听着,脑袋里突然泄洪似的,突然想到以前的事,原本伤怀的心脏,此刻抑制不住的砰砰跳了起来。 ——“买走画的人出了高价,好像姓阮,应该是你的粉丝吧?” ——“你不想娶我了吗?” 还有更久远之前的。 ——伤口感染了,要是早些送来,兴许还能继续跳舞,可惜了。 明澈想起来了。 那个说着蹩脚普通话,像天鹅一样冷傲的女孩,为了替她出气,明澈把鞭炮塞进那个小男孩的领口,把他吓的哇哇大哭,她们在小巷子里拉手奔跑;还有舞蹈室里,她练习着抬腿,女孩头也不抬,一遍一遍的练习着着文字的发音;还有穿街过巷,略有些粘牙的糖葫芦,吆喝声已经很远了,女孩却追了上去,那会正是日暮,夕阳彻底敛去余晖时,她举着糖葫芦出现在巷子的拐角,明澈扑上去,欢欢喜喜地说:“你真好,我以后要娶你。” 还有那个为了躲避男孩的报复,拉她不成反而一起掉落的深坑,工作人员的呼喊声隐没在雨幕里,剧痛的脚踝和不断涌出的鲜血,竭尽全力将人脱出,却迟迟没有救援的等候。 明澈等了一夜才获救,那个说过“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女孩却彻底消失了。 她发了几天的高烧,渐渐也忘记了那女孩的样子和名字。 如今,那些模糊得画面渐渐清晰,聚拢成一张女人的脸,也终于想起了那个在雨夜的坑底,念了一夜的名字。 “阮殊清。” 明澈抬头,越过正在好奇议论或是低声奚落的言语,低声说。 “原来是你。” 她的肩膀忽而不可自抑的抖动起来,手中的酒杯坠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小姐,跳支舞吧,别不给面子。”那边,何宗琦把阮殊清的话当耳旁风,还在催促。 再也没有此刻一般压抑痛苦的时刻,偏偏阮业平察觉异动,威严的神色扫过来,阮殊清竟自嘲似的笑了起来:“父亲,如今我还不够屈从吗?” 闻声,一阵哗然。 明澈却摇摇头,仿佛看到了什么恶鬼野兽一般,忽然起身往外跑,连带着碰到了托酒的服务生,淡紫色的酒液洒了满怀。 只是可惜了这条淡黄色的连衣群,是曾经去法国时,阮殊清买给她的。 她跑的那样快,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直至她奔出会场,过了十秒,才又小声议论起来。 阮殊清脑海中极力思考者能够保护她的对策,却像是宕机一搬,迷茫着想要起身去追,却被薛榕一把按在椅子上:“您忍了那么久,不能就这么毁了。” 说着拿着对讲呼叫,快步走了出去。 何宗琦不紧不慢的耸肩,仿佛一切与她不相干似的,反倒责怪起明澈不懂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宴会后半程,素来优雅自持的人,始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直到薛榕给她发消息,说找到人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近午夜,宾客终于散去。 阮何两家的长辈聚到包厢里说话。 阮殊清披着一间单薄的方纱巾,任由发丝凌乱的拢在脸庞,站在冷风呼啸的走廊窗口吸烟。 不远处的太平山寂静璀璨。 “明小姐凌晨的飞机离港。” 薛榕缓步走近,瞧老板这幅样子,也自责,垂着头微声道:“是我疏忽,没核对何家的宾客名单。” “不怪你,阿榕。”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自责和痛苦如春潮一般涌上心头。 阮殊清低声说:“是我太过懦弱,没能保护好她。” “订婚宴之后,父亲会放权给我,把我三月初的行程重新安排,马方的合同我亲自去谈。” “可董事会拟的意见是年中……” “阿榕。”阮殊清打断她。 风仍旧在吹,烟雾也飘,又想起明澈的眼泪。 “我不能再等了。” …… 二月初,温璃乘飞机到法国去,开始为期五个月的交换。彼时,江城天气逐渐回暖,老街临河的垂柳已经能看见树梢上青黄色的嫩芽。 那天正是下午一点,太阳很好。 飞机起飞的时候,柔暖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透过舷窗,城市的轮廓渐渐远去。 飞行时长13个小时。 空姐送来果汁和菜单,温璃正看着,突然头等舱的侧后方,一到很清亮的声音,说的是法文:“请给我一杯香槟。” 是裴予宁。 整个寒假未曾谋面,温璃微微起身,冲着她打了个招呼。 用过餐,睡了一觉,醒来时,飞机正穿行在漆黑的云雾之中,下头是灰蒙蒙带着淡黄色灯光云层。 落地戴高乐机场时,法国时间20:00。 正在排队通关,裴予宁的长发变成了纯正的黑,娇滴滴的一张脸,眼神却很倔强, 第149章 她正用肩膀夹着手机联系中介,拨出电话,两只手在随身的包里寻找护照,脚下踢着两口大箱子,随着人群一点点挪动。 这时,前面一个黑人忽然踉跄退了几步。 裴予宁没站稳。 一双温凉的手扶住了她,再抬头,便对上了一张瞳色很浅的眼睛。 温璃警惕的扫了一眼前头的黑人,抽走她的手机,举到裴予宁耳边,眼神示意她继续找。 换完外币,办好电话卡,裴予宁看见温璃在一旁的食品屋买咖啡。 法国正是夜晚,灯光是柔软不刺眼的昏黄,夜景很漂亮。 裴予宁走到她身旁站定,温璃瞧了她一眼,继续气定神闲地望着远处的城市,小口喝咖啡。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上次还是裴予宁载她避开陈江的母亲。 温璃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叮嘱她,“把东西拿好,尤其是护照银行卡之类的证件,贴身放,不然容易被偷,会很麻烦。” 裴予宁想起刚才那一幕,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好。” 短暂的缄默。 裴予宁脑袋一片空白,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才想出一个问题:“你住哪里啊?” 温璃随口报了个地址,跟自己租的公寓居然只隔着两个街口。 裴予宁说:“我们离得很近。” 恰巧出租车到了,于是温璃问:“要一起走吗?” 裴予宁心神微动,却下意识地摇头,“不用了,我等房东来接。” “都联系好了?” “没……” 裴予宁不知怎么的,面对温璃这幅沉着冷静的模样,竟一时有点木讷,“他……可能在忙吧,刚才打了几个电话没打通。” 温璃思索了一会,看了她一眼,问道:“定金付了?” “没。” “那还好……” 话音未落,裴予宁插话道:“我付的全款。” 帮着拨了几通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异国他乡,孤立无援,饶是裴予宁这种性格都有点心慌,试探着问:“我不会被骗了吧。” “嗯。”温璃把手机递还给她:“应该是被骗了。” 裴予宁接过手机放进包里,低声骂了几句,也不想在温璃面前展示自己的窘迫时刻,霎时有点脸红,背过身去,瘪着嘴。 “能找到你这么好骗的人,也不容易。”温璃安慰她:“吃一堑长一智。 很清澈透亮的声音,略带调笑的和缓语气,裴予宁虽然闷着气,人却稍稍放松下来。 手机响了声,是接机的华人司机。 一时天色渐晚,总不好把人扔在这,裴予宁也算对她有过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也没有旁观不施以援手的道理。 思索片刻,温璃说:“我的公寓房间很多,你可以先去落个脚。” 裴予宁别着脸不说话。 知道她心气傲,被骗了正生气呢。 温璃只当她默认了,转头去寻找司机,找到人后,干脆拉着裴予宁的一只皮箱朝着辆淡灰色的商务车去。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又转头喊她,“走吧,换个地方生气。” 裴予宁垂着眼睛,尽力维持平静的心顿时波澜起来,只好欲盖弥彰的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却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温璃的公寓面积很大,三室一厅,每个房间都宽敞,还有开放式的厨房。 裴予宁选了一间有窗子的房间住下,这里原本应该是当书房使用的,墙上有一面胡桃木的书柜,坐在窗边,能看到低矮的城区夜景。 渡过浑浑噩噩的第一晚。 第二天,她们到ikea去,各自买了床单和枕头,裴予宁甚至新买了一张床垫,天知道她那张床怎么会那么硬。 背着蓝袋子走在街上,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身侧人流是各色皮肤的面孔。 裴予宁看着温璃随性而清丽的背影,忽而惬意无比,甚至忘却了异国他乡的陌生,和开端被骗的愤怒。 开学前几天,温璃忙着学校的事情,裴予宁却不知从哪里淘弄了一辆二手的老甲壳虫,她穿着棕红色满是椰子树的沙滩衬衫,搭配大红色的车身,很有复古感。 裴予宁在楼下很大声地按喇叭,连路人都纷纷侧目,温璃搁下笔,从窗子探出头来。 “下来,带你去兜风!”裴予宁喊道。 春天的风从敞开的车窗里吹进来,裴予宁一路开到埃菲尔铁塔下。 温璃仍旧那副清傲却带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牛仔裤,白衬衫,金发散着。 裴予宁当然知道她现在有女朋友,正是异地刚分别你侬我侬的时候,虽然隔着将近八个小时的时差,两人仍旧每日都会视频通话,有时简单说几句,有时又会聊整整一个下午。 那个姐姐很漂亮,人也很好。 虽然克制的保持着友谊,但裴予宁仍会羞愧。 仿佛同温璃相处的间隙,都是从她指缝里偷来的。 此刻,两人坐在引擎盖上吃烤肉三明治,看着不远处咕咕叫的鸽子。 裴予宁突然放松。 那又如何呢。 无论冠之何名。 这些无与伦比的时刻,盛大却须臾。 -------------------- 第67章 插播番外——阮殊清篇 2003年的那个秋天,17岁的阮殊清在山中获救,查出中度脑震荡。 第150章 从京回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出行都有保镖贴身陪着。 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轨迹继续前进。 她仍旧是天之骄女,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代表区里在活动讲话,得很多奖项,跟着父母游刃有余的出席各种宴会,接受夸赞。 如果非要说点特别的,就是在她的要求下,家里给她请了普通话老师。 那时还没有地球村的说法,分开了,断联这事格外简单。 猝不及防的告别。 那个言笑晏晏的、鲜活的小姑娘,不经意的从她的生命中被抹除掉了。 高二的暑假短暂且匆忙,事发一年之后,阮殊清重新回京,姥爷瞧见她,颤巍巍探手去摸她后脑早已完全痊愈的疤痕,心里也愧疚。 阮殊清已经能说很流利的普通话,花了一周的时间,兜兜转转,终于联系上了当时节目的导演。 出了事故,阮家施压,节目被扼杀在摇篮里,事业也一落千丈。 阮殊清找到他时,张导在一家报社当编辑。 正是周五下班的时候,天色黄昏,瞧见人,以为是投稿的作者,摆摆手说:“下班了,周一来吧。” 阮殊清摘下口罩,“张导,是我。” 时间过去太久,他也只记得,明澈当时腿受了挺重的伤,加上感染,整个人精神不太好,在京治了一段时间,就回家去了。 顿了会,末了呢喃道:“那姑娘好像是江城人。” 如果真要形容当时阮殊清的心情,大概是怅然若失,明明是很难接洽别人进入自己世界的性子,可一旦踏足了,便长出了一颗小小的常青树,不忍再触碰,却始终长在那。 学业压力最大的那一年,阮殊清选择参加国内高考,忤逆了父亲替她筹划好的出国道路。 说来也奇怪,她是一个十分专注的人,却开始时常分心,亦会在无数的时刻想起,盯着书本练习发音时,余光里那道轻盈旋转的影子。 被江城大学录取后,阮殊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信托基金在江城买了套房,这事很仓促,又没有头绪,心心隐隐觉得,以后会在江城定居似的。 那段假期几乎是她人生中最悠闲的一段日子,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进行了环游世界的旅行。 在马来西亚,转机去澳洲时,阮殊清在路边的橱窗里看到一个很漂亮的锡制兔子摆件,透着股倔强鲜活的劲儿,倒和某个小女孩有点像,可惜着急赶飞机,只是匆匆一瞥。 大学四年,阮殊清没谈过恋爱。 唯一一次是在大二上学期,一个学长追了她很久,嘘寒问暖,风雨无阻,甚至每天变着心思送花送吃的,人也长得很帅。 周边的同学很少还有没谈过恋爱的,偏偏阮殊清做了那个异类,或是说清流,固执的忤逆着周遭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在回忆里都显得太过苍白。 她从来没接受任何人的走近,人也不是必须依附感情活着。 只是,也会偶尔想起,拉着手说要娶她的小女孩。 再见到明澈,是阮殊清大三那年。 算着她那会应该上高一。 道路前头出了事故,车堵了很长,阮殊清敲打着方向盘,看着临街商铺出神。 似乎是某个培训机构下课了,一群模样青涩的的女孩涌出来。 偏偏就是那一眼。 明澈长高了很多,头发也更长了,微微侧头跟一旁的女孩说着什么话,笑的前仰后合,五官仍旧明媚可爱。 阮殊清一时呆住了,目光追随着,正要下车,前头的道路却疏通了,交警打着直行的手势。 拐了一圈回来,人却不见了。 阮殊清遵循着记忆,找到方才她走出的那个培训机构。 玻璃门上贴着海报和优秀学员介绍,是一个模特的培训班。 前台看见人,以为是要买课的家长,很热情的搭话,指着其中一个气质特别好的学员介绍:“我们机构的升学率很高的,你瞧这小姑娘,舞蹈转来的,才高一就懂瞻望前景了,这种身体的训练,早做打算才好,你这么年轻,是弟弟还是妹妹升学啊……” 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阮殊清探出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人的脸庞,同时也不可遏制的开始痛苦。 明澈的腿,是真的不能跳舞了。 第二天,晚霞灿烂,微风吹的树叶哗哗作响,空气中带着街边小摊的香气,阮殊清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眸似点漆,束着手,在路边等她下课。 心有千言。 相见的前一秒,阮殊清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 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刚下课肯定累的不行吧?会不会怨没第一时间跟她联系,那时不留一句话就消失,她会不会心里还生气呢? 可阮殊清又想知道,明澈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脚上的伤重不重。 心竟然踌躇起来。 然而一切想法,都终止于明澈擦身而过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阮殊清难以置信似的,又忽然想到,自己不辞而别那么久,明澈没准还在生气呢。 刻意装作不认识。 是这种可能吧。 于是转身追上去,踩着她的脚步,很轻的拍了一下明澈的肩膀。 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明澈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当她是认错人,转身要走,步子却停住了——眼前的女人用很忧郁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第151章 于是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无果。以为她是卖课或是推销的,可这个女人衣着富贵,手上也没有广告单。 很奇怪。 后退几步,皱眉看着她。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阮殊清都会等在明澈下课的培训班门口,有时扮作擦肩而过的路人,有时又是试课旁观的家长。 明澈一次也没有认出她。 后来,阮殊清甚至专门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医生猜测,这可能是人经过极大创伤后的一种应激保护行为,如果现状很好,其实可以保持下去,贸然想起以前,结果不一定是好的,可能会再受一遍刺激,造成更坏的结果也说不定。 阮殊清恍惚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被遗忘了。 明澈高考那年,天气燥热的不行。 阮殊清那时已经进入家族企业,在基层轮岗,这些年,她仍旧每几个月回一次江城,坐在车里看她下课,看着少女一步步成熟,褪去青涩懵懂的模样。 或许有些人的相遇便是为了离别。 她已经决定不再拾起从前, 可是明澈高考的前一天,她却心神不定, 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 她坐红眼航班回到江城陪考,可是又不知道考场,那三天,阮殊清每天都买一束新鲜的向日葵,站在烈日炎炎下等候。 也许能等到吧。 等不到也没事。 可还是遇到了。 明澈却以为她是招生或是复读机构的人,加上天气热,答题也心烦,躲着人上了一辆出租车。 那一年,家里开始安排她与何宗琦接触,其实到江城来,也有躲人的意思,周遭喧喧嚷嚷,既有欢天喜地,也有抱头痛哭,阮殊清却开始有一种心慌,她没有明澈的家庭住址,甚至也没有她的电话,以后也再不能去培训机构看她。 那段记忆飞速的鲜活起来。 车门关阖。 她的女孩要飞走了。 …… 毕业第三年,江城大学校庆,阮殊清作为优秀校友回校参加校庆,也就是那次,时隔一年,她与明澈再次重逢。 忘了是第几个节目,主持人报完幕,舞台昏暗几分钟,有人小跑着摆放桌椅道具,阮殊清没什么兴致,撑额望着一侧,巨大的报告厅里寂静无声。 霎时,灯光亮起。 明澈站在这束灯光下。 她们表演的是一个小品,其实并没有多少乐趣,中间明澈还忘了句词,只好临场发挥给自己找补。 阮殊清的目光缺始终追随着,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命运吧。 那一年,是阮殊清最忙最忙的时候,职位升迁,立威太难,甚至忙的昼夜颠倒,整个人越来越暴戾。 却还是每个月都去江城一趟。 她查了明澈的课表,总是坐在教学楼下的花坛看她,就像以前看她从补习班下课。 明澈那会已经很漂亮了,有时,头发会剪短一些,或是换个颜色,有时又会换新的妆面,打扮也越来越成熟,跟从前那个小女孩完全不一样了。 秋天,社团招新,明澈成了模特协会的主席,在入校的大道上招揽新人。 阮殊清那天感冒了,带着帽子和口罩,慢悠悠的跟着她的背影,却被明澈转身塞了一张宣传单,手掌相触碰,温和柔软的感觉。 明澈眨眨眼,恳切地说:“同学,你气质那么好,考虑一下我们模特协会吧。” “好。”阮殊清眉眼弯弯,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擦身而过,阮殊清却停在原地,仍然是刚才两人相握手的姿势,微微回首,看着明澈的背影, 明澈大二那年冬天,参加了环亚太小姐的比赛,阮殊清觉得她的小姑娘肯定有实力,便投些钱当了个颁奖嘉宾。 那晚,璀璨的闪光灯映在脸上。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彼此的呼吸。 因为太过激动,明澈哭的眼睫毛都寸寸缕缕的粘在一起。 阮殊清用指腹很柔的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你超级棒的。” 时隔经年,阮殊清回想起,自己脱险后,对着她说的话——等我。 那时却没做到。 如果不能回到她的世界。 或许,当一个戏份很多的路人也好。 那年冬天,阮殊清开始拓展阮氏的医疗行业。 原本的供货权,其实是给方谦的,她连夜赶到江城签合同,却在明悦府的包厢外,听到了彻底改变她想法的一番话。 龌龊之极的威逼,偏偏又无力反抗。 她的小姑娘,原来过的这般无力。 阮殊清花了很大的价钱买下了这一批货权。 这些年,她总是若即若离的跟在明澈身边,却始终讲不清楚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愧疚么? 怀念么? 到了第一次约见那天,却又胆怯退缩了了,运筹帷幄,雷厉风行惯了,这种软弱的情绪,按道理,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可偏偏就是没有道理。 那晚,阮殊清其实就坐在茶艺师背后的屏风里,看明澈拘谨的坐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喝了口茶,又低声的跟茶艺师攀谈。 重逢是正确的吗? 她不知道。 …… 还是胆怯退缩了。 同时,她开始费解自己的踌躇不前,设想着各种后果,把人揽回身边,对明澈又有什么好处呢,这种暂排苦思的靠近,真的算是最好的结果吗?若是想起以前,会不会刺激到她。 第152章 后来,明澈在t台上失误,视频照片漫天的传,家里开始施压,只能让薛榕暂且在内地维持着局面。 阮殊清每天都能想到跪坐在t台上,明澈迷茫无措的眼神,顾虑太多,始终无法光明正大的庇护。再后来,阮殊清受邀回校参加拍卖会,遇到了《天鹅》,看着画里那个活灵活现的可爱小姑娘,那个瞬间,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这是她得到幸福的最后机会,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如果你忘了过去。 那便再写一次新的未来吧。 -------------------- 听着things you said这首歌写的。 写阮殊清,只有一个词——宿命感。 第68章 归宿 傍晚的法国老城是热闹的,尤其公寓附近的这几条街,夜幕降临,随处可见的花店和咖啡厅,街头是放声谈笑的男人。 温璃在公寓里给江倚青打跨国视频,裴予宁觉得无聊,跑出来,坐在街边喝啤酒。 她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学校公寓两点一线,偶尔会一起中餐馆打牙祭,或者去卢浮宫写生。 日子一天天的过。 裴予宁挺喜欢她这辆老车,经常载着温璃上下课,不比温璃性子内敛含蓄,她的个性更加外放热烈一些,虽然莽撞,却很受外国同学的喜欢。 某天早晨,照常上课,刚停好车,裴予宁背着包到后背箱里取画板,一个金棕色头发的法国男孩,站在一边打量了一会,指着她包上的一个熊猫挂饰,用法语好奇的问了句:“中国人?” 很明显的搭讪,裴予宁向来是不愿理的,只点了点头,抬手关后备箱。 老车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故障和毛病,裴予宁用了很大的劲,还是扳不动,于是想把画板放下,打算两只手用力。 男孩却很柔和的笑了一下,在她的动作之前,探出手,向下一扣,把后备箱合上了,继续说:“我曾经去过中国.” 温璃这时已经下车,走到裴予宁身边,接过画板。 裴予宁不愿多言,道了声谢,往画室走,而在这期间,男孩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裴予宁,直到背影快要消失了,才快步追上去:“可以请你吃晚餐吗?” 听到这句话,裴予宁却看向温璃,那双清澈明朗的瞳仁没有任何波动。 察觉注视,温璃有点:“怎么了?” 裴予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回绝了男孩的邀请。 往后几天,裴予宁总能在停车场,或是走廊里遇到这个男孩,很典型的外国人长相,鼻梁高,深眼眶,睫毛长的过分,因而看人是总会显得含情脉脉。 渐渐的,遇见多了,裴予宁也不介意跟他讲两句话,交换了号码,却没有一丝一毫别的心思,始终客套。 男孩每次见她仍旧一副欢喜羞怯的模样。 进了三月,天气仍然寒凉,开车回公寓,裴予指着后座的啤酒,提议晚上可以用投影看一部电影,有部喜剧她想看很久了,而且明天没有课,也不用担心宿醉。 温璃整理着素描本,点点头:“好啊。”又想起什么,问道:“怎么不和文森特去吃晚餐?” 裴予宁罕见的沉默了。 文森特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刚才在停车场,他似乎刚排演完话剧,仍然穿着戏里的老西装,带一顶圆帽,恳切又真诚的拿着一株玫瑰花,意气风发的一步步的走近:“裴小姐,可以请你吃晚餐吗?” 前方闪烁绿灯,裴予宁突然踩住刹车,仿佛置身于真空中,分不清耳边是鸣笛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重。 “你还好吗?” 察觉异样,温璃微微转身看着她。 “你希望我去吗?”裴予宁垂下头,藏住表情,声线却轻颤。 “你最近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异国朋友不联系了,在这边多交些朋友,没什么坏处。”温璃倒是很慎重的分析起来。 “嗯。”裴予宁很闷的应了一声。 那天晚上的电影没看成。 裴予宁临时决定接受文森特的邀请。她穿格子衬衫,牛仔裤,显然是对约会敷衍不重视的打扮。 文森特却很隆重的定了餐厅,透过窗子能看到亮起灯的埃菲尔铁塔,这是一家需要提前预约的餐厅,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有天她心血来潮的拉着温璃来吃,结果因为没有预定而被拒之门外。 “我下午拒绝了你唉。” 裴予宁展开餐巾铺在腿上,打量着他,文森特正在挑选一支红酒佐餐,很生疏的模样,不知是伪装的模样还是真没请过女孩子吃饭。 这种米其林星级餐厅,临时取消预订会被扣钱,所以她便想当然调侃道:“位子还留着,是打算带别人来吃么?” “不……不……”文森特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我想约的女孩只有你。”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用白毛巾托着红酒,冲着文森特眨眨眼睛,给裴予宁斟完酒,意味深长道:“请慢用,周六公主。” “什么?”裴予宁不知所以的皱眉。 “文森特每周六都会在这里定位,他说要请一个可爱的中国女孩吃饭。”金发碧眼的服务员一字一句说:“那个女孩就是你吧。” 裴予宁微张着唇,愣住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 一瞬间为方才的冒犯而感到羞愧,文森特却毫不在意似的,体贴的将牛排切成一块块好入口的大小,递到她面前:“没关系的。” 第153章 那天他们很平和的吃完一顿饭,共同品尝了一支红酒,文森特在雕塑系就读,甚至义愤填膺的讨论起来某个教授的英国口音,文森特是血统纯正的法国人,浪漫和体贴仿佛是天生的品质。 文森特送她回家时,房间里寂静无声,温璃似乎已经睡了。 她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桌上摆着温璃的速写本和相机,裴予宁望着这些东西出神。 有脚步声,是温璃到冰箱里拿水。 裴予宁不自觉的皱眉,想说你胃不好,别喝这个。 可又缄默了。 她有什么资格开口。 陷入一段无望的感情里,裴予宁也时常想要抽离,她也是个人,会有心痛的感觉,偏偏这种痛无法通过纠缠和消沉来抵耗,而是绵长的长长隐痛。 第二天的课,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一点,是一堂人体速写课,大家把上一堂课的作业贴在墙上供老师评改打分,接下来老师又讲解了人体的结构和节奏,有非常多的笔记要记。 法国的模特质量很好,也非常专业,牛仔造型的男人,握着一把左轮手枪,平常这种时候,裴予宁会戳着温璃的胳膊,低声絮絮几句,今天反倒沉默。 上完课饥肠辘辘,学校没有微波炉,两人在台阶上啃冷面包。裴予宁看着不远处乱飞的鸽子,把面包撕成小块扔出去。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分离皆是命运,温璃似乎注定是稍纵即逝的风景,这命运的逻辑,她看不透,也不愿猜。 忽然觉得春天的风好大,裹住外套去了图书馆。 温璃没注意她的离去,看着手机屏幕出身,上面有一条未接电话。 是江倚青。 不知何时打开的静音键,阻断了这通跨越半个地球的来电,刚想回拨,才发觉8个小时的时差,手指又顿住了,国内应该是凌晨,她怕打扰到人休息。 下午在公寓里写完明天的作业,温璃舒了口气,却也觉得十分满足,浓郁的艺术氛围,独特的教学方法,能学到很多东西。 合上电脑,看着钟表,国内应该是中午,温璃摸出手机给江倚青打电话。 “喂?” 那边接的很快,寂静幽远的声音。 “不小心开静音了,没听到你的电话。”百叶窗的隔扇缝隙透出几道夕阳的影子,温璃穿着居家服,背身倚在书桌前,轻声解释。 “没关系。”江倚青对她素来没脾气,始终迁就着她。 听筒里传清平和婉的钢琴曲声,像是潺潺的流水。 江倚青弹了一曲很简单的曲子,音色不太好,温璃听出来了,是用那架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小钢琴弹的。 不一会,又猫咪的轻哼和呼噜声。 “金宝,跟你姐姐打声招呼。” “你在中福山?” “嗯,我打算把金宝带到家里去,过几天下暴雨,来检查一下窗子。”江倚青说:“院子里那棵海棠树开花了,特别漂亮,可惜你看不到。” 温璃摩挲着手机屏幕,心神微动,想着江倚青仰头站在树下的场景,繁杂的花瓣被风吹落一地,一个顾盼生姿的女人站在树下。 “法国今天是晴天吧?” 温璃掀开百叶窗,看向外头的晚霞:“嗯,现在有很漂亮的黄昏。” 江倚青时刻关注着这个异国城市的天气,她们两个都忙,一个忙着学习,另一个忙着工作顾料母亲,隔着时差,两头实在不好兼顾,除了电脑开视频、打电话,更多得是靠短信联系。 江倚青的短信总是会比阴晴不定的天气提前到来。 “小孩,这几天大雾天,带好口罩。” “小孩,这几天倒春寒,多添几件衣服。” “街上闹罢工,好多警察,上街要注意安全,另外,明天下雨,记得带伞噢。” …… 诸如此类的消息,从不间断,整整齐齐的排了一长列。 细致入微的爱意足够抵挡异国的时差。 “金宝又胖了,减了那么久的肥,不给它吃东西就跟在身后叫个不停,我这次绝对要狠下心来给它减肥,跟个小猪没什么区别了。”江倚青絮絮地说话。 寂静黄昏淹没不了思念。 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声音,温璃突然说:“姐姐,我爱你。” 江倚青心下悸动,听着这话也安慰她:“我们在春天分别,秋天就能见面了,日子过的很快的。” 长久的一段时间里,温璃一直在思索未来的道路,除了外婆的希冀,是否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异地恋是很痛苦的事。 而江倚青没那么多青春同她消耗,温璃也无法装作心安理得,对于得到爱这件事上,她始终心怀感激。 “这次回国之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温璃忽然严肃地说。 “我有这个想法其实很久了,阿姨身体越来越不好,离不开人照顾,你也肯定放心不下,我不想让你自己承担这些忧虑和痛苦。” “可那是你坚持了很久的梦想,我没关系的……” “有关系。”温璃打断江倚青的话,她的声音清朗如旧:“我有关系。” “我知道我年纪比你小很多,你要承担的压力会比我多,我不能把你自己留在那,画画是我的理想,可你也是我的理想,每天每夜每分,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第154章 声音停顿。 她突然靠近听筒。 江倚青听到她毛茸茸的笑意。 “姐姐,我们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 -------------------- 第69章 春和景明(1) 在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之后,无论是经济公司,还是与明澈捆绑合作过的方济源,都第一时间同她撇清关系,在这近乎陷入泥沼的境地里,却仍然有人同她站在一起。 善书科技的线下直营店铺上了全新的巨幅地广,并且在线上同步宣传,尽管这使得善书公众口碑一落千丈,却也暗暗彰显了明澈拥有无法动摇的后台。 启明星也正是顾虑此,才没有对明澈进行后续的捂嘴雪藏动作。 二月末。 出乎意料的,孙瑞文找上了她。 在印象里,他算一个温厚亲和的前辈,无论是当初上综艺还是进组拍戏,没有明说,却也提点帮衬了自己不少。 杀青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两人甚至称不上熟悉,突然的邀约令人惊讶。 