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与月亮》 第一章 周皓醒过来的时候手掌正覆在一团柔软的隆起上，他微睁开眼看了看，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正侧卧在自己身边，自己的胳膊圈她入怀，他稍微支起点身子凑到前面看了下脸：挺漂亮的，但是......不认识。他一下又躺回被窝，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在喻明亮新开的酒吧喝酒，玩游戏混着喝了几杯，也没觉着有多少，然后……然后就记不得了，又睁开眼看了看旁边的人，乌黑柔顺的长发缠绕在光洁的背上，隐隐约约有一股玫瑰的清香，周皓嗅了两下，还挺好闻。等了几分钟，见眼前这姑娘还是睡得死沉，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觉着大概又是昨晚看对了眼的419，自己眼皮也架不住了，“算了，再睡会，醒了再说。”一边这么想，一边手不安分地捏了两把，周皓的手本就生得很大，他那些前女友们脸都不一定有他手大，而眼下，他握了满拳，才堪堪包住。 “嗯，不错。”他这么下了断语，古话说的“温香软玉在怀”大概就是这样了。周皓下巴往前蹭了蹭，抵在女人的右肩，很快又沉沉睡去。 待到再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一片嘈杂，摔东西的声音、男人大吼大骂的声音、女人尖叫的声音......周皓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面前，气到神色扭曲，指着旁边女人的鼻子大骂一些“不检点”、“不知羞耻”、“绿帽子”之类的话，气到后面浑身发热，脱下西装外套，领带也使劲松了松。 再扭头看旁边的女人，女人满脸通红，裹紧了被子，跟他对视，“你他妈的谁啊？！”周皓显然还没睡醒，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茫然：“我？”不待他再多说话，面前的男人已经果断做了结语：“奸夫淫妇！” 这话太难听了，周皓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也有点生气了，他站起来套上裤子，走到男人面前，“你说话注意点。” 周皓生得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又偶尔健身，看上去体魄还不错，一下子就衬得对面的人跟个小鸡仔似的，所有辱骂仿佛弹在了棉花上。再加上周皓这种公子哥儿与生俱来的一种把所有事运筹于股掌之间的气定神闲，使得面前人一下子落了下风。 男人骨子里的“好面子”死了都不会丢，最后只能冲着一旁的女人发脾气，“分手！”然后一摔房门，拂袖而去。 周皓捡起地上的衬衫，套上，一边系着纽扣，一边对床上的女人说：“男朋友？眼光够差的。” 女人没有理他，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周皓好心问她：“你找什么？贴身衣物？我让人给你送新的来。” 女人有些崩溃：“你他妈的没用套啊昨天？！” 周皓：...... 事实上他觉得不应该，自己流连花丛，没有不带过套，但四下找找，也确实是没发现用过的套子。 “你要不先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痕迹？” 周皓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依言低头看了看。 “没有啊，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什么情况啊天哪？” 女人又看向他，周皓一摊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想不起来了，我要么也是受害者，要么是一夜情，你看你怎么想舒服点。” “你把我衣服扔过来，快点。”女人显然已经放弃跟他再盘点昨天晚上的事。 周皓看了她一眼，躬身捡起来一团衣服，兜头扔过来。 “换吧。”他淡淡道。然后进洗手间洗漱。 女人低头翻找了下，“喂！还有那个！” “哪个啊？”洗手间隔音极好，只能隐约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周皓凑出半个头，嘴里是刷牙的白沫。 女人伸出胳膊指了指沙发，“那个。” 周皓视线跟着她的手指转了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蕾丝文胸，没忍住嘴角勾起一个笑，走过去拎起来扔给她，“C啊？” 女人脸又涨得通红：“你耍流氓有完没完啊？！” 周皓嘴角噙着笑，却没再说话，等他洗漱完出来，女人也已经穿戴完毕，准备离开了，男倚着玻璃门，“不是我说，你男朋友反正也误会我们两了，不如来一炮呗，我巨有钱，长得也不赖，你不亏。” 女人回过头又恶狠狠瞪他一眼，“去死！！！”然后夺门而去。 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逐渐远去，周皓嘴角的笑也逐渐退去。 周皓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出门，去前台办了退房。这件事他越想越不对劲，他虽然人是混蛋了些，但一直恪守着“他人之妻不可欺”的“男德”，而且就算自己喝得再不省人事，睡了人姑娘总还得记得吧，现在是一点不记得有这回事儿，还是得弄个明白。 于是转过头对朝前台小妹咧开一个笑，“你们这...监控室在哪儿？” 前台小妹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没说什么，拿了张表单出来，写明4102室，又让他签了个名，便直接带他过去了。 周皓觉得这个小姑娘也奇奇怪怪的，不过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去了监控室，到门口的时候小姑娘说： “我们酒店经理也在里面，您直接进去吧。” 这个时候周皓显然已经想明白了，敲了两下，然后推开门，果不其然，正对上半个小时前还跟他交颈相拥的女人的眸子。 “还不算笨。”周皓这么想着，伸出右手挥了挥，同女人打了个招呼，女人没理他，他讨了个没趣，也不觉得有什么，抬头看监控屏幕，时间已经调到凌晨1：30左右，时间一点一点推移，画面里依然没有人影，女人低头看了眼表，然后问他： “你记得大概是几点吗？” 周皓摊摊手，显然是不记得。 女人皱了皱眉头，只得又看向屏幕，这时候，屏幕里终于有了点动静了：四个人影，两男两女同时出现在画面里，最左边男人的衣服刚好跟周皓的对上，他忙对监控室大爷道： “诶师傅，就是这，您调个正面的我看看。” 有了确凿的时间点便好办多了，师傅很快把另一个角度的画面切出来，调到对应的时间，四个人的脸模模糊糊，大概能认出来样子，一个是周皓，一个是旁边的女人，黑色连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剩下的一男一女，女的周皓完全不认识，像个小孩似的，橙色的卫衣短裤，露出来一点白色打底T恤，男的看起来隐隐约约好像见过，他在脑子里疯狂搜索这是哪个龟孙儿，而监控里的画面也从不认识的一男一女把他们两扶进房间，到不一会两人齐齐出来。这时候，周皓的脑子里灵光乍现，男人的形象同方才歇斯底里、大闹一场的疯子形象重合，周皓不可思议地对女人道： “这不是你男朋友吗？” 话音刚落，酒店经理和监控室大爷耐人寻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周皓无暇顾及，女人跟刚才在房间里的慌乱相比，仿佛变了个人，冷静清醒了很多，早早打开手机录像功能在录制监控视频，她有些不耐：“你声音小点。”显然周皓刚刚震惊的“呐喊”被完全录制进去了。 周皓后知后觉地也拿出手机，叫大爷切回刚开始，也录了一小段，心道：这男的别一会来碰瓷勒索，我虽然钱多，但也不能这么花。身边的女人早早道了谢离开，周皓收起手机，把那份要让经理签字的表单塞给他，又看了眼另外一份表单，然后急匆匆追出去。 女人走路带风，即使踩着高跟鞋也大步流星，周皓追上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酒店门口，四下张望着，又时不时看看手机，看起来是等车。 周皓扭头一看自己骚包的紫色法拉利就停在不远处，心想：还好喻明亮的酒吧门口不好停车，自己绕了绕停在酒店这。然后迅速打开车门，坐进去，启动，一个漂亮的倒车，前进，开到女人面前。 “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女人看上去有点犹豫。 “咱俩都盖着被子纯睡过觉的交情了，你怕什么啊，陆文音。” 女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很快拿起包猛砸了一下周皓的脑袋，周皓被砸得脑瓜嗡嗡的，不过女人随即转身上了车，周皓便没再说什么。 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周皓的车向前驶去，他一边开一边跟陆文音搭话，“我叫周皓，你的名字我是刚看监控室申请表上写着的。” “嗯。” “你去哪儿啊？” “叁院。” 周皓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问：“你哪儿不舒服？” “去买阻断药。” ...... 周皓有些无语。 他努力措辞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解释解释，“姑娘啊，第一，我觉着我昨儿晚上真没碰你，第二，我没病。” 陆文音这时候正在手机上搜索叁院的电话号码，淡淡回了句：“你一年做几次体检？” 周皓又无语了，确实不怎么做。 陆文音那边电话已经接通，她简单明了说明了致电意图，沟通好了拿药地点，然后挂断电话。 周皓又偷摸着看她两眼，见陆文音打开车窗，风把她的发丝吹得飞扬起来，若隐若现的玫瑰香味又逐渐传来，像根轻柔的羽毛似的，挠得周皓心痒痒的。 - 陆文音拿到药之后，火速咽下，在医院大堂休息了会，而周皓显然是被刚才的话刺激到了，打算做个全身体检，但去得不巧，刚过时间，血样已经被送走，无奈只能改天，左右闲着也没事，便陪陆文音在医院大堂坐了一会。 阻断药的副作用来得很快，陆文音整个人都没力气，恶心想吐。周皓肚子饿了，在医院旁边的小店解决了两个肉包子，怕进去被她闻到肉味又想吐，便在外头又吹了会风散散味，顺便买了个保温杯，接了点热水去找她。 进去大堂发现两个人原先的位置被不认识的人坐了，看不到陆文音人影，四下张望了一番，还是没瞧见，以为她不打招呼走了，心里还稍稍埋怨了下。保温杯顺手送给了大堂带着孩子排队看病，啃着干馒头的一个年轻男人，想了想把身上的现金也都掏出来给他们了。 周皓站在前台玩了会手机，他在群里骂了喻明亮和傅津远一顿： “昨天我喝大了怎么没人送我回家？” 喻明亮：“少爷您怕不是疯了，不知道抱着哪个美女快活去了，谁敢拦着？” 周皓跟喻明亮怼了几句，而傅津远过了十分钟才打过来了一个：？ “没劲！没劲透了！”周皓心里暗骂，收起手机打算打道回府，却突然看见了陆文音，脸色刷白，从洗手间的方向走来，旁边还有个泡面头、花衣服的大妈扶着她，周皓见状还是多了事，迅速上前搭把手，没成想大妈看见他就是一顿骂：“你们这些小年轻噢，真是不负责任的，女朋友怀孕了，吐得死去活来的，你人都不在的......”话多且密，周皓甚至找不到切入点去反驳，最后是陆文音解了围，努力扯出一个笑： “我没事，谢谢阿姨，您照顾孙子去吧。” 大妈絮絮叨叨走远了，周皓扶住她的胳膊，“你......”眼神往刚刚被送掉的保温杯处瞟，发现年轻男人带着的小孩正抱着保温杯往肚子里面猛灌水呢，“我刚肚子有点饿，去吃了点东西。”还是解释了一下。 “嗯。”陆文音应了一声，然后道：“有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噢，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她就在门口，谢谢你。” 周皓松开她，陆文音走了两步，周皓好像想到什么，又追了上去： “你微信号多少？等我做完体检把报告发给你，我真没病。” “嗬，”陆文音闻言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女人笑起来很好看，明眸善睐，展开笑颜像玫瑰绽放一样，即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仍是动人。 陆文音没有说好或是不好，笑完了同周皓说了声“再见”，便继续往门外走，这回周皓没有再追她，不一会有个个头不高的女孩小跑着过来接她，梳着一个小马尾，没有刘海，橙衣橙裤，看起来青春洋溢。 周皓皱着眉头盯了会，直到两个人上了车，实在没忍住，骂出一声国粹。 这不就是跟着陆文音对象把他两送进酒店房间的女的么？！ 第二章 周皓连着做了两个晚上的春梦。 第一天晚上梦见陆文音穿着大红的深V吊带长裙，腰线处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女人趴在他的胸口吻他，隔着薄薄的布料，柔软火热相贴，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着，波涛翻滚着，叫人情难自禁，双手四下游走。 第二天晚上梦见陆文音穿着抹胸亮片紧身长裙，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背部，蝴蝶骨高耸着，指尖在骨骼的凸起与凹陷处跳跃，散落出优美的华章。女人好看的裙子被撕得七零八落，美丽的胴体在他怀中颤抖着、哭泣着，宛如折了翼的蝴蝶，轻轻一捏便会被碾碎。 醒过来连灌了两大杯白水，这女的明明长相跟名字都属于清丽这一挂，好看是真好看，但除了C cup其他真的跟sexy lady是两码事，自己怎么老能想着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本来周公子看上了个姑娘，想追过来谈谈恋爱，调调情什么的也不是难事，但是偏偏又让他发现陆文音跟男朋友、闺蜜设计“仙人跳”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打电话给助理小张查陆文音来历，小张效率很高，没多久就发来了信息： 93年生，毕业于京大新闻系，毕业后在EYE周刊做了五年民生板块的调查记者，去年被调到娱乐组，女明星白洛芷负面新闻后复出第一个采访就是她做的，那篇文章白洛芷转发到朋友圈，周皓看过，写得很不错，对白来说是个漂亮的翻身仗。 周氏集团主营是房地产，近年来影视行业实在是如日中天，于是周氏成立了一个子公司星耀，试水影视圈，第一个投资便是白洛芷的新片《饮泉》，片子暑期上映，眼下正在宣传期，周皓给小张打了个电话，让她安排白洛芷近期来星耀做个专访，记者指名道姓要EYE的陆文音。 时间很快到了专访那一天，陆文音早早到了星耀楼下，她平时采访的习惯是会提前一个小时到达约定的地点，对环境做一些调整，目的是让采访对象能更快放下防备心理，专注交流。虽然她采访过白洛芷，两个人比较熟悉，但职业习惯使然，她还是提前抵达。 下午两点，既不是饭点，也不是下班时间，大堂走动的人员不多，前台工作人员让她登记了信息之后，打了个电话，便拿着门禁卡刷开闸门，甚至替她按好了最里面的一个电梯。 陆文音有些奇怪，旁边一个电梯显示的在7楼，这个显示正从16楼下来，电梯也没有单双层停靠的限制，为什么要按里面那个？不过工作人员热情，她也没好意思说什么，一个人默默等着。 “叮——”电梯到达第一层，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米色休闲西服的年轻男人，陆文音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打算等男人出来后自己再进去，可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抬眼望去，才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 “进来吧。” 是周皓？！ 陆文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电梯里了，周皓按了16楼的按键，陆文音联系刚才的事，心想：难道他是从16楼下来的吗？ “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 话音刚落，电梯门也缓缓合上，周皓把陆文音逼到电梯角落，然后欺身粗暴地吻了上去，陆文音用力伸手打他、推他，周皓却把她的手腕高高举起，然后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左右乱动，陆文音此时又想用脚，周皓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样，长腿牢牢压住她想要使劲的右腿，把两条腿牢牢分开。 至此，由于男女力量的悬殊，陆文音被压得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的亲吻，直至周皓想要撬开她的齿关，陆文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周皓唇上狠狠一咬，他吃痛才终于放开，只是手上依然牢牢桎梏着陆文音。 “你是不是疯了？干什么啊你？！”陆文音大喊。 “我他妈的才要问你为什么！那天的事，是你跟你男朋友还有闺蜜算计好的吧？你们也不在京市打听打听我周皓是什么人，‘仙人跳’跳我身上，怎么敢的啊？！” “仙人跳？”陆文音神色透露着一点不可思议。 “你丫别在这装傻装纯情，我看你长得是挺好看，你跟我睡几个晚上，要多少钱老子认了，当出去嫖了。” “嫖”字刚落下，一个响亮的巴掌稳稳当当落在周皓脸上，周皓甚至都没注意到陆文音是何时从他的桎梏中抽出手来的。 周皓刚想再做反应，电梯又是“叮”的一声停下，10楼上来几个员工，说说笑笑，撞见周皓，个个嘴甜喊了声“小周总”，然后便没了动静，周皓见陆文音刚被亲得口红蹭到嘴角，衬衫也有些凌乱，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楚楚动人，想想还是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几个员工探究的视线。 陆文音微低着头看地板，周皓比她高出来好多，低着头看她。几个员工到14楼的时候下了电梯，陆文音从包里掏出来两张纸，一张收拾自己脸上的口红，另一张给周皓。 “我们谈谈吧。”陆文音说。 16楼很快就到了，周皓带陆文音进了自己办公室，百叶窗拉上。 “谈。”周皓下巴一抬，示意她说话。 陆文音也不多讲废话，直接手机解锁，打开录音文件，最上面一个有整整十五分钟，点开，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陆文音在说话：“你什么时候跟顾令羽在一起的？” “什么？陆姐，我没跟姐夫...” “你别装傻了，我查过酒店监控，是你和顾令羽把我送进酒店房间的。” 监控是铁证，没有办法再狡辩，这人只能卖惨走同情路线，“陆姐，我跟令羽哥是真心相爱的，他说不想直接提分手伤害你，正好新酒吧开业，灌你喝了点酒，我们才想了这个办法的，陆姐，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在音频里都能听出来陆文音的声音里无语的情绪，“说实话，我真的不懂凭你跟顾令羽的脑子，怎么有惊无险地活到今天的，怕提分手伤害我，把我跟一个陌生男人送到同一张床上就不叫伤害我了？不要给你们自己的无耻和龌龊找借口行不行？” “陆姐...陆姐...” 后面还有些哭哭啼啼的话，陆文音关掉录音，没有再放出来。 “这些事情我本来没有必要跟你解释，是我自己的私人问题，识人不清，但你毕竟也是当事人，如果伤害到你了我很抱歉。” 周皓食指点点桌子，“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跟你那闺蜜串通好了录这一段骗我？”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但我不会借此事问你要一分钱，也没有要接近你的意思，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周皓笑笑，“不用道歉，你打听打听我的名声，这点事我不在乎。”回答的是她前一句话。 “好，那这件事就翻篇了。”陆文音清了清嗓子，“另外我有两件事要跟你说，第一，我国嫖娼犯法，建议你多学点法律知识，别被扫黄打黑抓进去了，第二，今天的事再有下回我会保留证据告你骚扰猥亵，或者舆论曝光你，你注意言行举止。” 周皓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陆文音看了眼时间，离采访还有半个小时，现在直接去现场准备，也还来得及，便提起包准备要走，可周皓忽然喊住了她。 “我看你法律意识那么强，怎么不拿着监控证据去告你那个男朋友和闺蜜啊？旧情难忘舍不得？” 陆文音闻言情不自禁咬了咬唇，擦去口红的唇上本有些苍白，眼下添上些许水光，她低着头，刚才浑身的刺好像缩了一半进去，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无奈，“他们拍了照片和视频。” 