孙瑞文约她在一家私人会所里见面,又顾虑她出行不方便,派自己的助理亲自去接。 助理把她带到一个包厢里。 推开门,里头坐着大约五六个男人,正吸着烟喝茶聊天,不同于她在阮殊清身侧时闻到的清淡甘甜,是真正浓烈刺激的烟味。 她的嗓子有些不舒服,偏过头,很轻的咳了一声。 孙瑞文是体贴的,立刻招呼服务员收走了烟灰缸,又起身拉开椅子,让明澈坐在自己身边。 他对如今的局面发表了几句自己的看法,又对明澈表达了安慰和支持。 明澈反倒有些受宠若惊,又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孙瑞文在娱乐圈口碑很高,连对待狗仔都是和和睦睦的,微博几乎没有任何个人内容,大部分都是宣传和商广,但在出事的第二天,他关注了明澈的账号,并点赞一条明澈鼓励自己加油努力的微博。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动作令人想入非非,也无疑给了大众两种猜测。 一,孙瑞文与明澈关系密切,如此做法是暗暗替她鸣不平,也表示了自己支持的态度。二,此事有隐情,孙瑞文或许是知情人。 不论何种结果都有想象的空间,也给了公关喘息的机会。 如今看见人,便想起了这一遭,明澈忙起身,斟满一杯酒,很诚恳的对着孙瑞文道了谢。 他却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 原来,之所以找她,是因为孙瑞文手里有一部谋划很久的剧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女主,在座的几位都是同他交情匪浅的朋友,也是投资人,今晚便是问一下明澈的意向。 这种境地里,还有电影可拍,几乎算是天上砸馅饼,明澈也不扭捏,接过剧本翻了几页,无论剧情还是主角人设都很吸引她。 “喜欢吗?” “喜欢。” “我很诚心的请你来当我的女主角。” 明澈转过头,惊喜过望的捂住嘴巴,点点头,孙瑞文看她亮闪闪的眼睛,仿佛蕴着一汪月影下的湖泊,抬起酒杯与她相碰:“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明澈心情压抑,说了几句真心话。 孙瑞文摸索着酒杯的杯沿,敛静的眸子始终望着她,也开始思考。 这样率真又可爱的小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要遭到寰宇娱乐的暗线打压。 一桌老友都是人精,哪还看不出孙瑞文的心思,却也不明说,对视,了然一笑。 散席后,还是要提防狗仔,孙瑞文思虑周全,进退有度,找了一名女助理送她回家。 敞开车窗,春风一吹,醉意很快上头。 模糊中她报了一串地址。 女助理扶她上楼,直到手掌握住温凉的门把手,明澈这才抬起眼睛看向这面灰凄凄的大门。 她长久的愣住了,久到声控灯熄灭了几次,女助理不得不轻轻跺脚来恢复光亮。 然而就在这明暗交替之中。 门开了。 阮殊清素着一张脸,穿着靛青色的睡袍,一瞬间的惊讶,而后将明澈很小心的搀扶进了屋。 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开着。 阮殊清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楚,把人扶到沙发上,拨开凌乱的头发,明澈无力微睁着眼睛,用一种怨责的目光看着她。 “你喝醉了。” 阮殊清音色极温和:“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明澈不说话,只看着她。 在这粘稠模糊的黑夜里,一声不响的,只有目光晶莹。 她们之间曾有过一场梦,而这场梦却不值得回忆。 一滴泪很轻的滑落下来。 阮殊清半跪下身,光裸膝盖抵在木地板上,耳坠的翡翠坠子也随之轻轻摇晃,用指腹很轻的抹去明澈的泪水。 落一滴。 她便抹一滴。 可是泪越来越多,明澈渐渐哽咽起来,直至呼吸困难。 阮殊清贴近了一些,拍背替她顺气。 察觉触碰,明澈却硬生生的止住了呜咽,似乎对这种接近抗拒,用嫌恶的眼神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阮殊清被这目光蜇到,抚在她背上的手慢慢滑下。 “阮总——” 明澈带着苦涩的笑容,“还是我该叫你何太太。” “别这样。”阮殊清眼睫微垂。 第155章 “我是阿清,不管从前,未来,一直都是。” “阿清……”明澈呢喃一句。 “过去的阿清抛弃了我,现在的阿清欺骗了我。”明澈微微前倾,伸出手,握住女人纤细的脖颈,逼迫她抬起头来。 “你说你是阿清。” “你是哪个阿清?” 那一瞬,无以复加的痛苦降临。 此刻,她们的面容是模糊的,呼吸是模糊的,就连记忆都模糊起来。 唯有痛苦清晰。 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用逝去的爱所铺就的。 阮殊清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任由她撒气,直至一滴泪落到手背上,明澈听到她几不可闻的低喃。 “等等我好不好。” “等……”明澈松开手,阮殊清的脖颈上留了几道清晰的指痕,哭过一场,她的酒也清醒了些,声线平息下来。 “等你请我喝喜酒吗?” 那个夜晚,终究是不欢而散,有苦衷说不出口的解释,等不来的回答,明澈像只茧一般封闭了自己,拒绝了任何阮殊清的言语和触碰。 再等等我吧。 阮殊清几乎恳求她。 等拉到外部的合作资金支持,摆脱何家的桎梏。等站稳了脚跟,无论明澈如何都不会再受人任何人的背刺打压 在阮殊清的想象中。 春和景明,她们会再这个春天重新开始。 …… 那晚之后,阮殊清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出国谈判。 何宗琦得知消息后,忽然有了一种玩物逃出牢笼,再无法掌控的恐慌。 老爷子已近弥留,他绝不能失去阮氏这个筹码,立刻打听渠道,扬言会按阮氏报价的1.5倍签约,奈何何氏医疗真正的话语权仍然在老爷子手上,自然不容他胡作非为。 但这也对阮殊清的谈判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她这般急切的动作自然暴露了破绽。只得提高报价,先稳住合同。 尘埃落定在一个春夜。 阮殊清在国外呆了将近两周,耗费了巨大的代价,终于敲定了合作意向,着手准备签约事宜。 后续工作交由副总处理。 薛榕替她定了最早的一班机票回国。 商务车在去机场的路上,城市喧嚣,尾灯一片,夜空是静谧的黯蓝,薛榕正在跟媒体商量发布会的有关事宜。 铃声响,是阮业平的来电,父亲大概已经知道她要宣布退婚的消息,阵阵的铃声中仿佛带着质问和怒火。 阮殊极淡的笑了一下,默了几秒,挂断。 望向窗外,她忽然想起许多年之前,她也曾如此这般看着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心里遗憾着那只锡制的小兔子。 “司机,掉头。” 阮殊清忽然说。 薛榕捂住电话听筒,疑惑道:“掉头去哪?” 她回忆着曾经路过的那家店铺,模糊不清的报了一个大致地点。 薛榕看了看时间:“我们时间很赶,可能会误机。” “没事儿,改到下一班。” 敞开车窗,有风吹进来。 阮殊清褪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意的将其扔了出去。 从前的人生里,她是阮家的独女,阮氏集团的继承人,何宗琦的未婚妻。 此刻之后,她只是阿清。 …… 明澈在京参加开拍前的剧本围读。 春寒料峭,她从房间里出来,新助理小芳从房间里追出来,披了一件大衣在她身上,明澈进了电梯,看着逐渐下行的数字,一时有些恍惚。 出了电梯,绕过一丛绿植,明澈有些惊讶的语气:“你怎么来了?” 是晓晓。 “我看新闻说您跟孙老师合作,过来看看。” 明澈按着脑袋出神,前些天剧组官宣女主演时,确实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孙瑞文崩了好几个合约。 “您和他在一起了吗?”晓晓的发问把明澈的心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晓晓这人性子直,大大咧咧的,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因为阮殊清的关系,她聘请了新助理,但从前晓晓对她的照料,她仍然感激,此时突然询问起她感情方面的问题,不仅有点疑惑。 “怎么问这个?” 晓晓的眸色有点失落,小声道:“我怕您跟阮总越走越远。” 明澈露出一丝悲凉的神情:“她都要结婚了,你跟我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 晓晓只好苍白的解释:“有些事不是阮总的本意。” 明澈想起最初的那个夜晚,阮殊清用明老板囤积的器械作为威胁自己的筹码,冷笑一声:“晓晓,我跟她是怎么不光彩的开始,你知道的,既要又要,我是什么用就夺来,不用就丢掉的东西吗?”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子?” “她这个人不坦诚也不洒脱,过去和现在一样,都是只会抛下烂摊子走人,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明澈说:“晓晓你从前对我好,我拿你当朋友,但如果你想替她当说客,免谈。” “我和谁恋爱,都跟她没半点关系。” 晓晓瞪大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我没有对你发火的意思……最近情绪不好。”明澈深吸一口气,探手拍了拍晓晓的肩膀,晓晓看着她转身向着电梯间走去,单薄的身影仍然倔强:“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第156章 “当初你相亲要见的人不是阮总!”晓晓不愿见她这个样子,捏着手心,忽然开口。 明澈的步子停了。 缓缓转动脚步,看她,用疑惑、惊诧的眼神:“这是什么意思?” 酒店有人进出,自动门敞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明澈无端打了个冷颤。 “当初你要见的人是方谦的儿子,阮总高价买了那批货,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您,很多事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阮总……她有自己的苦衷。” 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行李车轮胎的滚动,前台小姐的细细叮嘱,时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这些声音中,斑驳的回忆渐渐浮现,晓晓的声音低微,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我实话跟您说吧,阮总明早落地北京,新闻发布会已经筹备好了,她会宣布取消婚约。” 明澈被这番话惊讶到了,她的心中仍然残留着订婚宴那天的记忆,印象里是阮殊清挽着那个志得意满的男人,站在旋转楼梯顶端的景象,一时呆滞住,禁不住发问,或着说,只是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晓晓的话尾:“取消婚约?” 晓晓很少见她如此失神的时刻,点点头:“我已经把阮总的航班号和邀请函发给您了,我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时过境迁的挽回,算什么呢。 这时,孙瑞文带着助理从正门走进来,他打量了一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拉锯气氛,温和的冲着明澈打招呼:“怎么在这?” 明澈眼中的迷茫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倔强带点漫不经心的样子:“明天我也要出席新戏的发布会,她和谁订婚,还是取消,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说罢,转身离开。 “春天晚风凉,你也早些回去吧。” -------------------- 第70章 春和景明(2) 凌晨五点,小芳的闹钟响了。 她翻身下床,去叫明澈起床,发布会定在早晨七点,这两个小时里,要妆造,还要提前赶到会场接洽。 刚走到客厅,天还未亮。 落地窗前模糊的站了道人影。 小芳吓了一跳,讶异之余,试探喊了一声:“明姐?” 明澈一夜未眠。 她握着手机出神的站在窗前,落地窗上映着远处逐渐苏醒的高楼大厦和她彷徨迷茫的脸。 昨夜,告别孙瑞文回到房间 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方谦的电话,这个过往被自己一直称作叔叔的男人,似乎因为明家势头正颓,没什么可惧的,倒是坦然的承认了曾经的龌龊心思。 挂断电话后,她的内心久未平静,不知是因为后知后觉的感动,还是因为对于阮殊清欺瞒行为的憎恶,理不断的心绪,越来越乱。 她一直在这站着。 小芳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为发布会紧张,有点担心的说:“明姐,你眼睛肿了,化妆师一会儿就过来,我去拿个冰袋,你先敷一敷。” 明澈点点头:“好。” 收拾妥当出了酒店,天仍是灰暗的,车在楼下等。 孙瑞文已经坐进车里,瞧见人,友好的招招手:“来坐这一辆吧。” 犹豫一瞬,明澈还是向着后头的商务走去。 这原本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新剧发布会。 因为牵扯上了满身黑料的明澈,和当红演员孙瑞文,也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媒体方面,孙瑞文打过招呼,问的也都是些中规中矩的问题。 但百密一疏,还是有家娱乐小报的记者混了进来。 “我想问一下瑞文哥。” 说这话的是一个男记者。 孙瑞文有一双桃花眼,因此总显的十分闲适,举起手麦,视线看过去,等着他的后话。 “请问前几天明澈深陷舆论风波时,您的关注和点赞,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听到这话,明澈脸色不太好,会场的气氛骤然敛声,男记者也知道自己这问题算是踩着雷点,又诙谐的补充了一句:“还是说,您只是手滑了?” 控场主持人忙出来解围:“记者请提问和剧有关的问题,不要涉及私人的问题。” 男记者有点遗憾,点点头,接着问:“那我提问瑞文哥,为什么会选择明澈来做女主角呢。” “您这个剧本筹备很久,圈内那么多有资历的演员想跟您合作,为什么选择了一个新人演员呢?” “她是个很有潜力的演员,我曾经看过她的表演,也很喜欢她身上那股朝气蓬勃的气质,最重要的是她贴切人设,跟电影里女主的性子很像,坚定,不妥协,有韧劲。”孙瑞文笑了下,手肘撑在桌上,微微转过半身,看着明澈,目光温柔坚定。 “无论顺境逆境,都能用自己的实力说话,这种人值得赏识。” 记者是对舆论风向最敏感的人。 这一番话里可以挖掘出很多信息,似乎对这答案很满意,交出麦克风,手下不停的打起了稿子。 发布会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 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紧接着开始极小范围的交头接耳。 刚交完初稿的男记者,退出文档,听到这嘈杂,一时有些疑惑。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主编的短信。 “快去机场,早间新闻刚播完,你看看顺一顺话题,去找家属采访,多拍点素材,有冲突的那种更好,没准能抢点社会新闻。” 第157章 对于新闻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发布会后半程平平无奇,他也采访到了想要的内容,索性直接退场。 会场陆陆续续有几家媒体走了出去。 孙瑞文有些疑惑,冲着一旁的助理招招手:“是出什么事了吗?” 助理愣了一下,退到一旁,打开手机,扫了一眼,热搜榜上确实有条已经爆掉的社会新闻。 走近递给孙瑞文看了一眼。 “好像飞机出了事,他们鼻子灵着呢,估计都到那抢素材去了。” 明澈坐在一旁,侧头时,目光扫在手机屏幕上。 下意识的先看了一眼时间——07:26,而后余光这才向下,落到那个已经被标红的红色字条上。 她忽然无端的打了个冷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对着台侧喊:“小芳……把我的手机拿来。” 导演仍旧游刃有余的说这话。 昨晚晓晓给她发的短信,她压根没看。 其实心里还有恨吧。 恨她当年的不辞而别,让她一人在绝望里受的那场大雨,也恨她自作主张,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肯说。 手突然开始痉挛,掰几次才勉强按开屏幕,一条条的向下翻着短信,终于找到晓晓发的那一条。 那一瞬,她却停住了。 从前上学那会,老师曾讲过的薛定谔的猫,只要她不点开,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没有结果。 她害怕了。 …… 一轮提问刚刚结束,导演结束发言,心里也挺喜欢那个小姑娘,提了几句初见明澈的小趣事。 明澈应该回答应承的,可半响没人说话。 孙瑞文还未看过去。 只见她忽然站起身来。 身后的椅子由于突然的惯性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明澈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泪水盈满眼眶,一夜未眠的大脑思索太过艰难,颤抖着握住孙瑞文的袖口,她的力气那般大,平滑的西装面料深深的褶皱起来。 “我现在没法开车……麻烦,送……送我去机场。”明澈尽量低声说。 “去机场干什——” 孙瑞文忽然止住了疑问的话语。 联系到方才助理给她看的新闻,一时面色凝重起来,思索了两秒,拿起麦克风:“明澈身体不舒服,需要临时退场,如果还有感兴趣的问题,可以继续询问导演和替他演员。” …… 早春的朝阳升起,这个城市已经彻底苏醒,一缕朝阳从会场一侧的窗子里透出来,隐约能看到灰白色的天空。 “等等我好不好。” 声音犹在耳侧。 命运若非真是这般无情吗,总让幸福望尘莫及。 明澈垂下眼睛,泪便落下来。 短暂的清明里。 她再次看清了手机屏幕那串简短的航班号。 ——mh370 -------------------- 第71章 春和景明(3) 孙瑞文的助理开车,明澈整个人像是在梦里一般恍惚。 她沉到了海底,周遭人说什么,关心什么,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一般遥远。 小芳在一旁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多说,直到拿起手机看到“mh370失联”的新闻,看着不远处的航站楼,一瞬间明白了,这时,明澈已经开始一遍遍的拨打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机械的电子女声,无人接听,直到自动挂断,明澈皱眉摇摇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继续打。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 挂断,继续打。 “您拨打的……” 始终无人响应。 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下蔓延至头顶。 她开始发短信,泪模糊在键盘上,指尖颤抖。 ——阮殊清,你落地了是不是?我现在去机场的路上,看到信息给我回电。 ——不是让我等你吗?你去哪了? ——我不生你的气了,原谅你了,别不接电话,马上给我回电,别让我担心。 ——回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的一片空白。 航站楼出现在眼前,明澈却下意识的捂住眼睛,一刹那,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许因为一夜没睡的关系,精神恍惚了,其实她只是在梦里,没有发布会,没有刨根问底的记者,飞机已经顺利落地。 于是她在所有人担忧的目光里,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动作——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人在受到极大的刺激时,大脑便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压制情绪的剧烈波动,进入漫长的想象和怀疑之中。 她企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从梦里醒来。 可人无法从现实中苏醒。 “你这是干什么?” 张瑞文吓了一跳,从副驾驶向后探身控制住她的手,安抚道:“到底出没出事还不确定呢,媒体喜欢夸大其词你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不能让自己的精神先垮了。” 明澈木然的点点头。 要拉开门下车,脚下却不自觉地发软,一个踉跄磕在台阶上,孙瑞文也要跟着下车,却被驾驶位的助理拉住了,一语不发,只无声的摇摇头。 意思很明确了。 两人都是公众人物,刚被媒体嗅到暧昧的气味,此刻若是一同出现在这,不知道要受到多少非议。 第158章 速来平稳的心绪不自觉的躁动起来,孙瑞文狠捶了一下车门,低头不做声。 助理叹口气:“哥,镜头太多,去了就完了。” 犹豫这一会,再抬头看去,明澈已经消失在了往来的人群之中。 进入到达大厅,已经有大批乘客家属聚集在国际出口,黑漆漆的摄影机洞口对准悲伤的人群。 明澈迈着步子走到人群外围。 抬头,看着大屏,目光里只有那一个单词 ——delay. 失联是真的。 她的身体晃了晃,倾斜着往后倒,人群拥挤,小芳来不及搀扶,一片嘈杂里,记者也注意到这边,镜头瞬时围过来,像是不透气的墙壁。 小芳扑上来,用身体挡住镜头,一边摸出手机给宋玉打电话,可那边占着线,明澈脆弱、泪流满面的脸,毫无遮挡的暴露在镜头之下。 小芳只是个新人,从来没处理过这种场面,只能用身体阻挡着镜头,徒劳又竭力的喊。 “别拍了,别拍了……” 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雨夜,深坑底,无助的仰头望着千万滴雨丝降落。 这时。 忽然一个个子高大,怒目横眉的男人强硬的分开人流,两只宽厚的手掌握住长枪似的镜头,黑漆漆的镜头仿佛下一刻就会在他的手心粉碎。 “再拍给你砸了。” 记者也不敢招惹,识趣的后退几步,机场大厅很冷,小芳瞧着他无端瑟缩了一下。 恍惚间,一阵清冷冰凉的淡雅气味涌入鼻腔。 下一秒,明澈整个人被一件浅灰色的大衣裹了起来。 泪眼婆娑中,抬头对上一双瞳色浅淡的眼睛。 薛榕拉着行李箱在一旁站着,冷脸环视四周。 “你是在为我哭么?” 阮殊清半跪在地上,温热的指腹和冰冷的泪水相接,默默的看着她,神色复杂,既有心疼,也有忧虑。 瞳孔微微颤抖,手心贴在阮殊清的脸上,微不可闻声音。 “你是真的吗?” 阮殊清握住她的手,让这触碰更紧了一些:“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吗。” 明澈点点头。 阮殊清说:“没有比这更真的了。” “你怎么……”明澈抬手很轻的抚摸她的额头,阮殊清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只手的触感,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锡兔玩偶,尚且带着体温的余热,劫后余生,阮殊清的语气也明显的颤抖:“去机场的路上,我想给你买个礼物。” “时间来不及,只好改签了。” “我没上那一趟飞机。” “是你救了我。” “明澈。”她这话说的极慢,像是要明澈看清她得唇形,又声音很轻的重复一遍:“是你救了我。” 明澈眼中的雾气终于散去,泪水滑落,阮殊清的语气也哽咽,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像安抚一个婴儿那般安慰她。 在飞机上时,舷窗外是浩瀚如海的银色云层,阮殊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坐在教学楼的花坛,明澈终于认出她,穿过树丛、人群和街道来到她身边,却并不高兴,而是用恼怒的语气质问,皱着鼻子,像是要哭了:“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 最后的最后,她们还是重逢了。 不会再有等待。 许多年前没能说出的话,如今终得圆满,阮殊清缓缓叹一口气,语气里带着颤。 …… “我回来了。” …… 下午,何阮两家宣布解除婚约的公告发出,v阮殊清在发布会上同时宣布了阮氏日后的企业发展战略,以及旗下的医疗企业引入海外投资的具体计划,终于不必受制于人。 明澈受了惊,阮殊清把她送到了姥爷家里。 踏进四合院的门槛,已经是黄昏。 院子里那株西府海棠似乎更早的感知到了春天,一树纷纷扬扬的粉花,风一吹,扑簌簌的落下来。 阮殊清悄悄走到影壁后头。 明澈站树旁,微微仰着头,任凭花瓣夹着春风拂面,面孔晶莹发亮,手里捏着那只锡制的小兔子。 时隔十年。 记忆中的那个莽撞的小姑娘,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正如曾经想象的。 春和景明,她们的故事有了新的开始。 -------------------- 副cp的感情线结束了:p 第72章 生日快乐 四月的法国,气温仍然很低,阴沉了几天,终于下了场小雨,米白色的街道也浸染上了几分凉意。 即使在雨里,也鲜少有人撑伞,只低着头继续向前,连路旁咖啡店的雨棚下,仍有气定神闲喝着咖啡的人。 温璃裹着一件防水外套,穿过街巷,金色的长发散着,这几天忙着论文,饶是她也有些枯燥,趁着闲,打算去橘园美术馆看《睡莲》,进到地铁站时,仰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等车的功夫,温璃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的界面,还是江倚青昨天发的信息,大意是寄了包裹到这里,注意查收。 温璃回了句,“是什么?” 那边没再回复。 算着时间,国内应该是下午,估计还在上班吧。 因为是休息日,周遭拥挤着很多人,温璃对着地图看了看路线,沿着楼梯向下走。 第159章 转过拐角,几个白人青少年围着一对吉普赛母女,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母亲拉着一辆两轮的小车,徒劳的挥手,一旁的小女孩约么七八岁的模样,矮胖一个,圆脸双马尾。 擦身而过时,极短的对视。 是一双淡绿色的天真无邪的眼睛,尚裹着淡淡的泪膜,充斥着渴望和无奈。 温璃走近,她冷着脸,加上个子又高,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几个青年识趣的走开。 吉普赛母亲这才敢去捡地上的挎包,杂物零散了一地。 温璃看着几个青年的背影,低头捡起脚边的一只玩具熊,小女孩立刻警惕得抱住妈妈的大腿,怯生生的看过来。 应该是地铁里流浪的人。 温璃的面色柔和下来,她向来对小朋友格外宽容。 过了几秒,小女孩终于小心翼翼的伸手,把它接过,紧紧的抱在怀里 温璃很轻的笑,又从口袋摸出钱夹,数了五张十欧元递过去。 在站台边等车时。 那个吉普赛母亲又走了过来。 抬明显感觉到身边人退后几步,尤其是白人老太太皱眉的眼神,思索之际,却被她一下抱住,温璃听她嘴里絮絮的说着自己和女儿的惨境。 因为那个小女孩站在后头,懵懵懂懂的眼神,她的心意绵软,不想让那双懵懂的眼睛失望。 皱眉,等了三秒才将人推开。 …… 开过两站,温璃习惯的去摸手机。 下一秒却愣住了,后知后觉的讶异,以及善心落空的惆怅。 ——钱夹和手机都不见了。 叹口气。 好在重要的证件和银行卡都在包里。 只能先就近下车,步行很远才找到一台atm机,取了现金,买新手机,借了店员的手机联系明澈,她在国内协助补办电话卡,一套下来,天色已经很晚,是阴沉沉的灰。 法国偷盗抢劫猖獗,基本没有寻回的可能,少有的心浮气躁,天空正下雨,沿着路往回走,冰凉雨丝滑入脖颈。 走到公寓楼下,抬头看着窗子暗着灯。 裴予宁应该是和文森特出去了。 踏过积水的凹凸砖石地面,温璃被这一趟折腾搞的身心俱疲,蔫着脑袋,往门廊处走,只想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 向前走几步,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微抬头,原来是她手里捧着一束茉莉花。 清淡、雅逸的气味揉在湿冷的雨气之中。 温璃叹口气,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 道路不宽,擦身而过时,她微微闪开身躲避,避免女人滑倒踩进下水道,那女人却没长眼似的,偏偏占着路中央,颤悠悠的往人身上挤。 情绪编织成一张网,裹在身上,堵在喉咙。 白天的糟心经历,加上联系不到江倚青的烦躁,心情此刻已经焦躁到极点,温璃仍然维持着礼貌,皱着眉:“you go first.” 女人却不做声了,迈着步子越走越近,雨也下的更大了一些,砰砰的敲打着雨棚。 温璃一副警惕的眼神。 “请签收包裹。”女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忽然说。 春天冰雪消融一般。 瞬间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是属于谁的音色,颤抖着声线,难以置信的反问一声:“江倚青?” 伴着淡香的茉莉,她摘下口罩,得意的挑眉,走近了,将温璃脸侧一缕散乱的发丝掖到耳后:“生日快乐呀。” 温璃有些手足无措,几天的委屈涌到心头,有惊喜,也有担忧。 异国他乡,仅凭着一个地址就找到这里,不知有多么困难,千万般滋味,连声音都变了腔,只弱弱的问一句:“你……怎么来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普通人眼里含着金汤匙的千金独女,永远冷静沉着,仿佛情绪没有起伏。 也对,这样的家庭背景,这世上没有多少烦恼能困住她。 可是,不是的。 身居高位,周遭尽是虚伪的追捧,能有几分真心,她只是带着层疏离的壳子,内里的柔软和脆弱不轻易示人。 生日无人庆祝的落寞,异国的不适应,被偷窃的失望,这些普通人的感情,她全部都有,只是不示人罢了。 她所有的生动和柔弱都给了江倚青。 “坐飞机,又转了巴士,然后步行过来。”江倚青思索片刻,很认真的答。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温璃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下午她的手机被偷了,又怎么联系到她呢。 于是,心里泛起潮汐般的阵阵愧疚。 “因为我想看看你生活的这座城市。”江倚青拉着她走到门廊下,雨停了,凝滞的空气被雨气搅动,连话语都变得潮湿,“你常坐的巴士,每天路过的咖啡厅,还有那些曲曲折折的街道。” “我都想看一看。” 温璃点点头,她现在的脸色属实不太好看,素着脸,又奔波一天,唇色也苍白无力。 看她惨兮兮的模样,江倚青面色柔敛下来,手一伸,时间和空间的隔阂便都消失了,唇抵在肩窝,像是温凉的湖泊,带着温璃身上冰凉而独特的香气,抱了一会。 “看来我的小孩在这里受委屈了。” 江倚青摸着她的后颈,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第160章 温存一会,江倚青这才想起被她搁在一旁的蛋糕,装在一个纸盒子里,她不知道蛋糕需要提前预定,这又是个说法语的商家,于是只能用英文艰难的沟通。 整个下午,她都等在蛋糕房,等着那个榛子巧克力蛋糕,连糕点师都讶异于她的耐心,打包好,递过去时不忘用笨拙的英语感叹一句:“this person must be very important to you!” “it's my beloved person.” 江倚青笑着回他。 走廊里亮着淡黄色的廊灯,寂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温璃把钥匙插进锁孔,转着手腕。 江倚青一手提着蛋糕,另一只手牵着温璃的衣角,方才她发现店家忘了给她蛋糕盘,好在有蜡烛,小声询问着温璃家里是否有刀叉,又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 推门,屋里一片黑。 江倚青知道裴予宁跟温璃住在一起。 对于这个女孩,她们见过几次,最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辆送她们去医院的车上,尽管之前在酒吧偷存储卡时,曾听过关于她们的几句传言。 跟温璃面对许铭时炸毛警惕的态度相比,江倚青作为年上者,有丰富的阅历和人生经验,虽然隐隐察觉裴予宁对于温璃的感情不一般,却也不会对温璃的朋友圈作出任何评判,介意不介意的话,是青春期的小女孩才有的任性。 温璃正说可以用灶台点火,灯光突然亮了。 “嘭!”紧接着一声炸响。 漫天的彩色小亮片飘下来。 是班里的几个女同学,文森特也在。 裴予宁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有过一切,这种特殊的时刻她就没法自在,拉他们过来也只能说是欲盖弥彰罢了。 裴予宁端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站,从人群后走出来。 众人欢呼雀跃,唱着生日快乐歌,裴予宁却看见温璃身后的人影,以及她手里提着的纸盒,映着烛火的瞳仁一点点的暗下去。 她有点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倒是江倚青发现了她的局促,推着温璃向前几步,惊喜道:“好漂亮的蛋糕,快吹蜡烛吧。”同时,也轻轻柔柔的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温璃知道江倚青这是不想让裴予宁尴尬,在一群人的眼神里,转身接过江倚青手里的蛋糕,拆开,又借着烛火点了根蜡烛插在上头,捧在手里,这才说:“好了,这下可以许愿了。” 又很诚恳的对着裴予宁说了句:“谢谢。” 众人开始分蛋糕,温璃陪着江倚青站在窗边,远眺街巷的灯火。 “两根蜡烛,许了两个愿望吗?”江倚青问。 “一个。”温璃挖了一口奶油放进嘴里。 “什么愿望?” 江倚青的眼神落在小孩的唇角,那里残留着一点白,只听她坦坦荡荡的说:“我的愿望是和永远在一起。” “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之前好像也说过。”江倚青探手将那奶油抹去,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什么?” 江倚青一本正经的说:“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 “事在人为,我不信这些东西。” “那你信什么?” 温璃没答,忽然扶住江倚青的腰,软软糯糯的薄毛衣毛,茸茸的触感,垂着闹到,把头抵在江倚青的肩上,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气味,其中夹杂着很淡的茉莉花香。 无言中,江倚青也知道了她的答案。 ——我信你。 一番庆祝后,八九点,同学都散去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江倚青走进卧室,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温璃:“生日礼物。” “对你来说可能是很普通的东西。”。 温璃拆包装的手停住了,低声道:“别这么说。” 是一件淡蓝色的冲锋衣。 很贵的那个牌子。 “不喜欢吗?”江倚青看她微皱的眉头失神,仿佛做了错事,小声调侃道:“看来是我审美不太好。” 卧室的门关着,温良的光流淌在淡灰色的被单上,窗边放着画架,极目远眺甚至能看见埃菲尔铁塔的一角,明黄色的尖顶,像是把什么刺痛。 于是她偏过头去亲吻江倚青的唇角,把心绪掩盖下去,舌尖相抵。 思念远比吻要绵长,声音也跟着起伏。 江倚青的睫毛颤抖,红到脖颈,像是溺水的表情。 窗子敞着一点缝隙,夜风吹进来,搅动着被动作打散的闷哼。 温璃抚去江倚青额角的薄汗,她的眸色很深,像不见底的池水。 江倚青的手拢着纤细的脖颈,感受着掌心气管的呼吸,试图看着小孩的眼睛,却听到耳边轻声说: “我很喜欢。” …… 裴予宁和文森特走出很远,脚步丈量着想要逃避的心绪。 走吧,走的更远一些。 直到一处小公园,裴予宁忽然指着秋千:“玩一会吧。” 不知哪里传来号声,在天地间回响,天上仍有雨丝在飘,上一个秋天的落叶濡湿在地面。 “我小时候很喜欢荡秋千,或是娱乐项目,等晴天,我们可以去迪士尼,你似乎很喜欢□□。”文森特提议。 裴予宁的车里摆着□□的靠垫,虽然他没坐过那辆甲壳虫,却记得这个细节。 “好啊。”裴予宁答了一声,双腿伸直,让自己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一些。 第161章 文森特是个很细心的男孩,察觉到她的失落,捏了半天的手指,这才轻声问:“你心情还好吗?” 裴予宁微怔神,也没掩饰:“不好。” 秋千铁链摇晃的吱呀声像是悠扬的间奏。 “我似乎知道,你拒绝跟我交往的理由了。”文森特挠挠头,忽然说。 他告白过一次,那时他们已经相识近两个月,他准备了玫瑰和红酒,约她在露天餐厅吃饭,广场上有乐队在表演,很浪漫的氛围。 他甚至为告白打了草稿,从一见钟情开始,说了近五分钟。 裴予宁的眼眸始终垂着,随着那些话落出一滴泪, 却还是拒绝了。 他那时不懂那些眼泪。 “什么?” 裴予宁摇晃的幅度小了一些,湿润的眼睛里透露着迷茫,目光凝望着他。 冷雨在飘,怅惘的声音散在号声中。 “爱是为一个人心碎。”他轻声说:“你已心有所属。” -------------------- 第73章 尾迹 顾虑着宋慈,满打满算,江倚清在法国只呆了一天半,两人在城里转了转,主要看了看卢浮宫、凯旋门、埃菲尔铁塔这些热门的地标建筑,第三天,江倚清就赶航班回去了。 温璃心里也不舍,但想着七月结束交换,也没多少日子了。 临走那天中午,温璃借了裴宇宁的甲壳虫,开车送她去机场。 雨景朦胧,拢着水雾的街景飞速闪过,天气灰白一片,只有雨声,彼此都有难言的离愁。 车里放着法国民歌。 温璃把声音调得很低,像呓语似的轻轻柔柔。 江倚青倚在靠背上,侧头看她,微吐了一口气:“天还是凉,不要再喝冷水了,烧一下再喝,这里水质不好。” 她特地从国内带了一个水壶来。 “听你的。”温璃点点头,眼神落到车窗外,默了一会,又说:“飞机大概十三个小时,升了头等舱,这一趟太累了,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吧。” 江倚清难得没说什么,也点点头。 她这两天确实睡眠不足。 温璃收回视线,抿唇看红灯,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 江倚清无声地笑,见她这幅焦虑的模样,暗暗觉得有趣,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放的更柔了:“又要自己在这里了,好可怜的小孩。” “我很快回国的。” 温璃很轻的哼了一声,顺势蹭了蹭她的手背。 就这当口,突然有个戴着耳机穿校服的男孩,也不看人行红灯,旁若无人的走到斑马线上。 急踩刹车,车身一顿,连后座椅背上堆的东西都落了下来。 温璃拍了几下喇叭。 那男孩漫不经心的撇了一眼,比了个中指,走远了。 “这小孩……” 温璃没功夫管他,先偏头去看江倚清,眉梢微蹙,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江倚青揉着手腕,不满的微微撅嘴:“你可不要学他们闯红灯。” “好。”温璃拖长音答:“江老师诲人不倦。” 送完机,温璃去加油,握着油箱掀油盖的功夫,从三角小窗里看,后座上散乱着抱枕和几个纸盒。 探身进去,把玩偶一个个摆好,靠枕塞到座椅后背上,纸盒分类摞好,留神看,杂物里头倒是有个包着雪山图案礼物纸的方盒子。 温璃没在意,也一并塞到后面。 进了雨季,法国天气阴郁,一周里有六天都是阴雨天。 本地人都是犟种,愣是没有打伞的,裴宇宁和温璃入乡随俗,出门谁也不带伞,前几天戴着帽子,冰凉凉的雨丝淋在发间里,倒是醒神,最后索性连帽子都不戴了,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直到某天裴予宁洗澡的时候,手指作梳,顺下一把头发,惊得不行。 从那天,两人都老老实实的打起了伞。 这个雨季里,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裴予宁不再跟文森特来往,这种断绝是异常彻底的,哪怕文森特如何柔切的亲近和诚恳的邀约,不会再有任何考虑,一概拒绝,划线拉开距离,那天晚上他的话,虽然隐晦,却也彻底熄灭了裴予宁心里关于用新欢来转移心思的一种病态想法。 倒是温璃以为她失恋了,有几个下午回来,坐在副驾驶看书时,偶尔看她一眼,神经兮兮的说几句情感箴言。 例如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人生何处不相逢之类的话。 很浅薄的规劝。 裴予宁知道她的用心和关怀,虽然只是浮在表面言语,却也忽然觉得,那份心意没和盘托出,是对的。 那会她正坐在车里,巷尾是一帮占道的素食主义者,警察在前头开路,吵吵嚷嚷的,同时也被这几句话逗笑了:“你有完没完?” 如果说了,恐怕连这些相处的间隙都会失去。 第二件事不能说因裴宇宁而起,确实以她的绝情态度为根源。 班上有个异常邪性的德国女孩米娅,性格孤僻,始终游离在社群之外,是一个善于伪装的种族歧视者。 入学那天,温璃正在发言,这个女孩躲在人群最后头,两根食指分别按在眼尾,用力上挑,做出一个眯眯眼的姿势。 很隐秘的歧视,偏偏让站在墙边的裴予宁瞧见了,当即上前揪住领子质问,德国女孩却把手一摊:“有谁看到吗?” 第162章 裴予宁又是一点就爆的脾气,顶着头吵起来,人多拉起架,裴予宁刚才吃了暗箭难防的亏,握紧拳头,蓄力,狠狠给了那个女孩肚子一击。 当即痛到站不起,指责裴予宁打人,涉嫌霸凌和歧视,外国人对这看得很重,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裴予宁有样学样,嘴一瘪,双手一摊,连那个白眼都翻的活灵活现,用带着德国口音的法语嚷嚷:”有谁看到吗?” 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来往,只有温璃淡淡的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没有看到。” 这还只算开胃菜,最重要的是,文森特在对裴予宁展开追求的同时,米娅无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忧郁善良的男孩。 以至于裴予宁干脆的远离文森特后,第一个惹怒的人,便是米娅。 她不能看到心爱的人被如此对待。 于是披着种族歧视的外衣,更加处处针对裴予宁。 某天早晨,裴予宁在校内停车,刚捏着钥匙下车,米娅不知从哪颗树后窜了出来,一步步贴近,握拳,沉默的凝视着。 周遭人来人往,一种凝重的氛围却从天而降,生涩又逼仄,谁也不退步,硬生生耗着。 这会,温璃端着两杯咖啡缓步走来,闲庭信步,脚下却很有指向性,横插在两人之间,把一杯咖啡递给裴予宁,另一杯握在手里,看了米娅一眼,又转过头来对着裴予宁说:“走吧,要上课了。” 米娅眼神仍带着戾,却不知觉地后退几步。 事态没在往严重的方向发展。 去画室的路上。 “她到底有什么优越的地方,自以为多高贵的人,搞歧视这一套,堵我车,还摆脸色,这是给谁看,还有我最近老丢颜料,估计是她偷的。”裴予宁正在气头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温璃没做点评,想了想,看了裴予宁一眼,“你不知道吗?” 裴予宁有些摸不到头脑,怔问道:“什么?” “她喜欢文森特。”温璃解释说:“我在图书馆遇到过她两次,总隔着一张桌子盯着他看,却会在文森特看过来时垂下目光,这种躲避总不会是羞怯吧。” “还有之前,你们一齐走出校门,她站在走廊窗边站了很久。” 裴予宁有点惊讶,她没注意过这个女孩在感情方面的动态,倒是诧异温璃竟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温璃说这话时微微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肌肤白,眉眼淡,神情寡欲,裴宇宁不知是对于我米娅感情的震惊还是别的,难得没回话,沉默,握着手里温热的纸杯,失神间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睛。 温璃扭过头,向前,还在说:“……可以给导师发邮件,这样最好,不要引起争端。” 言语间,她已经向前走了几步。 裴予宁仍旧站在原地,几步的距离,低头摩挲咖啡杯,看不清表情。 这杯咖啡,半糖冰美式,加了双份奶,拜托她买过一次后,温璃就记住了裴予宁的喜好。 很奇怪的搭配。 是了。 她本就是一个细致、又体贴入微的人,看似疏离,实则柔软又和煦。 所以才会在机场出手震慑那个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黑人,会在她被骗无依时帮忙,或是更早之前,环着虚弱的她坐在马背上。 她这样心思细腻的人,仅仅眼神就能感受出米娅对于文森特隐秘的爱恋。 那她呢。 长久以来那些不经意的注视。 她有留意到吗。 期待,又担忧。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裴予宁不自觉的开始躲避米娅,倒也不是惧,她是迎难而上的那种人,也不是因为担心发生正面冲突,而是见到米娅,总不自觉的想起温璃对她的那番剖析。 她害怕自己的心意袒露。 周四那天下午,在停车场安稳停着的甲壳虫被砸了,留了几道划痕,前挡风玻璃也碎了,后座的东西被拂乱,狼藉的散在车边。 当时火大,报了警,警察倒是有模有样侦查了两天,然而,也没查出所以然,最后只简单表示了遗憾,并让她保持以后警戒。 事情到这儿本没什么。 隔了两天,裴予宁直接了当的把米娅堵在学校走廊里。 当时引起不小的喧闹。 温璃正从画室往外走,转角看见裴予宁擒着米娅的手腕,争吵、对峙着,周遭围了一圈人。 走近了,才听见她蕴含怒火的低吼。 “我车是你砸的吧。” 米娅甩开她的手,眼尾眯起,上下扫视了一圈。 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转身要走。 裴予宁也不惯着她,箍住她的右臂,直接了当的把人推搡到墙边,丝毫不给她挪动的机会,捏着她手腕一抹淡金色的影子,愤怒的大声吼道:“你做贼还真是不心虚,快把东西还我。” 站在人群边沿,走近了,这才看清米娅腕上是一块淡金色表带、翠绿表盘的手表,在朴素的衣着中显然有些跳脱,联想到前些天的砸车事件,温璃一下子明白了此刻的情形。 米娅扯着袖口试图掩盖:“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裴予宁当即反驳:“那你拿出证据,我有发票流水,表带上还刻着字,你说是你的,把证据一样一样拿出来,别挡,让我看看表带。” 第163章 清不清白,一眼分明。 米娅却始终不肯妥协,两人僵持许久,直到文森特出现在人群外,用失望震惊的眼神看米娅,这才一下卸了力,手腕垂在身侧。 裴予宁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道人影已经上前了一步。 是温璃。 她不容抗拒的捉住米娅的手腕,冷着脸,撩起她始终掩盖的袖口,指尖灵巧的按在卡扣上。 “吧嗒”一声。 表便从手腕上脱下,两指托着,目光扫去,确实有一行不甚清楚的小字。 “你怎么来了?” 裴予宁一时的恍惚,吸口气,手上微凉沉甸甸的手感,抬头正对上温璃琉璃一般的眼睛。 “确认一下吧。”她说。 物主是谁显而易辨,裴予宁没继续追究,法国警方办事繁琐,对于砸车盗窃一事,米娅矢口否认,没实际证据,最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处罚,她也怕麻烦。 倒有一点好,米娅从此见她终于收敛了,虽不至于和颜悦色,但也懂得尊重,往来那些种族歧视的言语动作不复存在。 又过了一个礼拜,雨季接近末尾,周六傍晚,裴予宁买了法棍和牛排回家,推门,闻见一丝奶香,正是日暮黄昏的时候。 温璃在厨房烤蛋糕,电脑放在后头的餐桌上。 轻柔舒缓的女声,带着笑吟吟的语调。 “画室要收一批美术学院的画,明天我要过去一趟,有几副挺有灵气,画的还挺不错的。” “是吗?”温璃把托盘塞进烤箱,用纸巾细细的擦手指,转身,斜斜倚靠在台边,垂眸笑:“有我画的好?” 江倚青把金宝捉在怀里,揉着它的肚皮,背后是绿茵翠绿的天窗:“这是想让我夸你?” “嗯哼。” 这时,金宝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今晚画室有场活动,江倚青穿一条靛蓝色的长裙,收着轮廓,腰身尽显,唇红齿白,白糯糯的爪子蹬在裙摆上,瞬间产生了柔软的布料褶皱,“咚”的一声,跳在地上跑远了。 江倚青偏过头去笑:“这小家伙,春天可皮了,在哪里都待不住,还喜欢抓人。” 说着,给她展示耳边一道淡粉色的长痕。 不大的伤口,在白皙无暇的脖颈上,显得格外突兀。 微皱眉,沉静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心疼,温璃俯身向前了一些,指腹触及屏幕,“伤的厉害吗?” 江倚青拨下几缕头发,遮住脖颈:“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它还小,不懂事,我已经教育过它了。” 温璃听出这话后头“不要怪它”的潜意识,欲盖弥彰的动作却又引起了担忧。 又问了几句关于宋慈的近况,眼神却不自觉的落在那条红痕上。 即将挂断时。 “我回去就带金宝做绝育。”她忽然说。 …… 裴予宁没继续听,很轻的阖上门,倚在门版上,夕阳映着窗棂的影子,天气仍冷,她摩挲腕上金属表带的凹痕。 le sillage(尾迹) wenli(温璃) 上面刻着这么两行字。 某些人出现在生命中,却又离开,只留下回忆,像是飞机划过天边的尾迹。 屋内,没有开灯。 温璃挂断视频电话后,看了几封未读邮件,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下来。 窗外有风声,夹杂着细弱的低声啜泣。 一切都平息下来时。 温璃缓步走到门边,手腕牵着把手微动,明黄色的灯影投射进暗蓝色的楼梯间。 温璃没说话,关于这个人,她有些不太确定,却又觉得不可能的疑虑。 于是将门留着。 裴予宁一道疲惫痛苦的身影,坐在这片灯影里。 无人出,无人进。 有些始终疑惑的东西,从这个晚上开始有了答案。 -------------------- 最近总出差,忙晕了,更新频率会稍慢一些,不好意思喽 第74章 恶意 江城天气晴朗,《春日》系列画展定在一周后,魏晋很重视,这几天忙着跟几个参展商洽谈。 江倚青到学校取画。 正是课间,学生寻找教室,校园里人流如梭,宽阔的主干道两侧,木质画架陈列着上学期的优秀的水彩作品。 等待的功夫,一幅幅看过去,脚下缓步移动,一副《天窗》吸引了她的目光。 晦暗不清的阁楼,天窗框出一抹澄澈的天空和翠绿的枝干。 左下角是柳体的签名。 ——温璃。 清隽秀逸的字迹。 目光摩挲着,仿佛看到小孩微仰着下巴,略带笑意的站在眼前问。 怎么样?姐姐,我画的好不好。 江倚青微扬起嘴角,禁不住的笑意。 另一边,秦淮跟宋祈走出停车场,穿过主干道,往画室去,恰巧路过这一排展板。 “没事吧,秦哥?” 宋祈扶着秦淮,见他连连打哈欠,又有点焦躁难安的模样,小心翼翼问:“还没解决的门路吗?” 秦淮近来处境不乐观,注资的几个地下赌场接连被端,市里扫赌动作大,苍蝇老虎一块打,原本rome酒吧那事了结,便跟他没什么牵扯了,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场子也牵连进去。 郁闷之际,仔细盘问了身边一遭人,这才知道,是跟他一块听音乐会那姑娘,去了两回,觉得新奇,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发到社交平台炫耀。 第164章 等到删除已经来不及了,早被网警盯上了。 那姑娘进社会早,在泥潭里挣扎过,也聪明,知道这事牵一发动全身,问秦淮要了一笔封口费,他自然是怀恨在心,偏偏人又动不得,窝着一肚子火。 宋祈也不敢招惹他,既不答,不敢再问这事。四下瞧了眼,转头阿谀:“哥,你的画也在这边展着呢,在前头,要不要看看去。” 秦淮眼眶微青,整个人显得没气色,像是很久没睡好一般,眼窝微陷,抬眼望两边的画,显然没兴致。 倒是一道身影有些引人注目。 宋祈以为他是在看画,顺势望过去,看见那副画,心下明了几分,知道其中渊源,也没敢多说,只低声道:“那副是温璃的画。” “温璃?” 秦淮抬起微有血丝的眼睛,瞳仁端端正正的搁在眼睛正中,显出很专注,又有一丝探究的意味。 他看着不远处面容沉静的女人。 “温璃啊。” 又恍然似的语气,重复一遍。 他忽而阴恻恻的笑了一声。 宋祈来来回回的觑了几眼,不明所以:“怎么了哥?” 秦淮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袅袅的淡白烟雾冲着天上飞,他语气很静的说:“你还记的丢存储卡那天晚上,找你推酒的那个女人吧。” “当然记得。”宋祈点点头,“就那个跟我喝酒的女的呗,咋了哥,那会看了监控,不是跟她没关系吗,怎么忽然又说起来她了。” 秦淮站在不远处,看着江倚青的手指轻抚过温璃的名字。 “不,那会太大意了。” 陈江持刀伤人,校内封锁了消息和所有相干照片,连社会新闻都被温家硬压了下来。 秦淮也只是匆匆一瞥。 那张脸,模模糊糊的记得。 如今与眼前人重合。 他想起酒吧跟宋祈纠缠的那道背影,还有再早一些,突然出现在山中小镇,将温璃接走的女人,又或是最开始的,酒吧里,温璃忿忿不平为她出头的那个女服务员。 一切的脉络,终于连成清晰的线。 抽完一支烟,秦淮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烟尾揉在手心,不知痛似的,缓缓道:“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六月底,交换结束在即。 裴予宁开始筛选学校。 她也有些慌。 人生时时面临交叉路口,选择接连着未来的愿景,有时也会迷茫犹豫。 下课,开车到几个街区之外买一份热狗,看着晚霞坠入老城的地平线,影影绰绰的昏黄影子里,倒映着数不清的回忆和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清幽香气,原是街边的花店,簇拥着绽放的花朵挤在黑色的水桶里,追逐着醒来。 芍药,木绣球,蝴蝶兰。 裴予宁最终带了一束向日葵去。 沉稳干净,安静理性。 得知温璃放弃出国留学的想法时,她并不惊讶,也深知她一定是经过了很久的思虑。 裴予宁没有问她为什么舍弃了那么好的机会,而是毫无任何铺垫的开口:“要下雨了。” 彼时,温璃正挂断了同江倚青的视频电话。 空荡的客厅里寂静一瞬。 直到裴予宁突然的声音,这才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这里。 “我刚才出来倒水,你可能没注意。”裴予宁微耸肩,解释说。 向日葵用印着铅字的油墨报纸包着,断截面有些干枯,好在温璃找了个花瓶,丰盈的水气阻隔了它继续下去的枯萎。 “没事。”温璃这样回。 距离丢表那事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温璃是个对于情感进退有度的人,察觉轻微异样,仍平静的维持着友谊的间隔。 裴予宁是个大咧咧的女孩,不拘小节,却仍然感受到了这一丝偏颇。 温璃没有明说隔阂,却花了更多的时间在作业上,那辆老旧的红色甲壳虫,再没了两人在埃菲尔铁塔下看夕阳的背影,偶尔会搭乘她的车,却不会再打一把伞。会和同学一齐聚餐,却不再拉着裴予宁去中餐厅改善伙食。 仍然有说有笑,仍然友谊长存。 裴予宁不懂,她渐渐的下沉,没有丝毫挣扎的沉溺。 裴予宁试探着问:“快要回国了,你不去看看学校吗?” 温璃头也不抬:“我后面没有出国的打算。” 裴予宁的语气有些急:“可以你的天赋和努力,出国深造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短暂的怔愣,裴予宁又泄气似的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还是国外氛围好,机会多一点,更能发挥你的价值,教授也很看好你,凭你的天分,申请学校很容易的。” “但我也不会对你指手画脚的,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想去哪就去哪,没人会说什么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 裴予宁自知多言,闭上了嘴,撑着桌面,懊丧的叹气。 那时,天已经有点垂暮的意思,幽蓝的雨泼洒在窗户上。 “发挥自己的天分才叫价值吗?” 温璃合上笔记本,目光短暂的擦过她又很快离开,站起身来合上窗子:“我不这么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才叫价值,国外的艺术氛围很好,但国内也不差,凡事都有慢慢起步的过程不是吗?” 第165章 裴予宁脱口而出:“你是为了那个姐姐吗?” 温璃已经转身回房间去了。 裴予宁说:“我会可惜。” 听这话温璃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好像为了让温璃端正的看待自己,蛰伏的情感,隐忍的情绪,裴予宁就这么把话说了出来,天地喧嚣并未影响到这一方可怕的寂静。 “或许你不觉得可惜,但我为你可惜,我知道你的天分,知道你的追求,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到底牺牲了什么。” “值得吗,温璃。” “值得。”温璃的眼眸清澈专注,给了她一个很确定的答案,她没有一丝犹豫,从心里映射到面上的真切。 乃至裴予宁刚问出,她便脱口而答。 爱与不爱,很明了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喜欢你总是平淡冷静的态度,明明我真切的把你当朋友,你却对我视而不见,好像我对你来说只是芸芸众生,我是个趾高气昂的人,自小没为什么事情低头。”裴予宁走到桌边,摸着向日葵的花瓣:“可是,我又是个很纠结的人,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疏远我都能感觉到,我没法坦然接受,有些时候我很后悔——” “如果那时我没有摔掉你的相机,没有这样一个不好的开端,我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她这样问温璃。 为自己晦暗不明的喜欢,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困惑,固执的要求一个答案。 温璃于她,江倚青于温璃,都有割舍不下的羁绊,事事相交错,却始终没有一条清晰的道路。 温璃斟酌后回答她:“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将来也会有同你匹配的幸福。” 隐晦又充满善意的拒绝。 沉默中裴予宁看向窗外的凄风冷雨,摇摆的枝丫,风雨过境,过往一年的时光,开始的愤怒,后来的歉疚和心动,每一次感触和伤怀她都记得。 岁月难在重来。 雪山洁白的月光、呼啸的高原冷风、被铁塔分割成方块的夕阳。 一切都远去了。 -------------------- 第75章 误解 七月中旬,温璃结束交换回国。 下飞机,办完入境手续,顺着人潮向外走,同舱里似乎有位明星,接机口吵嚷嚷的簇拥着一大片粉丝,机场维持秩序的保安都无济于事。 只看到一片淡粉色的手幅。 拿出手机,关掉飞行,看着信号栏起伏几下,终于满格。 有几条信息。 除去手机运营商,有一条是裴予宁发的。 既然说开了,也没再有什么好避嫌隐晦的东西,裴予宁的释然期漫长,后来养成了习惯,她还是会开着老甲壳虫去追逐夕阳。 其实她本来就是这种洒脱傲慢的妞儿。 既然温璃已经得到幸福。 她的执念也没有立锥之地。 课程结束,温璃回国的前两天,她跟学校里一个埃及女孩达成共识,跑到非洲去看动物大迁徙,即将离开的那个夜晚,她们终于看完了上次没看的那部喜剧,果然很有意思,裴予宁笑的前仰后合。 喝了些酒,两人都醉了。 杯酒释情,有些事,往后不必再介怀。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仿佛夹杂着叹息的告别。 “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再见。” “那么,万水千山,静待相逢。” 温璃的手指落在这段文字上,停顿一秒,划开通讯录,找到江倚青的电话拨过去。 等待接通的功夫,她举目四望,素来平淡的眼眸里多了些期待的波澜起伏。 终于,在一众人堆里看见江倚青的影子,素色的短针织衫,挽着发髻,柔婉的面容中,盼望更甚。 挂断电话,温璃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这会儿,明星从出口往外走,粉丝代拍都挤了上来,波浪一般裹着人向前,温璃本无所谓,可看见江倚青也被挤的东倒西歪,顿时不耐,冷脸斥了几句,那明星也是个小姑娘,脸皮薄,脸色微变,粉丝纷纷调转摄像头,嘴里谴责起来。 温璃面色不改,手掌向前扣在一台镜头上,看着相机后头义愤填膺的眼神,神色宛如一泓冷泉。 这会,手腕一热。 抬头对上一双轻窕的笑意。 原本只是牵着手腕,走了两步,温璃翻动手心,把江倚青的手掌包裹在手心里。 “她们好像在拍。”江倚清微侧身,余光看人群。 “哦,没关系的。”温璃蛮不在乎的应了一声,亲昵的握了握她的手,转而换了张殷切又乖巧的面容:“姐姐系这条丝巾好漂亮。” 这是半个月前邮寄回国的礼物。 江倚青偶然提过,温璃便用了心思去收集了几条很有巧思设计感的丝巾。 自动门开了,一阵风吹来,江倚清很轻的瑟缩了一下,眼尾上扬,温璃有些得意的继续说:“我可费了不少时间呢。” “那……” 短暂避开人群视线的时候,江倚清压下丝巾被风扬起的末端,另一只手揽着温璃的腰,很轻的在她的下颌印一个轻吻。 “这算我的谢意,好不好?” 温璃赶了红眼航班,回来又遇上了气流,虽是按时抵达,也受了一番累,眼底带着些虚浮的青气。 江倚青今天请了假,她们回宛禾街的老宅。 第166章 温璃累极了,抱着久未相见的金宝,昏睡了一下午。 江倚青亲亲她的额头,把空调升高几度,阁楼里寂静隐秘,唯有隔绝在窗子外的细弱风声和浮动的暗幽香气。 她在一楼熬了汤,这间隙里,又给护工打电话交代了些事。 做完一切,走进卫生间,很轻的阖上门,对着镜子摘下丝巾。 脖间近锁骨处,是一处暗淡可怖的淤痕。 这是不久之前的事。 那天画廊有批单子对不上,留的晚了些。 温璃留下车,江倚青却不常开,仍旧每日坐公交出行。 深夜的公交站牌,错过末班车,只能等站点离宛禾街更远一些的那辆,这时仍有人在等车,男人带着鸭舌帽黑口罩,车灯一晃而过,是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眸。 下车要走一段巷子。 男人就是在这里袭击了她。 那一瞬间,江倚青被狠狠的扼住了喉管,连空气都被挤压的稀薄,仅存的空气里混杂着烟气和一股奇异的淡香。 快要昏厥的前夕,巷尾人影憧憧。 终于有人出现。 略微湿润的空气重新涌入口腔,只看一个匆匆逃窜的背影。 那会,温璃正忙着结业论文,不想让她分心担忧,江倚青独自去报案,老旧的巷子,没有监控探头,那人又有心躲避,终归是没什么线索。 后来顾虑安全,再晚些下班,便开着温璃的车回家。 温璃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是明澈的电话。 睡眼惺忪的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吵吵嚷嚷的海浪声,只听明澈问:“回国了?” 阮殊清到美国签合同,明澈杀青后,好长时间走不出戏,索性也带着她去度假散心,此时正躺在沙滩上吹海风。 温璃坐起身,拿起桌旁的温水喝了一口,这才问:“你怎么知道。” “热搜上挂着呢,冷面女子呵斥黄伊宁。” 黄伊宁是今天那个女明星,近来势头不错,温璃正要打开手机,只听电话那头明澈又说:“已经帮你撤了。” 温璃按着额角,缓解着疲乏:“谢了。” “阮总的手笔,不用谢我。”