第三章 周皓本来看陆文音的样子确实有点可怜，差点动了恻隐之心，但他这个人一向不多管闲事，特别是这种情感纠纷，管不好容易惹一身骚，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正好总公司有两个并购案，前期准备加上飞到瑞士谈判，前前后后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处理完回国。 飞机上睡了一觉，落地坐上回家的车子时候才清醒一点，傅津远在他们的小群里分享了白洛芷的微博链接，说是帮忙转发，周皓一看时间是两天前了，以为是星耀投资的《饮泉》的宣传，便点进去看了看，没想到不是，但博文里出现了一个他认识的人：陆文音。 白洛芷写：陆记者是很优秀、专业的记者，为人也很正直善良，最近的事情一定有误会，给真相留一点时间。 周皓觉得有点奇怪，想看看评论有没有解释一下前因后果的，没想到一长排下去全是在夸白洛芷人美心善的，没找到有用信息他便又“转战”搜索栏，键入关键词，这下终于有了答案了。 有人联系营销号，po出来两张床照，配文是；知名女“记”终成情妇，@陆文音。女主角的脸清晰到连脸上几颗痣都能数清，而旁边男伴的脸却被打了重重的马赛克，营销号在评论解释：男主角惹不起，不能放脸。 周皓都看笑了，这位男主角他熟得很，就是本人。一拉实时，七成在骂陆文音自甘堕落的，两成是白洛芷的粉丝帮忙说话，还有一成是惋惜“我还挺爱看她的vlog和每月分享的，怎么是这种人啊。” 周皓这时想起来之前查到的个人信息里还有一条“副业：W站知名自媒体博主。”反正忙完正事，放个小假，闲着也是闲着。周皓特意下载了一个W站APP，搜到她的账号，点开看了看。 第一条是个周末日常视频，从起床做brunch开始，到化妆出门，再到回来卸妆，聊聊最近在看的书和有意思的事。 很琐碎的视频，一条十几分钟，最近的两叁条连着都是，周皓竟然都看下去了，看完印象最深的是化妆时候飘过的一条弹幕：我跟美女化妆的区别不在技术，而在脸，我也想涂个口红抹个防晒就出门嘤嘤嘤。周皓脑子里浮现出陆文音的脸，觉得这个弹幕说得很对，点了个赞。 再往后面是一条电影推荐视频，是1989年的一部法国电影《白色婚礼》，镜头里的陆文音穿了碎花连衣裙，缱绻的卷发，精致的妆，她平静的叙述和电影画面穿插：一个年仅五旬的中学哲学老师，爱上了17岁的女学生——父兄贩毒母亲抑郁，自己11岁就染上毒瘾，兄长被抓之后只能去卖淫。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还没有好好绽放就要枯萎，她的一生被死亡衰败的气息笼罩，当她抓不住那个男人用近乎疯狂的方式伤害别人折磨自己的时候，她的结局就注定了。 “弗朗索瓦，这里就是海。”这句法语被陆文音说得决绝又温柔，最后一个镜头给到电影里女主角苍白的尸体。 结束。 周皓看了介绍有点感兴趣，把片子找出来，打开投影，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 看完伸了个懒腰，心想：看了她推荐的电影，得去见见她。 EYE周刊的地址很好找，导航过去十分钟的路程，他出门还特意开了那辆她认识的骚包的紫色法拉利，只是没想到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十分钟的路程开了得有四十分钟，到了公司楼下天已经快黑了，还有点疑心陆文音是不是已经下班回去了。 等了几分钟，正要打给小张问下陆文音电话号码，不能在这干等着，这时候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周皓定睛看了看：绿色丝绒连衣裙的女人正疑惑地向这里张望，于是他赶忙按了按喇叭，又摇下车窗冲她挥了挥手。 周皓开门下车，陆文音很快走到他旁边，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奇怪：“周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没碰过一根指头的‘情妇’有没有被唾沫星子淹死。” 陆文音脸色微变，但看起来隔了这两叁天，她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了，“你好好说话。”她淡淡道。 “全网删帖的事我已经安排了，营销号也让法务在告了，不过你前男友的事怎么处理还是得自己考虑。” “新闻最讲究的是时效性，舆论已经发酵过了，现在删帖意义不大，不过还是谢谢你。” “那照片放在那里铺天盖地的我看着难受。” “你又没露脸...” “你当我在帮你忙成么，请我吃个饭吧。”周皓示意她上车。 - 车子没开多久，陆文音又下意识地看向车外，周皓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然后扔过去：“微信或者手机号，留个号码。” 陆文音想了想，还是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备注改成：陆文音，点了保存，然后说：“微信就是手机号。” “你拨过去。” 陆文音依言，拿起自己的手机，也把他的号码存了起来。 车子平稳行驶着，陆文音想起来还没问他想吃什么，也不知道车子要开到哪里去，正要开口询问，周皓却抢先开口了：“你知道‘黔驴技穷’这词儿么，你就像故事里头那外强中干的驴。” “你是在骂我吗？” “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吧。” 听他这么说陆文音也来了兴趣，“你说这事儿要发生在你身上你怎么解决？” “我会直接去找律师，然后报警，在你跟那个闺蜜开诚布公的当天。” 陆文音摇头，“我也想过，可是我怕他们破罐子破摔，宁愿被抓，也还是要把照片放出去。” “如果你报了警或者发了律师函，对他们来说这个照片发和不发的后果是需要斟酌的，但你没有，所以他们没有斟酌的必要了，能狼狈为奸把女孩儿送到别人床上的人你指望他有什么底线和操守？你看现在这弄的。” “说实话我当时还是有点慌，没细想那么多，这个问题从两性关系上来看就是男性和女性的思维方式不同，你们好像从来不会担心过分裸露的照片曝光在大众面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或者说即使有什么影响，都无关紧要。” 周皓皱了皱眉，“你是受害者。” “受害者还是加害者有什么重要呢，大众想看的不就是猎奇和歇斯底里么。”陆文音的目光依然沉静投向窗外，“照片点了发送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存在正当性与否了，所有人都是加害者，所有人也都是受害者。” 周皓没有再说话了。 第四章 那天的晚饭周皓没让陆文音付上钱，他的说辞是下次陆文音再请回来，这种老套的招数陆文音见多了，笑笑没说什么。吃完饭周皓送陆文音回家，法拉利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胡同，车不太好开，路灯还闪闪烁烁，不太好使。他有点奇怪：“这地儿价格也不便宜，还是老房子，离你公司又不算近，怎么想着住这儿？” “胡同里比较有人味儿吧，早上起来在拐角小摊买个煎饼，一边跑一边啃，囫囵吞下去，熟悉的大爷大妈看见你还会招呼一声‘慢点跑’，认识的邻居骑着自行车经过也会吆喝一声‘迟到了’，不赶时间的时候再买杯热腾腾的豆浆握着，小说里不都这么写么。我来京市，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些。” 周皓没忍住笑，“噢，是不是还有什么高干子弟，雷霆一怒为红颜之类的？” 陆文音听出他言辞间的戏谑，也不恼，“十四五岁信这些很正常，我现在都二十八了， 还活在虚幻中就有些不像话了。” 车子摇摇摆摆，到了一个拐口，再也没法开进去，陆文音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周皓还想调侃她两句，却见路灯下等待的一对老夫妻冲着仔细瞧了又瞧，然后快速走到车前，车门一拉把陆文音往外扯，生拉硬拽，架势很足。周皓见情况不太对，赶紧下车。 此时陆文音已经整个人被拽了出去，中年妇女的劲儿很大，打在陆文音背上，巴掌声响亮，好像觉得不解气，又包出拳头去砸，“咣咣咣”捶在骨头上，直能把人松散架。周皓手已经伸出去要拦了，却听见女人嘴里哭喊着“小丫头不懂事情，你这样要被人家戳一辈子脊梁骨的啊，怎么好啊怎么好啊！”歇斯底里看起来很着急，陆文音眼眶亮亮的，有要掉不掉的泪珠。 而周皓被一旁沉着脸的中年男人逮了个正着，他挥着巴掌就朝周皓来了，“是不是这个畜生？！好你个王八蛋，叫你欺负我闺女！” “爸！爸！爸！”陆文音自顾不暇，还冲过来拦着她爹，“咱们回去我慢慢跟你们解释，这事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跟周皓没什么关系。”说出来的话带着一点哭腔，而旁边陆文音的妈妈早已眼泪鼻涕一把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网络时代信息发达，老两口从老家到京市的原因不难猜，管教自家孩子一地鸡毛的事周皓本可以不管，也不太想管，但刚刚陆文音被捶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母亲，想着她如果还在，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管教自己那不做好事，成天嚯嚯人家姑娘的孽子。 一时之间有点动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话已经脱口而出，“叔叔阿姨，这里面有很多误会，别着急，听她慢慢说，她一向很洁身自好的。” ...... 平复了一下情绪后，陆文音带着父母回家了，周皓站在路灯下回了几个消息，破灯明不明灭不灭的真是烦人。 第五章 回家路上接了喻明亮电话去打斯诺克，喻明亮好心叫了两个模特来陪玩，周皓却一点提不起兴趣来，脑子里全都是陆文音的脸在打转，他问喻明亮：“喻明，我看着像色令智昏的人吗？” 喻明亮的球偏了一点准头没进洞，他拿巧粉擦了擦杆子，“有可能是，说不好。” 周皓给了他一脚，手机弹出消息，周皓扫了一眼：您关注的@陆文音开播了，快来看看吧~周皓找了个座儿戴上耳机，点开来看。 陆文音回家换了件简单的纯色卫衣，卸没卸妆看不出来，艳丽的口红倒是擦掉了，换了个浅粉色的。周皓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想瞧瞧她回去有没有哭过，但不知道是不是滤镜美颜打太大的缘故，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陆文音看上去很平静，讲的话言简意赅： “第一，我不是情妇；第二，两个成年人，男未婚女未嫁，清醒理智的情况下在酒店，不管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还是发生关系，都不违法乱纪；第叁——” “我国现行《宪法》第38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禁止用任何方式对公民进行侮辱、诽谤和诬告陷害。 《民法通则》第140条规定：以书面、口头形式宣扬他人的隐私，或者捏造事实公然丑化他人人格，以及用侮辱、诽谤等方式损害他人名誉，造成一定影响的，应当认定为侵害公民名誉权的行为。 《妇女权益保障法》第42条第1款规定：妇女的名誉权、荣誉权、隐私权、肖像权等人格权受法律保护。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行为可处以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放照片出去的人，我知道你是谁，我劝你不要拿放视频或者更劲爆的照片出去来威胁我，我不害怕，而且我已经联系律师了，我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希望你好自为之。” “也劝告所有女性，性不可耻，如果有人拿这种事情压迫你、威胁你，不要在乎他们说的废话，站起来反抗，我们站在同一边。” 陆文音很快上播，很快又下播，不少看直播的人火速录频传到网上，周皓回过神来才发现喻明亮好奇坐在他旁边看完了全程。 喻明亮没戴耳机，听不见声音，直播又没有字幕，完全不知道陆文音说了啥，不过这不耽误他跟周皓聊天： “这妹子我认识，就前几天私密照上热搜那个。” “你看过照片？” “全网都是，想不看都难，不过也就露了个大腿和肩膀，再过分点得被夹，姑娘长得是挺漂亮，就是被骂得挺惨的。” “你没觉得她旁边的男人有点眼熟么？”周皓说完站起来来了一杆，顺利进洞，完美。 “啊？”喻明亮愣了一会，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你啊小周总？！” ...... 第六章 陆文音的直播很快就上了热搜，连带着的还有周氏集团。起因是首发照片的营销号在小号阴阳怪气，说自己被金主告了，周氏官微摸过去评论：不是金主，是男朋友，律师函收好，法院见。一下子点燃了吃瓜群众的八卦之心。 喻明亮花了点时间完全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情不自禁地感叹：“你还真是色令智昏啊。” 网上的舆论主要分叁拨，第一拨平权斗士站出来维护陆文音，说凭什么男的的脸被码得比过冬的棉袄还厚，女的的脸就得曝光在全天下，让些恶臭蛆虫们评头论足？ “谈恋爱买个可乐都要被骂，祝你们一辈子都没x生活。” “二胎政策都多少年了，不做爱哪里来的孩子？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吗？” “我劝有些蝻人别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在哪儿猥琐发言了，下下下辈子都轮不到你。” 第二拨站在隐私侵犯的角度，怀疑照片的来源，入住的酒店也被扒出来，被网友们要求给个说法。 “这么大的连锁酒店，住在里面竟然能被偷拍，偷拍后照片堂而皇之地被po出来？再也不敢住这家酒店。” “我去年国庆去京市玩就住的这家酒店，给我整得有点慌。” 检测针孔摄像头的方法转发破万。 当然也有些为酒店抱不平的人士出来发言，“那照片清晰度看着也不像是针孔摄像头的，估计跟酒店关系不大，那姑娘看着像得罪人被整了。” 第叁拨把周皓的信息扒出来了，细数他叁天两头换女朋友的“光辉”事迹，下了断语： “我看这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烂锅配破盖。” “我听朋友说那个周皓之前有个炮友，离奇死了，估计跟他有点关系，这个圈子又脏又乱的。” ...... 当然也有少数人阴谋论说是陆文音为了上位做周氏老板娘，自导自演故意放出来的，说什么不愧是记者出身，操控舆论有一套。被网友骂不动脑子，摆事实讲道理说全网风向没有一句话提到周氏，是人自己上赶子认领，陆文音自导自演让自己“发烂发臭”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陆文音到白洛芷帮忙说话的微博下评论了句：谢谢[爱心]，白洛芷很快回复：[玫瑰][玫瑰]，粉丝又开始吹彩虹屁了，词条上了热趋，白洛芷又空降粉丝群说了句：不用给我做数据，关注到事件本身，大家辛苦了[玫瑰]。粉丝们心中又纷纷感叹自家姐姐人美心善了。 那天晚上互联网人仰马翻的，谁都没闲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陆文音是什么顶级流量，但这只是沾了娱乐改版的光，喧嚣过去，她还是得回归到平凡普通的生活，比如第二天早起打卡上班。 同父母说了老实话，他们也没想到那位不配有名字的前男友竟是这么个混账人，陆文音提了搜集证据告他的事，老两口很是支持，说哪怕之后回乡下要被当作谈资也要告，不能白受了委屈。父母的坚决让陆文音松了口气，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第七章 舆论开始反转之后，顾令羽给她打了个电话道歉，陆文音留着号码没有拉黑就是为了这通电话。 “阿音，程橙年纪小不懂事，做得确实不对，我代她跟你道歉，但是她大学还没毕业，不能影响她的前途，你看你那边能不能撤诉，手下留情。” 陆文音很失望，没想到等到现在等到的是他替程橙求情的电话，自己跟他在一起整整叁年，情分好像一点都不剩了，她问他，“那我呢？你有考虑过这些事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 陆文音印象里明明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循序渐进地发展，两人恋爱谈够了就结婚，想要孩子就生个宝宝好好抚养，不想要就丁克，总归没多久就能进入人生新篇章。 可一切太突然了，太不知所措了。 顾令羽和程橙的关系她没想到。程橙是新入职顾公司，手下带的实习生，对小孩子多做照拂，她一点儿也没多想，小孩儿嘴甜，其实挺讨人喜欢的，平时跟着一起出去聚餐也以为是正常同事往来。 顾令羽和程橙能对自己做这样的事她也没想到。她私德上不曾有愧男友，情理上没有亏待男友下属，她不理解他们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恨意从何而来，但一切却偏偏闹到这样难看的程度，把所有人逼到退无可退。 “你别替她求情了，顾顾你自己吧，你当自己有多清白，什么事情都没参与吗？我告诉你我手上有很多证据了，你们两，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得理不饶人了？”顾令羽在电话那头也有点急了，“都专门给你打电话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要我被关个几天你才满意啊？！” “对！你们最好都给我吃上几天牢饭我才痛快，我真是瞎了眼跟你谈过恋爱，你等着法律的制裁吧！” “陆文音！”顾令羽提高了音量，“人在做，天在看！你给自己积点德！” 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把白的说成黑的实在让人叹为观止，陆文音被气得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所有顾令羽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 “什么玩意儿啊！”她气得恨不得立马冲到顾令羽面前给他两大嘴巴子。 可情绪消退后，鼻子还是情不自禁有点酸，刚认识的时候顾令羽明明不是那样的，彬彬有礼，待人谦逊诚恳，也很会换位思考，不知道是时间长了人心变了，还是他一开始就是这种人，只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哄得自己上了贼船。 手机资讯越刷越烦躁，不由自主又点开阅读APP，想看看之前追的连载文是否有更新——很好，攒了小半个月，更了十几章，现在这种时刻只能靠嗑CP转移注意力，虚拟世界永远有最完美的恋爱关系，和不会出错的恋爱对象，可以一生一世走到头的那种，只要作者太太不弃坑就永远不会辜负你。 假的也没关系。 这世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是真的。 …… 深夜，陆文音追平了小说，洗漱完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复盘了一番事件全程，周皓这个人在故事里始终绕不过去，她想了又想，还是点开晚上存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谢谢。 回复的消息很快就来了：给我发谢谢没有爱心吗？ 他在说给白洛芷评论的事。 她发送了一个表情符号过去，周皓没有信息再过来，陆文音定好第二天闹钟，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八章 互联网永远都不缺少最新、最劲爆的新闻，陆文音的事逐渐被网友淡忘，最近在热搜上常挂的是85花唯一一位叁金影后蒋喻，她前年嫁了首富王耀祖的小儿子王锦荣，去年生子，今年年初豪门就变天——老爷子去世，大半年过去，豪门争产戏码终于到了决胜时刻，陆文音加了快一个月的班跟新闻，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到家门口一查信箱——又来事儿了。 小小的白色信封被打开，掉出来一张支票，如果陆文音没有看错的话，是五百万人民币整，签章是周氏集团。信封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言简意赅油墨印着几个字：离开我儿子。 陆文音感到很无语。现在的豪门情节已经演变成邮寄支票的形式了？怎么不直接转银行卡上？ 她一边仰天长叹往屋里走一边给周皓打电话。 “周皓，你妈给我寄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 周皓那边正在开车，闻言吃了一大惊，就近停靠，“你收到的是冥币？” “啊？”