明澈的语气转而忧虑:“照片拍的刁钻,有你和江姐姐牵手的角度,虽然撤得很快,但就怕有心人,蒋老师那边,你得做好预备。” “嗯。”温璃应了一声,又说:“帮我谢谢你家阮总。” 明澈正要说话,一旁在躺椅上看海的阮殊清却不知因着哪个词,面色十分愉悦,探手将手机摘了去。 “唔使客气。” 阁楼十分寂静,书桌上放着摊开的书本,树叶扫着天窗,发出沙沙的响动,矮沙发陷下一角,是金宝窝在里头酣眠,正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声。 遮瑕上了厚厚几层,昏黄的灯光下仍有淡淡的青痕。 江倚青看着镜子,低声讲着电话,是处理案件的女警官打来的,侦查许久,仍然没有证据,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仍然逍遥法外,提醒她多注意安全。 刚挂断,再抬头看镜子。 温璃正在身后揉着眼睛,金发有些乱,散在领口,眼神也湿漉漉的,像是湖面的溶溶月色,连青山都沉在里头。 江倚青怕她听到什么,拉起衣领堪堪遮了遮脖颈,背身倚在水池上,让伤处隐在暗里,试探着问:“什么时候醒的?” 温璃似乎没听到什么,拾起地上的丝巾,握成一团,又松开。 简单说了刚才同明澈的通话。 好似没什么异样。 江倚青舒口气,牵着她下楼,将熬了一下午的骨汤盛出。 浓稠的香气,酥烂的脱骨肉,翠绿的青菜。 温璃坐在桌边,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哒哒哒的轻声,在这淡黄的傍晚里,却也不突兀。 江倚青看她这幅思考的样子,当她是好奇汤锅里的食物,不禁莞尔。 轻挑眉尾,搁下一碗面。 “上车饺子下车面。” 她这样解释。 温璃回国这事没知会家里,知道瞒不住,也没想瞒,蒋老师正在北方处理公司的事,一时也顾料不到自己,她放弃出国留学这个事,对于家里,也是一张鏖战。 而江倚青,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温璃虽然沉稳,却也仍然是年轻莽撞的样子,江倚青也规劝过两次,却仍然改变不了她留在国内发展的决意,其实江倚青也有私心,母亲生命凋敝在即,爱人的未来发展和困苦之境中的陪伴,两者择其一,实在太难。 正是这种复杂的私心使得江倚青不愿再给温璃添上更多的忧虑。 过了一周,真正进入炎夏,空气中流淌着蝉鸣和热风。 意外的,江倚青接到了许铭的电话。 他跟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是同学,赶上聚餐,喝酒时,多提了两句。 知道了她曾面临的危险境地,和案子的停滞不前,犹豫许久,还是拨了通电话来。 那时江倚青正在路边摊买水果,温璃开车停在不远处,懒洋洋的探出半截手掌,视线追随着,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车窗。 没看名字,以为是画廊客户的电话,便接了。 许铭的声音低沉而谨慎:“你还好吗?” 此时挂断已经显得不礼貌,江倚清只好答:“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第167章 “我就是想和你说,案子那事没了结,你要多注意安全,如果有危险,可以给我打电话……” 江倚青问:“你怎么……” 许铭带着醉意,打断她的话,语气莽撞又不甚清晰地说:“我知道,我的关心对你来说是打扰。” “但如果有危险的时候,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去保护——” 话还未完,通话中断。 江倚青提着水果往回走,树荫露出一些光,恰巧洒在温璃的眉角,亮白色的光斑,映的眸色浅,甚至有些柔弱的感觉。 车里开着空调,开门进时,耳边的薄汗都格外冰冷,江倚青无端打了瑟缩。 “买了什么水果。”温璃伸手,将温度调高一些:“怎么去这么久。” “买了葡萄和荔枝。”江倚青把装水果的袋子敞开,展示给她看。 空调吹出的风仍然冷,温璃的眼神里蕴含着淡淡的凉意,被这夏天的燥热包裹着,恰好中和,给人以平静的错觉。 她敛着眼睑,很轻的问:“没有别的了吗,姐姐。” 江倚青已然忘记了方才的插曲,遇袭这事她没打算告诉温璃,更何况牵扯到许铭,小孩最近过的也不平顺,正研究着国内的学校,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如此相处的间隙,她不想给她增添烦恼。 “没了。”江倚青笑着说。 -------------------- 第76章 好久不见 温璃在江城的行踪,终究瞒不过蒋老师的耳目,从她在法国提早回国的动向,也不难嗅出一丝反叛的意味,这是女儿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 蒋老师最是心思深沉,向房斯敏教授打听了些她的动态,得知她准备了研究生复习资料,这才隐约得知她留在国内的计划。 并没有立即而来的规束。 也自然知道,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反叛,也许被外国自由的氛围影响,也许是后知后觉的叛逆,蒋老师都没当回事,再加上公司的事务缠身,分身乏术,因此也容留了一些女儿胡闹的余地。 蒋老师到江城是八月初,周四。 那时空气闷,气温也燥,蝉鸣嘶哑。 画廊今天有几批图册要看,晚些时候要去艺术中心布展,江倚青换了工装正要出门,挽发髻的时候,听到后头传来孱弱轻微的琴音。 阁楼里风扇转着,书页也被吹的轻轻扇动,探身去看。 温璃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淡蓝色的牛仔裤,白皙纤长的手腕上挂着檀珠,高挑的身影融化在泄进屋子的阳光里。 她正撑身伏在书桌边,指尖按着小钢琴的琴键。 江倚青走近,神情也柔软,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尾,尾音也带着轻佻的笑意:“在弹什么。” 温璃停下动作,垂着眼说:“梦中的婚礼。” 又问:“你要走了吗?” 前些日子,顾虑着脖颈的伤,江倚青不能多陪伴她,唯恐藏不住这端倪,对此,江倚青的眉眼里敛着一丝无奈,看着时间说:“这段时间忙,没能好好陪你。” “没关系。”温璃微侧过身,看着她,擦去她唇角边界外的一抹极淡的口红,眼神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间,无意识的挑开话题。 “是艺术中心的展吗?” “你知道?” “嗯。”温璃点点头:“学校里也有宣传海报,姐姐的名字也在上面。” 这时,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江倚青看了一眼,挂断。 屏幕微亮那一刻,是许铭的名字。 “怎么不接?”温璃似乎没看到,若无其事的去拿一旁江倚青的包。 ”没事。” 江倚青猜到许铭大概是为了前些天的唐突道歉,但此举无可避免的会牵扯到案子的事,于是没有丝毫停顿的掩饰说。 “是同事的电话,应该催我快点过去呢,你不知道魏总把这画展看的多重,今天算是结尾了。” 说着,从温璃手上接过包。 她又说:“今天我可能回来的晚一些。” 温璃用很轻的目光看着她,似乎还在等她的后话。 “那你不要等我了,早点休息。”江倚青在她的脸颊留一个仓促的轻吻。 阳光太亮,似乎能看到轻薄细小的灰尘落在温璃的眼睫毛上,她眨眨眼,因而显得目光水润柔弱。 江倚青在这时转身下楼,只余下一道恍惚的影子,画廊的车停在楼下,温璃听见汽车发动机声远去,这才回身坐在矮沙发上。 她的视线向前方看。 书桌上逆光放着一个相框,是出国前拍的,她们站在被冬青树攀附的栅栏边,江倚青笑着看向镜头,而温璃嘴角噙着微笑看向江倚青。 从始至终,温璃始终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也许是生活中珍视的人太少。 她不能看到任何离去。 可此刻,竟突然有种珍视的东西即将随波远去的失落和钝痛。 一阵静谧之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方叔叔,是我,温璃,我想问问您那件案子的进展。” …… 画廊为这个展筹划很久,下午,江倚青到了市南的艺术中心,盯着布展的进度和流程。 艺术中心建在几道纵横的巷子里,外表朴旧,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 第168章 许铭的电话是在接近傍晚打进来的。 他那边很安静,除了狗叫声没有丝毫杂音,接通,顿了一两秒才说:“上次是我喝醉了,要是有唐突冒犯的话,还请多原谅。” “嗯,我明白。” 又是片刻的停顿,似乎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阿姨状态怎么样了?她还好吗?你还负担的过来吗?我可以帮你……” “许铭。”江倚青半蹲在地上,看地上的画板,揉眉心,语气静的喊他的名字,以此来打断他的话,“谢谢你。” 三个字包含了无限意味,疏离、隔绝又礼貌。许铭也明白,心知冒犯,止住嘴等她的后话。 而江倚青继续说:“这些,她都在帮我。” 没有讲出的名字,许铭想起里那个金发神色总显得寡淡的女孩,落寞几许。 “我很喜欢你。”江倚青手指落在挂断键的前一秒,他忽然抢先一步,孤注一掷的说:“如果有可能,回头看看我吧。” …… 温璃跟蒋老师在学校的长廊里会面。 相必她已经跟房斯闽教授沟通过了,知晓了她不愿再出国的决意。 蒋老师穿着米色的套装裙,发丝规整,斜挎着提包,抿唇,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静。 温璃则更随意一些,一见她妈,也知道了她的来意。 出乎意料的,蒋老师并没那么生气,好似真的只是一场闲谈般,反而气定神闲道:“不出国,给我一个理由。” 温璃靠在长廊的木柱上,目光扫过尽头掠过的人影,她知道蒋老师的脾气秉性,情绪从不显山漏水,越是气愤越是隐忍。 也端正了态度,认真思索着答:“留在国内也会有很好的发展,我有意向的院校,这事我有分寸。” 听这话,蒋老师反倒轻笑起来:“这话我听了说许多次,无论是你放弃参加画展竞赛,还是不愿暑假出国适应,我知道你年龄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你不能这么任性,随随便便地把我们的期待扔在地上。 温璃轻声反驳:“我走的每一步都有规划,请原谅我没按照你们规定的步子走,但这也是我的选择,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们规定?” 蒋老师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定住神,终于沉着脸冷酷的说:“这是你姥姥对你的期许。” 虽然早设想到这番措辞,真正听到是还是愣一下,温璃感受着吹到脸上的热风,缓缓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瞳仁里多了一丝无奈: “妈。” 温璃捏着腕上的檀珠,指节微泛白。 “到底是姥姥的期待,还是您心里对她愧疚,您比我更清楚。” 蒋老师的面容霎时有了一丝破绽,当年她同样面临着跟温璃如今一般的处境,只是那个年代,时局动荡,机会有多珍贵,蒋宁四处奔走,终于筹措足了送蒋善微出国的全部条件,她却放弃了一切,跟着温书韫下了乡。 因此,她辜负那份期待的愧意,在蒋宁意外身故后,更甚于前。 也不怨温璃这般说,积压了多年的旧事,终于在此刻翻涌而出。 “你要跟我这么说话是不是?”蒋老师仿佛被烫了一下,终于流露出了一点分明的怒气。 “妈,我有自己的人生,选择如何,我自己担着。” 蒋老师还要发作,却有一群留校的学生从身后走来,身影交错,只好平静了面色。 她看着温璃,真是明明白白带着自己年轻的那道灵魂,永远无惊无惧的脸,寡净又有脾性,因为幼年缺失的陪伴,这么多年来始终和他们隔着一道栅栏,固执又坚定,当真是自己从前那副模样。 此刻自己的急躁,想必那时蒋宁心里更甚十倍的急忿怨痛。 于是也松懈了口气:“这事不可能这么下定论,我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跟你吵,今晚分公司经理上任,是个重要场合,有个宴会,你一道跟我去。” 温璃下意识的拒绝:“我还有事。” 蒋老师挽着鬓角的散发,抬眼看她:“什么事?” 她要去接江倚青下班。 却说不出。 蒋老师无所谓的说:“不重要的事就推了。” 温璃还要开口,却看见长廊的拐角,不知何时站了道人影。 秦淮。 他一身运动衣,短发被风吹的有些乱,眼底带着探究和打量。 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是温璃啊。” 秦淮率先开口,看着微诧异的温璃,又微转身朝着蒋老师打招呼:“我是温璃的同班同学。” 如此来来回回的,将两人对峙的局面打量了清楚。 这才站定了,看着她。 那一刻,风在吹,他的眼底泛青,瞳仁端端正正的摆在眼眶的中央,仿佛格外认真又恳切似的。 “真是好久不见啊。”他轻声说。 -------------------- 第77章 危机 从艺术中心出来,将近十一点,黝黑的天幕已经将大地遮盖住,天边升起一道弯月亮。 周遭小巷子错杂又荒辟,刚搬完等拆迁,门上涂着鲜红的拆字,可以说是荒无人迹。 下午听魏晋说这里要规划一家商场,到时候店铺进驻了,艺术中心的租金水涨船高,他们再想在这地界办展,更得劳民伤财了,所以这一回更要精益求精,以至于呆到这么晚。 第169章 江倚青寻了个有街灯的路口站定。 前方是一个大上坡,只有这一条路还在通车,这个季节,树仍旧是葱绿的,厚重的树冠从两侧的围墙探出头,上头开着不知名的白花。 地上一汪好大的积水,似乎是施工留下的,倒映着粼粼的月光。 江倚青在交叉口等待,想着这里打车应该方便一些,昏黄的灯光斜斜的映在江倚青的身上,等出租车的功夫,她给温璃发了一条短信。 奈何过了十几分钟,连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画廊的车被小何开走了,距离最近的公交站,也要两公里多的路程。 正犹豫着继续等车还是坐公交。 这时,忽然有发动机声从巷子的幽深处响起,像是平地卷起一声闷雷,却没有车灯亮,只有缓调的钢琴声悠扬,从半敞开的车窗中溢出。 江倚青闻声看过去。 毫无亮光的夜里,一辆大车隐匿在黑暗中,仪表盘微弱的亮光照耀驾驶坐上的人影。 他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眼神漠然犹如死湖一般沉寂。 这时,起了风,树上的白花夹着琴音,像是从山顶拂过,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脚背上。 …… 明悦府最大的包厢,蒋老师正熟捻的祝贺着江城子公司的新任经理走马上任,这是在笼络人心,蒋老师握一杯红酒,已经喝了小半,他们低声讲话,时不时有服务员来斟酒,空气弥漫着沉醉的葡萄香。 从心脏受伤后,家里便不再让温璃如以前一般喝酒,理由是代谢酒精会大大加重心脏的负担,这也默契的和江倚青达成了某种共识,别墅里的酒都收了起来,连青梅酒也没了她的份额。 因此温璃面前只搁着一杯鲜橙汁。 也有几位年长的叔伯在,温璃一一拜会过,规矩礼貌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不可避免的,话题从繁忙的公务牵引到家庭身上。 而温璃自然成了恭维打探的对象。 她的艺术天赋,她的未来筹划,也有消息传温璃已经放弃了留学,可能会择时进入善书集团任职,不免的要拉拢人脉,善书从江城发家,在座的各位都是集团的最初一批元老,因此这场宴会也有了一层打探虚实的意思。 蒋老师和温书韫两人所占的股份平分秋色,若日后合并到一起,无疑,眼前这个寡言疏离的少女,会是未来国内龙头科技公司的主人。 大家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谨慎的询问着她的学业生活,温璃却一直是不平不淡的语气,她敛眉垂眸,目光始终漫不经心,直到落到手边的橙汁,才不知为何的表情明媚了一些,正巧这时,一位伯伯正试探问她的感情问题,见她厉色消融,当她是有兴趣,禁不住老生常谈几句,又无意夸赞了几句自家儿子,海归硕士,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可谓司马昭之心了。 蒋老师的目光也看过来。 然而温璃却并不接话茬。 她笑,也只是想起去年生日那杯因谨慎而未动一口的橙汁。 这时,手机响。 是江倚青发来的短信。 “下班了,这里不太好打车,回家会晚一些。” 指尖落到屏幕,刚要回复。 蒋老师却走近,很亲昵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温璃只好息屏,规规矩矩坐正了,蒋老师似乎没留意到短信,反而扫了眼席间人,强硬的结束了方才的话题:“老秦,孩子的感情,咱大人就别插手了,儿孙有儿孙福,是不是?” 秦伯伯还未言语。 蒋老师转口又说:“温璃她还有留学的打算呢,你知道,书韫他又太袒护女儿,总觉得还是小孩子,这些打算太早了,听你家儿子也在欧洲,到时候可以做朋友,在外头不比国内,互相照应也是好的。” 一番话即给秦伯伯留了面子,没有一口回绝,更回应了近来温璃会留在国内进入公司的传闻。 这时,另一个叔叔开口:“外国哪有安稳的,经济形势看得看咱们国内,蒋老师,你家乖女以后也得在国内生根吧,老秦家孩子不错的。” 蒋老师很快答:“以后的事谁晓得,年轻人当然是要发展的好,这时候谈感情,不就是被牵绊住了。” 听这话,温璃诧异的抬头看着蒋老师,那几秒,她把回国的行程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确保没有透露到她妈耳朵里的,蒋老师人善心狠,要是知道了这些事,指不定会做什么措施来遏制,一时间,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枯叶一般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好在蒋老师只笑了笑,不再继续言语了。 酒局散的很快,出了包厢,温璃沿着幽深的长廊向外走,手机上有一通江倚青的未接来电。 这会儿,蒋老师身边的秘书追了出来,轻拍她的肩:“蒋总有话跟您说。” 秘书引她到了屏风后头一间小厢房,蒋老师正盘腿坐着喝茶,她仍然是一丝不苟的模样,整洁的套装,忙了一天,连发丝都未乱分毫。 桌上搁着一叠材料。 见人来了,伸出指尖点了点:“把这个带走,后面留学会用到。” 温璃的抗拒态度,蒋老师压根没看在眼里。 温璃对她仍然是恭敬的,却不见一丝顺从:“妈,您别这样。” 蒋老师把茶碗搁下,胸口起伏的长叹一声:“阿璃,别闹了。” 第170章 “我没闹。” “你现在就是在闹。”蒋老师看着她蹙眉的眼睛,也知道这不是两句说教的事,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母女两人终究是说不通,秘书开车送蒋老师回酒店,她也到停车场取车,这才想起刚才的那通电话。 再拨回去,已经打不通了。 深夜的明悦府门前仍旧车流如织,几个穿着荧光绿马褂的人蹲在门口,温璃扶着方向盘,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乌云蔽月,连一点星光都没有。 外头有人敲玻璃问她要不要代驾。 她不理会,目送着蒋老师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路尽头,这才打火往外走。 这会儿手机响了声。 温璃正打着方向,瞥了一眼,白皙的脸上慢慢加深了凝重,逐渐化为了一丝惊惧。 凄厉的轮胎磨地声里,她恨不得将油门踩到了底。 屏幕上是一张图片。 一张暗夜里的女人背影,半转过身,一张俏丽又柔和的侧脸,而她的背后是艺术中心的霓虹灯牌。 而下方,这个陌生号码继续说。 “你会害怕吗?” “如果她死了。” -------------------- 快到五一又要忙起来了,明天开始连着忙十天,只能抽间隙更了,非非非常感谢还在阅读的朋友,没有你们看的话我肯定写不到这里。 还有就是,结局可能不是那种欢乐团圆大结局。 第78章 伤人 深夜的车河曳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灯流。 一辆白色的大车在其中穿梭。 温璃踩着油门不放松,脑子里极速的过着路线,心口起伏,从未有过的惊慌让她的精神高度集中。 报警后,开始一遍遍地拨打江倚青的电话。 额间结了层冷汗,指节握紧方向盘,心里又慌又躁。 按拨号键的手指也有些恍惚,偏移几次,终于拨出去。 嘟声响起,始终无人接听。 这时,一盏漫长的红灯,温璃晃过神来,急忙踩住刹车,只差几寸,便要撞上前头一辆厢式货车。 她不敢闲着,再次翻出短信,打开照片,仔仔细细的看清了后头的建筑。 江倚青的侧脸在昏晕的灯光下,无法忽视。 温璃心里翻涌的情绪无处可泄,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思考几秒后全部删掉。 重新输入:“你想要什么?” 等了几秒,前头的车已经开始慢慢挪动,对话框却再没有动静,有鸣笛声响起,是后头的车在催促着,温璃却死死的盯着屏幕,直到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风,她蓦然打起寒战来。 那头再无声响。 不可能是无聊至极的玩笑行为,温璃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慌,渐渐稳下心神,回忆着是谁会做出这样的行径。 这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蛰伏着巨大恶意的恐吓行为,终究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报复? 之前袭击江倚青的歹徒始终没有着落,他隐藏的极好,有侦查意识,谨慎地避开了摄像头,现场没有目击者,尽管她拜托了公安系统的叔叔,案情却仍然是停滞不前,没有头绪。 如果是报复,那又是为了什么? 什么事,能同时牵扯到她和江倚青,不惜几次三番的出手,究竟是触碰到了什么秘密,或是结了什么仇恨? 拐过几条街,周遭寂静下来,拆迁区已经断了电,只有黑黢黢的房影,风灌过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 穿过街巷,刚看见不远处艺术中心的高墙暗影和霓虹灯。 路边停着一辆黑漆漆的大车。 没开灯,驾驶座上有红光明灭。 转弯时,车灯扫过去,温璃看清了车里那张脸。 两双眼睛就这么直直的对视上了。 好像他就是在等这一刻,等着看温璃惊慌失措的眼睛,一直看着车来的方向。 秦淮。 那一刹那,温璃忽然想起昨日他谦恭有礼的同蒋老师打招呼,想起校园里的画廊宣传海报,甚至是更早以前,他和陈江结伴出入酒吧的场景。 恍然惊觉。 望着漆茫茫的夜色,温璃的后背忽然泛起一阵冷,一脚踩住刹车,而后疯了般猛烈的倒退,擦着秦淮的车停下。 他依旧儒雅斯文,处变不惊的模样,嘴角微扬,永远带着笑意。 “这不是温璃吗。” 秦淮倒没有什么惊奇的样子。 指尖在车窗外点烟灰,看着温璃焦急怨恨的模样,笑了一声说:“这么晚了跑这里逛,多危险啊。” “你为什么在这。”温璃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掌心捏着手机,狠戾戾的说。 “烟瘾犯了,抽根烟。” 温璃咬着牙,不再搭话,知道自己无法无凭无据的拆穿他的嘴脸,镇定了两秒,这才稳下心,用极小的动作,拨给方才那个陌生号码。 两人无声的对峙,只有寂静的风吹过。 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温璃相信自己心里的决断,这世上偏偏能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自己周边遭遇的所有祸事都能同他有几分牵扯。 眼白泛起血丝,声音更低了一些,直截了当地说:“是你。” 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秦淮眼睫微微下垂,镇定自若的瞧着她,微扬下巴,仿佛知晓她的意图,再弹烟灰时,将手里一枚sim卡掰断扔了出去,又吐一口烟,微耸肩,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什么是我。” 第171章 温璃知道跟他谈不出什么结果,干脆不再答,在秦淮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敞开车门下车,抿着唇,手心握着一根精钢的伸缩棍。 这是在学校停车场出事后,明澈送她防身的礼物,一直搁置在车上。 温璃绕着车身走,明明白白的看见了空荡的座椅。 已经有警笛声由远及近。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淮也下了车,在车边站定,手按在后备箱上。 温璃此刻已经听不得什么沟通和解释的话,抬脚踹车身,试图听到里头的声响,也注意到了他欲盖弥彰的动作,声音清晰又冰冷。 “后备箱打开。” 尽管她如此说,手边的棍子已经举到了半空,落点对着后窗。 当下,她从未有过的惶恐,生怕看到的是江倚青受伤的场景,或是更糟的情况? 因此她的动作踌躇的停着,直到警车近前了,许多扇车门打开,脚步杂乱,警察虚拦住她的动作。 秦淮虽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看到警装也是微变了脸色,徒手捏灭了心中的烟尾,最后一缕白烟袅袅升起,他的脚踝微转,和土碾碎在脚下。 “怎么?” 他看着四周,摊开双手,一一扫过周遭人警戒紧张的面容,转而盯着温璃因紧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瞳仁。 “我犯什么罪了?” 这种事态失去控制的情景让她快要疯掉,已经有警官上前打开了主驾驶座的车门,强烈的灯光扫过车厢,意料之中的空荡。 而后对视一眼,摇摇头,又将目光投向两人此刻对峙之处——后备箱。 于是此刻的情形变得格外剑拔弩张。 “把后备箱打开。” 警察举着强光手电,走近,又警告他:“别磨蹭,例行检查。” 温璃的手掌已经微微战栗。 秦淮没有任何反应,钥匙在指上转着,斜了斜脑袋,往她身后的巷子瞥了一眼,而后,视线才漫不经心地回到温璃的身上。 “你真是总让人意想不到。” “快点。”警察催促。 秦淮按下后备箱解锁键。 咔达一声,后备箱门解锁,微抬起,露出一丝漆黑的缝隙。 秦淮抬手虚指一下:“轻便。” 后备箱门被缓缓抬起。 温璃的目光扫过去,忽然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边角处。 藏纳着一块湿哒哒的丝巾。 沾了一些尘泥,随意的压在一块脚垫下。 熟悉的花纹,是她从欧洲辛苦搜集来的孤品样式之一。 “她在哪?” 温璃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此刻还在竭力保持清醒。 把丝巾捏在手里,徒留着一丝清漪的桂香,夹杂着泥水渐渐沁入温璃的掌纹。 而在这一声质问后,秦淮不答,反而以一种睥睨的神态,转过身来,直接对视着,无所畏惧的神态:“什么在哪?你这话我不明白。” 温璃是稳妥冷静的人。 此刻却再也无法忍耐,心中是撕裂般的痛感,挣脱身旁警官的阻拦,抬起机械棍对着秦淮的额角砸下去。 沉闷的击打声,有鲜血顺着鬓角流下。 一时情形杂乱起来。 秦淮却无所谓似的,既不躲闪,也不格挡,仍旧端端正正的站在那,承接着她的愤怒和撕心裂肺。 嘴角带着一丝微妙的弧度,好似在欣赏一出美妙的表演。 “她在哪?”温璃撕心的大喊。 一遭人害怕事态扩大,忙把温璃禁锢住,缴械,棍子落在地上,咯噔一声响。 这时,喧闹的人群后头。 谁也没注意到的巷子里。 江倚青裹着半边湿透的外套,手里捏着因为进水而关机的手机,看到警车,抱着求助的心态,终于缓缓的走近了。 秦淮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开车溅湿了她的衣服和手机,借着安慰道歉的时候,摸走了她的丝巾。 此刻,秦淮脑海中的怀疑猜想得到验证。 他后退几步,鲜血溅在鞋面上,目光率先看向人群后头一道匆匆来迟的身影。 ——江倚青 被这冲突狼狈的局面吓了一跳,更惊讶在警察的搀扶下,人影掩映中,小孩此刻崩溃挣扎的模样。 江倚青感觉有事发生了。 而温璃慢慢抬起头,终于看见她,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可怜孩子,眼里满是后怕和怜惜。 拨开人群,把人抱在怀里。 温璃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因为不语,只落泪。 这一刻,完全变了。 罪责的天平因为江倚青的出现,骤然颠倒。 秦淮抬手按着伤口,余光扫着机械棍,毫不避讳的盯着她们。 当下的场面无法更戏剧化了。 他一言不发的关上后备箱门。 “嘭”的一声闷响。 多双眼睛和耳朵转过来,空气中泛着波澜。 秦淮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冷不丁的对着最近的警察发问:“故意伤害要判几年?” 众人都知道温璃和某位领导的关系,不然也不会在深夜如此大费干戈,因这一声问倒吸口气,面面相觑。 秦淮捻着指尖的血,几秒后,继续轻悠悠地说。 “我要告她。” -------------------- 第172章 第79章 放她走吧 秦淮的态度昭然若揭,当即去医院验了伤,现场记录的清楚,人证物证俱全,他势必要给温璃留上一个污点。 当夜,温璃在派出所做了笔录。 刚出来,看见江倚青坐在狭长走廊的长椅上。 整个人缩靠在椅背上,披着温璃的外套,皱着眉,眼睛也红。 温璃忽然明白了,这是秦淮对她最大的戏虐,当时太过冲动,以至于全然忘记了思考,秦淮也是利用她急虑的心思,玩了一个十足可笑的把戏。 一个她百分之百会跳入的陷阱。 这事压根和江倚青牵扯不上任何关系,却又因她们的感情,因果被丝丝缕缕的捆绕在一起。 温璃在她身前站定,微曲膝,轻撞江倚青的膝盖,又摸她的头发。 苍白的灯笼罩着两人的影子,谁也没说话。 “对不起。” 踌躇的空档里,江倚青率先说。 她的声音是颤的,字词也说不清,如今只剩满腔的自责,她知道现在正是温璃人生的关键时候,如今却要在这时刻被扼杀前程。 温璃却还是一副平和的模样,轻柔的抹去她的泪水。 “不是你的错。” 她蹲下身,视线和江倚青平齐,两人的额头相抵,体温相接,只听温璃用清净熨帖的声音,柔声说:“我们回家吧,姐姐。” 第二天下午,伤情鉴定出来,轻微伤不构成刑事责任,可毕竟是温璃的责任,拿不到谅解书,还是要走拘留的程序 秦淮的态度模棱两可,调解延后了两次。 为这事,房斯敏教授连同系主任,都暗里替温璃说过话,搬出了温璃的前程,解释她只是一时冲动,如果真的留下案底,势必会影响未来,这番话正中秦淮的下怀,他本就是要温璃偿还她的罪责,从前压他一头的,漠视他的感情的,还是造成他损失的,这些远远不够。 却不知抱什么打算,既不松口,也不说继续追究责任。 出了这样的事,蒋老师那边势必瞒不住,温璃已经被她指派来的秘书扣在酒店。 见不到面,江倚青也急,没有门路,只能私下联系了许铭,想透过他在警局的同学,看看能否有什么促进调解的办法。 许铭知道江倚青此刻的心境,暗里也出了不少力,约了傍晚的时间,两人在警局门前等待负责案件的警官,想借着他稀薄的同窗情谊,或许能说上什么话。 警官走出来,正了正警帽,把许铭给他的礼品统统交还,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面色青灰一片,铁着脸说:“我们是有纪律的,你们这是做什么。” 江倚青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窘迫的站在原地。 终究是无能为力。 “她们家这么有权势,不会没有办法的。”许铭拍了拍她的肩,这样安慰她。 这时,忽然有几人大步流星的从警局里走了出来。 方才还在训诫两人的警官,立即端正姿态,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周所长。” 气氛瞬时凝重起来。 有车拐进了前街,那时正是黄昏,两边有稀落的人流,刚下班的小夫妻,牵着孩子的老人,微吵嚷的声音。 天还正热着,淡灰色的车身仿佛带着冷冽的寒流,把这份欢闹割裂开。 风吹了一阵又一阵,几片早枯的叶子打着旋落在地上。 温璃率先从车里出来,穿着一件长风衣,下摆轻轻的随风摇,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走近。 没有比此刻更安静,更沉默的时刻了。 她微垂着眼睛,用轻薄没有力度的目光,扫过两人并肩站立的间隙,看他们手上提着的礼品袋,以及许铭仍旧搭在江倚青背上的手掌。 平静,目光却是迷茫的。 她相信江倚青,过往没有任何一刻对她有过怀疑。 