陆文音更懵了，“你说什么呢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收到一张五百万支票，签章是周氏集团，还附了一张纸条，写着‘离开我儿子’。” “噢，那是我爸，你在家吗？我过来找你。”周皓重新启动车子，调转了方向。 - “我爸给你你就收着呗。”周皓喝了口水，四下扫了眼屋子：简单的一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反正咱俩也没在一起，不存在什么离不离开的关系。” “那我平白无故拿五百万我不心虚吗？”陆文音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收拾，前几天太忙，屋子确实有点乱，刚听说他要过来也只是把没洗的脏衣服放脏衣篓扔洗手间了，其他的零食垃圾、汽水瓶、粉底液、相机支架等等等等都是随意乱放，掏出来一张折迭凳子，拍了拍灰，张开，踢到他面前，“坐。” 陆文音这屋的构造是这样的：床，床的左边是晾衣架和窗户，床的右边毗邻衣柜，再右边是独立卫生间，床正对着一个小沙发，摆在地毯上，地毯上又放着小茶几、坐垫和零食小推车，沙发旁边是冰箱还有洗衣机，再有就是小的厨房桌台，旁边就是门，门口摆着鞋架，鞋架和地毯之间有一块空地，周皓现在就坐在这块空地正中间的一个折迭凳子上，手里揣着陆文音塞给他的一瓶矿泉水。 “有什么心虚的？自愿赠与啊，你这屋子是真有点挤啊，还挺乱。”周皓感叹道。 “我今天收下，明天警察就给我带进去铁窗泪了，敲诈勒索。”陆文音没好气地道，“抬脚。”一根扫把飞过来。 周皓闻言只能乖乖把脚抬起，让陆文音扫地上的乱发，“不是，你是从前就这么受害妄想啊还是被你那前男友整得PTSD了？” “说实话，我刚也琢磨了一下，我现在一个月到手五万多点，就当我一个月能攒四万块钱，这五百万也够我在京市干十年的了。” “别这么想，能力是会增值的，现在一个月五万，过两年没准就有十万了，再过两年就有二十万了。” “我谢谢您，但是涨工资可不是靠嘴上说说的。 反正这五百万对你们来说可能真就九牛一毛，对我来说确实挺多的。关于钱的事情我一直挺敏感的，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不好听，我先打个招呼。” “嗯。”周皓点点头。 陆文音把手头的活停下，直起身子，低头看他，“人生是没有捷径的，你如今愿意在我身上下功夫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利可图，利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但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不愿意。” “说实话官微那事我觉得没必要，但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所以我很感激，可是如果闹到你父母那里，被他们误会，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大，支票你拿回去，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最好再让你们官微暗示一下分手的事情，对你我都好。” 周皓摸了摸鼻子，“那你爸妈那边呢？” “我跟他们解释过了。” “你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谢谢。” “你真当我夸你啊？” 陆文音没有再说话，又弯腰忙起手上的活，周皓从凳子上站起来，矿泉水瓶放在凳子上，一把抓住了陆文音的胳膊，陆文音只能停下，仰起头同他对视。 “陆文音你是不是挺怕我的？我确实名声不太好听，比较爱玩儿，但我也没违背妇女意愿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谈得来就一块玩玩，谈不来就散，你情我愿的事情。对你除了误会仙人跳的时候亲过你，我跟你道歉，你前男友设计陷害不能算，其他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我在梦里想过什么又另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你也算君子吗？你在梦里想过什么？”陆文音问他。 周皓嘴角勾起来一个笑，眉眼舒展开来，“你说呢？” 第九章 陆文音没有作声，周皓摊开手，陆文音把支票放在他手心，他很快把支票揉成一团揣兜里，“这五百万的事我会回去跟我爸谈，不会再有下次。就这样吧，我走了。” 周皓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陆文音掏出手机点开播客app，一边听一边接着打扫卫生，头发和垃圾基本上都清理干净了，她忽然想到自己那一盆衣服，便又赶紧拿出来扔洗衣机里，这下洗衣机工作的声音跟播客声音交错，听得人生烦，脑子里一团乱麻，于是音频里谈两性关系的两个姑娘刚笑了五分钟，就被陆文音“啪”地关掉了。 另一边周皓出了门，长腿一迈，没两步走到了车边，那该死的路灯还是明明灭灭的，周皓情绪有点上来了，一脚过去，这下彻底灭了。这路灯看着没屁大点用，一旦熄灭确实挺阴森可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到车上拿下来灯泡，他上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边比较偏，公路的大路灯照不太到，这个灯应该是住客自己拉了条线照的，就是正常的白炽灯，于是他后来就买了几个灯泡一直放车上，想着下回过来顺手给换上。这次虽然他跟陆文音谈得不太愉快，但还是决定大发善心帮她个忙，要不晚上太吓人了。 旧灯泡被换下，左手按着灯口，右手拧着灯泡，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灯亮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痛苦的惨叫，有多痛苦呢，痛苦到除了好事的街坊大爷大妈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急速闪现，陆文音在屋子里听着洗衣机伴奏都能闻声而来。 周皓半躺在地上右手不住地颤抖，满是鲜血，旁边是炸裂的灯泡尸体。 陆文音扒拉开大爷大妈，跑到他身边，眉头拧成一条直线，“什么情况？打120了没？” “打了打了！”邻居大妈指着手机，“120马上就到。” 陆文音又看向周皓，周皓苦着脸“我换灯泡被电了。” - “你能不能别笑了？” 因为灯泡爆炸，碎片割伤的范围比较大，所以周皓的右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身体和心灵受到双重打击，他现在很郁闷。但是这事儿吧，怎么想都很离谱，周皓前脚刚跟陆文音因为五百万的事情放过狠话，后脚出门就跑去换灯泡，结果换灯泡不关电闸，把自己给电了、给炸了，所以陆文音控制不住自己笑个不停，实在也是情有可原。 “不好意思啊小周总，我尽量控制一下。”周皓脱下来的小西装被陆文音拿在手里，走出医院，天晚了风凉了很多，陆文音帮忙给他把外套穿上，拦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去，周皓脑子里满是刚刚大爷大妈看着他像看傻子的表情，有点生无可恋了，再一看陆文音正冲他挥手说再见，更是奇怪，“你干嘛？上车啊。” “各回各家，我另外打一辆。” 周皓往里头坐了坐，“上车，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先送你回去。” “不用，京市治安很好的，我一会上车跟我朋友打电话聊会天，很快就到了。” “赶紧的。”周皓有点不耐烦了。 陆文音拗不过，最后还是依言坐上了车，现在是周五晚上的十一点多，出租车驶过市中心的大楼，百分之八十依然是灯火通明，更别提酒吧、餐厅、KTV等一些娱乐场所，陆文音看向窗外，把手指蜷起来做出一个酒杯的形状，然后同车玻璃碰了碰，“让我与你所有的灯光干杯。” 周皓望向她，深色的瞳孔讳莫如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文音最近确实是太累了，上了车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头一直往旁边点，周皓觉得陆文音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贪生怕死”，有被害妄想，有时候心却这么大。 车子开到巷子外，事发的情形犹在眼前，路灯被大爷大妈换上了新的，周皓觉得心好痛，真的好痛，没有勇气叫醒陆文音，便让司机师傅在路边停了会，等陆文音自己睡醒。 司机师傅没事干跟周皓搭话，“送女朋友回家？” 周皓摇摇头，司机也拿不准这摇头是表示什么，不过见他不想多聊就也没再多问，“你要不把她叫醒吧，或者抱她回家，她要睡到明天天亮耽误我这一晚上单子。”司机建议道。 “你一晚上挣多少钱啊？” 司机眼睛转转，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皓，“小一千总还是有的。” “我给你两千，就等她睡醒吧。” 有钱当然乐意得很，还清闲，除了感叹小年轻钱多得没地方花像个冤大头以外也没别的想法，闭嘴刷起了手机。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陆文音终于醒了，她以为自己醒得正巧，车子刚熄火就到了家门口，她动作很快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路灯的事谢谢你，不过下回还是注意安全，咱有点防范意识啊。”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一路小跑回了家。 心好痛，心真的太痛。 第十章 一个难得的周末，周皓因为手受伤没有出去跟喻明亮鬼混，他老子刚好这周回国，周日早上到了家。 周皓的父亲周靖森在商业上实在没什么造诣，早年都是靠着周皓他妈和家里陪过来的那点嫁妆创业打拼，后来事业上了正轨，周皓他妈因病过世，不过周皓也长大了，完美继承了他妈的天赋点，这几年周氏的一把手实际上就是这位小周总，看着不着调，但却是挺能干的，周靖森没有后顾之忧，便开始了周游世界的享乐生活。 周皓同他父亲的关系算不上和睦，满肚子花花肠子都是他爹给他灌的，他一度非常痛恨自己的性格里有父亲带来的情感方面的缺陷，比如忠诚和排他性，但到某个年龄之后他确实越来越像他爸。 周靖森到家后用了点早饭，周皓刚起床，头顶一小撮毛乱飞，穿着白T和短裤坐到他旁边，灌了杯冰水，周皓开口，吐出来的话像进肚子的冰水一样冒着寒气，“我说没说过不要随便管我的事？” 周靖森西装革履，还打了小领结，头顶冒出来的白发被染得黢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你指什么？” “五百万。” “怎么？那女的嫌少？” “是我觉着有点少，您儿子就值五百万啊，怎么也得半个周氏送出去吧，要不然人怎么算都是跟我结婚划算啊。” “周氏”两个字仿佛触到了周靖森的逆鳞，本来还心平气和地跟周皓谈话，眼下突然站起身，一拍桌子“你自己名声臭成什么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懒得管你！但是你不要拿周氏瞎搞事情，那是你妈一生的心血！” “周靖森，”周皓一脸不可思议，也站起来同他对峙，“你也有脸提我妈？！你怎么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周靖森气得手掌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朝周皓脸上甩过去，但周皓好像预见到了他的动作，敏捷地躲开，周靖森落了空，总得有什么东西撒气，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的往地上一砸，瞬间四分五裂。 周皓冷笑，“我看这些年你在外面做采访装得情深意重怕是自己都信了。” 周靖森冷静了一下，松了松领结，“一千万是我愿意给的极限，你想玩玩可以，但只要我还活着，不可能让你娶这种这种没下限、不叁不四的女人进门！” 周皓冷笑一声，“你活着也不比死了用处大。” “啪！”这下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印在周皓脸上。 ...... 回屋看见昨天穿的外套，阿姨还没拿去洗，想着把支票拿出来，一摸兜，却摸不到纸团，本也没当回事，丢就丢了，反正被自己揉皱巴了也取不出钱来，但突然灵光一现，脑子转了好几个弯，给陆文音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于是又发了条信息问她看没看见。 陆文音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看到周皓的信息属实有些疑惑，回了他一条“你是不是触电把脑子电傻了？支票昨天你亲手揣兜里的。” 消息刚点了发送，没两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铃声，正是穿戴整齐的小周总站在门外。 “你在我家门口蹲点啊。”陆文音有些无语。 第十一章 今天再来，屋子里显然干净了不少，周皓能拥有的还是老两样：小板凳加矿泉水。陆文音打算做个早午饭吃，在厨桌上架了相机准备录点素材，出于礼貌顺口问了句“我打算做烤翅、番茄炒蛋还有烧豆腐，你吃不吃？” 周皓点点头。 陆文音又问：“你吃米饭吗？” 依然是点点头。 于是陆文音往电饭锅里多舀了一碗米，插上，鸡翅切花刀，然后用葱姜蒜和料酒腌上十分钟，这期间码好配菜快速炒了个豆腐，加水煲了一会，趁着煲豆腐收汁，把鸡翅腌上酱料，放到空气炸锅里定好时，豆腐差不多可以出锅了，盛出来放在碗里，怕凉了盖了个小碟子，然后准备做番茄炒蛋，番茄用喷枪去皮，炒出汁水，放入炒好的鸡蛋翻炒，出锅的时候鸡翅差不多好了，电饭锅也跳掉，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周皓看得目瞪口呆，想起了小学做的数学题：小明烧水要用十分钟，洗碗要用五分钟，扫地要用两分钟，问最短要用几分钟？不禁感叹数学果然是源于生活。 菜、饭上桌，热气腾腾，冒着香气，周皓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真是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做个饭就能干了你家阿姨不是更厉害。” 周皓现在已经习惯了陆文音时不时来一两句话怼自己，也没再说什么，闷头扒饭。 陆文音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早上问我支票的事，出什么事了吗？” 周皓指指旁边的相机，“你这录着没事吧？” “没事，到时候我静音加BGM。” “会放VLOG里？我也出出镜！”周皓探头看相机的显示屏，噢，只有陆文音一个人的胳膊和饭碗在取景框里。 “你看我VLOG了？” “咳！”周皓呛了一口，满脸通红，陆文音给他递了水，“你这架个相机拍视频肯定是剪VLOG啊，现在不是流行这些么。” 陆文音点点头，夹了块鸡翅。 “那五百万丢了。” 鸡翅“哧溜”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 周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陆文音说了一遍，略去跟周靖森吵架的部分，只强调五百万支票没了的结果，这下陆文音也开始头疼了。 “你昨天从我这出去，到门口被电着了躺地上，然后上了救护车，去了急诊包好伤出来上了出租车，也就是说有可能掉在巷子里、救护车上、急诊室、出租车上，我觉得掉在救护车或者出租车上的可能性比较大，坐着或者躺着的时候兜浅就容易掉东西，你先联系下出租车司机吧，你看下付款凭证看能不能联系到。” “我给的现金。” 陆文音眼睛一跳，现在这个时代，竟然真的会有年轻人随身携带现金进行支付的吗？周皓随即补充，在司机送他回家的路上自己甚至去了一趟自动取款机取了现金支付。 陆文音饭都吃不下了，“这是为什么？你被他勒索了？” “我答应这一趟给他两千，他说不能走出租车公司的账，要收现金，我就去取了。” “您家是住在月球啊，回趟家要收两千块钱。”陆文音已经不想跟周公子再讨论为什么非得给出租车司机两千块车费了，她想着解决问题，“这样吧，我们一会吃完饭，还去医院门口，出租车司机肯定都互相认识，打听一下就行，我昨天刚好留意到司机左腮帮子到脖子间有一块胎记，应该好问的。” “嗯。” 周皓快速扒拉了几口饭，然后被陆文音指挥把自己用过的碗洗干净，就被推出了屋子。周皓坐在车里，做好了要等一个多钟头的准备，女孩子出门一向如此，没想到十分钟不到，陆文音就换好了T恤牛仔裤，扎了个清爽的马尾辫走出来敲车窗了。 笔直纤细的两条大长腿上了车，周皓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肤若凝脂，未施粉黛，没忍住问了句:“你没化妆？还是这是传说中的伪素颜心机妆？” 陆文音系好安全带，示意他开车，“大周末我化什么妆？等会，”陆文音想到什么“你真的看我自媒体账号了吧。”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一期VLOG视频里化妆自我打趣了一句“伪素颜心机妆”。 周皓没有回答，车火速开了出去。 第十二章 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周皓找地方停车去了，陆文音先下来打量了一番边上排着队等候的出租车，跟昨天一样的蓝色众诺的出租车一共有两辆，一辆在队伍最前面，再一辆就到他，不好上前拦着耽误做生意，还有一辆在队伍稍微后面一点，陆文音很快锁定了目标，等周皓停完车两个人径直前去。 “咚咚”，周皓敲了敲车窗，窗子慢慢摇下来，露出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光头，司机师傅瞧着四五十岁的样子，眉毛皱出一个波浪的弧度，“干什么？” 陆文音扯出一个笑，“您好，我是EYE周刊的记者，昨天打车的时候丢了两千块钱，司机师傅拾金不昧给我送回来了，所以想做个报道发扬一下这样可贵的精神，但是那师傅没告诉我名字，给他打电话又没接，所以想来昨天上车附近看看有没有认识他的，那师傅左腮帮子和脖子之间有块胎记，也开的是蓝色众诺的车，您认识吗？” “噢.....”黑色墨镜沉吟了一番，“你是记者，有记者证吗？” “有！”陆文音胸有成竹从裤兜里掏出来证件。她虽然出门没拿包，但是吃饭用的家伙什必须随身携带。 黑色墨镜接过来看了眼，一字一句念出来他的名字，“陆、文、音。”又对着照片仔细打量了下她，确认眼前人和证件照片是一个人之后，才打开了话匣子，“你们找的是老王吧，我们公司有胎记的就他一个，二十分钟前刚拉了客走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打电话不接那我也没办法。” “那您知道他家地址吗？我们可以直接过去趁着晚上他跑完单简单做过采访，绝对不耽误他事儿的。”陆文音又从另外一个裤兜里掏出来一个迷你录音笔，“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就今天周末还有空能去采访，明天上班了，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估计又凑不上了。” “唔，”黑色墨镜又皱了皱眉头，这回看了眼旁边的周皓，“这是谁啊？也是记者？有记者证吗？” 陆文音闻言挽住周皓胳膊，“不是，今天周末，同事们都放假，这我对象，拉出来帮忙的。” 黑色墨镜点点头，“行吧，你记一下地址。”陆文音赶忙打开手机备忘录。 - 胎记老王住在郊区，特别远，开车过去都得一个半小时，陆文音坐在副驾上眯了半个小时，醒了之后周皓让她打起精神来，再睡那么香自己都得跟着打盹，到时候危险驾驶，被陆文音连呸了叁句，不过话说到这了，她也万万没有继续睡的道理， 略微舒展了一下便接过话头，“你想聊点什么？” “还要我想？” 陆文音汗颜，“要不听歌吧，你喜欢听谁的歌？” 周皓自然是都可以，让陆文音放自己喜欢的，陆便依言连了蓝牙，没过多久一个带着小鼻音的女声传出来，周皓竖起耳朵听了两分钟，是粤语歌，听不明白歌词，“歌词在讲什么？” “乘风破浪，才学懂珍惜鞭挞我的一个个。” “这么励志吗？听起来像是首情歌。” 陆文音笑笑，然后把歌关了，“别听了。” 周皓又问她，“你最近在看什么书？我家就一本《西西弗神话》，从我上高中翻到现在，实在看不懂。” “在看原耽小说。” “什么？”周皓显然不是很明白。 陆文音耐心跟他解释，“就是男的，和男的，谈恋爱。” 这回周皓沉默了，过了会又道，“挺好的，love is love，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有两个男同学就是一对。” 