可没断开的车载蓝牙,让她听到了许铭发自肺腑的告白,至今未跟自己袒露的遇袭案,许铭却知道的详尽,就连自己出了事,如今看到的,是她和许铭站在一起。 桩桩件件,让她这份信心飘摇孱弱。 “小江也在啊。” 蒋老师一身淡蓝色的套装裙,挽着包,从车里探出身来,对着江倚青很柔和的笑了笑,她永远是这种精致又从容的神态,此刻更有种淡淡的压迫感。 江倚青愣一下,还未应答。 “蒋总。” 周所长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打断了江倚青的思绪。 “蒋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事儿,我师父早就跟我交代好了,您还特地跑一趟。” “快,快进去坐,茶水都备好了。” 于是蒋老师点头示意,一行人掠过了江倚青和许铭,被周所长引着进了屋。 温璃走在最后,长久的看了她一眼,风把她身上的清新味和衣料的淡香吹过来。 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江倚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泾渭分明的无助和失落感。 她苦苦寻求和花费心力的帮助,对于温璃,对于温璃的家庭来说,只不过是动动嘴皮,挥一挥指头,就有无数人恳求着去费心操办的事儿。 这份稳妥的荫蔽,带有底气的保护,是江倚青永远无法为她提供的。 今夜,两人各有各的惆怅和心思。 江倚青拒绝了许铭送她回家的建议,走路去街对面的公交车站,等一辆末班车回家。 第173章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女人追了过来。 她是方才蒋老师身边的秘书。 “江小姐。” 江倚青点点头,不自觉的捏紧了包带,当是方才招呼打的太过匆忙,补了句:“不好意思,没跟蒋总告别。” 然而女秘书说:“小姐的的事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江倚青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愚蠢,温璃这样的家庭背景,又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女秘书行事风格跟蒋老师如出一辙,雷厉风行的做派,完全不讲废话,没回答江倚青的疑问,而是简明扼要地说:“小姐要出国了。” 江倚青对这消息怔愣之际。 女秘书又说:“蒋总有些话想跟您聊一聊,希望明天能去登门拜访。” 女秘书吸了口气,语气很慎重,并没有多少友善,最后只说:“这件事不要让小姐知道。” 看着她从容而去的背影,大概从这一刻起,江倚青有预言似的,知道了其中所谓。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永远包不住火。 虽然没挑明,但是无言中已经有了一切。 蒋老师是在第二天下午来的。 灰色的商务车停在街口,天下着雨,路边堆叠着层层积水,前排司机下车,撑开一顶黑色的大伞,蒋老师从后排下车,接过伞,拂了拂手,司机退回雨中,她提着包,独自到了老屋前。 敛去了往来严肃生人勿近的氛围,反而显得很是随和了一些。 她在这里驻足很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江倚青走出门,轻声喊了句“蒋总”,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坐在一条长桌的对面,蒋老师无声的打量着四周,心里描摹出一个质朴又辛劳的家庭。 她问:“你母亲还好吗?” 江倚青给她倒了杯茶,毕竟是温璃的母亲,局促不安的洒出些水来,她难得有如此毛躁的时刻,筹措着说:“我母亲还好,用着药,人很精神,总说要出院呢。” 蒋老师点点头,不再说话了,而是环视起了屋内的摆设,视线略过一张三人合影的全家福时,明显磕拌了一下。 那一刻,江倚青从这个八风不动的女人眼里看出一丝怅惘。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蒋老师说着话,从包里摸出一叠塑封的照片来。 第一张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肌肤素白耀眼,穿一件塔夫绸连衣裙,脚上是棕色的矮跟皮靴,站在一片花墙下,冷着小脸,被一个年长些、面容慈祥的女人搂在怀里。 蒋老师垂着眼睛,指腹在女孩的脸上摩挲:“这个是温璃。” 指尖移到一旁,低声说:“这是我母亲,蒋宁。” “我跟她爸从前忙事业,她又太小,只能把她留在我母亲身边,她从小性子冷,跟我们不亲近,又执拗的不行。” 江倚青听着,心里冒出一丝朦胧不清的滋味。 第二张是温璃稍大一些,蒋宁握着她的手教他画画。 蒋老师说:“温璃这孩子有天分,从小就开始学画画,我母亲对她有很高的期望。” 第三张是温璃得了绘画比赛的金奖,拥抱着鲜花和奖杯,蒋宁笑容满面的站在一旁。 “这是温璃十几岁的时候,我们那时事业有了起色,终于不用奔波了,想着把她们接到一起生活,让我也好尽一尽做母亲和做女儿的本分。” 江倚青等着她的后话,可是没有第四张照片了。 三张照片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 江倚青拿起来,轻轻展开。 除了纸张摩擦声,蒋老师的话语声,她的耳边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她小时候我们不能陪伴他,也或多或少会造成一切心理缺陷,这些日子我也跟心理医生沟通过,先天受过创伤或者缺乏父母陪伴,可能会对女性产生依恋情节。” ”小江。” “温璃还年轻,她没有分辨是非的观念,所以有些话需要我来说。”蒋老师握着茶盏,犹豫片刻,这才说:“你曾经舍命救她,我感谢你,对她有这么大的帮助我没齿难忘。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做父母的良苦用心。” “你们这样的感情,是没有未来的。” 江倚青静静听着,甚至没有理由辩解,也说不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那句话,仿佛感情成了恬不知耻的罪孽。 江倚青听着,目光却再也落不到别处,她的手里,她所有的视线里,只有一份过失杀人案的判决书。 才发觉自己错愕的目光,难以置信似的摇摇头,而后看着蒋老师,指尖连同瞳仁都在颤抖。 张嘴却也说不出话。 倒是一滴泪先落下来。 沾湿了纸上蒋宁的名字。 另一个人她也认识。 江涛。 那是她当年无奈辍学的理由,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竭力想要掩饰逃避的人。 更是她的父亲。 蒋老师已经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轻握住她的手,继续说:“从前那些渊源,我知道错不在你,但这些对于温璃来说,是没有办法承受的,姥姥是她最亲的亲人,你又偏偏是那人的女儿,我不想看她自责痛苦,也不愿让她知道这份实情,因此我来求请你,劝一劝温璃,她是个固执的人,留在国内,无非是想和你在一起。” 第174章 江倚青的唇仿佛粘连在了一起,舌尖也痉挛,无法辩解也说不出道歉的话,眼前一阵一阵的泛起白光,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此刻,梦该醒了。 蒋老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放温璃走吧。”她恳求一般说。 -------------------- 作者三次元工作节假日更忙,实在没办法两头兼顾,五一可能没法更新了,非常感谢还在阅读的朋友,社畜之余能看到你们的评论,才有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提前祝大家五一快乐啦 第80章 旧事 温璃在两天后回到宛禾街的老宅。 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两人仿佛如从前一般温存,却又有什么掩盖在这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 江倚青记着蒋老师的叮嘱,没有将她们的会面和交谈透露出半个字,也记着自己说会离开温璃,并劝她出国的承诺。 而温璃抑是如此,对于母亲逼迫自己出国的强硬态度只字不提,关于江倚青和许铭模棱不清的联系,也是十分缄默,不作声,没去追问, 一个问题,选择不问,要么是信任,要么是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答案。 温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哪一种。 只是某些时刻,看着江倚青怔愣失神的眼睛,她也有些怕,也有些不知名的焦虑。 可她在怕什么呢? 怕江倚青会离开,还是怕她再次受伤害。 她只知道江倚青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借着照顾宋慈的理由,说从医院赶回家,路程太远,只得在医院睡下。 病房空间大,她在宋慈的床边添了一张小床。 江倚青也明知自己在逃避。 可哪有母亲不体怜孩子,宋慈不知道其中实情,也不知道女儿心中的波澜,只当是自己给她添了麻烦,看着江倚青操劳疲惫的模样,宋慈也心疼,忍不住把女儿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哄着,像是小时候梦里的呓语,说有护工照顾着呢,你工作这样忙,不用日夜守着我。 江倚青应着,心里却泛起一阵阵的痛。 无论是爱情,还是家庭? 她做不成一个好的爱人。 也不是一个好的女儿。 于是她只能将时间耗在工作上,主动找魏晋申请加班,期盼忙碌和不停歇的工作能压制住心中的苦痛,有时回了家也不上楼,而是站在道边的树下吸烟。 月夜温凉如水,斑驳的树影如波光一般婆娑,江倚青踏进其中,像是将自己困溺在月色的湖泊里。 她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老巷子里的海鲜粥,想起那个带着烟味的吻,起从前种种在一起的不易。 那时她们还没戳破那一层窗户纸,彼此的感情都是朦朦胧胧的。 她和温璃,到底是谁先动情的。 江倚青自诩不是一个痛快勇敢的人,她甚至说不出诀别的话,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现实。 进了秋天,晚风已经有些凉了,这是一个祥和的夜晚,江倚青微瑟缩的拢起手臂,任凭烟雾模糊了自己的面容,萧瑟的凉风穿绕过发丝。 她不知道,在身后二楼的窗子。 温璃正出神的、安静的望着她的背影。 离霜降还有三天的时候,江倚青因为搬画的时候重心失衡,崴到了脚踝。 她是强撑到了工作收尾才进的医院,拒绝了魏晋和小何的陪同,检查时,关节已经红肿发紫,拍过片子,医生说是轻微骨裂,打完石膏出来已经是傍晚。 出了医院大厅,坐在门口的一张石凳上,绚烂的晚霞铺了大半张天空。 这会,温璃应该正从培训班下课,她报了考研的学习班,大半日都在那呆着。 这样也好。 江倚青叹了口气。 省的自己还要耗费心思躲她。 江倚青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伪善恶心的人,耗费着温璃的真切情意,却又拉扯着舍不得松手。 手探进包,手机震动几下,屏幕上有几通温璃的未接电话,她看着这名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不去理会。又意外摸到画廊的车钥匙,江倚青依稀记得,明天小何是要用车的,她是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也有做些事来转移自己对于温璃愧疚心思的目的,让自己分些心,憋一口气,撑着起身,倔强的拖着伤腿打车回了画廊。 出乎意料的,温璃也在。 她和魏晋并肩站在一起。 魏晋的面色里带着几分严峻的意思,两人似乎刚碰上面,魏晋从店里出来时,递一杯水给她,温璃正跨步上台阶,摆摆手拒绝,于是魏晋探手拍了拍她的肩侧。 这情景让江倚青有些怔。 从前温璃不是没来过画廊,也见过魏晋几次,但从始至终都是打个照面,没什么言语交流。 他们竟是这样相熟的关系。 江倚青心里萌了个疑惑的新芽。 而温璃正一副焦急又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们隔着一棵高大的悬铃木,风哗哗摇响了树叶,彼此的视线都被挡住了。 “别着急,我送她打车去医院了。” 魏晋喝了口水,接着说:“你把人托付给我,让我多照顾她,我都记着呢,这不第一时间就跟你说了,师兄够意思吧。” 温璃听着,却没回话,眼神落在台阶上。 第175章 而江倚青心头却难以自抑的震动起来,疑虑的新芽,此刻更加蓬勃的滋长起来。 许经理塞给她招聘启事时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帽姐对许经理给她介绍工作的疑惑。 以及更早,温璃曾对她说过的话。 ——体面。 不是没有怀疑过。 原来是这种答案。 脚腕还刺痛,挪动些许,只能倚靠着树干勉强站立,此刻心中的波涛却比这痛感深刻,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偏偏嘴角却扯出了一个凄冷勉强的笑容。 她在这段感情中,原来扮演了一个如此卑劣狠心的角色。 魏晋看温璃的脸色,别过脸叹口气,知道温璃现在担心的不行,却也不知道江倚青具体的伤势,有点心虚,踱着步,筹措着说:“应该只是崴脚了,看着不严重,你也别太紧张。” 短暂的静默后。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温璃忽然轻声说。 这份感情是何时走上了拐点,她疑惑也痛苦,偏偏又无可奈何,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事,明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何江倚青的心思开始游离了。 晚风夹杂着凄薄的凉意。 这个秋天的冷,似乎来的比平常更早一些。 “出了事也瞒着我,受了伤还是闭口不言,我算什么呢。”她如此自言自语道。 而树后,江倚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温璃回到宛禾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暗蓝的天幕,昏黄的街灯,有车轮碾过砖石的声音,江倚青在店门口坐着,眼睛看着对面的雨棚出神,手里捏着烟,没吸,烟灰攒了长长一节,那一点火苗几乎要燃到指尖。 温璃从车上下来,额角有汗,风一吹,皮肤显得更为冷白,映衬的眼睛很红,她没说话,只是走近了,居高临下的看着走神的江倚青,似乎在责怪她,又或者只是委屈。 “姐姐。”温璃弯下腰,摘去她指尖的烟,又扶着江倚青的小腿,声音很低,似乎藏着说不清的愁,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腿怎么了?怎么伤的,还疼不疼,给你打电话怎么一直不接。” 江倚青摇摇头,目光上仰,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忧愁的面容和深不见底的目光,感受着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指尖。 风停树止。 江倚青答:“手机关机了,我就摔了一跤,别担心,医生说没事儿了,派过片子,修养两天就好了。” “都打石膏还没事。”温璃目光垂着,咕哝了一句。 江倚青这时问她:“下午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那么急着回来。” 温璃自然不能说是知道她受伤了,这样势必会透露出自己和魏晋的关系,于是说:“今天下课早,想去接你。” 江倚青便点点头不再问了。 两人都各怀心事,你瞒我瞒,各有各的愁,却又无法消解。 深夜的时候,江倚青从梦里醒来,温璃竟也没睡,倚坐在床头。 温璃手里翻着一本她曾读过的文摘,却又久久不曾翻页,目光也不移动。 江倚青这才发现她是看着自己的伤腿出神。 微小的动作被发现了,温璃拂顺了她凌乱的发丝,看她唇干,又去倒了杯温水来。 她坐在床边,看着江倚青喉头微动,唇角又晶莹的水光。 江倚青递回水杯,温璃接过来又喝了一口。 “早些睡吧。”江倚青说。 短暂的指尖触碰里,温璃却牵住了江倚青的小指,力度很轻,不施加任何束缚,微微用些力气便能抽手而去。 “怎么了?”江倚青任凭她牵着。 “刚才我做了噩梦。” 不待江倚青回话,温璃微微向前,靠在她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梦里有人在追我们,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头,漫无边际,什么路都没有,我们只能向前跑,可是跑着跑着,却走散了,我找不到你。” 江倚青的心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装作几分镇定的安慰她:“我还在这呢,梦都是假的。” “姐姐。”温璃用微弱的声音问:“真的是假的吗?” 江倚青不说话了,她无法安抚她的小孩,自知离别在即,也给不了她什么许诺。 只有沉默。 亘长的夜晚里,只有彼此的叹息。 “我们逃跑吧,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谁也不能打扰到我们,去海底,去雪山顶,去哪里都好。”温璃攀附着她的肩膀,用气声在江倚青耳边说。 江倚青微仰头,天窗有月色洒下来。 她没有可以允诺的身份,也没有去爱的底气。 -------------------- 第81章 你会恨我吗? 江倚青腿受伤这事是瞒着宋慈的,只过了两天就拆了石膏。 温璃陪她到医院去,进了病房,宋慈人已经瘦的脱了相,如同一张纸片那样纤薄,江倚青也珍惜着能给母亲做点事的机会,什么都亲力亲为,不想假手于人。 江倚青推开了温璃的搀扶,凭着自己的力气,硬撑着两条腿来来回回的侍弄杂事,按摩、擦洗身子、喂饭。 忙了一个下午,江倚青的唇色明显白了,鬓角渗出一丝丝的冷汗,连脚踝也微微浮肿起来。 刚走出病房,阖上门。 “哎……” 江倚青一惊,只觉身体都轻飘起来,脚腕上的痛感消失了。 第176章 是温璃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这一层楼私密性强,医护人员巡逻也更密集。 迎面正对上两个值班医生。 “我没事,你这样干嘛,再让别人看到了。” 温璃没理她,从两人惊讶的目光中穿过,抱着江倚青往电梯间走。 江倚青霎时有点脸红,刚想让她把自己放下,微仰头,还要说话,这才看到了温璃紧绷的唇角和蕴涵着沉沉担忧的眼睛。 “我真没事儿,自己走没什么的。” 温璃长长的睫毛垂着,走廊里除了脚步声,只有病房里监护仪器的滴滴声,她的态度不容商榷,只轻声说了一句:“别动。” 重新用夹板固定,又仔仔细细拍了片子检查,温璃这才松了口气。 她站在门口听医生嘱咐,侧了侧身子,又留意着江倚青的动作。 傍晚两人到明悦府吃饭。 明澈有部戏刚杀青,在剧组里闷了小一个月出来,阮殊清忙着公司那边的事,抽不开身,许久没见,她兴致勃勃的撺掇温璃出来聚一聚。 两人刚走进包厢,明澈明显感觉气氛不对劲。 温璃搀扶着江倚青,要了张软垫铺在椅子上,替她摆好碗筷,拨弄乱发,明明是温情脉脉的动作,偏偏两人眼里没有亲呢的意思。 明澈看的奇怪,知道温璃现在不高兴,吃完饭去问。 “你俩怎么回事?” “闹矛盾了还是吵架了?” “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江倚青兀自出神,而温璃看着她的侧影,摇摇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饭后,她们回中福山的别墅,这里楼梯宽阔,行动也更方便一些。 一路灯火明亮,还未下车,温璃怕她冷,探身给江倚青披了一件外套。 庭院里落了些枯叶,起了阵风,绕着枯叶打圈儿转,终究是秋景了。 “你最近看起来不开心。” 温璃在这时问她:“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窗外的风从车外挤进来,无声无息,却又断断续续的冷,江倚青不敢让自己的神思有所停顿,一旦停下来,脑海中就开始播放蒋老师给自己看过的那张判决书,想起温璃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亲人分离的痛苦,全都是拜自己父亲所赐。 江倚青答: “不是,跟你没关系。” 她和温璃的关系,原本是想冷处理结束的。 绝情的话她说不出,也不能说。 只想着慢慢冷淡下去。 温璃是聪明人,也该知道她的意思,黯然神伤一阵子,这段感情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她还年轻,会有更好的爱人,自己不过是匆匆一瞥的风景,擦身而过的过客。 何必浪费情意和时光。 可如今她拉着自己的袖口,神色哀戚的说:“姐姐,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没考虑到你,一定说出来,我们想办法去解决,别像现在这样,我很难过。” 她穿着规整的白衬衫,下身一条百褶裙,袖口挽到手肘,整个人十足的冷冽,可现在,垂着眼睛,声音有些哑,瞳仁朦胧不清,覆着一层浅薄的水膜。 强烈的反差感让江倚青忍不住的心疼。 江倚青不说话,温璃便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好吗?” 江倚青知道此刻不是坦白的好时候,顺承着她,微微点头,却也垂眸没说话,直到温璃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走到副驾驶这一侧,刚要打开车门,她忽然没理由的问了句。 “你以后会恨我吗?” 温璃动作一时愣住了,看着说这句话的江倚青,她沉沉的靠在椅背上,手指在膝盖上垂着,微用力,留下几道指印的红痕。 上一辈的恩怨她们过不去,但她不能让温璃也活在阴霾里看不见路,她要结束这段感情,要装作心如槁木。 却又怕小孩会恨她。 于是第一次,试探着问出了这个纠缠她的疑虑。 温璃没答。 就在江倚青露出疑惑难安的神情,想要再一次发问的时候,温璃忽然把身体探进车里,手扶在车顶,在她的唇边轻轻落下一个脆弱的吻。 像是骤雨初歇,空气中是清冷的湿意,女孩的嘴唇冰凉又温柔,而窗外枯叶纷飞。 “我永远爱你。” 在吻结束的时候,温璃这样回答她。 -------------------- 第82章 分别 江城下了几天的雨,天一天冷过一天,倒是金宝先感冒了,一下一下的打着喷嚏,虚弱无力的在画室角落里缩着。 温璃和江倚青带它去看医生。 好在问题不大,医生开了药,感冒没什么,倒是说金宝体重还是太重,对心脏不好,江倚青俯下身,戳了戳金宝,提醒温璃还是要给它减肥。 温璃笑了一下,轻声应着。 做完雾化,回到别墅是下午了。 院子里有人。 江倚青这几日在别墅里住着,太过安逸,仿佛当初答应蒋老师的话都全然抛在了脑后,完全放下了警惕心,日子闲适恬淡,任由温璃包着她的手,慢悠悠的向前走。 以至于栅栏门打开,温璃顿住脚步时,她还没察觉的逗弄着金宝。 蒋老师站在庭院里,一身青色的套装裙,庄重严肃,手腕上挽着包,目光扫过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神色之间深不可言。 第177章 江倚青的面色应当是惶恐失措的,仿佛被蛇咬到一般,急忙挣脱了温璃的手。 温璃手里空了,疑惑地看她一眼。 蒋老师没说话,径直走到二人面前。 她探手拍了拍江倚青的肩膀 “小江怎么也在?” 又转而对着温璃说:“你也是,别老缠着人家,小江工作医院两头跑,忙的不行,还得兼顾你这些琐碎事儿,像什么话。” 这场对峙里,只温璃什么都不知情,还当她妈是真心实意的关心阮殊清,难得露出舒缓的情绪,笑着说了声:“知道了吗,放心,不会累到她的,对了,您怎么到这里了。” 蒋老师从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申请学校的文件,给你送来了。” 温璃脸色沉了下去:“妈,这事我不想再说了。” 说罢,重新牵起江倚青的手,想要进屋。 蒋老师也没说话,把信封递给江倚青,笑意盈盈地说:“她还小,喜欢胡闹,小江你知道分寸,帮着阿姨劝劝她……” “妈!” 温璃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心里焚起一团火。也不管什么礼数分寸,直接了当的说:“别说了!” 蒋老师的神色终于沉下来,拎着皮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温璃。 最后,终归是温璃败下阵来,从江倚青手里接过纸袋,微垂下头示弱:“妈,你说的我会考虑。” “她腿不舒服,总不能一直陪着您站在这。” 蒋老师这才注意到江倚青的腿,真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面色转换的滴水不漏,关怀的笑了笑,那笑里蕴含着探究和打量。 “小江这么累,还得瞻前顾后的,又受了伤,得多注意身体。” 江倚青顺从的点点头:“谢谢阿姨。” 蒋老师笑了笑,又对着温璃说:“你的事自己处理,别累着人家,又不欠你的。” 温璃没应声。 直到蒋老师离开了,江倚青仍旧恍恍惚惚的站在原地,摸了摸脸颊,才发现一头虚汗。 她知道蒋老师这是话里话外给自己提了醒。 第二天傍晚,天是雾蒙蒙的灰黑色,整个世界阴暗又湿漉漉的,枯叶疲软的铺满了整片草坪,屋里开着暖风,窗上结一层薄薄的水珠,水痕蜿蜒在窗上。 温璃在一楼给金宝梳毛,慵懒安静。 这时手机响起。 看一眼,是明澈,接起来,还未说话。 那头声音仿佛吃了蜜似的,甜丝丝的,又带着盈盈的笑意:“昨儿我不是来香港了吗。” 因为合作的男演员出了点花边新闻,公关部门忙的焦头烂额,还是掉了几个代言,因为这,明澈临时空出来几天的档期,干脆瞒着阮殊清到了香港去了。 温璃揉了揉金宝的肚子,看它翻身起来,擦着江倚青的脚踝,跑上了楼,顺承着问:“嗯,怎么了?” “我去找阮殊清的时候意外发现一个东西。” “什么……”温璃疑问的话还未问出来,那头的激动已经按耐不住了,明澈憋着嗓子,欢欢喜喜的说:“戒指!是戒指!” 明澈的声音由着激动而大了几分,温璃只好将手机拿远了几寸,却仍旧能听见她清晰地说。 “我说她最近怎么忙的跟什么似的,神秘秘的不知道干什么,晓晓估计不知道,她看到也惊讶的不行。” “你说我是继续装不知道好,还是拿着戒指去吓她一下……不知道她做了多少准备。” …… 温璃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是明年春天结婚,要不要一起?” 明澈最后提议说:“干脆咱们四个来个旅行结婚算了。” 她还在絮絮地说,电话这头的温璃恍惚了,手机仍然握在手里,声音却越来越渺远,她走到窗边,抄着口袋向外看,铅灰色的乌云堆积,天又下起了薄雨。 从窗子中能看见江倚青茕茕孑立的影子,撑着手在岛台边,微偏头,不知在想什么。 温璃看了一会,终于答:“好啊。” 温璃这两天感冒,江倚青端一杯温水放在桌边,叫人来喝。 温璃却还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喊到第二次,温璃终于转身,面色透露着落寞的意思,然而眼睛却还是清亮见底,仿佛月下林间的一泓清泉,忧虑、疑惑、期待、迷茫,都在流转,江倚青被这眼神灼痛,她想起了蒋老师给她看的照片,年幼却倔强的温璃,跟现在没有半分出入,就在她想要躲避,转身上楼时,温璃突然出声:“姐姐。” 那一刻,江倚青的背影不可抑制得抖动了一下,动作极轻微,却偏偏落到了温璃的眼底。 她在害怕。 怕温璃抛出什么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于是攥紧了手掌,侧过身,脸上带着倦怠的神情。 温璃也看着她。 隔着几米的距离,窗外寒流凌厉,凄风苦雨。 好在温璃只说:“晚安。” 江倚最近总睡不好,腿也不方便,夜里翻来覆去的醒。 梦里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醒了,掀开被子下床,洗手间半阖着门,灯也亮着。 隔着一扇门,气温却霎时低了许多,白色的冷气顺着门缝,从地面蔓延出来。 温璃站在镜子前,没说话,江倚青看见镜子里的人面色是不正常的白,睫毛结着一簇簇的霜花。 第178章 她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拉温璃。 指尖触碰到她的手,霎时又觉得热度焯烫,温璃蹲下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梦结束在梦里。 江倚青睁开眼睛,额角有冷汗,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是温暖的。 背对着暖黄色的小夜灯,温璃的神色有些紧张,眉心微皱着,脸红扑扑的,伴随着细细弱弱的吐气声。 江倚青看着她,情绪禁不住的柔软起来,想替她扯一扯被子,温璃却蜷缩起了身体,微微翻身,迎着夜灯,这才看见她竟是满脸的汗,睫毛都濡湿了。 温璃烧的厉害,整个人都晕眩的不行,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亲了亲自己的额头,滑腻腻的肌肤触感,带着淡薄的香味,而后身体飘忽忽的被抱坐起来,依靠在柔软的怀抱里。 唇边凑来一杯带着清苦味道的水。 看着人喝下退烧药。 江倚青找来几张退烧贴,贴在温璃的颈部和额头,又用温水替她擦了擦脸和手,忙完一切,药效起来,折磨人的晕热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温璃慢慢放松下来,终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江倚青却没半分睡意,转身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天还是完全黑的,山脚下却有了流动的灯火,这座城市已经渐渐开始苏醒了。 她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角有几道不甚明晰的细纹,镌刻着岁月的磨痕。 她已经三十岁了。 镜中的温璃睡的安宁,无意识的攥紧了被角 过了一会,江倚青拿出手机。 打开同魏晋的短信对话框,上头已经有一条还未发出的,长长的辞职短信。 江倚青知道有些事是没办法回头的,她注定要给温璃带来伤害,也不愿亏欠她太多。 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了发送。 仿佛经历了一场疲惫又漫长的长跑。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空气充盈了,心里却还是觉得空虚,又长长吐一口哀叹。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睡不着,索性下了楼,慢慢的理好了自己留在这座房子的痕迹,水杯、拖鞋、摆件、各种衣物,找了一只小箱子,轻手轻脚装好了,放进储物室。 她坐在空旷寂静的客厅。 金宝也醒了,伸懒腰,一下一下的蹭着她的小腿,轻声细语的叫着。 “你是她养的,跟她也像。” 江倚青把金宝抱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它柔顺光滑的皮毛。 夜阑人静,江倚青看着金宝,轻声问道:“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怪我。” 金宝哪里听得懂人话,用脑袋擦撞着她的手心,心满意足了,“咚”的一声跳在地上,走远了。 天蒙蒙亮,江倚青到厨房,蒸了份鸡蛋羹,又翻出退烧药来,端着水回到卧室时,温璃已经醒了,缩在被子里,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她,不知是分不清现实梦境,还是烧糊涂了,模糊说了声:“姐姐,你别走。” 江倚青坐在床沿,将她扶起来,探手背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顺从地说了句:“好,我不走。” 温璃吃了蛋羹,又喝了药,额间出了层细密的薄汗,眷恋的靠在江倚青的怀里,又睡里过去。 江倚青知道,这种亲密的时刻,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因此也有些伤怀,下巴抵在温璃的发间,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轻轻叹了口气。 早晨八点,江倚青醒来,卧室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寂静黑暗,她起身检查一下,温璃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又看了看手机,魏晋没有回复。 温璃睡的很熟,乖巧又安静的模样,唯独眉头仍然轻轻皱着,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梦。 江倚青最后亲了亲她的眼睛,穿好衣服下楼,从储物间,把箱子拖出来。 里头的物件仿佛一枚枚印记,封存着她们相爱的记忆,那些沉沦、缠绵、难忘的时刻,江倚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舍得。 从别墅出来,打上车,费力的将箱子扔进后备箱,她的脚伤未愈合,因此做起来有些吃力。 刚看到宛禾街的路牌。 魏晋终于回复了她,却也不是准许她的辞呈,而是试探着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秒,温璃的电话打了过来,估计是从魏晋那里知道了自己辞职的消息,醒来又没看到自己,铃声急促又迫切,江倚青没动作,听着铃声一遍遍响。 直到后视镜里,司机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江倚青终于接起电话。 温璃大概是已经察觉到,家里少了许多关于另一个人的痕迹,有点急切担忧的问:“你去哪了?” 江倚青没答,反而说:“锅里有粥,退烧药在窗边柜子里,记得吃。” 温璃不明所以,心里的一根弦猛然绷紧了。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察觉江倚青的异样和逐渐冷淡的态度,不知道理由,也没有办法,总想着会缓和,会解决,感情还能回到从前。 哑着嗓子喊了声:“江倚青……” 江倚青的声音很弱,却又带着浓浓的哀伤,她截断了温璃的话:“画廊的工作我不做了,我知道这事是你出了力,谢谢你,也替我谢谢魏晋,不然我做不到这么体面的工作。” 温璃整个人都是蒙的,脑袋晕,胃也绞痛起来。 第179章 江倚青的神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下颌微微的颤抖,咬着牙,唯恐自己心软。 安静了一会,终于把话说出口。 “我们分开吧。” 温璃似乎愣住了,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听筒里是她粗重的呼吸声。 江倚青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以为自己会放松,此刻的心,却仿佛被人紧紧攥成了一团。 长久的沉默后,温璃终于说:“我不同意。” 江倚青说:“跟你在一起我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我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小孩,听话,谁没了谁都能活,这样的告别,我们都体面。” 温璃此刻听不了任何话,只一遍遍的说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江倚青便不说话了,等着那边安静下来后,咳几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低下声音说:“小孩,咱们在一块的时候,我就没抱着长远的态度,现在分开,也算是最好的再见,我不像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抬手就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们分开这事,我想了很久,对你,对我,都好。” 温璃拒绝听她解释,急急切切地说:“画廊工作这事儿是我瞒着你,我跟你道歉——” “温璃。”江倚青打断她的话:“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你听我说,你年纪小,爱什么人都正常,但我不一样。” “我累了。” …… 这些句子里,温璃一直没说话,直到江倚青终于忍着颤抖的呼吸,将要把电话挂断,温璃才用不甚明晰的声线说了一句:“江倚青……你不能这样。” 江倚青问:“我不能怎样?” “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突然要分开,不能把我随随便便就扔掉。” “没有突然,这段感情,我已经游离了。”江倚青轻声说:“你能感觉到的。” 长久,电话那头的温璃再没出声。 江倚青叹口气:“我爱过你,就是我要说的再见。” 这句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挂了电话,车停在宛禾街,天上下着薄雨,针尖般的雨丝刺在皮肤上,江倚青全然不觉冷痛,抱着箱子,木着步子向前走。 恍惚中抬头,她看见十九岁的温璃,穿过雨幕,同她擦身而过。 她的眼神倔强而清冷,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倚青拉黑了温璃的号码,却又恍惚想起,她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清晨朝暮。 她这一生,曾有过许多的失落痛苦,幸福和欢乐却是如珍宝一般弥足珍贵而又稀少。 生活总是如此,爱捉弄人,爱让人失去的痛彻。 江倚青仰起头,闭上眼睛,让万千雨丝落在脸上。 这些日子,她很开心,哪怕短暂而仓促。 可惜,不会再有了。 -------------------- 第83章 祝福 又是暮色,昏黄的街灯亮起,风卷着枯叶,老屋前,一束窄窄的灯光投射在门槛上。 秋末冬初,正是冷透骨髓的时候。 江倚青收着母亲的换洗衣服,一切结束了,正要关二楼的窗子,听到楼下有动静,微探身出去,这才看见门檐下站着一个人。 枯叶缓慢的飘下来,黢黑又修长的一道影子,茕茕落落的,微弯着腰,撑着膝盖,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江倚青很无奈,叹口气,周遭冷肃无声,连风都吹的寂静了。 温璃显然喝了很多酒,看见江倚青出来了,目光追随着她。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温璃看着江倚青,她的目光涣散,像是起了浓雾。 “姐姐……”她呆呆的说,尾音微不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不知她喝了多少酒,又是怎么来到了这里,街道空旷,显然不是开车来的,江倚青正四下看着,有些焦虑,显而易见的,温璃颤巍巍的,已经站不住了,江倚青想要赶人的话头止住了,赶在温璃摔倒的前一刻,搀扶住了她。 像从前很多时刻一般,温璃顺势把头抵在江倚青的肩窝。 皮肤很烫,呼吸也灼热。 “不分开,好不好……” 她的脸色苍白,还留着孩子气般委屈的表情。 这些日子里,温璃不止一次的来找她,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江倚青离她越来越远。 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她只能执着又执着的等待。 “你喝了多少酒?”江倚青试图扶着温璃的肩膀,让她站直,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清醒一点。” 温璃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任凭江倚青的手搭在肩膀上,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在触及自己的那一刻,回握住了她的手腕,很用力,生怕人挣脱了。 江倚青没说话,抿着唇,目光冷冷的扫过温璃闭着眼睛,和她有些痛苦的侧脸。 她恍惚想起了第一次见面那会,温璃在酒吧过生日,想起那天潋滟波纹般的灯光,卡座里数她气质最为出众,矜贵又漂亮的一个小孩,疏离又骄傲。 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这么喝酒伤胃,又怕她低血糖,江倚青带着温璃去喝后街的粥,很晚了,这会儿人不多,摊子稀落落的摆着,纵横交错的电线割据了天空和街灯。 粥铺前倒是忙,江倚青安顿好温璃,找老板点了一份海鲜粥。 第180章 软糯鲜香的米粥,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江倚青盛了两碗,一碗推到温璃面前:“吃点吧,要不夜里胃难受,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温璃没动,缩在江倚青方才给她披的一件风衣里,心口像窝着一块寒冰,凛冽的刺痛,开了口,声音却有点哑:“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天边起了微风,吹的几只破碎的塑料袋胡乱飞舞,发出哗哗的声音。 江倚青伸手,把她肩头滑落的外套拢好,温璃抬头看她,眼睛里絮满了委屈和不解,江倚青避开这束目光,拿一只勺子搁在自己碗里,缓缓搅动着。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究竟有什么问题,我们非分开不可,江倚青,如果有什么事,你不能瞒着我。”温璃说:“感情不是你自己的事。” 江倚青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温璃,温璃也看着她,回国后,她似乎永远是这般模样,沉稳又默敛,目光如水面波纹一般潋滟。 “我就像是这肮脏老巷子里的粥,暖胃舒服不错,喝多了,总有厌烦的时候,我累了,我的心思有限,我有妈妈要照顾,有弟弟要照顾,没那么多心思分给你,这让我很累。”江倚青说:“如果你不明白,这就是答案。” 温璃摇摇头,急急忙忙地说:“倘若我愿意喝粥呢?你说的这些问题我明白,我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人和人相处,不是只凭着一腔情谊,而是要合适,温璃还不懂这些,她只考虑着爱,只要爱,更何况还有背后冗杂的不可忽视的过往。 江倚青宁可自己在她眼中永远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也好过让她得知事实的真相。 “你会是个大画家,企业家,而我只能沾着你一点光,在画廊卖画,我以前就是酒吧卖酒的,谁都能踩我一脚,我配不上你高贵的地位,明澈她们结婚会有人祝福,她们势均力敌,我们呢,谁会祝福我们,我们没有合适的地方,家境,年龄,性别哪里都不合适。” 原来那天,她都听到了,温璃忽然心底升起浓浓的悲哀,她不是悲哀于她们的分别,而是找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反驳江倚青,她说的没错,社会阶级的差距确实会压垮一个人,偏偏江倚青又有最直的脊梁,太骄傲,宁可陷入泥尘,也不愿意被她托着。 两人注定悬殊,她该说什么才能挽回,又还能说什么。 最后也只问:“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我以前不信这些。” 江倚青忽而倦怠的笑了一下,“现在信了。” 十二月底,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宋慈化疗效果不显著,人慢慢糊涂起来,在医院躺着也遭罪。 怕是长不了,最后一段时间,医生说回去吧,看看老人还有什么心愿,尽力都满足。 这话说的含蓄。 家里要安装呼吸机和护理仪器,她们最后在医院住了两天。 江垂云也请了长假回来了,他如今跟着师哥做一些简单的外包项目,每月也能挣一些钱补贴家用。 姐弟两人日夜守着。 江倚青人清瘦了很多,每日除了和母亲多说些话,就是望着窗外出神。 曾经那里也曾绽放过烟火,如今只剩渐渐枯萎的枝桠树杈。 宋慈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 看见江垂云,却认为是他早已离去的父亲,拉着他,虚弱无力的给了他两个巴掌,怪罪他,也思念他。 又臆想着江倚青结婚了,念叨着许铭这孩子怎么没来,是不是工作太忙。 对着江倚青说老了老了不中用,连你结婚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去把结婚照拿来我瞧瞧,现在结婚都拍一本大相册子,看见你有伴了,好让我走也走的安心。 宋慈絮絮的念叨了一晚上。 没办法,江倚青把许铭找来了。 这事她没得选择,宋慈已近弥留,扯不扯谎已经不重要了,只想了了她这一桩遗憾,跟许铭讲清了因果缘由,让他配合自己演一场戏。 许铭也体谅她,没有任何考虑便同意了。 中午,江倚青在医院门口等许铭,他是开车来的,剪了个很利落的发型,穿着休闲款的西装,整个人脸红又精神,从后备箱里大包小提地拿了很多营养品。 他一看见江倚青,愣住了,羞涩的笑了笑:“我这样行嘛?” 江倚青点点头:“挺好的。” 进病房前,许铭还在紧张地问江倚青:“我一会该说什么,要是阿姨问我关于婚礼的事我这么说,这样,你来说,我顺承你,这样不会有什么破绽……”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江倚青轻轻的挽住了他的胳膊,眼眶微红,睫毛都颤抖,这种时刻的江倚青,是破碎孱弱的,她却极力的掩饰着自己,很轻的咳了一声,正要推开门。 许铭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宋慈看见他们两个,终于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两人在病床边坐下,宋慈便拉着许铭说起来话,无非是感觉好久没见过了,问他在忙些什么,怎么这段时间没来看过她,还说从前他总爱来店里找江倚青,爱吃一份蹄花汤,如今她的病不能再做了。 江倚青愣了一下,扭过头去擦了一下眼睛,心里说妈你记错了,爱喝蹄花汤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终究还是问到了他们的婚礼,宋慈自己怎么也记不起来婚礼的样子了,想着想着头又痛起来。 第181章 江倚青无奈撒了个谎,安抚着母亲:“婚礼操办的简单,但是该有的都有,您那天还穿了件大红色的旗袍,高兴的喝了好几杯酒。” 宋慈终于放弃了回想,点点头,“回家了,把你婚纱照的册子带来我看一看,我总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 走出病房,许铭的情绪也很低落,问她:“怎么办?” 江倚青的声音很轻,又无奈:“得麻烦你配我去拍几张照片。” 许铭点点头,看了她一会,忽然问:“你和那女孩……” 江倚青摇摇头,悲怆的笑了一下。 那笑落在许铭的眼底,令人心痛,尽管她并没有回答,许铭却已然知晓了答案,感知到了她的心思,说不出欣喜还是体谅,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只听江倚青继续说:“这次谢谢你,我送你出去吧。” 刚走出医院大厅,前头几个医生,拉着一辆推车跑过来,大家纷纷躲避让路,江倚青垂头抱臂,不知在想什么。 许铭见状,赶忙拉了她一下,江倚青脚下没稳,扑进许铭怀里。 正是下午,人流杂乱。 察觉手臂上的力度,江倚青抬起头,许铭眉宇之间也有点尴尬,两眼对视,脸红,话也说不利落:“你没事吧?” 然而,江倚青的视线很快被什么吸引,一时怔住了,越过他的肩膀向后看。 人来人往中,除了他们。 同样还有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气压低,眼神越过人群看过来。 裴予宁。 江倚青送别了许铭,往住院大楼走,远远看见一个影子站在不远处。 长发随风飘,神情却是凌厉带有锐气的。 江倚青知道她在等自己。 裴宇宁的手指受了伤,带着固定板,看见江倚青在她面前站定,一语不发,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好久。 江倚青是年长者,自然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这句话很轻极弱,跟裴予宁嚣张跋扈的性子完全是两个极端,散在下午的夕阳里,反而失去了质问的语气。 江倚青知道有些事是没办法解释的,不说话,继续向前走。 “你不能走!”裴予宁被忽略,彻底生气了,不管不顾地说:“我真恨温璃看不清你是什么样的人,任凭你玩弄她,什么都放弃了,也换不来你的真心,她痛苦的不行,你却和另一个男人在这里纠缠不清。” 江倚青的步子停住了,终于疲弱的为自己辩解一句:“人与人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 裴予宁哪里知道她的苦衷,她算不得局外人,何况此刻的情形,除了江倚青,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白,从国外回来,看到温璃枯索失落的样子,心底也猜了个大概,偏偏今天又看到这一幕,误会自然更加深刻,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江倚青移情别恋,抛弃了温璃。 “我想你能明白,温璃放弃了什么,跟她相比较,你懦弱又自私。” 一直以来,江倚青都是默默忍受着,得知真相的痛苦,同爱人分离的悲伤,母亲弥留的绝望,太多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压垮了,偏偏还要受到这种误解,偏偏她又没法辩解,一切只能忍着,血和泪往肚子里咽,她看着裴予宁,仍然是平静的模样:“所以呢?” “如果知道当初你们会是这种结局,我就不该放手。”裴予宁压着情绪说:“人这一生也许会爱一个人,但更多的人是走马观花,经历过错的人才能明白真爱难能可贵,温璃是选择了你没错,但你也给她带来了最多的伤害,我和你不一样,如果她只是想要爱情,那个人不是只能是你。” 江倚青竟不觉得痛一般,笑了笑说:“小妹妹,温璃不是什么东西,选择权也不在你。” “倘若温璃选择了我呢?” 裴予宁说完这句话,江倚青在她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种蓬勃的底气,鲜明的爱憎喜恶,是她不曾拥有的,也是她无法给予的。 “那我祝福你们。” 她只留下这句话。 裴宇宁看着她的背影逆着夕阳渐渐远去。 -------------------- 不小心写过三十万字了,感谢各位读者能看到这里! 第84章 婚纱照 十二月份的江城冷的沁骨,天蒙蒙亮的时候,天边有了淡橘色的朝阳。 江倚青一夜未眠,将宋慈的房间,以及家里,仔仔细细的用消毒水擦过一遍,又敞开了窗子透风,冷空气吹的她有些瑟缩。 天色大亮的时候,楼下的枸杞鸡汤已经煲好了,宋慈如今只能吃些简单的流食,江倚青用机器,混着蔬菜打成流食,装进保温桶里。 不到八点,江垂云从医院赶了回来,夜里他在医院陪护着,江倚青已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眼红,眼底也一片青,看见她这幅样子,不禁担心道:“你没事吧姐?” 江倚青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憔悴沧桑的面容,摇摇头,试着勾出一个笑,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许铭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看到江倚青走出来。 “我找了一个影楼的朋友,我们一会拍完,他加加急,今天就能把相册赶出来,阿姨明天回家就能看到了。”许铭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此刻必定是难过的,试探着去拍她的肩,江倚青微微侧身躲闪开,便只好对着她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182章 江倚青没说话,沉默,反而越过许铭的肩膀,看向四下空旷的街道,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沙沙的磨。 “在看什么?”许铭问她。 “没什么。”江倚青收回眼神,“走吧。” 然而就在上车之前,许铭却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戒指盒,踌躇一会,明显有点紧张的说:“这个戒指,拍照会用到的道具,你拿着。” 江倚青愣了约有三四秒才把盒子接到手里,脸上仍然是十分礼貌的笑:“谢谢你,许铭。” 就在许铭转到另一侧,即将打开车门上车时,他听到江倚青微声说。 “这所有的一切,都谢谢你。” 拍婚纱照是件麻烦事,租婚纱、选礼服、找场地、选片、设计。 江倚青对此唯一个要求,就是一切从简,精简所有流程,越快越好,她也只化了个淡妆,长卷发披散着,一件轻纱鱼尾裙。 不知情的工作人员在做妆造时,反复提到让她多笑一笑,“对于女人来讲,这应该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江倚青听到这句话,一时不知该哭还是笑,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温璃交换生申请通过的那个夜晚,一街彩灯,她们走过红绿灯之前,温璃用笃定语气说的那番话:相处的每一刻都珍贵,我想跟你走很远,想以后结婚,这些不是玩笑话。 江倚青强忍着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永远是孤身一人。 所有的拍摄都在影棚之中,共两组照片,简单选了十张照片,够凑一本相册了。 连摄影师都感叹,这样的美人,婚纱照居然拍的如此随意,于是一干同事也凑上来瞧。 高分辨率的显示屏中,是一个穿着洁白婚纱面容美艳绝伦,却带着凄婉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像是笑,又处处又透露着哀伤。 层叠人群的后头,只有一人静静站着,目光打量,神色凝重。 “宋祈!”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愣什么呢,把你美呆了啊!” “没……没什么,确实挺漂亮的。”宋祈摆摆手,向着一间空闲的化妆室走去,关上门,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秦哥,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 我写了一个练笔的短篇《光晕》,已经写完啦,今明两天会全部放上去,哪位宝宝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能给我提点行文结构和文笔方面的意见就更好了!! 第85章 诀别 江城今日天气不好,晨间便起了丝丝缕缕的雾气,天边是蒙着纱一般的太阳,阴郁的不舒畅。 温璃正从房斯闽教授的办公楼走出来。 她头一次失恋,精神不好了一阵子,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神,房教授跟蒋老师通了气,对于温璃放弃留学这一想法还是觉得可惜,这次也是规劝她,国内环境终究不比外头,想要更好的发展,还是考虑考虑出国的选择。 温璃面上虽然诚恳听着,实则内心平静寡淡,她这样固执又倔强的人,怎么会被人轻易左右选择,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她赌江倚青只是暂时压力大,两人的关系终归会有和好的一天,所以无论什么好言相劝,一旦有这丝飘渺的希望,也是无用的。 聊了近一个小时,房教授终于放了人。 教学楼下人不多,稀落落的人影散在雾气里。 温璃步行向着停车场走,她这几天瘦了许多,身上支着一件黑色大衣,五官精致又孱弱,白霜一般的肤色,浅淡的瞳仁没有什么波澜,眉眼间拢着一层郁色,冰冷湿润的雾气沁在吐吸里。 这些日子里,她无数次的反思自己是否有何亏欠之处,是否还能做的更多,却得不到答案,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才能挽回,她不知道。 诺大的校园,人影也隐在雾里,雾里有人在小声说话,那些声音离她很远,朦胧的被什么隔绝开,坏情绪就像是黑洞。 温璃看似拥有一切,其实是个患得患失的傻子,比谁都害怕失去。 她忽然觉得天气真的好冷,这个春天即将到来的季节,却是一场悲剧故事的开头。 她不知不觉的裹紧了外套。 就在下一个路口转角。 有一个人站在那,目光看过来,显然是在等她。 秦淮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校园里了,自从上次温璃用机械棍伤了他,用和解作为筹码,从蒋老师那里敲了一笔钱,尽管蒋老师没透露太多,但秦淮是那种会狠狠抓住每个机会来放大自己利益的人,温璃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蒋老师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他城府极深,绝不会是一个善角色,也告诫过温璃,小人难防,与人交涉要心存戒心。 更何况秦淮是那种善于伪装做君子的小人。 温璃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为自己点上一支香烟,轻轻吐一口青雾,这时他的姿态格外放松,神情也是轻缓的。 两人隔着淡薄的雾气对视。 或是说对峙。 “好久不见。”秦淮先说了话。 温璃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然而他没再继续说什么,过了约一分钟就转身离去,仿佛只为了跟温璃打声招呼,探究一下她的近况似的。 走近了,才发现驾驶位车门上插着一个信封。 温璃把信封拆开,将里头的东西缓缓抽出来。 第183章 是一张照片。 她看着照片的背面,也有些疑惑,两只捏着轻轻翻转过来。 那一瞬间,风声在耳边响,雾气仍旧弥漫,世界却倏然远去了,温璃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只胸口一起一伏,连呼吸都哽住。 太阳已经渐渐突破了雾气,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 温璃下意识的四处张望,却不知在找什么,她很少有如此刻一般无力虚脱的感觉,那双眼睛如此沉默忧郁,没有比当下更暗淡的时刻。 再也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什么。 所有的目光里都是江倚青穿着婚纱笑意盈盈的样子。 温璃开车去了宛禾街。 雾已经散了,下午的暖阳透过枝桠映在地上。 江倚青正挽着许铭的胳膊,脸颊泛着很淡的红,从店里走出来,就连江垂云脸上都挂着笑容。 一家人和和蔼蔼的气氛里。 温璃远远的看着,心慢慢凉了下去,无比艰涩的开口,喃喃喊了一声:“江倚青……” 她孑然一身的坐在车里,抿着唇,视线穿过半降的车窗,穿过往来的人群,落在江倚青的手上。 一枚明晃晃的钻戒折射着下午的阳光。 她的心无可抑制的紧缩,手臂连着胸腔都在颤抖,只好俯在方向盘上,“滴”的一声沉闷喇叭响,泪水也透过指缝渗出来。 江倚青像是察觉到什么,余光擦过一道白色的车影,她惊诧的几乎瞬间放开了许铭,又后知后觉的,刻意重新挽上了他的手。 她咬着唇,仍旧笑,手却颤抖着握成拳头,指尖几乎陷入肉里,靠着如此清晰的疼痛才让自己保持神智。 这是她早该预料到的。 江倚青仍旧得体的保持着平和的笑,视线却模糊起来。 “你没事吧?”许铭看着她有些摇晃的身形,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明明该高兴的,温璃终于可以摆脱世俗的指点,也能够奔赴更好的未来,不必毫不知情的和仇人的女人相爱。 倘若此前,温璃还对江倚青怀揣着未曾斩断地情感,那么,此刻,那些前尘往事,都只能如这雾一般渐行渐远了。 对于过去的隐瞒,安慰母亲的谎言,偏偏这世上有这样巧的事,一切的一切奇异的贯通成了一个无法言说解释的事实。 江倚青想张嘴,脑海却一片空白,借着许铭的力才能勉强站稳,直到视线里的车影消失了,一滴眼泪才倏然落了下来,曾以为的,对于温璃伤害最少的离别,却在此刻,把所有的刀子,全部捅进了小孩的心里。 为什么要动心,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还要去爱。 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恍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以前种种关于小孩的画面,在别墅的露台隔着月色相望,开着车走在群星环绕的山间,还是牵着手在异国他乡……一幕幕画面闪过。 余光再也看不到车影。 江倚青终于挣脱了许铭的搀扶,追了出去,死死盯着街巷拐角,喊出了那个如星月般萦绕在心间的名字。 “温璃——” 泪,终于抑制不住,一滴滴的落下来。 江倚青知道。 也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明白的时候了。 她苍白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已然结束。 她年少的爱人,也终于如愿离去。 -------------------- 第86章 分离到世界尽头 北京的冬天格外冷,天寒地冻,天边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像是有人握着柳絮从天上洒下来。 夜已经深了。 临近年关,处处张灯结彩,已经有不安分的鞭炮声在天边炸响,蒋老师吩咐家里,为了欢送温璃出国,今年更要办的喜庆热闹一些,保姆挂完树上的彩灯,满意点点头,又提着两只红灯笼出门,刚踏出门廊,这才发现门口的台阶上蜷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小姐,怎么在这躺着了。” 保姆急忙回头喊人,拍了拍温璃身上薄薄一层积雪,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儿。 积雪融在脸上,温璃却察觉不到冷,睁开眼,视线一片清明,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靠着墙缓了一会,这才推开保姆往屋里进:“我没事,张姐,麻烦你了。” “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蒋老师听到声响,从屋里走了出来,责备的话刚到嘴边。 “妈妈,”温璃轻声说。 蒋女士再严厉一个人,也终归是个母亲,听到温璃这般示弱的称呼,也一下子心酸起来,叹一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用身体承接住她的重量。 温璃微侧身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我好累。” 在这个冬天的开端,温璃没跟任何人告别,逃似得,失魂落魄的回了京,似乎生怕什么把自己追上。 申请留学的流程走的也十分顺畅,她的人生仍旧是按部就班的照着既定的路线前进,仿佛那些任性妄为,幸福的日子,全然没有存在过一般。 大年二十九,蒋老师和温书韫推了手头的全部工作和活动,陪着女儿呆在家里。 任谁都知晓温璃精神低垂萎靡,酒也喝得多,连蒋老师都看不下去,遣了保姆日日盯着她。 过了年,明澈从香港回来,去看温璃,这才发现她已经瘦了一大圈,作为艺人,平常见的明星为了上镜,都疯一般的减肥,也习惯了,温璃却瘦的有些不正常,面色很白,两侧的颧骨都隐隐突起。 第184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明澈掩饰住惊讶的情绪,知道她情绪现在波动的厉害,刻意把手背在身后,生怕什么刺激到温璃。 “不用这样。”