这下陆文音来了兴趣，“讲讲。” “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一个叫Joy，一个叫Lucas，基佬真的酷爱吵架，基本上两天一小吵，叁天一大吵的程度，我有一次在国内过完春节回去，带了几瓶老干妈，分给他们一瓶，结果Joy一天就把辣椒酱吃光了，搞得Lucas大发雷霆，吵了我认识他们以来最大的一次架，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 陆文音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可能是因为辣得疼。” “什么？你说辣得嘴疼吗？” 陆文音嘴角抽动了下，“也...不是，你接着说吧。” “两个人因此分手了，老死不相往来，小组作业都不愿意在一起做，后来学校附近出了枪击案，有个叫Joy的受伤了，把Lucas吓得半死，去医院哭天抢地的，虽然是个乌龙，但两个人就和好了。” “枪击案？” “嗯，治安不太好，出了这档子事没多久，我就回国了，比较怕死。” 话头打开了，两个人闲聊讲些身边的趣事也不尴尬，陆文音更是谈及有一年过生日，同事给自己唱生日歌竟然是用唢呐伴奏，差点没给自己送走，周皓脑子里回忆起在她自媒体账号上看过：趁着她在茶水间摸鱼，几个同事出现在她身后，唢呐声响彻云霄的刹那，陆文音明显打了个激灵，然后便僵住了，随后在笑声中缓慢转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视频吐槽的花字打着：那我走？周皓没忍住笑出了声，“对，是挺好笑的，后来他们还把蛋糕抹你脸上了，像个小花猫似的。” “我刚没说蛋糕抹脸这事吧。” ...... “你真的看我自媒体账号了？”虽说是个问句，语气里却透露着不容置喙。 周皓只得承认，“嗯，看了几个。”陆文音正要再说些什么，导航刻板的女声传来：目的地已到达。 - 作者os:要开始走剧情了，要开始扯犊子了，这个故事竟然还有一点点“悬疑”呢，想不到吧，这实在是太难写了，哭。 第十三章 导航导到停车的地方，周皓和陆文音下车后又跟着步行导航，找具体的位置——就是旁边的一栋居民楼，房子十分破旧，看起来有些年头，墙壁上遍布黢黑的痕迹和霉斑，一共有叁层，或者更多，眼下只剩下两层，其他的都被拆掉，长满了爬山虎。一股子衰败的气息扑鼻而来，周皓皱了皱眉，“这里头能住人么？” “黑色墨镜给的住址是在201，上去看看吗？”陆文音问他。 “走吧。”周皓说着向陆文音伸出了手，陆文音就势拍了他一下，“没事，我不怕。”然后一马当先，往楼里走，周皓见状也忙跟上去。 楼道间布满了灰尘，以及蜘蛛网，声控灯显然是没有的，陆文音伸手去摸电灯开关，并没有反应，不过好在还没入夜，并不算太黑，为了保险起见陆文音还是打开手机手电筒，台阶不算多也不算高，一层两个楼梯，每个五到六阶，陆文音叁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了二层，201正对的楼道口，门口一个巨大的倒福字引入眼帘，有些褪色，但不是褪到一点红都没有的程度，看起来是今年过年刚贴上的。 “周皓，”陆文音喊了一声，周皓看过去，陆文音额角添了一道灰，应该是刚摸到开关蹭到手上，又去摸了额头，周皓本来离她还有几步远，这下赶紧跟上去，直截了当“咚咚咚”敲了门，然后从兜里伸出手，替她擦了擦额头，陆文音要躲，周皓另一只手拽住她，“额头上蹭了灰。” 屋子里有人，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了，是一个身高刚到周皓腰的小女孩，穿着短袖短裤，马尾辫有些乱了，齐刘海，刘海剪得长长短短的，不够齐整，应该是自己动手，眼睛又大又亮，右手抓着一只绿皮的HB铅笔，看见两个陌生人，也没觉着害怕，只是疑惑，咬了口铅笔，“你们找谁？” “咬铅笔你小心铅中毒。”周皓正要上前纠正小孩的坏习惯，但小孩好像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陆文音忙拉住周皓，温声问她，“小妹妹，你爸爸是不是开出租车去了呀？你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哥哥姐姐找他有点事。” “没生意了他就会回来了，你们要进来等一下他吗？”小女孩往里头退了退，留出来一个可以出入的缝隙，陆文音笑笑，“不用了，我们过会再来好了，不过小妹妹，”陆文音好心提醒，“以后陌生人敲门一定不要随便开门，最好让你爸爸装个防盗门，还要铅笔笔头要克制，不能一直咬，咬了之后身体会不舒服的。” 小女孩听完后皱了皱眉，下意识又要去咬笔头，陆文音“诶”了一声，她才应声放下，转而咬起嘴巴。 咬嘴总比咬笔头好，小孩子有些乱七八糟的癖好也正常。陆文音和周皓看着小女孩把门关上之后才慢悠悠往楼下走。 “我们在楼下等吧，胎记老王总归要回家的。” 陆文音闻言看了眼手机时间，“现在四点，我最多能陪你等到九点，明天还要上班。” “嗯，”周皓点头。 陆文音现在万分后悔几个小时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当时为了让不打电话反而现场寻找的行为合理化，编出来打电话没人接，自然不能再问黑色墨镜要老王号码，但确实到家里来这一趟得不偿失，出租车司机上下班时间都不确定，很难蹲得到他，陆文音无奈开口，“我觉得我们在做无用功，京市八九点还在加班的大有人在，出租车那会的生意正好，你看老王这为生计所迫的样子，不可能那么早回来的，要不你在这等吧，我叫车回去了。” 周皓：“那我先送你回去吧，现在时间还早，来得及。” “不用，我叫个车就行，五百万事大。” “五百万事不大，先送你。”周皓从兜里掏钥匙。 陆文音心中隐隐有疑虑，但没有再推脱，出了居民楼后跟着周皓往停车处走，身后二楼的阳台探出来一个圆鼓鼓的脑袋，眼睛骨碌骨碌的，盯着两个人看。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嘶哈嘶哈”的气声，陆文音扭头看了一眼，是一只黑色大型犬，有半人高，正飞速冲着他们冲过来，不知道是眼睛花了还是什么缘故，陆文音竟然觉得这大狗嘴角渗着血丝。 第十四章 “跑啊！”陆文音正愣神，周皓已经拽着她跑了起来，火速往车子处奔，而黑狗后面更是跟着好几条烈性犬，陆文音腿都有点要软，使出吃奶的劲儿撒丫子跑，幸亏车子离自己没几步远，黑狗也没逮着自己追，很快安全上了车，而周皓那边，半个身子进了车子，为首的黑色犬，却一跃而起咬住了他的左胳膊，周皓奋力甩了两下，又猛击黑狗的眼睛，黑狗却还是咬死了不松口，眼看周皓左手肌肉被撕裂，陆文音抄起车子里的水晶摆件，对准了黑狗的头用力砸过去，这下它终于吃痛松了嘴，周皓趁机火速上了车，关上车门，上了锁，把黑狗和后面的几只烈狗关在外面，然后开车驶离现场。 周皓的左胳膊流着血，外套被染成深色，额头大滴大滴冒着汗，嘴里也不停着骂那几只狗以及不拴绳的狗主人，陆文音给120打了电话，说了被咬伤的伤口情况，电话那边让找个有清水的地方先对伤口进行清洗处理，然后尽快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车子开出去叁公里左右，看到一个独立小别墅的人家，有水龙头在外面，两个人火速停车，按照医嘱用大量清水冲洗了伤口，陆文音问他这个状况还能不能开车，不能的话打车或是怎么样再想别的办法，因为自己没有驾照，于是周皓定位了具体位置让喻明亮过来接他们。 等车过来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陆文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控制不住在抖，再看向周皓，外套被脱下放在一边，里面套着短T恤，具体伤口在左前臂，一圈圆的牙印，然后被撕裂的很长一条，皮肉被卷起，触目惊心，陆文音凑过去看了眼，也不敢伸手捏，问他“疼么？” “说些废话。” “挺好，不逞强。” 这回陆文音才注意到周皓的手表也被打湿了，从兜里掏出纸巾，替他把表盘、表带擦了擦。 周皓：“你这裤兜到底能放多少东西？” 陆文音没有答话，反而说：“你这表看着挺贵的。” “昂，你不认识？” 陆文音摇摇头。 “你是娱乐记者，不认识？” “我以前是跑社会新闻的，转到文体组没多久。” 周皓用右手肘部撑住水池，后背靠在水池边，T恤下摆被沾湿也不在意，“为什么？”他问。 “理想变了。”陆文音看向远方，眸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皓还想再接着问她，可喻明亮的车子很快就来了，跟周皓的法拉利遥相呼应，一个骚紫，一个明黄，一辆比一辆亮眼，看得人眼睛都要瞎。喻明亮今天穿了件黄绿的花衬衫，搭配一条卡其的短裤，一下车就张嘴吆喝，“嗬，周少爷，下乡体验民间疾苦来了？” 周皓抿着嘴没有说话，待他走近给了他一脚，这下喻明亮也注意到周皓左臂上的伤口，正色起来，“怎么了这是？” “被狗咬了，去医院。” 第十五章 周皓和陆文音一左一右坐在车后座，喻明亮打探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十分钟前他还在吐槽坐车后座把他当司机有点儿不乐意，结果周皓根本不搭理他的抗议，上了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周皓，你不介绍一下么？”喻明亮发问。 “喻明亮、陆文音。”闭上眼睛嘴皮子还能动，言简意赅。 陆文音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名片递到前面，“你好，我是EYE周刊的陆文音。” 喻明亮被人“重视”了。立马喜笑颜开，“诶，我知道，我认识你，你给吱吱做过采访，她对象傅津远跟我们两是发小。” 陆文音眉头跳了一下，吱吱？应该是白洛芷的小名？ “据我所知，白小姐还没有公开恋情。” “啊这......”喻明亮挠了挠头。 “我不会报道出去的。” 喻明亮这人挺自来熟的，周皓不搭理他，很快他就跟陆文音聊了起来，比如这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大周末来郊区......陆文音老老实实作答，也好奇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他们在的地方，这会周皓小眯了会，也醒了，“你又去秦升俱乐部玩越野车了？” “对啊，我跟秦升刚比完一场，接到你电话火急火燎就来了，多仗义！不过你最近是不是犯太岁，右手伤完左手伤，明天带你去庙里烧两柱香，求佛祖保佑保佑你。” “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听不得这些个封建迷信。” 两人开始插科打诨，陆文音便不再搭话，车子很快到了附近的医院，去门诊大厅后面的“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打狂犬疫苗，喻明亮跟在周皓屁股后面瞻前马后的，一手操办所有，没陆文音什么事儿，她也就没跟着过去，四下环顾，目光被一个年轻妈妈吸引了: 女人独自一人背着大包、抱着孩子来打预防针，几个月大的宝宝，长得又极为结实，胳膊像莲藕一样，陆文音想起来以前读过某个作家的短篇，里面形容儿童就用了这种植物，但她现在死活想不起来是那位作家，觉得万分难受，脑子里琢磨着这个，手已经情不自禁上前帮忙了——接过了女人手里的大包，陪她进了打针室，那个大包是真沉，估摸着里面装了孩子的纸尿裤、奶瓶、奶粉什么的，女人的发梢额角滴着汗，扶着宝宝，露出胳膊正对着医生，小宝宝天真烂漫，大眼睛blingbling，完全不晓得等待着他的是什么，陆文音觉得又可爱又好笑，怀着在旁边看热闹的心思，没想到那位年轻妈妈忽然把手机递给她，视频录像模式已经打开，年轻妈妈让她帮忙记录一下宝宝打针，说回去发给爸爸看，爸爸周末还在加班，于是取景框里便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小子，呲着嘴，傻乎乎笑，凉飕飕的棉签涂过两次后，一根极长极细的针便扎进了肥嘟嘟的胳膊肉里，小宝宝愣神了好一会，长针拔出来的时候终于开始哇哇大哭，陆文音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没笑多久她感觉身后有人在扯她头发，有些不高兴地转头去看，才发现是周皓和喻明亮，手上业已包扎完毕。 “找你半天你在这逗小孩？” 陆文音笑笑，“你完事了？”答案显而易见，但陆文音还是脱口而出这一句。 “嗯。”他也回答。 年轻妈妈一边哄大哭的宝宝，一边从陆文音手里接包和手机，冲她道谢，喻明亮这人也热心，招呼送年轻妈妈回家，结果被拒绝了，正要再盛情邀请被陆文音拦住了，对于陌生人，特别是两个五大叁粗、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有点防范意识是每个女性的必修课，于是只能作罢。 叁人往医院门口走，陆文音想起来那个莲藕手臂，便问周皓：“你上学的时候有没背过哪个作家的短篇，形容小孩儿胳膊像莲藕的？” 周皓：“背过吗？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行至医院门口，喻明亮突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五百万这事儿，你们两没有一个想到报警么？” 周皓不作声了，陆文音也不作声了，陆文音看周皓，周皓也回看她。 陆文音扶额，“大周末的，智商确实有点没上线，周皓你打电话给警察吧，我先回家了。” “诶陆文音！”周皓喊她，她却没搭理，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头也不回地上了驶过来的出租车，离开了。 再看向喻明亮，他一脸无辜，“真没报警？” 周皓瞪他，“就你能耐！” 第十六章 周皓跟喻明亮去吃了顿饭，然后便回家躺着，回想起白天的事，脑子里忽然跳出来一个旋律，陆文音念白“乘风破浪，才学懂珍惜鞭挞我的一个个”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他掏出手机搜索歌曲名称，然后播放，对着歌词一句句看过去。 谈恋爱后 明白我是个不可爱的一个我 任那一个远离我 才让这一个接受到 这一个我 ...... 左臂还是有点疼，他平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另一边陆文音也在想白天的事，但她想的是那几只大狗，郊区荒无人烟的地方原本有几只大狗不稀奇，但是挨着的废弃居民楼里就有一个小女孩住着，叁公里外开始便有人家，周皓快一米九的大个儿对上都得受点伤，更别提小朋友了。 “这事我既然碰上了还是得解决掉。”陆文音这么想着，给主编发了短信说明天有事要请一天年假，主编的回复来得很快，也没扯别的没用的话，只说让她找个人代班明天王家争产案的采访，替班的第一人选陆文音脑子里很快蹦出来——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萝卜头徒弟李念，瞄了眼手机时间，没打电话也没发微信，直接去王者峡谷找他。 李念是个老二次元了，办公室行头从水杯桌垫到屁股垫都是动漫周边不说，还时不时cos各种动漫人物出现在办公室，没少被主编骂，而他，承认错误十分积极，但死都不改。 陆文音投其所好，两个手办，解决了代班的事。 收拾完准备睡觉的时候想起来周皓那只受伤的胳膊，觉着他实在是有点惨，跟自己一块不是被电就是被狗咬可能真是八字不太合，不过还是发了条信息慰问他： 你手怎么样了？ 回复的信息一直没来，陆文音迷瞪着眼也逐渐睡着了。 第二天，陆文音起了个早，打算先去趟警局找秦准，秦准是之前采访认识的，两人挺聊得来，便一直有联系，陆文音直觉大狗的事情不太对劲，本来想以私人名义请秦准帮忙，陪她再去那地儿看看，但是想想秦准也是肉体凡胎的，几条野狗发起疯来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也不一定比周皓的情况好到哪里去，到底伤了人的事还是得动用警力。 地铁坐了六站，出站走了五分钟，警局门口有个煎饼摊，陆文音看到好几个小年轻排着队在买，其中有个小姑娘特别打眼，短发利落，年轻朝气有活力，像刚毕业的大学生，跟旁边一个寸头小伙打打闹闹的。 陆文音经过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给秦队带一个”、“他肯定还没来”、“你先垫着”.....再然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小江、小于！”然后两个年轻人下意识挺直了背，齐声应道：“秦队早！” 陆文音转头看去，正是秦准无疑，骑着他那辆“祖传”的老式二八自行车，穿着深蓝polo衫，卡其长裤，浑身上下散发着与自己年龄极度不符的沉稳与老派。 此时秦准也认出了陆文音，停车下来，“小陆，你怎么来了？”陆文音顿时有一种成为警队一份子的感觉。 秦准一边推车一边跟陆文音往警局走着，陆文音跟他说明来意，而身后的小江小于在群里狂发感叹号： ！！！有个美女来找秦队！！！ ！！！千年铁树要开花了！！！！ 一会就到警局门口了！！！ 50米预备！！！ ...... 陆文音在门口撞上了几个凑出来看热闹的大脑袋，兴高采烈，整得她有点不好意思，最后秦准带上小江——江巍照，开了警车去郊区。 第十七章 秦准一开始在路上问她怎么好好的来郊区时，陆文音还打了个哈哈，只说过来散心偶然碰上的，秦准也不是爱打听隐私的人，便不再过问。 下车之后，周遭一片荒芜，罕有人烟，陆文音说的恶犬也不见踪迹，江巍照鼻子灵，皱着眉头说味道有点不对劲，秦陆二人跟着他四下找了找，在胎记老王家不远处，一个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发现了一大块苍蝇萦绕的烂肉。 看身量是个十几岁少女，被撕咬得不成样子，脸上五官都被咬没了，断了的肠子流了一地，四肢也缺肢少块的。 陆文音差点没吐出来，不过还好没吃早饭，眼下蹲在一旁干呕。另两人无暇顾及她，秦准打电话回警局通知增援，江巍照拉起警戒线，他不光鼻子灵、耳朵也灵，警戒线拉到一半，便感觉不对劲，“秦队，有狗来了。” 陆文音被推上了车，两人迅速拿出警棍，背靠着背好整以暇，那四只恶犬很快冲出来，向他们扑来，一时间恶犬狂吠和警棍重锤“咣咣咣”的声音交织，没多时，那四条恶犬便瘫在地上，嘴角吐血，没了起伏。 记者的本能使得陆文音在过程中拍了几张照片，拿着录音笔简单记录了一下事件过程，然后便要下车查看具体情况，秦准这时候已经过来拉车门了，深蓝polo衫倚在车门口，秦准问她，“你昨天来这，到底干嘛了？” 眼见着事情大条起来，陆文音便不再隐瞒，说了实话，“我朋友掉了张五百万的支票，载我们的出租车司机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来问问情况。” 秦准看着她，好像在思考什么，“噢...”他拉出一声长音，“你朋友做什么的？丢了五百万？” “他是周氏集团的周皓。”依然老实作答。 “噢...跟我们回警局做个笔录吧，打电话让周皓也来。” 陆文音闻言掏出手机，拨号，秦准补了一句，“开扩音。”眼神却突然望向某处定住了。电话还没接通，手机里传来“嘟嘟”声，陆文音顺着秦准的目光看过去： 废弃的居民楼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穿吊带、齐刘海的小女孩，半个身子露出来，像站在板凳上张望，看见陆文音的目光，小女孩笑了一下，向她挥了挥手。 “这是谁？” “出租车司机的女儿，他们就住在那栋楼里，昨天我们就是从那栋楼出来，碰上的恶犬。” 秦准点点头，陆文音冲小女孩也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周皓那边迟迟没有接通，直到挂线，陆文音便又打了第二个，这回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周皓好像刚运动过，还喘着气。 “喂，周皓，你现在有空吗？能来趟警局吗？要录个口供。” “什么情况啊？”他喝了口水，坐下。 “周先生，”秦准接过话头，“我是刑侦大队的秦准，现在有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麻烦你来警局一趟。” 第十八章 陆文音的笔录做了很久，是早上遇到的小于——于清警官给她做的，长着一张不靠谱的脸，但工作起来整个人状态一下子就不一样了，问得事无巨细，陆文音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却在其中一两个问题处愣了神。比如： “支票没了为什么不去银行挂失？为什么不报警，私下调查？” “当时第一反应真没想到，后来琢磨到有点不对劲了，也没好意思说。” “为什么？你跟周皓什么关系？” “他可能想追我吧？说不好。” “我看见网上说你们两在谈恋爱？” “假的。” ...... 陆文音最后走出警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但她很着急往公司赶，刚做完笔录问了于清，说是被狗咬的小孩尸体可以发新闻，借助舆论力量找寻失踪人口，尽快确定身份，她一边走一边脑子里组织语言，打算一会坐上车就码字，尽量能今天出新闻稿。纸媒式微，现在是新媒体的天下，而新媒体最重要的是——快。 心不在焉、匆匆忙忙，撞上了在门口等待的周皓才回过神来，周皓今天换下了爱穿的小西装，套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配球鞋，看起来阳光开朗，陆文音无暇顾及其他，揪着他去开车回公司，周皓在她耳边叽里呱啦说些什么，陆文音完全没有进脑子，上了车坐稳了，文章的大题思路也捋顺了，打开手机备忘录就开始写字，这时候周皓“诶”了一声，“这小孩怎么也来警局了？”陆文音顺着视线看过去：是胎记老王的女儿，秦准正牵着她往警局里走，于清也出来接应。她皱了皱眉头，低头继续码字。 - 陆文音今天出门没带工作证，不过李念外采完也回去加班了，便被陆文音“差使”来楼下接她。 小男孩苦着一张脸，看起来今天一天都过得不顺，陆文音的文章在车上已经码好，就差再润色一下，所以现在没那么紧张，能腾出空问问这个小徒弟情况。 “一会你就知道了。”他还故作神秘。 电梯门打开，进入格子间的瞬间，陆文音就注意到一个浑身大牌，整个人闪闪发光的女孩，正靠在李念座位上的柯南屁垫上玩手机，见着有人来，头一偏，扫了一眼，“腾”的一声站起来。 李念没好气，“也不必这么迎接我吧。”说着就要回位置坐下，没想到却被女孩一把推开，李念万分疑惑，只见女孩招呼着陆文音旁边的男人，“周皓哥哥，快坐。”这下，连陆文音也眼皮一跳。 原来这个女孩正是王耀祖叁儿子的大女儿，叫王家骏，周皓他妈是王耀祖的二女儿，两个人有点亲戚关系。 “王家骏？你怎么在这？” “我来盯着这小子！”她手一指李念，“我怕这些无良媒体乱写，特意来盯着他。” “去去去！”李念给说毛了，“你才无良媒体呢你全家都无良媒体！” 王家骏伸手一推，李念一个趔趄，坐到柯南屁垫上，“你会说话吗？你怎么说话呢？” 小学生斗嘴立刻上演，下一秒甚至出现“反弹”、“反弹无效”这样的字眼，陆文音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电脑修文。 周皓也推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陆文音的工位非常简单：一台电脑、一个保温杯、一个陶瓷杯，还有些纸笔便利贴。 周皓撑着脑袋看她，“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 “你想听什么？”陆文音这才正色看他，周皓今天实在是过于阳光开朗，像个清纯男大学生，导致陆文音觉得自己一开口就像在逗小孩。 “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陆文音又补充道。 周皓手里停不下来，拿了支笔转，“我上午跟喻明亮踢足球去了，打一半接到你电话，就在旁边的店里买了身衣服。” “你跑京大旁边的体育馆踢球去了？” 周皓点点头。 那怪不得，梦回20出头。 “你都受伤了还去踢足球啊？”陆文音看向他的手，层层迭迭缠满了纱布，“记得换药。” “不碍事，昨天睡得比较早，没看到你消息，我早上起来回了。” 陆文音回忆了一下，点开手机收件箱，发现确实有一条未读短信躺在里面，点开来，“问题不大”四个字映入眼帘，再看一眼时间，正是早上乘地铁的时候，早高峰人太多，没顾得上看手机，后来就忘了。 “嗯”了一声，电脑也开机完毕，陆文音马上投入工作，周皓也不多说话，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偶尔有几声小朋友斗嘴的声音传来，给这个平淡的晚上、安静的空间增添几分波澜。 第十九章 稿子顺利发给主编，陆文音趁着她审稿的时间去茶水间接了杯水，周皓无所事事，看了她的稿子，白日里的疑惑便都有了解答。 其实比起文体记者，他觉得陆文音更适合社会新闻，原因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人她根本就没有八卦的欲望。昨天喻明亮说漏嘴的白洛芷傅津远的事，以白洛芷如今的地位，首发出去热度肯定不得了，结果她直截了当拍胸脯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这还能用白洛芷帮过她，讲义气之类的解释，但今天，王家争产案正在进行，哪怕挖点细枝末节的瓜都够看客们看上几天的，她如今知晓周氏与王家多年秘而不发的关系，却仍是没有半分曝光的想法，一门心思扑在恶犬“吃”人一事上。 她写稿子的时候身上是有光的。人这一生，要么通过热爱去赚钱，要么放弃热爱去赚钱，落笔都在“钱”这个字上，周皓想起来她之前说的“理想变了”，觉得她的选择大抵是后者。 “给。”思绪被陆文音的声音打乱，她递过来一个一次性杯子，里面装满热水，还有一个茶包，清香中带着一丝桃子味。 “你喝喝看，我还挺喜欢的。”周皓依言接过。主编的回复也发了过来，“发吧。” “YES！”陆文音的瞳孔仿佛被点燃，编辑好的页面右下角被果断按下了发送键，“走吧！”她站起身。 李念哭天抢地地冲着陆文音埋怨，“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啊，这人在旁边看着我写不出来啊！”一边说一边跺脚，还一边翻着白眼，王家骏在旁边也不跟他客气，直接上手拧他耳朵，“你自己废物还好意思说？！好好写，我在这盯着呢！” 陆文音笑笑，“任重而道远啊小伙子。”扔了块巧克力过去，“先补充一下能量，我给你叫了你最喜欢的螺蛳粉，今天绝对没有人指着你鼻子骂，记得帮我盯一下新文的数据，还有后台回复，有没有失踪人口求助。” 陆文音交代完了，周皓也拎着王家骏要走，“大晚上的别在外面瞎转悠。”王家骏反抗不成，被提溜进了电梯。 李念长叹一口气，“终于清静了！” - 陆文音先进电梯，站在后头角落里，周皓和王家骏站在前头，周皓也不回避陆文音，摆出长辈教训小孩的姿态问她学业。 “你明年能不能按时毕业？” “周皓哥你瞧不起谁呢，我每年在藤校拿全额奖学金呢？”王家骏气不过，高跟鞋猛蹬两下地，陆文音低头去看，发现鞋后跟好像镶了钻，闪耀夺目。 “就你啊？”周皓双手插兜，不屑一笑，“你每年别倒贴钱请‘枪手’考试，我就谢天谢地了。” 王家骏有点要耍小孩子脾气，但不知是知道理亏还是怎么，并不想在这事上再跟周皓多做纠缠，勾住他的手撒娇，“哥，南齐路上最近新开了个酒吧，DJ是从国外请回来的，贼嗨贼带劲儿，晚上去玩玩不？” 周皓扒拉下她的手，“你们家最近可在打官司，你注意点风评和舆论，不然你爸那边可不太好交代。” 王家骏的手继续勾上去，“打官司也得过生活啊，不能不吃不喝不蹦迪吧......” 周皓全然没有要理她的意思，电梯到了，叁个人往外走，王家骏依然不依不饶要说服周皓，周皓转过头看陆文音，“饿了吗？想吃什么？” 王家骏这时候终于想起还有一个陆文音，也转过头看她，而陆文音此时正注视着前方，写字楼门口停着一辆警车，秦准正站在警车旁边。 周王二人也跟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这一幕，王家骏更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心里腹诽：不是吧去个酒吧而已，警察也要来逮我？我成年了啊。 陆文音小跑快速迎了上去，周皓刚要跟上去，被王家骏拉住，小声同他私语，“怎么了李念师父犯什么事了？”被周皓白了一眼，扔下一句“你消停点吧”，便要上前问问情况。 这时却见陆文音和秦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车，陆文音从车窗探了个脑袋打招呼，“我这儿有急事，先走了，晚点电话联系。”语毕，车子便疾驰而去。 王家骏和周皓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皓先开口，“走吧。” “去酒吧吗？去酒吧吧！我们去吧！” “别做梦了，回家！” 第二十章 秦准的车开得很缓慢，里头甚至播放起轻柔的纯音乐，跟刚才说的“有紧急情况，麻烦协助调查”大相径庭，陆文音心里觉得很奇怪，正在心里措辞询问，秦准先开了口。 “你跟周皓熟吗？” “啊？”车子正遇上红绿灯，停了下来，“算不上特别熟吧，刚认识没几天。” 秦准点点头，“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不太熟，没办法评价。”陆文音此时心里已经打起了鼓，被狗咬或是丢了五百万，他都是受害者，为什么现在这么关心他？ “我听于清说他好像在追你，没好好了解一下人品？” 陆文音眉头一跳，好像琢磨明白些什么，“不太合适吧，人家是富家少爷，我就是一普通老百姓。” 车子启动，秦准没再接话，话头打开了，陆文音便继续开口问，“你刚才说有紧急情况，是什么事啊？” “你说的胎记老王找到了，一氧化碳中毒，人已经死在车里了。” 实在是出乎意料，陆文音手心不由自主起了冷汗，秦准的话冰冰凉凉再度传来，“现在是刑事案件了，所以警方会再次对你和周皓进行传唤。”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警局？周皓刚就在我旁边，为什么不一起带他走？” “分别传唤，警方会另外找他的。” 陆文音明白了，怕串供，往窗外看了一眼，车子刚好驶过王家骏口中的南齐路，也不知道他们两有没有到这来，总之今晚肯定玩不痛快。 暖黄路灯闪耀，陆文音心里很平静，她想起来自己刚发的文章，叫李念帮忙看着后台数据，李念是个打死都不会拨电话的伪社交恐惧症，可自己微信一向是开静音的，于是赶忙掏出手机想看一眼消息。 “你最好手机关机。”注意到她的动作，秦准开口。 “这样吧，你开到前面一个路口停车，我们一起看，我刚发了篇郊区恶狗伤人事件的文章，让同事帮我盯着后台数据，想看看情况。”说完就把手机息屏放到车桌上，以示“清白”，这样的调查，她一向十分配合。 秦准没有多说，但是依言开到前头路边，熄了火，陆文音拿起手机，举到两人中间，指纹解了锁，微信点开，许多小红点没有消，最上头是两个群聊，一个是W站相熟的博主们拉的群，还有一个是平时爱听的播客听众群，活跃度很高，无时无刻都有人在说话，陆文音设置了免打扰，第叁个是李念的微信，一个中二的动漫人物头像，备注下面显示了好几个聊天框，再往后是被点开过的主编的“发吧”，以及小餐馆扫码点餐的公众号。 “周皓没给你发消息问问情况？”秦准问。 “我没加他微信，而且真的认识不久，不算特别熟。”陆文音一边回答一边点开和李念的聊天框。 “咳，”秦准清了清嗓子，“我了解过之前微博上的事情。” “秦警官，”陆文音指着手机屏幕示意他仔细看： 一张截图后面跟着好几个感叹号，截图内容大概是表达自己家丢了个小孩，衣着外观很像图中人，问怎么联系他们。 “发语音，让他们直接到市区警局来，验DNA。” 陆文音点点头，照做。 车又重新启动，没多久便到了警局。现在是晚上21：15，依旧是灯火通明。 陆文音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辛苦了，警察同志。” 两人抵达没多久，又一辆警车到达，里头坐着的是周皓，他的车开半道上接了通电话，然后直接被警方拦下来了，王家骏目瞪口呆地开着她周皓哥哥的车独自回了家，明显没有了去酒吧嗨翻天的心情。 秦准没有告诉陆文音的是，在胎记老王的死亡现场，他们发现了一封自陈遗书，内容清清楚楚讲述了周皓给了他五百万买他未成年的女儿的初夜“玩玩”。 “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让那个畜生糟蹋了闺女，求求警察同志主持公道！” 第21章 这次录口供，问得大部分是周皓换灯泡被电那天，两人打车同胎记老王的短暂会面。那天陆文音睡得还挺沉，知道得不算太多，但周皓受伤是偶然，包扎完离开医院的时间是偶然，车是自己招手拦的也是偶然，陆文音满脑子都是自己够点儿背的，审讯室里待几个小时脑壳太疼了。 另一边，周皓的事情大条一点，律师很快到了现场，周皓本人全程没开口说几句话。于清送陆文音出门的时候正碰上，陆文音脚步一滞，抬眼望过去，和周皓的眸子对上:周皓没来得及换衣服，还是阳光帅气的白t牛仔裤，缠满纱布的左手放腿上，右手指尖在桌上轻叩。 陆文音有些说不上来，但现在的周皓跟几个小时前和她在一起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跟认识这小一个月呈现出的所有面貌没有丝毫相似，平时的他总是生动的、昂扬的、有精气神儿的，跟在陆文音屁股后面跑也是近人的，而现在，他周身散发的气质叫冷漠。 陆文音从前做采访时跑过京市的金融中心，那里的人自诩天之骄子，看所有老百姓都不屑一顾，那时的她，年少气盛，很看不过眼，和人口角过两句，嚷嚷“不都是臭打工的么，牛什么？” 那些人被形容起来，可以用一个中式英语：zhuangbility，可没法用在周皓身上，他这样的人与生俱来，便有着隔绝熙攘喧嚣，在浮世中遗世独立的资本。他的眼睛扫过陆文音，又回到面前的警官身上，沉着脸，不动声色。 陆文音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劲，于是她对于清说，“于警官，我跟他认识，我等一会跟他一起走吧。” 于清：“你可别等他了，他是嫌疑人，你从后门赶紧走吧，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正门都是来采访的媒体，这小子，名气还挺大。” 于清走在前面给她带路，陆文音跟着，眼睛不时往旁边瞟，周皓没再回应过，陆文音拿出手机，刷了下微博，果然，上热搜了。 “周氏接班人或涉嫌性侵幼女”，点开词条，第一条就是上回那个胡说八道的营销号，“天道好轮回，我就说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文音这下没有心思再看了，直截了当问面前的于清，“周皓性侵谁了？” 于清手指出口，“无可奉告。” 恶犬、胎记老王、五百万、自杀、性侵幼女。线索的关联性过分强了，她脑子里跳出一个咬铅笔的小女孩。 “可是不对啊。”她复盘了一下时间线，她第一次见那个小女孩是跟周皓去调查五百万的事，小女孩的反应像是第一次见他，后来他被狗咬了，去打狂犬疫苗是自己一路跟着的，结束之后到第二天下午他来录口供又见面，这段时间他说是跟喻明亮在一起，吃饭或者打球，饭店和场馆都有监控可以查，但是打疫苗当天夜里他去干了什么暂且不知道，发的短信没有回，是第二天一早回复的。 陆文音皱紧了眉头，她直觉跟周皓没有关系，但是直觉没用，得讲证据，如今到处是监控，只要他没做一定能还他清白，再不济自己也能做人证，但现在的问题是警方为什么认为周皓干了性侵幼女的事？是有什么证据吗？小女孩应该被带到医院检查过下体撕裂，难道真的有事实性插入的行为？ 第22章 陆文音一边想着，一边出了警局的门，没想到瞬间就有几台摄影机对着自己连环咔嚓，为首的正是“李念”。 陆文音有些头疼，对着凑上来的李念“夸赞”了一句，“你动作真快啊。” “加班离得近就被支使过来了，里面什么情况啊？” 陆文音正要开口，发现旁边还有一家媒体虎视眈眈，跟EYE是老对头了的“新视野”，眼睛一跳，笑笑，闭紧了嘴。 “新视野”的林琳跟自己一向不对付，从前还跑社会新闻时，两人争了几次年度记者的称呼，打了个平手，眼下见着，还是要阴阳怪气几句，“陆文音，我说你都转了组了，还放着社会新闻不放，还混到警局内部了，可真是厉害。” “长得好看，能做的事情就是多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林琳的徒弟李玉跟她一唱一和的。 陆文音平时虽然佛，但这种时候绝不能示弱，“现在什么年代了，别搞雌竞这一套了，各凭本事，各找新闻，脑子里装点正经东西吧，‘新视野’可不是下九流小报。” “就是就是！”李念跟着附和了一句。 林琳闻言“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走着瞧！”便没再说什么。 陆文音对这个老对手了解得很，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瞎胡说八道，但还是有底线有原则，做正事的时候不会胡来。 陆文音和李念一起站在门口等着，夜里起了风有点凉，陆文音小腿肚子有些哆嗦，旁边的李念打发时间开了一把游戏正起劲，对面的林琳和李玉则各刷手机，也没有过多交流的意愿。 李念一把游戏结束，没遇到坑队友，心情不错，陆文音见缝插针问了问恶狗案枉死的少女情况。 “那女孩儿好像才13岁，初中还没念完，跟家里人吵架，偷拿了家里几百块钱跑来京市打工，一直没跟家里联系，快一年了没消息，家里人才想着是不是来京市找找，但又舍不得那点路费，犹豫了又犹豫，今天刚好刷到我们的文章了，说照片里那身衣服还是小孩离开那天穿的那件，哭得要死要活。” 李念感叹了一番，“我听他们哭诉了一晚上。舍不得的那点路费，最后还是要花，只是是来送一个再也说不了话的人了。” 陆文音跟着叹了口气，她非常理解一分钱掰来掰去用的处境，也是亲眼见过案发现场的人，有多惨烈难以言表，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平白遭了此劫，只能说是倒霉，说是命运的捉弄。 “那他们刚刚好关注了我们的公众号？” “他们甚至连智能手机都没有，是那个小姑娘以前的一个同学，家里条件好点，刚好刷到文章，也是看衣服眼熟，就跑去她家里问了问。” 陆文音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没过多久，正门开始吵闹起来，动静不小，陆文音让李念过去看看情况，自己留在原地，抬头看对面，林琳也原地不动，冲着她笑。陆文音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她最近刚烫了大波浪卷，还涂了大红的口红，勾了眼线画了套全妆，看样子是出去约会的途中得了消息赶过来蹲点的。 陆文音问：“你不去看看？应该是周皓录完口供了。” 林琳不屑：“你不也没去吗？” 没过多久李念“噔噔噔”跑回来了，从人堆里挤来挤去，挤出一声汗臭味，“师父，人走了，没采到，拒绝回答问题。” “行，撤吧。”她一锤下了定音。 李念迅速扛起器材，“噔噔噔”跑走了，孩子折腾了一天也确实是累了。 林琳她们收拾完也要离开，经过陆文音的时候，扔下来一句，“我想问很久了，你为什么转组？” 陆文音脑子里空白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林琳明显也没有要等到回复的意思，径自走掉了。 第23章 尘嚣渐去，陆文音依旧站在原地发呆。夏夜里只剩满天星辰和不绝于耳的知了声同她作伴。 “吧嗒”一声，门闩被拉开，陆文音偏头看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是周皓。 他皱着眉头，看上去很疲惫、烦躁，下巴上甚至冒了一点淡淡的胡茬，“你怎么还没走？”声音里依旧透着疏离。 “刚才那是？”她指的是从前门离开的“假周皓”。 “噢，我跟律师换了衣服。”周皓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黑色正装脱下来，递给她，“不冷吗？” “谢谢。”她接过，把衣服抱在手上，没有穿，“你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周皓身上剩下正经严肃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抽出一根夹在手上，却没有点火。 “你相信我？” “我相信程序正义会给出公正透明的答案，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任何预设。” 陆文音低头看了看他指尖的烟，又道：“你抽吧，没关系。” 星点火光在黑夜中被释放，烟雾从嘴边逸出。 “今日若你我易地而处，我会相信你的清白。” “可女人，本来就不会性侵幼女。” 周皓背抵住墙壁，点点头，“也是。” 沉默抽完一支烟，又抽出第二支烟，陆文音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周皓这时候开口，“我能去你家待会吗？” 京市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管打工人加班或者趴体玩到几点，无时无刻总有出租车可以打，但或许是胎记老王的事带来了一些困扰，周皓并不打算叫车，手机关机一直没有打开，显然也没有要找朋友来接的意愿。 最后两人走了几百米，借了一辆共享汽车，开回了家。 很难讲周皓这时候的心理活动，一个人陷入困境的时候潜意识里想拥有的或许只有一张能睡觉的舒服的床，和一个不会跟自己争吵，安静呆在旁边的人。 这是周皓第叁次来陆文音家里，这次他除了小板凳和矿泉水以外还得到了一些别的。 陆文音热了一杯牛奶给他，然后在衣柜里翻箱倒柜地找有没有大码衣服，此时此刻她非常后悔刚刚善解人意让他抽了烟，她可以忍受一个人不洗澡睡她的床，但不能忍受一个人不洗澡还浑身烟味睡她的床，所以今天，周皓必须洗澡。 周皓站在旁边提起她扔出来的一条短裤比了比腰身，嗯，陆文音确实太瘦了一点。 可惜并没有找到合适周皓的衣服，最后的解决方案是把他身上穿的扔洗衣机里面洗一遍然后烘干，当睡衣给他穿。折腾完已经凌晨快两点了。 陆文音披着头发，洗完澡甚至在家里穿上了内衣，套上T恤短裤。往小沙发上扔了条薄毯子打算将就一晚上，周皓看见了说，“我睡床你睡沙发，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你会到处跟别人说？” “当然不会。” “那我会说？” ...... 陆文音的床上铺的是很老式的席子，麻将格的那种，躺上去凉飕飕的，夏夜里也不觉得热，床头放着一盏台灯、几根随处乱扔的黑色皮筋和一只白色的玩具小狗，小狗脖子上系着大红围巾，嘴巴是下垂的，看上去有些丧气。 “陆文音？” “干嘛？”她正站在小冰箱前护肤，那些瓶瓶罐罐没有闲处放，被她摆在冰箱上面。 “没事儿，叫叫你。” “你累了就早点睡。” 第24章 关灯之前陆文音在屋子里喷了点花露水，然后把窗户打开，夜风透过纱窗吹进来，把空调遥控器扔给周皓，“晚上睡觉你要是觉得热就自己开空调，我定了明天七点的闹钟起床上班，如果被吵醒了就当没听见，别发少爷脾气，我起来洗漱尽量动作轻些。” 周皓点了点头。 