温璃很轻的笑,看了一会,认真又平静地说:“戒指很漂亮,祝你们幸福。” “唉……你没事吧。” 温璃没说话,转着手腕上的檀珠,眼里滑过一丝黯然,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明澈的幸福让自己有些落寞,也许是她那天的匆匆一瞥里,江倚青也拥有一个十分漂亮的戒指。 “什么时候办婚礼?”温璃错开话题问:“伯父那边怎么说。” “还得再过一年,明年夏天,香港办一场,江城办一场。”明澈说:“我爸那边一开始不太能接受,毕竟是老一辈人了,传统思想根深蒂固,你不晓得阮殊清跑的有多勤,茶叶酒水还有各种供应渠道不要钱一样的送,其实他也只是想要我幸福罢了,至于给我幸福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时,温璃忽然回头望着她,哀哀的说了一句:“蒋老师她不会这样。” 明澈叹了口气,“毕竟你们家庭情况要复杂得多,悬殊太大,蒋老师也不会让你向下兼容的。” 温璃点点头,明显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说:“香港办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寄请柬。” 明澈微微一惊,听出了她这话的言外之意。 她已不愿再回江城了。 二月份,温璃被蒋老师送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临行前,机场人头攒动,广播已经播放第二遍催促登机,温璃握着背包的皮带,目光扫视过偌大的候机大厅。 她仍然记得当初回国下飞机时,看见江倚青那一刻的狂喜。 这次离别之后,温璃再也没有回国,那些葱绿的回忆,隐秘的爱情和欢欣,失望和挣扎,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远离。 有些事,似乎是注定为了成为记忆而存在。 在英国的第一个春天,踏进校门的前夕,周遭是各种颜色的皮肤和不同语调的口音,温璃有些不适应人群,捏紧了手掌。 而这时,忽然有刺耳的喇叭声响。 一辆红色的老甲壳虫穿过人群,停在温璃面前。 裴予宁抿着唇,看着眼前如白釉般俊秀的女孩,看她枯索的眼眸和面容,不甘和难过的情绪快要将呼吸淹没。 周遭的人仍然在动,她们两个却是这人流中的片刻寂静。 “嗨……” “上来,带你去兜风。” 裴予宁的嗓音有些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面容一点点淡去,正午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让人莫名其妙的想到星星,想起她们一起看的雪山星空,一起走过马背颠簸的荒原,此刻,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掏出去,哪怕不能抚慰她的伤痛,哪怕换来的仍然是视而不见,却仍甘愿做一场爱情的附庸。 爱十分简单,相爱却十分困难。 温璃离开的两个月后。 四月十八日,宋慈去世。 尽管医生安慰江倚青,病情进展的实在太快,再加上病人本身的尿毒症,能存活这么久已经算的上是奇迹了,医学终归不是万能的,你们家属也要理解,有时侯放手也是一种解脱。 最后几天,宋慈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连一双儿女都认不清楚,仿佛还以为他们是小孩子,拉着江倚青的手说孩子该放学了,老江买了鱼,嘱咐给孩子炖鱼汤。 江垂云的嘴唇颤抖不停,像个小孩子一样扑在妈妈的怀里。 一旁的邻居奶奶也在一边抹泪,说不要把泪落在快要走的人身上,这样她走的不会安生。 江倚青这时十分的冷静,她知道自己不能垮,进进出出的操持一切,墓地,寿材,最后为母亲擦洗了身子。 宋慈那时已经瘦的脱相,干瘪下垂的皮肤包裹着关节骨骼,小心翼翼的用温水擦拭着母亲的肌肤,尽管宋慈已经失去了感知力,却还是轻声的问她烫不烫,最后替她穿上了寿衣。 江倚青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座火炉,又被寒冰彻骨的冰冻起来,她不能哭,也不能喊,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扛,等着她去处理,她还不能垮下。 最后的日子里,宋慈的精神格外的好。甚至能撑着身子坐起来,还喝了一碗米汤。 大家都以为有奇迹要出现了。 江倚青和江垂云,一个三十一岁,一个二十岁,都蜷缩在宋慈的怀上,一人一边搂着母亲。 月亮透过窗棂照进来,微风摇曳着树影,夜已经深了,宋慈却开始絮絮的说起了两人小时候的事,说起翠屏街的家,说起他们的父亲总是骑一辆二八大杠,呼啦啦的骑过街巷,带着风卷起银杏树的叶子。 江倚青闭着眼睛,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 宋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回到了遥远的记忆之中,那里仍然是和美祥睦的一家人,没有病痛,没有分离,他们一家人牵着手,走在薄纱一般飘渺的晨霭里。 后来的声音变成了呢喃,搭在儿女身上的手渐渐失去了力度。 第二天得朝阳照常升起,他们的妈妈永远留在了昨夜。 姐弟二人谁也没动,抱着母亲僵硬冰凉的身子,固执的躺了许久。 最后江倚青忍着悲痛说,让妈妈安心去吧。 邻居阿姨和许铭的母亲帮忙处理的后事。 第185章 江倚青一身素衣守灵,唇上毫无血色,手臂上戴着黑纱,看着母亲被困在一张相框里,像梦一样的虚假。 直到尸体送去火化。 干瘪瘦弱的母亲,变成了一摊灰白的尸骨,江垂云捧着骨灰盒走在前头,江倚青跟在后头打伞,日光那样烈,让人眩晕的睁不开眼睛。 按照宋慈的意愿,她同他们的父亲葬在了一处,她怨他,恨他,却终究还是原谅了她。 母亲去世之后,江倚青开始失眠,她不敢闭上眼睛,对黑夜开始恐惧,一本本的抽出书架上的书本翻看,不知疲倦的写毛笔字。 她忘不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忘不了这间屋子里曾发生的,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欢愉。 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春天似乎走的格外缓慢,她无可抑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去了中福山别墅。 出乎意料的,她竟还能解开别墅的密码。 “小孩,你为什么不删掉我的指纹?” 可她也是在那一刻落荒而逃。 没错,就是逃一般的离去了,甚至没有勇气踏进别墅一步,仿佛那里边是潘多拉魔盒,盛放着什么骇人的东西。 她知道,亲手推开的人,是没有资格缅怀的。 而那个人,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 第87章 卑劣 温璃推开酒吧的玻璃门,清脆一声铃铛响。 这是当地一家老酒吧,小小的尖顶房子上滚动着枯叶,舞台上响着悠扬舒缓的爵士乐。 径直走到吧台坐下,点了一杯长岛冰茶,这是文艺青年的挚爱,也是声名在外的烈酒,口感清新,也醉的舒服。 她的模样显得漫不经心,却又有几分倦意。 手机在掌心里转着。 屏幕上是明澈发来的几张结婚照片,背景是大片葱茏茂密的草地,多么幸福的景象,欢乐圆满的大结局,她由衷的为明澈感到开心,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回了一句:“很漂亮。” 她对着酒保招招手,用手势示意着,再来一杯。 五月的英国天气多变,前几天燥热难耐,这几天却冷的恨不得重新燃起壁炉,有人推门进来,裹挟着一阵冷风。 裴予宁走近了,坐温璃身边,她的长发散发着春末的清冷,整个人难得显得十分恬静,抿着唇,不发一言的看着她。 整座酒馆的喧嚣浮躁仿佛都与温璃无关,眼神也没有因身旁突然坐了个人而分出去分毫,只静静握着酒杯,杯壁沁着冷凝的一层水珠,仰头喝酒时,水珠顺着嘴角滑至脖间。 裴予宁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 “别喝了。” 温璃招手又要了一杯酒:“你怎么来了。” “今天为什么逃课,好在教授点名不严,我帮你答了到,竟赛竞赛你不参加,小组作业也不管不顾,现在连课都不上了。”裴予宁看着她侧脸时下巴的线条,瘦削而凌厉,带着寡淡的疏离,反倒问她:“温璃,你以前不这样的,” “谢谢。”温璃点点头,又喝了小半杯酒,答非所问的道了句谢。 裴予宁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看不得她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手一伸,压着她的胳膊,把酒杯夺了过来,扣在桌上,“咚”的一声闷响,凉丝丝的水珠沁着掌纹蔓延开。 “不就失个恋吗,你到底还要颓废多久。” 温璃没说话,却也没展露出半分不耐烦的样子,把手机熄屏装进口袋,仍旧对着酒保招招手。 “你非要喝吗?” 温璃的眼中泛着波纹,她永远冷静骄傲,此刻却罕见的出现了柔软脆弱的情绪,不回答,裴予宁便不再追问,重新坐下,叫了杯更烈的伏特加。 “好,你想喝,那我陪你喝。” 温璃其实已经醉了,门口有人进,铃声响起,微凉的风把温璃的淡淡的声音带过来:“你不必这样的。” 裴予宁不说话,仰头喝尽一杯酒:“我不必怎样?” 原来微趴在台子上的温璃终于直起身来,捋了一把头发,又抬头向后仰,流畅的脖颈和下颌线一览无余,微侧脸,余留给裴予宁一个疲倦的眼神,好似思考了一番:“你总在我身边,明明收到了澳洲学校的offer,却还是来了英国,裴予宁,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裴予宁喝完一杯酒,视线仍旧没什么力度的直直盯着温璃,最后以一句陈述作答:“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温璃,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然而温璃再也听不进什么话,终于昏昏沉沉的醉了过去。 夜晚的街巷是昏黄的街灯,垃圾车走过石板长巷,咯噔咯噔的声响,外头不安全,裴予宁不可能把人直接扔在那,带着温璃回了自己的公寓。 温璃吐了一回,睡得很不舒服,侧身蜷缩着,是抵挡防御的姿态,白皙的脸,始终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 裴予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她的身上有清淡的冷香,有残余的酒气,耳垂和脖子都是红的。 裴予宁用沁了凉水的毛巾给她擦脸,也没走,就在一旁安静的坐着,手里捧着一杯温水,直到温璃迷迷糊糊的喊了声,这才把她扶起来,喂了两口水。 她这会好像有点意识了,金发有些乱,微睁着眼睛,目光不知浮在哪里,空间静谧无声,裴予宁看着她。 第186章 “难受吗?” 说罢,探手出去,捋顺她的头发,用很轻的力度揉着温璃的后颈。 温璃就在这时抬头看她,两人的视线短暂的对视,裴予宁看着她一点点靠近,那会的灯是暗黄的,像极了方才酒吧里一刹那的灯光,模糊,朦胧,影子重合在一起。 长岛冰茶是苦的。 裴予宁后知后觉的想。 第二天,裴予宁醒的很早,或者说一夜没睡。 她站在灶台前煎蛋,看着窗外失神的功夫,隐隐有了些焦味,又烤了两片面包,切了橙子,最后用两张白瓷盘端着,刚打开卧室门,便看见温璃坐在床上,揉着脑袋。 “你醒了。”裴予宁在床边坐下,一只盘子搁在温璃面前,有铁质的刀叉碰撞声,她看着温璃有些疲倦的样子,又问:“要不要再睡会,今天没课。” “不用了。”温璃打量着四周,这显然不是自己家,卧室的面积很大,欧式装修风格,落地窗两侧是波西米亚风的挂毯,朝阳柔和的洒在床上,她托着白瓷盘,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哪?” 裴予宁吃了一口煎糊的鸡蛋,“这是我家,你醉的不行了,总不能给你扔大街上不管。” “谢谢。”温璃叉了一口黄澄澄的煎蛋放进嘴里,嚼着,脑海里涌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却又回想不清楚,始终朦朦胧胧的隔着一层雾气,又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裴予宁,“我昨晚没给你惹麻烦吧。” 裴予宁的手一顿,却又很快恢复如,摇摇头:“没有,你倒是念叨了几句去登山的事。” 温璃吃完了,把餐盘放一边,没再继续说话。 裴予宁说:“这算是你心情不好的发泄途径吧,例如登山流汗会让心力充盈,或是什么别的原理,去四姑娘山那次也明显的感觉你很低气压,闷闷不乐的。” 温璃思索着答,倒很诚实的答:“嗯,可以这么说。” “她对你影响这么大吗?” 裴予宁忽然问。 没有指名道姓,没再有更多的延伸,温璃心里却明白她在说什么,指向了谁,动作缓,神情也停住,仿佛木偶剧中的木偶突然失去了演员的操控。 就在裴予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口里正问这:“倘若……” 温璃却已然回过神来,似乎忽略了她正在说的话,点了点头:“嗯,很大。” 裴予宁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分手了,仍旧念念不忘。 哪怕远隔重洋也仍旧会为她醉生梦死。 即使有另一份上赶着摆在眼前的爱,也视而不见。 这就是江倚青的魅力。 原本以为更进一步的亲昵,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醒悟,裴予宁视线落在温璃苍白的唇上,看她穿好外套,温璃正要推门离开之际,裴予宁忽然牵住了温璃的手腕,更加固执几分地问出了刚才的问题:“倘若没有她,你会喜欢我吗?。” 温璃看着她,气息凝在这方寸之地。 曾经隐约察觉到的情绪,如今终于宣之于口。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闪回了昨天,那些任性和放肆,燥热和宣泄,也是此刻,才终于留意到了裴予宁耳后突兀的红斑,嘴唇刚结痂的伤痕。 温璃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我……” 她下意识地想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却意识到这是多么混蛋可恶的借口,于是话说半句,万念俱灰,徒留裴予宁立在原地。 裴予宁看着她停顿的背影,俯身将吃过早餐的盘子收了起来,用忙碌掩盖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的意思,有些事做就做了,过去也就忘了,没必要揪着不放。” “我只是想要一个可能,温璃。” “我能帮你忘记过去,陪在你身边,你可以给我个机会,也可以不给,决定权在你手里,我不会多说一句话,也没那么脆弱,什么结果我都欣然接受。” 阳光在流淌,空气悄然寂静。 沉默有时也是答案。 “因为忘不了她,还是说只是单纯不喜欢我?”裴予宁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 “对不起。”温璃这样答。 就在温璃即将推门而去时,裴予宁微声说:“或许我还不够卑劣。” 温璃停下脚步看着她。 “昨天我在沙发睡的,你睡着了老缠人说话,我觉得心烦。” “裴……” 裴予宁摆摆手:“滚吧,我现在心情不好。” -------------------- 第88章 枯木犹有逢春日 学期随着夏天一起结束,裴予宁整理着最后的资料,誊抄着电脑上的笔记。 窗子外,远远的看到温璃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冲锋衣,背着登山包,独自一人走在树荫下。 她走到窗边,手扶在窗棂上,向外看,灰白色的天空,乌色的铅云堆积,气温也降了一些,似乎快要下雨了。 那道身影茕茕孑立,周遭雨雾迷蒙,裴予宁看的眼有些酸,她也多少知道温璃和江倚青之间的繁杂过往,可看到温璃这幅隔绝外界,始终闷着情绪的样子,又忍不住地替她鸣不平。 她和温璃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 裴予宁对此束手无策,或许是因为好奇,她甚至拜托国内的朋友去打探江倚青的近况。 江倚青安置好了母亲的骨灰,消沉许久,终于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两条街外,一家连锁书店做店员。 第187章 挣的不多,足以维持温饱,江垂云已经尝试着自主创业,除去必要的花费,也有一些结余寄回家里,蹄花店不再营业,门口的花枯败的不成样子,招牌蹄花的匾额却还留着,高高的挂在门坊上。 每日出门前,江倚青都会对着空荡荡的家里轻声说一句 “我走啦。” 尽管,回应她的。 只有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朋友观察了两天,看到这无力的气氛,心里酸的不行,终于忍不住同裴予宁说:“她的生活很无趣,挺可怜的。” 裴予宁听后十分怅然。 记忆里江倚青也算是个明媚的女人,见过几次面,人是十分和善的,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意,不知为何落寞至此。 她不知其中过往渊源,叹息几声,困在感情漩涡里的人,都是自顾不暇。 裴予宁有时试着抽丝剥茧一般将自己层层剥开,试图剖析自己到底是哪一部分在喜欢着温璃,若是把这一部分明明白白的找出来,再狠下心剜去,或许就能免遭这一番苦楚了。 可感情哪有什么清晰具体的出处,多的是不甘难评,又能揪出谁的错处来。 江倚青这些日子瘦了许多,睡眠也一日差过一日,睁着眼睛透过天窗看了许多次晨光熹微,才终于肯去看医生,却也没有详细的检查,开了些安眠药,并没有很好的疗效。 偶尔夜深人静时,万籁俱寂,凄薄的月色洒下来,服了药,才能难得睡了一会。 早餐,打开国际新闻听着,又拿出手机,这还是温璃曾经送给她的礼物,如今时过境迁,人和感情都变了,唯独这些死物件还是原原本本的模样,完完整整的留存着她们已经消逝的回忆。 在通话界面,江倚青按下一串数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呼吸和动作一起停滞。 她不懂这算什么,聊以慰藉的方式吗? 新闻里,女主持人坐姿端正一身正装,仍然在说着话,她听的出神,又想着欧洲那边是几点,什么天气,温璃吃了什么样的食物,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是怎样的心情。 她望了一眼书架前的矮沙发,又仿佛看到了过往时空里那点美好的回忆,温璃仍旧窝在那里翻阅书籍。 她才恍然惊觉,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背后的新闻声嘈杂,她却无心去听。 低头看手机,却发现不知何时,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她向来不会犯这种错误,往往点到即止,绝不会踏跃雷池,犹豫踌躇一会,最终还是会一个字符一个字符的删掉那些数字,再继续若无其事的平静生活,两方互不打搅,退到安全的界限。 今日不知怎么了。 她应该挂断的。 心中却又开始期待,手指悬停在挂断键上,呼吸急促地等着。 被风吹走的风筝,如今那根能让彼此相连的线,短暂的悬停在她面前,也许伸手就能握住。 终究是舍不得。 街巷外有人声,交谈声,车轮碾压石砖的声音,直到外头一阵莫名其妙的尖锐哨音,似乎是孩童玩闹,这才将她惊回了神。 此刻电话已经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看来温璃是彻底对她失望,连接一通电话都不肯,抑或是说,连挂断她的来电都不愿意,明明白白的疏离开她的一切。 不过这样也好。 江倚青无端的有些心悸,抚摸着屏幕,情绪低落下去。 尽管她态度决绝,不留后路的斩断了这段感情,但抿心自问,江倚青不是没有留恋,相反的,她对于这段感情的眷恋极深,若要问她是不是有遗憾。 是的,她很遗憾。 可又能怎么样呢? 也是因为如此,才更坚定了她要放弃的决心。 正是因为爱,才舍不得让温璃伤心。 相较于知晓过往的分崩离析,或许,失去一个生命中匆忙而逝的爱人,要痛的更轻一些。 很多事,向来是难两全的。 第二天,江倚青正在书店入库,门口突然一阵小小的人声躁动,门铃清脆的响了一声,再转身时,明澈正站在书架前,定定的望着她。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空气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绯色。 明澈望着她素白枯索的一张脸,心底也有些讶异。 江倚青回过身,仍旧理着手中的书册,匆忙一瞥里,明澈的脸色也不太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不知是熬夜拍了戏还是怎地,眼底泛着微红。 自打和温璃分手后,江倚青也断断续续的见过明澈几回,次次皆是为了替温璃鸣不平,争论一番,最后不欢而散。 不过大都是在夜晚,她这样的公众人物,为了躲避记者和粉丝,往往昼伏夜出,最忌讳暴露行踪。 今天不知怎的,白天便来了。 江倚青想当然的,以为她还要如从前一般,长篇大论的声讨,也没有什么争辩的力气,一本本的往书架上放书,只问:“明小姐,有何贵干。” 明澈从前敬她温婉和善,如今最讨厌她这幅安安稳稳的模样,没有任何铺垫,直说道:“温璃出了事你知不知道,她在山上遭了冻雨,现在在医院里头。” 江倚青指尖一颤,却还是稳妥妥的用指腹托着书脊,将其放入书架,她知道这当口,在明澈眼里,她就该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于是没再听下去,打断她说。 第188章 “受伤了就好好休养,同我说,没有什么意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澈惊讶于她的冷血,声音提的大了一些:“好歹感情一场,她帮你那么多,你就这样对她吗。” “她有最好的医生和治疗,何必来问我的关切,我为她做不了什么。”江倚青站的久了,有些耳鸣,终于搁下手中的书,推着车继续向前走,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她总是这样冲动,容易被情绪左右,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也了解她。” “你知不知道她——” 江倚青不想再听下去,多一份了解就多一份担忧,打断她的话:“我现在自顾无暇,没那么多精力,如果可以,帮我带一句问候给她吧。其他,我也做不了什么。” 明澈摘了口罩,她的面色没比江倚青好多少,唇色是白的,眼袋也肿了起来,她同导演请了急假,在江城转机的空档里来了这里,却是为了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她可怜温璃,白白托送了感情。 此刻恰巧迎着光站在玻璃窗前,心中是错愕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看着江倚青的眼睛,那里头的冷静和清楚让人觉得害怕。 明澈暮然想起,温璃第一次同她坦白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人的时候,那副欣喜又担忧的样子,她那时便说,她们差距太大,走不长久。 没想到竟无意勘破了她们的命运。 “没别的事,我还要忙,你在这,不方便。”江倚青看着窗外渐渐积攒的人群,轻声说。 明澈这一下也有些恍惚了,心里百转千回,最后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要后悔。” 江倚青似乎没听清,微侧身,示意她再重复一遍。 明澈没再重复这句话。 这时,晓晓已经进了门,低声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明澈连口罩也来不及戴了,急急地进了门口的商务车。 江倚脸色有些发白,看着远去的车影,终于脱了力一般,倚着书柜坐到地上。 她听到了那句话,可是却没回答。 怎么不后悔呢,只是不想让自己动摇罢了。 江倚青开始瘦,原本她的身材虽然纤薄,但也有丰腴之处,如今昼夜失衡,三餐也不规律,终于结结实实的生了一场大病。 其实她也早有预料,同温璃分手,逼迫着自己接受了两家的一段过往,母亲又猝然离世,如今忧患交错,是该有这么一遭的。 她发了几天的高烧。 下班回来时,巷口有孩童凑在一起,喧喧嚷嚷好不热闹,几个稍大一些的孩子,正拿着小皮鞭,啪啪的抽着陀螺,一圈一圈,转的眼花缭乱,几个女人,显然是刚做母亲,凑在一起聊着孩子的趣事。江倚青忽然觉得有些累,又忍不住的驻足去看,这样温馨又热闹的场面,却又这样遥远。 穿过巷子到了老店门前,人一下子稀落了,江倚青感受着寂静,看见门前,稳稳当当的停着一辆深灰色的suv。 蒋老师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端庄模样,一身套装裙,挽着一只铂金包。 又有哪里不同了。 江倚青用余光看过去,这才看见,她处处显示出的孱弱和疲惫,虽是光鲜的打扮,人却眼见着憔悴了许多,乌青着眼眶,需要助理用胳膊搀扶着,借着大半力才能站稳。 自从和温璃分手,她和蒋老师已经许久未见了。 蒋老师看见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向前走了几步,气若游丝的喊了声:“小江。” 紧接着推开助理的搀扶,诚恳地说:“是我错了。” 蒋老师这样冷静倨傲的人,一贯受人捧着,向来只有别人靠近她的份,哪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江倚青直觉。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 第89章 枯木犹有逢春日 温璃登山出了事故,遭遇了极端冻雨,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失温加坠落伤,在欧洲最顶尖的医院里躺了几周,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医生说现在是她最关键的阶段,需要接受大量的刺激。” 江倚青抬起头,看向迷茫的晚灯,恍了神,有那么一瞬间去想,这难道是梦吗? 蒋老师握着她的手,事到如今,她只是个平凡女人,渴求着最后一丝希望,诚心实意的,近乎恳求的说:“小江,从前是我不对,想要的太多,牵扯着过去不放,如今我恳求你不要同我计较,去看看她吧……去看看她吧。” 江倚青终于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温璃是被包机运回国的,身边跟着最好的医疗团队。 这是温书韫的意思,他老来得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恨不得百般呵护,一夜之间添了许多白发,他近乎绝望的想,倘若温璃真的熬不过去了……真的熬不过去了,也要死在故土之上。 温璃如今在icu里躺着。 江倚青坐最近的红眼航班飞向首都,飞机起飞时,天边有一轮圆月,皎洁无瑕,城市的灯火汇聚成明亮的经纬线,她在舷窗上看见自己低落的瞳仁,又仿佛看到了温璃那双浅浅的,仿佛浸透了霜花的眼睛。在分别半载之后,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怯弱和温璃那份热烈无畏的爱意,这份迟来的顿悟使她悔恨。 生命是有止境的,爱却没有尽头。 赶到医院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江倚青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189章 隔着玻璃窗子,她看到温璃的脸上是青紫的疤痕,做了开颅手术,头发也剃掉了,脖间插着喉管,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她粗粝的呼吸声。 她沉沉稳稳的睡着,像是乖巧伶俐,玩累了,疲惫安睡的小男生。 江倚青虽然竭力保持镇定的,脸色却透出了和温璃如出一辙的霜白,整个人似乎和病床上躺着的温璃一模一样了。 她忙拉着一旁护士的手,询问温璃的情况。 “病人高处坠落,肋骨、腿骨、小臂多发骨折,内脏受损,又发生了脑疝,失温造成了多处器官衰竭……”护士叹口气,最后说:“病人醒来的机会不大。” 江倚青已经听不下去了,护士看她颤巍巍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走上来扶,江倚青看着她的手,肢体却是麻木的,仿佛感觉不到触碰,她惊惧一般地将护士推开。 又缓慢的摇摇头,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泪水盈满了眼眶,随着动作,顺势砸到地上,清晰的滴落声在病房里回荡。 她明明知道温璃是怎样的脾气性格,明明可以和平稳妥的分手,却偏偏选了最刺激她的一种,如果不是她这么狠心……如果不是她这么愚蠢……温璃怎么会万念俱灰的出国,又怎么会受伤,如果不是自己,她根本不会遭这一趟罪。 江倚青开始流泪,她的眼前起了一场雾,迅速模糊起来,周遭的一切都被雾气笼罩了,迷迷蒙蒙的,病房的墙壁,护士的脸,连同白炽灯都闪烁起来。 巨大的悔恨,像是从地底生长出的荆棘藤曼,死死的将她缠绕住,江倚青感觉自己在下沉,仿佛快要窒息了。 这时,监护仪器忽然发出了如哨音一般的鸣响,江倚青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一旁摆弄着机器,温璃仍旧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中央, 江倚青去喊护士,想要一套隔离服,她想进去去看一看温璃,离她更近一些,摸一摸她伤痕累累的手,教她不必如此孤单,一转头,却发现护士不见了,江倚青一瞬间很生气,这样高规格的医院,特护病房,护士怎么能擅离职守,她推开病房的门,来到走廊,走廊却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刺眼的白炽灯次第照亮了狭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 她这才想起,护士的模样十分眼熟,江倚青回忆着她的脸,一刹那间想起来,竟是温璃当初动心脏手术时护理她的护士。 想来是蒋老师特意搜罗来的,温璃向来不喜生人,可怎么能用这样粗心大意的人来照顾温璃呢。 还好医生安排她进了病房。 温璃的模样十分疲惫,半阖着眼睛,手臂小腿都打着固定的裸露钢钉,眉尖微微皱着,江倚青细细的用目光描摹着温璃的每一个伤口,每一寸肌肤,却发现她的手腕空落落的,只有一条黑色的腕带,连那串她看作宝贝的檀珠不见了,不晓得遗落到了哪里。 江倚青在陪护病房里住了下来,像呵护小婴儿一般呵护着温璃,她到寺庙求了一串新的檀珠,戴到了自己的手上,想着等温璃醒来,便送给她。 她相信温璃会醒的。 过了一周,等到病情平稳一些,终于摆脱了感染的风险,她们搬出了无菌病房。 江倚青知道温璃肯定不喜欢护工,不喜欢别人碰她,于是除了必要的医生护士外,遣散了所有人,亲力亲为的照顾她,给她擦洗身体,防止肌肉萎缩做按摩复健,替她翻动身子,还常常同她说话。 医生说,前三个月是苏醒的黄金关键期,这期间,要尽最大的努力,中药理疗,西药补脑,该用的都用了。 植物人并不是像植物一样不会动。 温璃对光照也有反应,光太亮时会皱眉,会打喷嚏,甚至有时会自己翻身,有时会眼睛追着人看,困了还会自己打哈欠。 江倚青看着她暗淡,无法聚焦的眼睛,常常难以自抑的流下眼泪,这些日子她过的恍惚,却不再失眠了,夜里睡着也不再像是从前一般总梦到复杂的场景和过去的事情,有时,她甚至希望白天是在做梦,夜里是醒的,这样起码温璃仍旧健健康康的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其实现实和梦境,谁又能分得清楚,只有感受是真的。 