陆文音又问他：“你不开机回一下消息吗？一晚上亲人朋友一定找你找得快疯了” 周皓“噢”了一声，然后开机，指纹解锁，手机扔给陆文音，“你帮我回吧，就说没事。” “你有事吧......我又不是你秘书，没这种附加服务的。” “你帮我看看有几个人找我吧。” “什么？你朋友应该很多吧，数得过来么？” “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划清界限，等有一天峰回路转了，身边又会重新围绕着一帮人，甩也甩不掉，只能虚与委蛇，这种事情我看得太多。” 周皓说的是成人世界里默认的法则，谁也不捧出真心，谁也不会浪费真心。 陆文音心口仿佛被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痛，女人，总是容易吃心软的亏，她深谙此点，可还是依言接过了手机。 微信点开，最上头是喻明亮的微信，点开发现他除了最开始连发了好几条信息不断炮击询问他情况外，后来每隔一个小时都会发一条：在吗？速回。看上去很像自动回复。 陆文音嘴里念出来备注名字：“喻明。”然后迅速在输入框里敲下“没事”，点了发送。 下面一条是傅津远，只有一个标点符号：？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陆文音记得这个名字，之前喻明亮说漏嘴，这是白洛芷男朋友。白洛芷......陆文音忽然又回忆起之前给她采访，问《饮泉》是星耀的第一部片子，风险还是不小，为什么选择出演这部片子时，白洛芷的回答： “肯定不是因为私交，我跟星耀的老板之前还有过龃龉，闹得不太愉快，主要还是因为他们钱给得太多了哈哈哈。” “什么样的龃龉呢？”陆文音此时想起，有些走神，再低头看向手机时已经黑屏了，陆文音把手机递还给周皓，没想到周皓接过解锁之后，又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凑过来抬起陆文音右手，把食指贴到指纹识别处。 食指贴到第二次的时候陆文音终于明白了，这是在把自己的指纹录入他的手机。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一下子就甩开了，皱紧了眉头，严肃同他道： “周皓，有些僭越了，我不打算跟你发展亲密关系，你不需要这样。” 周皓举着手机愣在原处，没有说话。 陆文音躺回小沙发上，把毯子盖了个角在肚子上，电灯有个开关在床边，“你关下灯。”她说。 空间归于一片黑暗，失去了视觉色彩后，听觉会变得格外灵敏，一片寂静中，她听见周皓躺下的声音，听见周皓翻身的声音，听见周皓叹了一口气，听见周皓说： “可是我很喜欢你。陆文音，你认真考虑一下我。” 第25章 周皓起床的时候陆文音已经去上班了，床头躺着一个被扔过来的充电器，他看了眼手机，13：03，电量5%。抓了抓头发，起身找了个插座，插上。 桌上摆了一只纸杯，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电水壶的水是烧过的，可以喝。他皱了皱眉，昨天晚上她是怎么回复来着？说了叁个字： “我不要。” 很显然周皓被打击到了，但是没办法，他在陆文音面前树立的人设是：没强迫过良家妇女的假好人，只能接着树着。 用昨天晚上拆封的一次性牙刷洗漱过后，他拔下手机，给秦律打了个电话，秦律姓秦名律，是个律师。 性侵幼女的事，要弄个明白，如果他确实没做这件事，为什么胎记老王要咬死了是自己干的？ 另一边陆文音今天的工作安排，依然是去跟王家的案子，她其实有点烦了，一天天的，也拍不到蒋喻，照她觉着终审的时候来看两眼差不多得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周皓和胎记老王的事，可偏偏只能和王家骏面对面陪笑脸。 王家骏在争产案中扮演的角色就是个吉祥物，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糊弄记者的，她今天没穿亮闪闪的鞋，但是换了blingbling的吊带衫，偶尔有阳光射过来，刺得陆文音睁不开眼。 “诶，是你告发的周皓么？” 问话很莫名，陆文音有点疑惑，“什么？” 王大小姐翘起二郎腿，端起面前一杯绕了大半个京市的咖啡外卖，抿了一口，“你昨天前脚刚跟警察走，后脚我哥就被抓了，不是你还有谁。” 陆文音此刻深谙她哥说的“这丫头脑子不太好使”。 “不过我告诉你，你耍错小聪明了，我哥对未成年小孩肯定没兴趣，他喜欢大胸辣妹，就你这种。” ......陆文音有些无语。 “不过你的气质不够嘶哈嘶哈，要不然我给你改造一下，我哥以前有个女朋友谈了整整一年，我就给你按她那样子打扮，准没错......” 陆文音有点受够了，这孩子到底在讲些什么？已经不太有耐心再听下去了，趁着王家骏再抿一口咖啡，她已经打好了腹稿要告辞。 “不过我也是想不懂你们，谈个恋爱而已，想进周家的门也没有必要天天整那些违法犯罪的事吧，以前还有个女的，跟我哥在一起过，后来失足掉河里了，她男朋友跑过来问我哥要钱，说是他SM致死的？我的天啊我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我看你顺眼才跟你说的，别想不开真的......” 陆文音想起以前在网上看的周皓有个女朋友离奇死亡，当时只当是虚假传闻，却没想到确有其事。陆文音兴趣已经耗尽了，站起身，淡淡说了一句，“真脏啊。” “什么？”王家骏皱了眉头，二郎腿也放下了。 “我说你哥，玩得真脏。” 王家骏有点生气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说了是被敲诈勒索的！” “他没跟那个女孩发生过关系吗？没SM过吗？” 王家骏嘴里嘟嘟囔囔，“他的私生活我怎么知道。” “那我有说错吗？不脏吗？” “嘿你真是，没完了！”王家骏大抵也是护短的，听不得别人在面前说她哥的坏话，端起喝了两口的咖啡就往她身上一扔，温咖啡洒了一身，褐色的液体顺着陆文音的碎花连衣裙流下，西装外套的前襟也被沾湿。 陆文音冷静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采访的工作我会找别的同事来代替，再见，王小姐。” 七月的天好似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陆文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周皓的好感有点过了头了，她其实根本不够了解他，富家公子哥游戏人间，情史有《陈情表》那么长，玩得开到骇人听闻，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凭什么认为他的表白是认真的？就算当时当刻动过一点真心，谁又能保证能十年如一日真心犹存？有过顾令羽的前车之鉴，她不要做被弃之如履的那个。 她在往门外走的过程中回忆了一下前些时候的所作所为，有些庆幸还是有理智尚存，心中也暗暗做决定不要再同他有过多牵扯。 第26章 打车软件叫了车打算回公司，不到十分钟出现在眼前一辆蓝色的众诺计程车，上车之后一股浓重的烟味传来，恶心得陆文音想吐，于是把窗户摇到最大通风透气，决定等下要给这个司机师傅差评。 下午四点，已经开始堵车了，几分钟之后车子都没有动弹，车内传来没有感情的语音，“您乘坐的车已在原地停留五分钟，请注意安全，遇到危险立刻报警。”陆文音眉毛跳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司机，司机带了黑色的墨镜，也往她的方向张望。 陆文音皱了皱眉头，这人看起来很眼熟，她正在脑子里回忆，突然灵光一现：黑色墨镜！胎记老王的朋友！ 司机见她好像想起来了，便搭话：“你是之前那个记者吧，说要找老王做采访那个？” “啊对，你还记得我啊？” “做到采访了吗？” “没有，去的那天不凑巧，没见到他人，后来忙起来了就给耽搁了。” “噢......可是我问了老王，他说那几天没在车上捡着钱啊，也没人给他打电话说采访啊？” “啊？”陆文音装作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记起黑色墨镜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说辞，“真的假的啊？不是他吗？难道我记错了？不可能啊，是蓝车啊，司机脸上还有胎记......” “你用打车软件打的？” “没，路边招手拦的。” “那你可能记错了，”黑色墨镜说，“隔壁桑田公司的车也是蓝色的，车身有一点蓝白相交，我们是纯蓝，不仔细看容易记错。” “噢...是这样，”陆文音恍然大悟，“那可能真记错了，看我这脑子，差点闹了个乌龙。” 黑色墨镜笑笑。 不多久，路况稍微好一点，顺利开出去十分钟，然后又开始堵，陆文音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黑色墨镜可能也是个爱搭话的，又与她攀谈起来，“不过这个老王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自杀死车里了。” “啊？”陆文音又装出一副很震惊的样子，“怎么会这样？自杀？是有抑郁症还是什么吗？” “抑郁症？我们没这么金贵的病。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警察还在调查，还有个念小学的闺女呢，留了封遗书就这么走了，唉......” 陆文音安慰了几句。 黑色墨镜接着说，“不过昨天警察找我去了解情况，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很像你，你昨天也去警局了？” “啊？”陆文音还是装傻，“没有啊，昨天上班呢，可能我比较大众脸，所以有不少跟我长得像的吧。” 黑色墨镜笑笑，又道：“姑娘你这长相可不叫大众脸啊，还有你那对象，看着可是非富即贵。” 陆文音悻悻。不过好在黑色墨镜没有再追问，陆文音便低头开始刷起微博，京市的警方通报已经出了，一条是关于胎记老王的死，5日20：21，一名37岁中国籍男子死于车内，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还有一条是关于周皓的事，也是说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 有点奇怪。 第27章 陆文音的目的地是警局，但是上车的时候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所以打算先去吃个饭，因此打车软件定位的是警局附近的一家吃饭的店。 黑色墨镜又开始搭话，“姑娘你住这附近？旁边就是市局，安全性挺好。” 陆文音又开始瞎编：“有个朋友在这附近外采，一块吃个饭。”然后很快就下了车。怎么打个车还得social，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格外烦躁。 这家店是汤包连锁店，里头也有些盖浇饭和汤面，上菜的速度还可以，也不会大排长龙，对于京市那些排五个点吃上一口饭的人她觉得是有心理疾病需要治愈的。 人还不少，点餐、上菜的声音，还有食客聊天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京市的方言音调高，很刺耳，不同的音色被烩成一锅大杂烩，陆文音皱了皱眉头，然后四下张望，寻找空位，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循着声音望过去——是于清，同样张着嘴望着她的还有旁边的胎记老王闺女。 “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这么想着。于清和老王闺女看样子也是刚来，饭菜还没上，陆文音坐下跟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小妹妹现在你负责照顾啊？” “算吧，她现在住福利院，我妈是福利院院长，正好可以帮衬着点。” 陆文音点点头，于清八卦起来，使了个眼色，“你来找秦队啊？” “啊？”陆文音有点想解释，其实自己还是对这个案子比较感兴趣，是为了案子来的，但当着孩子的面，尤其是孩子本人和其父也还是受害者，她没法说得很直白。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番扭捏在于清看来却像害了羞，一拍她的肩膀，“哎呀我都懂的！咱们秦队人还是不错滴！” “那个百达翡丽呢？”于清话多且密，正絮絮叨叨说个没停，老王女儿这时候插了句嘴，陆文音此时才仔细端详起她来，换了身小裙子，看着像福利院刚给她采买的，身上依然是干瘪瘦巴，没几两肉，不过面色看起来红润了点。 “你叫...？” “王秋艳。”小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她。 “你认识百达翡丽呀？” 王秋艳点点头，童稚的声音传来，“有钱人都带那个表，你男朋友不是那个百达翡丽吗？” “你说那天跟我一块去找你爸爸的那个哥哥吗？”陆文音见小孩情绪都挺正常，便想打探一下情况，“你后来见过他吗？” 王秋艳依旧扑闪着她的大眼睛，“见过。” “在哪里见的？” 于清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你不要引导小孩子说话。” 但王秋艳回答得很快，“见过，在他家里，他还脱我衣服...唔。”于清一把捂住她的嘴，提溜起来，往外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于清你去哪儿？不吃饭了？” “回警局！这丫头终于开口了！” 陆文音扭头去看，这才发现江巍照也在店里，跟其他几个同事凑一桌，可能来得比较早，面已经快吃完了，江巍照赶忙跟店家商量把于清点的东西改成打包，一会给她带回去。 陆文音心内思绪万千，于清刚刚提溜小孩的时候，她清清楚楚看到王秋艳脖颈处有红痕，走起路来也有些奇怪，再加上刚刚说的话，难道真的......她有点不敢再想下去了，怎么会有人，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啊？ 第28章 于清拎着小孩风风火火进了审讯室，于清这人，就是在警局外一副面孔，在警局内又是一副面孔。 “你刚才说百达翡丽脱你衣服？” 沉默。 “脱完以后还干什么了？” 沉默。 “你在哪里第二次见到他的？” 沉默。 于清拿出一张周皓的照片，放到她面前，“是这个人吗？” 依然沉默。 秦准在外头看着监控里的画面，摇了摇头，然后对旁边的江巍照说：“换个人问。 ” 江巍照便赶紧过去接替于清。于清出来后饭也没顾上吃，跑过去跟秦准报告情况，“这小丫头一直不肯开口，刚刚我们在外头吃饭碰见陆文音了，当着陆文音面她提了两嘴，我就赶紧把她带回来了，一回来又不肯说了。不过她说的那个百达翡丽应该就是周皓，我查过周皓录口供那天戴的表，全球限量五只，一百来万，另外叁个买主都在国外。” “还有一只呢？没卖出去？”秦准问。 于清：“......不是，是周皓一个人买了两块......” 秦准摸了摸下巴，“有病吧。陆文音怎么来了？” “可能是来找您的吧。”于清偷摸睥了一眼秦准。 “让她去问王秋艳。” - 审讯室的空调打得很凉，陆文音问于清要了件衣服，进去之后坐下盖在腿上，四面白墙，空间极具压迫感，陆文音坐在审讯的椅子上看王秋艳，有一种睥睨的感觉，她冲王秋艳笑了一下，然后开始玩手机。 王秋艳本来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椅子上，做好了仍旧咬紧牙关不松口的准备，见她如此无所谓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过了十分钟，她有点忍不住了，主动开口，“你是来问我话的吗？” “等会儿，等我打完这把游戏啊！”陆文音嘴上这么说着，身体也非常诚实地继续打着，不过因为自己很菜，所以又过了五分钟便迅速被推塔，结束了战局，但她架势很足，还是吐槽了两句，“这帮猪队友！”然后视线才转过去看王秋艳，“你刚才说什么？问你话？” 王秋艳点点头。 “不是，我也不知道让我进来干什么。” 王秋艳冲她招招手，陆文音走过去，王秋艳凑到她耳朵边，轻轻问她，“你是不是也跟百达翡丽，那个过？” 陆文音心一揪，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哪个？” “就是脱了衣服，做那事，他给你多少钱？” “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王秋艳摇摇头，“就是把腿张开，然后他脱裤子，塞东西进去，就会给钱，但是有点痛。” 陆文音已经在心里把周皓剐了千千万万遍了！混蛋！！！！！ “你......还跟别人这样过吗？” 王秋艳摇摇头，“没有，是第一次。” 陆文音的拳头已经包紧了，咬着牙继续问：“谁带你过去的？” “是爸爸的同事，李叔叔，他说会给很多钱。” “李叔叔长什么样？” “他经常戴一个黑色的墨镜。” 王秋艳轻轻揪了一下陆文音的衣角，“姐姐，你能不能不跟那些警察说，我...我有点害怕...他们会把我抓起来吗？我爸爸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陆文音轻轻摸摸她的头，“秋艳啊，你听姐姐好好说，以后不可以让别人再对你做这样的事了，这是在欺负你，是在对你做不好的事，你会很疼，还会流血对不对？” 王秋艳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泪水，陆文音抱了抱她，然后继续说，“就算给你钱也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我们好好学习，以后有了大本事，也能赚很多很多的钱，不能靠伤害自己来获得对吗？” 王秋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有啊，警察哥哥姐姐们是好人，他们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是是为了吓唬坏人的，他们是来保护秋艳的，要相信他们，遇到害怕的事情要找他们求助知道吗？” 王秋艳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了，“那个李叔叔说要是我敢告诉警察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 陆文音想起方才坐黑色墨镜的车，隐隐觉得有些后怕，这时候脑子里打上的结好像忽然被解开了，她忽然想明白刚才觉得奇怪的点在哪里，他说胎记老王留了封遗书便自杀了，可是警方通告里根本半分没有提到遗书！ 陆文音跟王秋艳讲好一会让警察进来问她问题要好好回答，便出去了，同于清对视了一眼，又嘱咐了她一句：“稍微温柔一点，小孩子有点害怕。”再一抬头，秦准也在旁边等着她。 第29章 “啵”的一声，汽水瓶盖被打开，陆文音喝了两口冰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同秦准讲了讲案子里的疑点，秦准点点头，“已经派人去找周皓了。”陆文音“嗯”了一声，秦准又补充：“噢，还有黑墨镜李伟。” 案子比较棘手，秦准并没有多少功夫陪她呆着，很快就去忙了，腾了个会客室让她休息会，外头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陆文音想起来昨天夜里她同周皓说的话，“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任何预设”，好了，现在结果出来了，觉得自己很可笑。 陆文音打了个盹，后半夜的时候于清进来吃她那份凉透了的饭，陆文音迷迷糊糊起来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 于清：“刚那个周皓被带过来，经过会客室，看见你在睡觉，怕你着凉想把外套脱给你，当场就被我们秦队拦住了，然后派我给你盖了条毯子。” 陆文音揉了揉眼睛，“谢谢。” “我说姐妹啊，你可千万不能被狗男人的一点温存迷惑住了啊，你看他做的是人做的事么，那么小的孩子，我们秦队啊，虽然五大叁粗，不细心，但是人多么地正直伟岸啊！” 陆文音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下次还是吃热饭吧，容易肠胃不适。” - 周皓那边的审讯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他已经被车轱辘战问得烦了，“你问我我再说一万遍都是我没做！你们警察不是应该去找证据证明我有罪吗？一个劲得问问问有个屁用！我能证明自己没干吗？我那天晚上胳膊被狗咬了太疼了在家早早就睡了！你再问我我还是这么说！” “注意态度！”江巍照吼了他一句，“现在受害者亲口指认你性侵了她！” “放屁！她亲口说出是我周皓干的？！她认得出我长什么样么她那是诬陷！” 江巍照被周皓的态度惹毛了，撸起袖子想要过去收拾他。 “等等！”秦准开口，他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王秋艳的证词，性侵当晚是被蒙了眼睛带过去的，只是脱衣服的瞬间，蒙眼布被掀开一点，看见了腕上的手表，跟周皓手手上那块一模一样，“你让小于再去问问手表的细节，那个人是左手还是右手戴表，如果是左手的话前臂有没有伤口。” “问清楚点！我右手手上也有伤！”周皓“善意”地提醒。 江巍照一边瞪周皓一边走了出去。 