温璃生病时很粘人,喜欢像小狗似的窝在江倚青怀里,江倚青抚摸着她头顶锐利乌黑的一片发茬,又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让她感受着自己柔软的心跳,轻声说:“醒来吧,小孩,快醒来吧,醒来我们去结婚,去结婚……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温璃不知听没听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睛却慢慢渗出了泪水,江倚青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正午和煦的阳光,透过遮光帘,平和的洒在她们身上,像是一条丝绸锦缎,两人一动不动的依偎在一起 这时,正要进门扎针的小护士突然喊了声蒋总, 江倚青回头看,才发现蒋老师正站在病房门口,定定的看着她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蒋老师打心底里是不可能接受江倚青的,此刻却又有些后悔,倘若不是自己当初棒打鸳鸯,是不是此刻温璃仍旧安安稳稳的待在国内,再忤逆,在反叛,也是自己辛苦养育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倘若能预见此刻的结局,她想必会痛骂当时的自己太过愚昧。 第190章 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各有各的悔恨。 十一月,北方下起第一场初雪,街道外头空无一人。 一降温,温璃发起了烧。 天空似乎有鸽子在飞,有尖利的鸽哨声。 江倚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脑海中一阵阵的泛起白光,可能是这些日子太过劳心费力了,她把窗子敞开,朝着天上看了看,这里的天空同江城似乎没什么区别,空旷的天空,乌灰色的云团里,白雪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她接了一团雪花放在温璃的手心,很快便化作水珠。 为了退烧,江倚青褪去了温璃的病号服,细细的用酒精擦拭着她的身体,那些暗红色的疤痕触目惊心,在她玉釉般的皮肤上,在她漂亮的女孩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她一定很痛吧,江倚青绝望的想。 夜里她们躺在一起,江倚青惯例的去吻她的脸颊,却发现竟是如此的冰凉虚无,于是又去吻她的唇,终于渐渐有了温度,肌肤相贴的温度让江倚青很安心。 温璃穿着毛茸茸的薄毛衣,头发也长出了许多,像个小海胆,江倚青怕她冷,夜里给她戴了一顶帽子。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醒在江城老屋的阁楼,天是明亮的,枯枝在冬日里摇曳,划触着玻璃天窗,发出刺耳的噪声。 一切都消失了,生病的温璃、空旷的病房、还有渺远的天空,纷飞的落雪…… 一切都消失了。 江倚青看着四周,恐慌淹没了内心。 梦里她总是回到江城,那是她们相爱的地方,也是她们分别的地方。 好在她还是醒来了。 太多重复的梦,像是什么征兆,江倚青隐约觉得,她们总归会再回到那里的。 梦醒来时,窗外仍旧在下雪,江倚青给自己披了一件薄睡衣,转头看,温璃似乎很有兴致,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外头缓缓飘落的雪花,屋里暖气很足,暖融融的,像是春天。 江倚青很轻的吻她的唇角,感受着她细弱又飘渺的吐息,和唇边柔软的触感。 梦是假的,此刻是真的。 江倚青这样告诉自己。 “小孩,你怎么还不睡?”她在温璃耳边喃喃地说话。 “江城不知道有没有下雪,想来不会的……上次下雪我送你了一条围巾,今年再给你织一条好不好。”江倚青把人圈在怀里,轻拍着温璃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其实,我很早就中意你了。” “你那么耀眼,明媚,我有时总想,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孩,咱们在酒吧第一次见面,你帮我解围,到后来给我工作,明明我才是年长的一方,却要你一直照顾,对不起,小孩,是我太懦弱,总是瞻前顾后,犹豫踌躇,是我抛下了你……” 江倚青久久凝望着温璃的眼睛,企图从里头看出什么情绪的波动,无论是忧患焦虑,或是欣喜委屈。 有些什么吧,不要在那么平静了…… 哪怕是恨极了她,起来打一下,骂一句也好,这样的平静是最令人恐惧的。 她近乎央求一般想, “原谅我,早点醒来吧,乖乖。” 呢喃声慢慢小了,江倚青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 天色慢慢被风雪掩盖,她渴盼着她们的归程能走向春天。 -------------------- 第90章 枯木犹有逢春日 到了第二个月,温璃好转了许多,可以简单的对刺激做出一些反应,江倚青很开心,她增多了同温璃聊天的频率,除却睡觉的八个小时,一天还剩十四个小时,江倚青大部分时间都在絮絮的同她说话。 讲她们相识时自己担忧又感动的心境,讲她知晓自己情感的慌乱和无奈……讲生活里趣事,讲每天的天气。 江倚青拿起了画笔,她学着温璃的样子画油画,就像她曾经给温璃做模特一般,她将温璃摆作各种姿势,有撑着额头沉思,有手里握着苹果,或是让她干脆靠在窗台上,她夸温璃很有耐心,很有毅力,可以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又故意的在她鼻尖抹一块颜料,笑她:“脸都像个小花猫一样了,也不知道擦一擦。” 其实温璃最爱干净了,但作起画来,白净纤细的手指上,也难免会沾染一些五彩斑斓的颜料。江倚青想起给她做模特那会,小孩总冷冷酷酷的一张脸,接人待物少有情绪,唯独对她却是固执又专一,又温柔十分。 江倚青看着自己的画,画的不好,尤其是脸部的细节,总是画不清楚,色块用的也乱,让人看起来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有些像她们在法国牵手走在街头时,看到的那种恶搞漫画。 又像是雾里看花。 江倚青回忆着那段短暂而又快乐的日子。 “不知道以前我在倔什么,自卑什么,白白耗费了那么多时光。”江倚青用沾了水的纸巾,细细的擦着她鼻尖的颜料:“有些时候非要时过境迁才知道后悔,如果可以,回到以前,我追你好不好,从前那些冷落,疏远,你原原本本的还给我。” 温璃的眼神动了动,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江倚青也看着她。 空气寂静,窗外是银装素裹的雪景。 “小孩,你会恨我吗?” 出乎意料的,温璃缓缓的摇了摇头。 第191章 …… 银灰色的保姆车在街口停下,远远望去,青石板被雨水浸透成了黑褐色,江倚青下了车,撑开一柄大伞,稀落的雨点打在伞面,后排的电动门敞开,一双手素白纤弱的手扶住车门。 司机已经下车,从后备箱中拿出轮椅。 江倚青搀扶着温璃坐了上去。 沉睡三个月后,温璃终于醒来,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复建,如今也可以简单走动了。 江倚青移动着黑色的伞面,遮住温璃的同时,看向灰白滴雨的天空,这时已经是春天了,雨丝飘落在脸上,暖融融的,连树叶都冒出了翠密的新芽。 这些日子,她陪着温璃在医院里,复健的时间眨眼而过,时间仿佛跳跃一般,江倚青始终觉得不踏实,如今好转一些了,她得到了蒋老师的允许,终于可以带着温璃回到江城。 温璃感觉到她的紧张,握住她的手,很轻的说:“姐姐,我们回家了。” 江倚青点点头,推着她走在巷子里,手下却似乎没有任何阻力一般,轻飘飘的,只有手腕的檀珠随着步子一下一下的磕着腕关节,轻微的痛痒感让她出神。 温璃此时已经很瘦了,高高的个子在轮椅中简直要缩成一团,头发长了一些,后脑的疤痕还在,像一条丑陋的虫子,江倚青默默看着,掩饰着情绪,盘算着要做些药膳给温璃补一补,这事是长久战,不能急,也不能上来就大补,小孩的身体也承受不了,石板路不好走,她手上控制着力气,免去一些颠簸,脚下去有些磕绊。 “姐姐。”温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身,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江倚青感觉到了柔软,温和的触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她浅色的瞳仁,温璃的眼神里带着惆怅和疲倦,心又紧张起来,“怎么了,累了吗?” 温璃摇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很轻的笑容,雨下的似乎更大了一些,落雨敲打伞面的声音并不聒噪,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时钟的指针跳动。 “没有,只是觉得雨有些冷。”温璃回答。 江倚青这才发现,温璃身上落了许多的雨点,她穿一件黑灰色的帽衫,深深的雨点浸透了布料,而自己身上却仍旧是干爽的,她十分内疚。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江倚青看着四周,雨点打在地上,地面仿佛朦胧这一层雾气,这不是个好天气,下了雨,气温会冷,温璃现在格外怕冷,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温璃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我们回家吧。” 江倚青便带着温璃回到了宛禾街的老房子里,屋檐将雨隔绝在外,世界终于短暂寂静下来,沉闷的雨点像是敲在一个大罩子上,而她们安安稳稳的躲在里头,为了方便温璃,江倚青将二楼简单装修了一下,用两面大书柜隔出一间起居室。 屋子太长时间没通过风,多少有些潮闷气,江倚青正点着檀香,烟雾流淌似的,从香炉中泄下来。 “好闻吗?”她找来棉质的居家服,替温璃换上。 温璃点点头,有些新奇的看着四周的摆设,旧家具保留了一部分,阁楼的书也移下来了一些,同原来相比,是变了一些,温璃试着向前走,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供桌上新添的牌位,她神情怔愣了一下,又迅速的灰败黯淡下去。 “对不起,姐姐,那种时候,让你一个人。”温璃微声说。 江倚青走上前,摸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安抚道:“人生老病死,终归是有定数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有些离去是无法阻拦的,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对不起这句话,你永远不要说……是该我说的。” 江倚青铺好了床,换上了柜子里的新床单,她扶着温璃到床上,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的落雨。 “还疼不疼?” 江倚青抚摸着温璃手臂上的疤痕。 “不疼。”温璃摇摇头,片刻又说:“我好像感觉不到痛。” 江倚青拢着她的肩膀,力度微微收紧了一些,解释说:“医生讲,你的末梢神经也多少受了些损伤,感知力会下降,这种情况是正常……” 温璃静静听着,指尖拨弄着江倚青腕上的檀珠:“可我也不会做梦,都说植物人就是在做一场清醒的梦,可我从我受伤,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过,难道也是因为神经受损的缘故?” 江倚青想起自己繁杂的梦境,突然有些紧张,她忧心忡忡的看着温璃,没再继续解释,而是很轻的吻着温璃的脸颊和耳朵:“梦是假的,你感受到的我是真的……我感受到的你也是真的。” 温璃点点头,坐起来,很轻的吻上了江倚青的唇。 这样清晰而又柔软的感觉,带着轻薄的吐息和浓稠的温度,仿佛一整个潮闷的春天忽而降临,江倚青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去,她点点头,抚摸着温璃的侧脸,附在她耳边,就像曾经无数次对说过那般:“我爱你。” “我也爱你。” 温璃看着江倚青的眼睛,朦胧又美丽,像是缭绕着雾气的青山。 “我好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江倚青也看着温璃,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充盈丰足起来,没有哀愁再可以逾越:“就我们两个,整个世界,就我们两个,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样好不好。” 温璃没应,反而思考起来:“可是姐姐,我现在身体不好,未来很长时间都要做复健,很长时间都要待在家里,你也不能总绕着我转,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第192章 江倚青没说话,自顾自披上一件衣服,她看着外头的大雨,摇摇头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好吗?” 这一下轮到温璃有些急了:“可是姐姐,世界很大。” 江倚青终于开始思考,她找来热毛巾替温璃擦手和身体,最后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固执的说:“你就是我的全世界,你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可是……” 江倚青眼前又晕眩起来,雨点敲击声似乎越来越大,她回想起了那些难以面对的往事和痛苦,她不知该如何同温璃坦白,只能不停地同温璃道歉,她的声音凄哀又诚挚,絮絮的说着,不该瞒着她,不该跟她分手,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国,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温璃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在怀里,江倚青感觉她的怀抱像是云雾一般:“姐姐,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江倚青在这个问题上相当固执:“如果不是我瞒着你,你怎么会出国,怎么会去登山,又怎么会坠崖,受这么多伤痛。” 一切都贯连成了蝴蝶效应。 “可是姐姐,这么说,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才对,如果我没有爱上你,你又何必瞒我,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所以说,你不要自责好不好,不怪你,都不怪你。”温璃最后说:“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而我们缘分未尽。” “我们缘分未尽……” 江倚青呢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 第91章 枯木犹有逢春日 转眼到了暮春和仲春之交,江垂云请假回了趟家,那时已经将近清明,他来找姐姐商议祭拜父母的事。 温璃这两天恹恹的,精神也消沉了不少,江倚青知道她心里想着故去的姥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蒋老师派了车来接她去祭祖。 回了家,江垂云敏锐的发现了房屋格局的变化,左右看了看,疑惑的问:“家里怎么重装了?” 阳光从窗子斜斜的映照下来,风吹动着斑驳的树影,江倚青正叠着温璃的衣服,没回头,轻声解释说:“温璃在这住,她受了伤,行动不太方便,我在照顾她,二楼好活动。”事到如今,江倚青已经十分坦然,没有要再瞒弟弟的意思,索性也坦白了:“她是姐姐很重要的人。” 背后半响无声,江倚青回头,这才发现江垂云正神色凝重,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江倚把衣服收进橱柜,又把温璃的小钢琴拿出来上油,她自顾自的说:“但我对她的感情,她对我的感情,都是没有半点虚假的,所以,小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好吗?” “小云?”江倚青看他怔愣的模样,又喊了他一声。 江垂云这才恍若回神,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姐姐是个坚毅的女人,以至于忽略了,她身上扛着多重的压力和负担。 “姐。”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颤抖,像是佯装的平静。 “上次的药,你没继续吃吗?” “没有。”江倚青说:“那药助眠效果不太好,没医生说的那么有用,再说了,我现在能睡好觉了,不需要安眠药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垂云看着她倦怠却满足平静的面容,终于艰涩的开口:“姐,我带你再去看看医生吧。” “我为什么要看医生。”江倚青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显然有点不太高兴:“我自己身体我还不了解吗,倒是你该去调理调理,昼夜颠倒的忙,你还年轻,现在这样太伤身体。” “姐——” “好了,我真没事。”江倚青说:“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啰嗦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话不假,天色始终是烟雨迷蒙一般,这场雨一连下了几天,似乎没什么停的意思,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水雾。 姐弟两人去了一趟墓园,祭拜完父母,江垂云便被项目组硬召了回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也无能为力,却挂心着家里,临了塞给江倚青一张名片,叮嘱她:“一定要去,哪怕跟他聊聊也好,还有柜子里的维生素,一天两粒,一定记得吃,好不好。” 江倚青点点头 走出很远,她才拿出名片看了看,姓名的前缀是某心理医生,她觉得莫名其妙,江垂云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未免太敏感了一些,自己只是睡不好觉而已,于是将那张纸片随意撕碎了,扔进了垃圾桶。 此时她已经走到了街巷的拐角,擦过几道人影,正看见温璃站在一家花店门口,似乎是在檐下躲雨,衣袖难免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她站在一簇簇黄白的菊花里,瞧见江倚青,很轻的笑了一下。 “你来了姐姐。” 江倚青走过去牵她的手:“你怎么在这?” “我想买束花。”江倚青这才发现温璃手里握着一束白菊花。 “是要去看姥姥吗?” 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再次降临, 温璃已经付了钱,把花抱在怀里,淡淡的菊花香萦绕在两人身侧,或是说,更像一张网,把她们笼罩住,温璃低头,仔细的闻了一下花瓣,摇摇头:“不是” “那是去看谁?”江倚青有些急切了,她看着温璃浅色的瞳仁,那是一种近乎迷茫和哀伤的视线,这样的眼神落在江倚青心里,比这场春雨惆怅更甚。 第193章 温璃再也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走进了细密的雨幕。 “你要去哪?”江倚青分明有伞的,却又不晓得遗落在了何处,她只能跟在温璃的身后,踉跄的穿过人群,穿过街道,垂在河面的嫩柳轻轻摇晃,后来又上了山,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桂树,有几个小孩在树干上吊了秋千,腿脚也轻轻的跟着晃悠。 世界都在摇晃,崩塌。 江倚青的步伐已经有些虚浮了,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云里。 道路尽头有人影幢幢,江倚青依稀看见了那些面孔,她惊惧的后退了几步,后来索性抱着头蹲在地上。 “姐姐。” 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江倚青抬头,正对上一张冷冽又柔和的女孩面容,她穿着淡蓝色的冲锋衣,那是她买给小孩的衣服,她站在人群的中央,金发披肩散开,雨水打湿了她的眉眼,她的目光柔和而缱绻,似乎有无限的柔情。 “你来看我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们明明一直在一起,明明只短暂的分开了几天,温璃只是回家祭祖去了,江倚青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轻言细语的哄着她:“雨下大了,你淋不得雨,会生病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温璃摇摇头,有些固执地说:“这里很好,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为什么要留着这里…… 江倚青举目四望,这里没有桂树,没有嬉闹的儿童,只有林立的墓碑。 江倚青此刻已经难以抑制的流下了泪水:“跟我回家,只有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谁都不会再把我们分开,过去都是我的错,你是不是还在生气,还没有原谅我对不对?” 温璃摇摇头,她终于走出了人群,走到了江倚青的面前,她仍然是初见的那副样子,身材纤挑,脊骨挺立,冷傲又漂亮,只是唇色白如素纸,瞳孔像是月下的一泓冷泉。 她接过江倚青手里的菊花,仔仔细细的闻了闻,温璃的神色变了,这花怎么会在自己手里,她为什么会拿菊花,是要祭奠谁? “我原谅你了。” 温璃此刻的神情,很像是她们初遇的那一晚,脆弱又倔强,她轻声说:“姐姐,是你不原谅自己。” “去看医生吧。”温璃拉住她的手。 那张被自己撕碎的名片,又完完整整的回到了她的掌心。 “我不去看医生,去看医生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江倚青几乎要被痛苦吞噬,她再度把名片撕的粉碎,纸片雪花似的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她流着泪,一步步的后退,仿佛痛苦是可以逃避的。 “‘人生老病死,终归是有定数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有些离去是无法阻拦的。’姐姐,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的离去,但你终归要开始新的生活。”温璃的身影慢慢变淡了,像是细雨朦胧的薄雾,“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幸福美满。” “我不要,我不要……” 江倚青完全无计可施了,她只能一遍遍的表达着自己的抗拒:“你为什么要这样,别走好不好,我们回家,回家……” 这场雨越下越大,越来越冷,她的声音连同温璃的声音,一同散在雨里。 “姐姐,我回不去了。” 终于,温璃的身影缥缈的散去。 江倚青怔愣的站在原地,被风雨裹挟,她的体温渐渐流逝。 看着阴霾的天空,她静静的想,带走温璃生命的那场雨是否也这样凄冷呢?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 -------------------- 第92章 犹有春日 温璃进山时,没想过会遭遇极端天气。 直到天空落下了半个拇指大的冰雹,乌云裹着着低温,迅速的压下来。 这是一场近十年不曾遭遇的冻雨。 温璃不愿意半途而废,心想着糟糕的天气也许很快就过去了,她那时的心理状态不好,迫切的想要宣泄,而疲惫是很好的一种途径,顶风冒雨或许会更畅快一些。 体温流失的很快,手开始颤抖,掌心痛痒,像是有蚂蚁爬,渐渐的,寒冷潮湿的风突破了皮肤的屏障,像是刮透进了骨头。 她开始剧烈的打寒战。 这是失温的预兆。 等察觉时,已经太晚了。 温璃吹响了求生哨片,哨声淹没在雨声里。 没人能够听到。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艳红的晚霞,碧绿的树叶,青石板路通向逼仄的巷子,尽头有一道女人的影子,幻觉蹿动灼烧着她的灵魂,却又让温璃在这短暂的寒冷里迅速回温。 真假交错,而故人山水渺茫。 天气变了,裴予宁便开始担忧起来,尽管两人如今的关系生分而别扭,她还是一遍遍的拨着温璃的号码,屋外的凄风冷雨在她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雨一停,搜救直升机便进了山,裴予宁一路随行。 温璃是在崖底被发现的。 没有伤重昏迷,没有苏醒。 她死了。 这事短暂的上了国内的新闻,有留学生拍摄风景时,意外拍到了遇难者进山的背影,她有着金色的长发,穿着淡蓝色的冲锋衣,独自一人向着山中走去,她的身影倔强而孤单。 温家很快的压制住了继续报道的苗头。 江倚青看到了这条新闻。 尽管没有正脸,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小孩。 第194章 只是太晚了。 遇难者。 她喃喃的重复几遍,恍惚像是做梦,小孩怎么……怎么会,跟遇难者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她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 主持人已经播报起下一条新闻。 江倚青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温璃的号码。 那天,她不是意外拨出了号码,而是反反复复,不知疲倦,甚至可以说是疯了一般,一次次的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直至耗尽最后一丝电,手机关机。 没有人接听。 江倚青看着漆黑的屏幕里自己的脸。 她没有流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静静看着自己。 她想,那个明艳灼人的少女,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江倚青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生病的。 明澈来的那日,温璃的遗体由包机转运回国,那些认为江倚青太过凉薄又心狠的偏见,她都默默忍受下来,没有一丝辩驳,一个幻想的世界已经在江倚青脑海中形成。 在那个世界里,温璃只是生病了,没有离去,也没有死亡,温璃的妈妈对自己阻碍她们感情的行为作出了悔恨和歉意,春天来临时,温璃渐渐复苏,如同大地上萌生的嫩芽,她们会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她们会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江倚青这样告诉自己,凭着这句话,她的心里翻过一潮又一潮酸楚的浪。 最后,将自己也淹没了。 如果不是江垂云给她吃了药,她不会再踏足现实半步。 墓园里,察觉不远处的人影,裴予宁放下怀中的白玫瑰,顺势看过来。 江倚青静静站着,神情迷茫,完全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的意思,发丝粘着雨水,贴在脸上。 “你是来看温璃吗?”裴予宁走过去,同江倚青说话,半张伞面伸出来,稳稳的阻挡住了雨水。 江倚青很疑惑地看过来,紧接着听裴予宁继续说:“你来的太晚了。” “看谁,什么太晚了。”江倚青冷冷的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璃还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了。”江倚青逃避着话题,转身就走,又回头说:“她最近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你如果想,可以去看看她。” 那一瞬间,裴予宁意识到了什么:“你……” 然而江倚青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予宁看着她哀婉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隔着车窗匆匆一瞥,她美艳又满含关切的样子,只过了三年,居然成了这幅模样,那些心里不甘想要深究个明白的感情,此刻终于有了几分清晰。 她这些年,成熟了,也懂得了收敛自己的跋扈姿态,所有人都在成长,都在改变,都在向前走,唯独江倚青深陷在过去无法自拔,无法释怀。 她纵然不喜欢江倚青,此刻却只觉深深的遗憾,不知是为自己,为温璃,还是为了江倚青。 从墓园一路踉跄,江倚青冒着雨,逃也似的回了家,她浑身潮湿,惶恐不安,那种痛苦的心绪让她几乎崩溃。 于是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这只是一场梦而已,就像她曾数次从梦中醒来的那样。 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快醒来吧,快醒来吧。 于是她便真的“醒”来了。 短促刺耳的哨声将她惊醒,一室静谧,雨水打在天窗上,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室内干燥又温暖,橘黄色的小台灯亮着,书桌上有一半翻开的书。 温璃正从浴室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她笨拙地用毛巾擦着头发。 “姐姐,帮我吹头发吧。” 于是江倚青坐在床边,拿起吹风机,轻柔的理着她的头发。 “你身上怎么这样湿?”温璃半蹲着,头靠在她的膝盖上,温顺乖巧的样子,像一只小狗,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让人的心情平复柔和下来。 “我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温璃好奇地问。 “一个不太好的梦。” “哪里不太好。” “梦里我们分开了。”江倚青说着,便流出泪来:“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不要哭了。”江倚青感觉毛茸茸的呼吸近在咫尺,原来是温璃抬起头,吻了吻她的下巴,带着湿气的发尾划过手背,嘴唇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终于放下了绷紧的心弦:“你最近总是哭。” “我们不会分开的。”温璃又说:“梦里是假的。” 江倚青摇摇头又点点头,那痛苦的、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十分心悸。 “这个世界总有不如人意的时候,生活也不是永远美满,梦里错过的东西,我都会弥补给你,忘记那些苦痛,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温璃说到这句话,半跪在地上,身体也倾靠上来,话语像是要散在雨声里:“江倚青,和我永远在一起吧,再也不分开。” 江倚青看着她浅色的眼睛,摸了摸小孩的脸旁的水珠,轻声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似满足,又似哀叹。 温璃很轻的吻她的嘴角。 江倚青的眼睛幽深,她看着温璃,浓稠的夜色降临,瞳仁依赖着最后一丝余温,于是微微俯身,将这个吻扶正了,直到呼吸交错。 * 如果梦里有你。 那我愿永不醒来。 第195章 【全文完】 -------------------- 第一本书,写的不好,情节人物塑造都有太多欠缺,说实话,写到一多半,已经很想弃文了,签约被拒加上工作原因让我焦虑的不行,有时候很长时间才会更,感谢大家能坚持读到结尾,也谢谢从开文以来给我送营养液,一直给我评论的各位宝宝,万一哪天登大运签约出书了,一定给你们写亲签!! 有些感谢的话太过浅薄。 最后,希望宝宝们开心生活,睡个好觉,晚安。 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