秦准：“你现在的态度很像心虚了，昨天你律师陪着的时候，你可是爱答不理，悠哉游哉的。” “你管我什么态度呢？！” 秦准举起瓷缸，有一片茶叶浮起，他吹了吹，喝了口茶，然后站起身，走到周皓面前，“你们家前门后门的监控我们都查过，事发之前就回了家，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门。” “对啊这就是不在场证据啊。” “可是你爸出了门，并且到第二天晚上才回来。” “噢又赖上我爸了，这事就非得跟周家扯上关系是么？” 周皓态度很差，但是秦准也不生气，“百达翡丽周年限量那款手表，你买了两块，自用吗？” “对啊，每天换着戴。” “那今天怎么没戴？”秦准低头示意了一下周皓被铐住的双手——空空如也。 “忘了。”他早上起床落陆文音家床头柜上了，“噢你们现在是在找谁戴百达翡丽谁就是犯人是吧，怎么想的啊，那小孩未成年，个小土冒，她认识百达翡丽么，知道真假么？！” 秦准背着手，“她未成年，不论可信度如何，她的话我们只能做参考，但是找你过来是例行问话，你要是想脱罪，就好好配合我们工作。” “好，那我再说一遍，那天我被狗咬了，打了狂犬疫苗，很累，所以回家早早休息了，第二天起来感觉情况好一点了，就跟朋友去踢足球了，表有两块，都是自用的。” “那你爸呢？” “我不知道，我跟他关系不好。” “他有恋童癖吗？” “你要问他，我不知道，我不怎么问他的事情。” “你跟司机王宇有过过节吗？” “没有，我就打车见过他一回，后来丢了张支票去他家找过他，见到了他女儿，细节上次说过了。” 秦准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于清火急火燎地进来，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两人出了拘留室，于清的话脱口而出，“李伟跑了，在他家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有好几个被铁链拴着的十几岁女孩儿，有虐待过的痕迹，据受害者指认，李伟涉嫌人口拐卖，以及组织卖淫。” “人还在京市吗？” “查过出行记录了，还在。” “走，抓人。” 第30章 京市警方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原来那个李伟是专门做人口拐卖的，是一条产业链，从小地方的乡村骗了要外出打工的未成年女孩儿跟着去大城市，到了就把人软禁起来，李伟在其中扮演的是借着开出租车拉皮条的角色，“办事”的时候把人打晕送去酒店，或者直接带客人回去，城里面有钱人人面兽心的，喜欢未开苞的雏或者喜欢年纪小的多，李伟供认出了一张名单，警察挨个去抓人，但那些人做足了准备，咬死了说不知道年纪，交接的时候以为只是长得瘦弱的成年女性，最后只能罚了些钱，拘留了几天，便释放了。 而王宇的死，又是另外一出阴差阳错的悲剧了： 那日周皓下救护车的时候，没留神支票从兜里掉了出来，李伟那会车正停着等客呢，开着窗跟人打电话，眼神尖，被他一眼看见下车捡了，然而支票兑不了，他也没扔，拿去忽悠王宇，说些大话吹牛，骗他说做一次赚五百万，王宇确实是一时失了清醒，同意了，客户有点小钱，不是大富大贵，充面子，戴了周皓同款的假表，被孩子认错了，完事给了八千块钱了事，把王宇逼上了绝路。 某些细节方面，比如王宇遗书上为什么咬定了是周皓，也从李伟的证词上圆上了“她闺女好像认得那表，之前刷微博又看见过陆文音和周皓，跟来找她的人对上了，就这么给他爸说了，就误会了。” 李伟被判了刑，周皓被无罪释放，秦准卖了陆文音一个人情，这个案子给了EYE来跟，但是报道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社会新闻组的记者。 说起来，这一个月，不管是周皓还是秦准，都没怎么看见陆文音。 周皓没有去找她，那只手表或许是他故意留下的，为了一个再见的借口，也或许是真的忘了。 陆文音寄了快递把东西送到星耀，找了一个尺寸差不多的耳饰盒子装它。 填写快递单的时候她想：一段不对等的关系是没有开始的必要的，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可自己对他却一直是一知半解，这意味着拿捏，意味着可以被轻易舍弃。 王秋艳一直在福利院住着，半个月以前联系上她一个很远房的亲戚，在国外定居，那户人家没有子嗣，因此很愿意把她接过去照顾。离开的那天陆文音送了她一条白色的蓬蓬裙，蕾丝花边、泡泡袖，年轻女孩最爱的元素，她还小，人生还可以重启，有机会重新来过。 不过陆文音策划的公益性教育知识讲座，没赶上王秋艳离开之前办。陆文音下了决心，请了有名望的专家，跑了很多公司拉来了赞助，前期宣传也联络很多媒体朋友做了很多造势，还请白洛芷帮忙发了条微博，在市中心举办，全程直播。 那天应该是时隔一个月，她第一次见到周皓。可以容纳几千人的会堂挤满了人，最前排坐着几家福利院的孩子们，陆文音上台做了简单的开场，她看见周皓从后门进来，穿了一套运动服，像刚跑完步顺路过来。她扫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挪开，继续着自己的开场：流程和嘉宾介绍，一直到那位德高权重的专家上了台，她才回到后台稍作休息。 她收到了一条来自周皓的短信：做得很棒，结束后有时间一起喝个咖啡吗？ 时间是五分钟前，应该是看见她下台就发的。 陆文音没有犹豫，回得很快：还有别的事要忙。 “你在躲我？” “没有。” 周皓没有再回复，陆文音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她知道他会过来的，他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想做的事就会去做，想说的话会脱口而出，想见的人也会立刻去见。 果然没过多久，陆文音便听见轻轻的叩门声，她转头，挤出一个笑，“嗨。” “嗨，好久不见。” “嗯，有什么事吗？”陆文音拢了拢头发。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陆文音继续笑，“没什么好看的，按部就班的工作，过得还行，谢谢关心。” “我这段日子没来找你是家里面有些事，我...” “不用跟我解释，”陆文音打断他，“大家本来就都要事要忙，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周皓在家里打了好久的草稿，他想告诉她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案子的转折太草率、太突兀了，全靠着李伟的证词，警方结了案，还铲了一条拐卖的线，但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想明白，他怀疑过周靖森，请了私家侦探调查，但结果是没有结果，那天晚上周靖森的出行被他找到了监控，是在一个叁十多岁的相好的家里过的夜，好了有两叁年了。 他想来跟陆文音解释，包括王家骏嘴快讲的SM致死的事，他都想跟她解释，想告诉她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以前是有点浑不吝，但真没违法乱纪，现在想好好开始了，他想说，希望她能信。 但是陆文音不想听。也是，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地说了拒绝，是自己想要再试试，总是肖想再试一次，她能改观，但是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天晚上周皓又做了一个关于陆文音的梦，梦里她杏眼圆睁，指着他鼻子骂： “你这个人浑身上下一股子几十年没洗的烂裤裆味儿，还想追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也配？” 梦里的自己还有点忿忿不平：“你几时说话这么难听了？” “我说错了吗？”陆文音瞪着眼回他。 “我从前怎么样同现在不挂钩。” “狗改不了吃屎，你改得了吗？” …… 周皓其实，宁愿她跟自己吵一架。 第31章 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本来就没什么重迭，下了决心绕着走，确实没多大机会再见面。 陆文音没掐着日子算，但应该过了挺久的，白洛芷的片子夏天上了《饮泉》，入冬的时候上了一部纯爱电视剧《雪之恋人》，反响都还不错，星耀趁胜追击投了好几部片子，《雪恋》剧集在年前收官，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劲爆的八卦：直接放了九宫格订婚宴照官宣，男方没有曝光。但陆文音在前一个月收到了请柬——是傅津远。这个名字在网络上半点消息都搜索不到，背景可想而知。 陆文音本来想着备份礼物提前送给她，人就不去了，毕竟只邀请了亲朋好友，没有邀请媒体，而自己却是个从业人员，还是得让人家订个安稳的婚，事后在主编面前也好编理由讨饶。 没想到白洛芷误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直接“派”喻明亮去接她。 那天的京市刚刚好下起雪，鹅毛一样纷纷扬扬落下，陆文音从车窗看出去，常去的小酒馆屋顶上落上一层白色；商务楼里时不时有人探出脑袋来看，可以想见的惊呼与赞叹；路边有小孩子跑出来打雪仗、堆雪人；也有情侣迎着雪花翩翩起舞，脸上洋溢着欢欣喜悦...... 喻明亮的车子里放了一曲德彪西的《月光》，陆文音想，整个世界都在为白洛芷庆祝，风雪落满头，一定要白头偕老啊。 “皓子说你坐副驾习惯不好，喜欢看外头出神，看来是真的。”喻明亮戏谑的声音传来。 陆文音从外头的雪色中回过神来，看向喻明亮，他今天穿了正式的黑西装，头发抹了发胶，梳得锃光瓦亮，跟头回见浑身又黄又绿，打翻了调色盘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她小声道歉，然后说起这首《月光》，“我最近看了一本书，叫《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讲二战时候的故事，里面便常常出现这支曲子。” “是吗？那真巧了，皓子最近也在看，这歌就是他前几天坐我车时候放的。” 陆文音笑笑，故事讲的是巴黎的失明少女玛丽洛尔和纳粹士兵维尔纳的故事，双视角，书她看了叁分之二，看到维尔纳被安排上前线，在德国当俘虏的玛丽洛尔父亲写给女儿的那封信，他说“我的贵人走了，希望你还能收到这封信......你要衷心地感激那个勇敢的人从我这里取走这封信，并千里迢迢地送给你。”两个孩子被命定的羁绊连接，有些相遇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但结局也是写好在叁生石上的，战时半分不由己，所有人都是被宏大叙事推着走的一粒尘埃。 她早早出了一期推荐的视频，剖陈了自己读书的心路历程，也坦白不敢再往后看，她知道，维尔纳一定是会死的。 原来他看了。 “也不知道皓子转了什么性了，又是看书又是听古典乐陶冶情操的” “你今天一直在提周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陆文音问。 迎面碰上红灯，喻明亮猛打刹车，车子停下来，喻明亮说：“没有，我没什么立场说。” 陆文音有点没听明白，可喻明亮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陆文音便没有再问，车里的音乐刚刚好切到德彪西应景的《婚礼进行曲》。 第32章 订婚宴的地点在女方家中，是京市的富人区，隐私性极高的别墅。来来往往的都是男方和女方的亲戚，陆文音没有一个认识的，确实有点尴尬，白洛芷应该提前嘱咐了喻明亮帮着照顾，所以他一直跟在陆文音旁边，但是陆文音跟喻明亮本身也就只是见过两次面的交情，聊天也不算特别投机，更是尴尬。 “你去忙你的吧，”陆文音说，“我就坐那边休息。”陆文音眼尖发现了屋前小园子角落的一个秋千，向喻明亮建议道。 “别，下雪了，外面很冷，还是在屋里吧，要不一会吱吱还得骂我。”喻明亮打量了一下她今天穿的驼色大衣，不算厚，也没有戴围巾。 “没关系，我正好透透气。” 喻明亮拗不过她，最后说“我一会给你拿条毯子来”，便匆匆离开了。 陆文音走了两步，到秋千处，坐下，从后方的视角打量前门，门前的空地搭了一个长廊，白玫瑰和香槟玫瑰交相环绕上方，门口印着两人名字的欢迎立牌也是用鲜花环绕。眼下是冬季，鲜花应该是从南半球空运过来的，雪花落在属于夏季的花朵上，与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格格不入。 没多久，有两个穿着大红袄子的小朋友从屋里跑出来，在立牌旁边堆雪人，陆文音本来以为小朋友会堆一个可爱的小雪人，戴顶红帽子，插根胡萝卜做鼻子的那种，但两个小孩不知道怎么想的，滚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后，从兜里掏出一袋不知道哪里来的泥土，以及几根小木棍，然后开始在圆脑袋上雕刻，陆文音有点好奇，哈了口气搓手，然后静静等待，大概十分钟过去，两人把圆脑袋立起来，陆文音这才看分明——竟然是个熊猫头？所有表情包里最滑稽的一种，她有些失笑，摇了摇头。 瞥见不远处有一个棕色的钱包静静躺在地上，她起身过去捡了起来，然后发现这不是钱包，只是一个卡片夹，表面印着某个奢侈品牌巨大的LOGO，然后里面塞了几张卡，陆文音觉得应该是喻明亮的，毕竟他刚跟自己一起站在附近，可能走动的时候落下了，打算放包里，一会问问他。 陆文音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做事情还是不够周到，在陌生的环境中又有一些轻微的社恐，因此在这里她只能选择最让自己舒服的方式，一个人待在外面。 她从包里掏出来kindle，电子阅读器她经常是随身携带着，会下载好一些短篇小说集，坐地铁的时候拿出来，上下班途中看上一两篇，当然电子阅读手机APP也可以做到，但是用手机的话，她就会一边读一边另外刷其他资讯，不够专注。 秋千挂在树下，正好可以遮挡住一些落下的雪花。陆文音把kindle点开，还没来得及看，就看见白洛芷穿着抹胸礼服，外面套着一件长款羽绒服从屋子里出来，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两小孩儿堆的熊猫头雪人摆在写有她名字的立牌旁边，气得叉腰训斥了两句，小孩灰溜溜躲进了屋，白洛芷也提着裙子往她这里跑。 陆文音上前去迎她，眼神却被跟在她后面的黑色西装男人吸引了，他手上拿着一条大红色的珊瑚绒毯子，新剃了寸头，看起来很清爽，一样与这个冬日的氛围格格不入，陆文音有些晃神，觉得自己误入了什么离奇仙境。 “音音！”白洛芷爱撒娇，叫人名字的时候喜欢喊迭字，陆文音初时有些不适应，但“抗议”没用，嘴长在白洛芷脸上，没法让她不说话。 “嗨，订婚快乐！”陆文音正要从包里掏出来准备的礼物，是她照着白洛芷和傅津远的样子，亲手做的一对瓷人。 没想到的是礼物还没拿出来，刚刚捡到的卡片夹抢先一步掉了出来，银行卡散了满地，一张隐秘的照片却阴差阳错地显露出来。 在场的叁个人见了都是一愣。 白洛芷：“这不是周皓吗？” 寸头男人蹲下去把东西捡了起来，银行卡收拾了一番递给陆文音，然后把照片跟自己的脸对照着放在一起，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周皓应该是刚刚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抱着花，一脸阳光明媚，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陆文音觉得有点窘迫，“或许我可以解释一下？这不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眼见着喻明亮小跑着过来了，“我说小周总，你送个毯子也太久了吧！”走近看到周皓手里的照片也是一愣，随后迅速说：“这照片选得不错吧，陆文音问我要张你学生时代的照片，我选了这个，清纯男大学生，多帅！” 陆文音脸已经黑了，“我没......” 喻明亮又是向她使眼色，又是走过来撞她一下胳膊，“诶呀，甭不好意思，我们皓子长得是不赖，对吧吱吱。” 陆文音算是明白了，这黑锅不背也得背，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多纠结，从包里拿出礼物递给白洛芷，白洛芷也打了个圆场，表达了对礼物的喜欢，“真好看，你有心了，我说好端端的问我要阿远照片干嘛呢，原来是做这个，噢！”她恍然大悟，“你也要给皓子做一个？！” “也给我做一个吧，照片可以现拍。”喻明亮接着搅浑水。 陆文音头真的好痛。 第33章 白洛芷很有眼力见地把喻明亮拖走，于是外头只剩下陆文音和周皓，雪还在下着，只是势头小了一点，周皓走近一些把落在她头上的雪花拂去，陆文音有点想躲，但他动作太快，陆文音便只能僵直在原地。 “你要跟我和好吗？”陆文音听见面前的男人开口。 “什么？”陆文音嘟囔了一句，“我也没跟你闹别扭吧。 ” “没有吗？” 陆文音有些嘴硬，还要再辩驳，但嘴角有点控制不住要上扬。 “王家骏做了二十张的ppt，说要跟你解释清楚，被我拦住了，我觉得这些话要我亲口跟你说才算数。” 陆文音“嗯”了一声，“你说，我在听。” 周皓把手上的珊瑚绒毯子递给她，“不是我做的，那个失足落水的女孩儿，我跟她睡过，但是后来知道她有男朋友，便没再跟她纠缠，没玩过SM，她落水是纯粹的意外，没性侵过幼女，也没得过病，很注意安全措施，这些证据和健康证明我都准备了可以随时拿给你看。我真的是有点倒霉催的，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都能跟我搭上边，但我也不会因此否认从前的做派，我以前确实不是好人，现在说要洗心革面了，你不相信我的真心，我可以理解，我也可以告诉你想要收心的原因，前二十多年我玩够了、玩累了，现在想要有一个崭新的开始，你刚好很合适，我可以承诺的是在你厌倦之前，我都不会放手。” 陆文音自嘲地笑笑，“我刚好很合适，合适在哪里呢？” “你有一个美满的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认准了非做不可的事，你不一定会时时依靠着我，反过来我甚至可以依靠你......这些理智层面上的原因抛开不谈，我看见你，会心动，如果我未来很长的一生只能有一个人相伴，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那么你觉得我，会喜欢你哪一点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你来给我答案。我父亲今天也来参加订婚仪式了，虽然我和他关系不睦，但到底有这么个名头在，我跟傅津远是发小，家中相熟的亲戚全都在这，如果你愿意，我会介绍你给他们所有人认识。” 陆文音沉默了很久，周皓也不着急，在旁边静静地等，天地之间仿佛霎时只剩下雪花落下的声音。 周皓打了个岔，问她：“你觉得雪天是个好天吗？” 这个问题陆文音答得很快，“只是一种天气而已，有什么好坏呢？” 周皓笑笑，“我想起玛丽洛尔的父亲对她说的话‘钻石就是钻石，雨就是雨，不幸只是运气不好，东西被锁上只不过是因为罕见而已。’书你看完了吗？” 陆文音摇摇头。 周皓：“我也没有。” 陆文音忽然明白自己之前不高兴的点在于：自己对他是有期待的，当这份期待落空，或者发现他跟自己的期待不太一样，很容易让自己陷入计较的困境，她须得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本来的面目，不可能同自己的想象一模一样。 隔了这小半年，她此前斤斤计较的部分其实早就有了答案，是她不愿意去细想。 半晌，陆文音开口，“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是很确定我的心意，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从朋友做起，慢慢来，可以吗？” “好。”周皓回答。他其实挺高兴，比起之前，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第34章 白洛芷、傅津远以及双方父母至亲坐在一桌，陆文音、周皓、喻明亮、王家骏还有另外两个相熟的小辈坐在一桌。 陆文音的位置正对着傅津远，她第一次见真人，之前对他的印象是周皓被陷害时候他发的微信，只有简短的一个问号，而后是白洛芷给她发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英俊潇洒，如今现实中见到，他一身西服板正，戴着金丝眼镜，颇有些言情小说里讲的“斯文败类”的感觉，平时应该不怎么爱笑，订婚的日子挤出来笑容，看起来及其不熟练。 白洛芷右边坐着一个眉眼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孩儿，但白洛芷还是有点小孩儿心性，爱撒娇爱发小姐脾气，这个人却成熟稳重许多。 “你在看什么？”周皓留意到陆文音的目光，小声问她。 “那是白洛芷的姐姐吗？” “嗯，白洛汶。” “她真的是南极科考队队员吗？”陆文音看过一些小道消息。 “嗯，她右手边那个是她男朋友，也是科考队队员。” 陆文音点点头，“你跟白洛汶熟吗？你有她邮箱吗？” “有，你要干嘛？” “采访啊，南极科考队诶，很有意思。” “嗤，”周皓轻笑了一声，“我帮你打个招呼就行，不用再发邮件。” “别别别，”陆文音拽了他一把，“公事公办，人家说不定不愿意呢，再让你欠人情多不好。” “噢...”周皓若有所思，“你这就开始站在我的立场考虑问题了啊？” 陆文音：？？？醒醒兄弟。 两个人悄悄话说了半晌，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喻明亮招呼大家动筷子，两个小辈不怎么说话，王家骏跟喻明亮嘴快话也多，说个不停，饭桌上也不显得冷清没声儿，但再有劲儿的人也架不住菜上了一轮又一轮，到最后连王家骏都摸着肚子不愿意吱声了。 陆文音迷瞪着眼，有点要睡觉，她这人坏习惯很多，不怎么爱吃正经东西，吃一半就犯困，虽然这是有一定科学依据：消化系统处于工作状态时，大脑供血供氧减少，容易犯困。但别人凑她耳朵边说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着实有点惹人烦，她从前为此跟朋友们认了很多次错，态度很积极，却总也不改。 周皓捏捏她的手心说要去趟卫生间，她点点头并没有太多留意，没过多久喻明亮凑上来了，“你吃完了吗？有空我们出去聊两句？” 喻明亮对白洛芷家里很熟，轻车熟路带她进了书房，白洛芷书架上有不少言情小说，早些年几个有名的网络甜文作家，陆文音学生时代同学间流传过，她有所耳闻，但没看过，唯有一本天蓝色封面的书，与其余书类格格不入，名字叫《花田半亩》，作者叫田维，陆文音有点感兴趣，暗暗记下。 “咳”喻明亮出声，陆文音这才想起来此处的目的——那张照片。 他看起来像是没有做好准备完全剖白，只是想要找借口跟她搪塞，以防在周皓面前穿帮，因此略显局促不安，跟平日里的样子判若两人，但陆文音坦然，直截了当问他：“你喜欢周皓？” 喻明亮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他似乎没有料想到陆文音的开场会是如此，但他没有着急否认，反而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下陆文音心里更了然了。 “我...我...皓子很喜欢你，我不知道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是不是合适...但...” “如果你想讲故事需要一个听众我很乐意，”陆文音打断他，“但是周皓去洗手间动作应该很快，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我们最好先回去，我可以跟你保证除非你自己想明白坦陈，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第35章 于是一切如常，陆文音之后的一个礼拜都在等喻明亮的电话，这期间她约上了白洛汶录了一期南极科考的播客，自己打算利用手头的一些资源开启副业新赛道，粗剪都剪得差不多了却始终没有等到喻明亮，等来的却是王家骏，或者说是王家骏的一个微信申请。 一般来说，莫名的、不介绍自己、不讲请来意的好友申请，陆文音是不会通过的，但是王家骏的微信头像实在是太扎眼了——扑了满眼亮片的大头公式照，金光闪闪让人想认不出都难，这位大小姐的朋友圈签名是：努力坚决不能白费。于是陆文音猜测她是准备给自己发辛辛苦苦做的20页ppt，便点了通过。 王家骏那边应该也在玩手机，通过之后光速来了一句：“几点下班？去吃饭。” 陆文音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了，“再有二十分钟吧。”看上去像极了多年好友之间的对话。 “成，市中心新开了一家小酒馆，据说还不错，我刚给朋友圈的黄牛发消息，让他去排了，我二十分钟以后准时来EYE接你。” 陆文音还是很疑惑，“你是王家骏吗？我是陆文音。” “是。” 陆文音正想把李念拉过来问问情况，才发现他家里有事请了年假回老家了。 王家骏的车卡着点到了楼下，陆文音也卡着点下班打卡出大楼，没几分钟两人就对上了头。王家骏开车有点小心翼翼再加上晚高峰时段确实堵，所以步行十来分钟的路程，她开了叁十分钟，本来以为网红店到了就能吃上，结果找到排队的黄牛之后才发现原来还要再等一个半小时，陆文音瞬间有点打退堂鼓，“一个半小时做点啥不好，非得大冬天在外头排队。” 王家骏闻言也急了，“干嘛呀，你又开始了是吗，一脸拯救苍生的高冷样，怎么了你明天就要立定成佛了吗，周五晚上排一个多小时队吃个饭怎么了？！我看我哥平时就是太宠着你了，什么都顺着你。” “你没问题吧？这跟你哥又有什么关系？不是王家骏你今天找我出来到底干什么来了能不能直说？” 眼看两个人要在网红店门口吵起来，周围已经有好事的拿着手机要偷拍，陆文音白一眼，看图说话头条名字她都能替他们起好：LGBT情侣网红店门口起争执，正要上前喝斥他们放下手机，黄牛大哥跑过来拉架了，“别急，我给你们两再找找位子，要实在没有你们先去逛街我在这排着。” 黄牛老哥大冬天穿了件北面羽绒服，戴着顶小黑帽，看着还挺时尚，叁两步跑到垃圾桶旁边掏了掏，陆文音王家骏对视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没多久，竟真被他翻到一张，乐呵呵地过来，“下一个就到了，不着急。”献宝似的把号递过来给两人看，热敏纸上还沾着星点奶茶，陆文音皱了皱眉头。 “A051！”店员开始叫号，王家骏嘟囔了句“还吃不吃啊？” “走吧。”陆文音一锤定音。 第36章 陆文音和王家骏两人脾气有点对不上，本来之前就有点不对付，成年人心照不宣没有拉出来再提，可眼下热腾腾刚吵完一场，实在没法互相再给好脸色，沉着脸各自点单：炸大肠、炒年糕、青花鱼、 香拌鸡、萝卜牛杂......都是店里的招牌菜，陆文音要了杯桃子气泡水，王家骏要了瓶老白干。 陆文音有点头大，“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到时候再说，先喝。” 陆文音此时已经心知这人的万分不靠谱了，自己还能打车回去，但这位祖宗......她给周皓发了条短信问在干什么，然后酒先上了，炸大肠也先上了，两人开始动筷子。 陆文音不怎么吃动物内脏的，但这家店处理得很干净，炸大肠也很酥脆很香，没有油腻的感觉，她正好也饿了，没忍住多夹了两筷子，旁边的王家骏一瓶酒此时喝了一大半，开始吐苦水、发牢骚了。 “人就是土点、俗点怎么了啊？！我就是想过简单快活的生活，就想吃吃喝喝天天当个米虫，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在受苦，但是我也没办法啊，我没办法帮他们，我很同情他们啊，但我只能嘴皮子上下动一动呼吁世界和平，最多捐点钱给国际红十字会，没别的办法啊，我也得活啊，我不受苦我就不配呼吸空气了吗？” 陆文音有些头疼，“没有说非要你受苦。” “你们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一个个比谁更高尚，李念他爷爷生病了，差钱动手术，我爸官司没占到便宜跟我生气停了我的卡，我卖了几个包给他凑了二十万，他不肯收，跑过去借高利贷，他一个刚转正的小员工一个月那么点工资他还得起吗？” 陆文音闻言皱了皱眉头。 王家骏接着吐槽，“你们这些做媒体的就是假清高，饭都要吃不饱了还天天谈理想抱负，拿我的钱会死啊，借高利贷还不上他才真的要死，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王家骏的话讲得混乱，没有重点，但陆文音敏锐抓到痛点，她一针见血，“你喜欢李念啊？” 王家骏眼圈一下子红了，小酒杯里的老白干被她仰头一饮而尽，“很明显吗？” “很明显啊，可是李念他有女朋友，高中就在一起了，算起来都快十年了。” “他跟我说了，可是我们公平竞争啊，有什么不行的？救命钱啊，先拿着用啊，大不了以后还我，我又不收利息，怎么着也比高利贷划算啊。” 陆文音意识到王家骏小女孩心思，确实是好心要帮他一把，没什么别的企图，但李念那小子，平时满脑子全是游戏和手办，这回居然靠谱多考虑了一些。 “两个人努努力，亲戚朋友再帮帮忙，高利贷不是没可能还上，可是他拿了你的这一笔钱，他女朋友跟你就不是公平竞争了，以后他们每次吵架，这二十万都是两个人心头的一根刺，会时常被拿出来反复鞭尸。” 王家骏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失声哭了出来。那天王家骏喝了整整叁瓶老白干，陆文音想拦没拦住由她去了，没成想喝酣了开始呕吐，被店家无情赶了出来。 第37章 夜里起了大风，陆文音扶着她出来，在电线杆子下瑟瑟发抖，不远处有一棵秃得七七八八的叶子，掉下身上最后一块干枯的零件，摇摇摆摆落了地。 夜灯明亮，陆文音在那样的光照耀下给周皓打了电话，他还在公司加班，算一算星耀到这里的车程，一刻钟能到。王家骏迷迷糊糊地开始骂人，陆文音听了觉得好笑，抬头望了望漆黑夜空下的暖黄灯光，体内的浪漫因子作祟，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再下场雪。 突兀的雪花粒子砸在脸上，她会回忆起那年高叁下晚自修，南方小镇下了落地成水的雨夹雪，校门口摆摊卖炸串烤肠鸡蛋灌饼的小贩没有来，空气中弥散的不是地沟油的味道，而是清新的雨雪气息，走在她前面的男孩子校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羽绒外套，有着年级排名第一的聪明脑瓜，前些时候刚做完国旗下讲话讲了辽远夜空浩瀚星海，她知道他的名字，她没跟他说过话，但那是她关于浪漫与爱情的最初想象。 雪没有下。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在她们面前停下，周皓从车里出来帮忙把王家骏抬上车。 “她怎么喝这么多啊？” “为情所困呗。”陆文音边说边往王家骏往里头推推，准备上车坐旁边照看点，被周皓拽住了，陆文音有点奇怪，“干嘛？” “你坐副驾呗。”周皓的寸头依然扎眼，车上打了空调，他身上带着暖意。 陆文音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是刚刚问店家拿的，“我不得看着她点？一会吐你车上怎么办。” “问题不大。”周皓接过塑料袋，把袋子张开，弯腰系在王家骏脖子上，“这样就行了。”想了想又觉得看王家骏出糗机会难得，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周皓接着道：“你平时没事又不给我打电话，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你多跟我说说话不行么。” 陆文音闻言有点想笑，“你现在是在跟我撒娇吗？” “啊？我在撒娇吗？”周皓装傻。 陆文音嘴角的笑有点止不住，依言坐上了副驾。 - 周皓车子里的空调温度打得正好，热风吹得人心生倦怠，陆文音有些犯困，车窗上起了雾，她下意识用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一些语义不明的单字。 周皓轻咳了两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容易走神？” 陆文音点头，“经常会被批评，但我不知道找什么话题来说，啊对了！”陆文音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叁角饭团，“你加班还没吃饭吧，我在隔壁便利店买的，还热的，你要先吃一点吗？” “好。” 于是陆文音抽了一张纸垫在膝盖上，开始撕饭团的包装袋。她可能专门练过这功夫，撕得完整平滑，海苔好整以暇，周皓偷摸着看了两眼，被“叮嘱”好好开车后又偏回了头。 陆文音：“一会红灯了你停下来吃吧。” 周皓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到王家骏家那条道，起码再有二十分钟才有红灯。” “怎么个意思？” 周皓“啊”的一下张开了嘴，陆文音瞬间想起了熊猫头的表情包，没忍住轻笑了一下，一边把饭团往他嘴里送，一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骗谁，你现在在走652国道，再有两叁分钟就有红灯了。” 周皓一口一大半进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没能出声，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明天休息，要出去玩吗？剧本杀或者密室？” “可是我明天跟白洛汶约好了录播客。” “你们不是录过了吗？” “第一期反响还不错，有听众评论觉得她和她对象的爱情故事挺有意思，想听，就约了他们两再出来聊聊。” “嗬，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孟启严什么情景么，就汶汶那对象，在火锅店，一大帮人热火朝天聊得不亦乐乎，他两在那讨论天体宇宙，代什么公式做计算，我当时就感觉真是个狠人。” “不愧是科学院少年班的天才啊。” 没多久碰到红灯，周皓停下来把剩下的饭团吃掉。 “而且我不喜欢玩剧本杀，脑子跟不上，一大堆人坐那儿盘计，跟开会似的，密室也不怎么去，胆子跟不上。”陆文音认真跟他解释。 “完蛋了，那咱们俩玩不到一块去。”周皓调侃了一下启动了车子。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于是车子里只剩下热风“呼呼”的声音，以及王家骏偶尔传来的呓语声。 第38章 没多久到了王家骏家，周皓跟阿姨合力把她搀扶进了屋子，进屋可能又跟亲戚打招呼耽搁了会，陆文音坐在车上，没忍住困意睡了过去。 周皓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陆文音缩在安全带后面闭着眼，长发遮住半张脸，窗子开了条小缝，偶尔有风拂过会吹动几根长发，吃完饭没有补口红，但天生的唇色嫣红，看起来像新鲜樱桃，很诱人，手里还攥着刚刚撕饭团包装的塑料纸。 周皓从她手里把包装纸取下，放在副驾前方的小桌子上，俯身过去的时候又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玫瑰味，味道很淡，不凑近一些根本闻不到，不知道是香水后调还是别的什么，周皓有些控制不住想亲她一口，犹豫了一会还是作罢，关上车门到远处抽了根烟。 这个礼拜公司工作很多，周皓把周末要加班干的活压缩到今天一天完成，为的就是能挤出时间跟她出去透透气，但是却忘记提前问问她的喜好和时间安排。他没在感情问题上受过挫，或者说即使受过挫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真正有想求的反而总也求不到、抓不住，才意识到从前过于自我，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而这些都是要重新学习，一点一点弥补的。 一根烟的时间过得很快，周皓又在外头吹了一会散散味才回去。车子平稳地往陆文音家开。“能睡觉可真是好事啊”他心想。 不知道是因为前面拒绝了剧本杀邀请有些愧疚，还是刚睡醒脑子有点不清爽，陆文音下车前对周皓提前发出的跨年夜邀请欣然应允，即使她对于人潮汹涌的场景也有些发怵。 她从周皓那里得知了喻明亮最近出国散心，心中不客观地扔下一块“软弱”的牌子，却又在不多久后隐隐自责自己的武断，开始暗自揣度他们有怎样的少年时期能滋生出这样的隐秘却又如藤蔓缠绕的情感。一个人，饶是算长寿，活到一百出头，二十年，也将将占据人生的五分之一，命短些，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那时的陆文音一边忙播客的大纲一边分心想这些事，脑子已经要爆炸，她没有意识到，对一个人的过去感兴趣，意味着心动伊始。 - 陆文音一大早把一笔一年的定期存款转了活期，给李念转了二十万过去。臭小子的电话过了很久打了过来，陆文音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敦促他赶紧把高利贷那边还上，“这件事搞不定，你后半辈子就被毁了，以后不要再借了。” “陆姐。”李念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疲惫不堪。 陆文音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不好的想法，李念接下来的话则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我爷爷去世了。” 陆文音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不擅长安慰别人，有些难关，别人在旁边说再多都没用，得当事人自己过去了，那才叫真的过去了。但是出于人情，她还是说，“节哀，你好好处理家里的事，完了想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公司的事我替你兜着。” “嗯，谢谢，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的。” “不着急。” 李念没什么情绪，电话很快被挂掉，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王家骏，最后还是选择闭了嘴。 陆文音念书的时候同寝是混住，自己是新闻系，室友有两个是同班，学的生物，天天往实验室跑，费了很大功夫刻苦学习，一个外号叫小明另一个叫小薇，后来小薇得了抑郁症，趁着清明假期大家都回了家，在宿舍烧了碳，没救过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薇都成了室友间闭口不提的禁忌，大家默契地认为换了宿舍，不去谈就不会痛，就可以假装她只是在另一个宿舍继续生活。直到有一天小薇喜欢的明星出了新电影，陆文音问小明有没有去看，她摇头，说“我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想想小薇”，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小明说实验室还有很多试剂仪器写着她的名字，每次用都会想起她。 那天她们两买了最后一场的电影票，掐着点去学校旁边的电影院看，明明是一部喜剧片，两个人却在影厅哭得稀里哗啦。 散场的时候，坐小明旁边的小伙子出于安慰给了她们两听可乐，她们凌晨回了学校，在图书馆对面的湖边打开干杯，褐色的液体“炸”了满身，两个人慌张地处理，拿纸巾擦拭身上，然后对视，哈哈大笑。 那个瞬间，她们又忘记了小薇。 可是能怎么办呢？吃饱了饭就得擦干眼泪，怀念完就要重新出发，有些人的离开是既定事实，活着的人只能向前看。 第39章 陆文音换了一件长款烟灰大衣，宝蓝色的内搭加牛仔裤，去赴跟白洛汶、孟启严的约。地点是一家僻远、安静的咖啡馆，白洛汶说她再年轻点的时候特别爱来，这次跟男友一起回国，也想顺便带他一起回忆一下。 白洛汶和白洛芷姐妹两性格截然不同，前者是个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见过一次之后很期盼下一次见面（不是客套话）的人，而后者则有些骄矜，个性十足，完全不care别人怎么想，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老娘就是要做！自！己！” 上回节目最后，陆文音提了一嘴自己也对南极很向往，就去游玩或是参与到科考项目里，询问了一些建议，白洛汶这次便带了一条自己设计的极光手链送给陆文音做礼物，远看是缤纷的极光颜色与星河交错，绚烂夺目，给人一种为理想、自由与热爱，越过万里河海，百丈山丘，将自己燃烧殆尽的极致憧憬。 白洛汶说手链叫“只此一生”，陆文音很喜欢。 录制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相谈甚欢。孟启严讨论起学术有些自顾自的专注，能在草稿纸上演算整整叁大张，沉醉其间，此时的白洛汶便充当起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他说的话好像只有她能懂；说起谈恋爱来孟启严却温顺许多，交给白洛汶主述，他在旁边迎合几句“是是”、“对”，补充一些男方视角没有言明的情愫。 两个为了理想和热爱走在一起的恋人，身上有一束隐秘却又耀眼的光，所有人都能看见，但只有他们能互相触碰到。 陆文音笑着调侃了一句：“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白洛汶也笑，她说：“周皓以前玩心重，但是在事业上是个极其上进、有规划的人，陆小姐做事细致，倒是跟他很般配。” 陆文音有点惊讶，白洛汶低头示意了一下面前出了录音的麦和收音设备以外，还放着一直录音笔，为录音过程有可能出现的差错做Plan B。 “职业习惯罢了。”陆文音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白、孟二人的故事上，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孟启严说有事急冲冲出了咖啡厅。 白洛汶耸耸肩，“他经常这样。” 陆文音眨了眨眼，没说什么，两人的咖啡见了底，白洛汶又提起周皓：“原本按照我跟周皓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不该多说什么，但他本人确实不是看起来的二世祖的样子，有心机有城府有手段，傅津远是我们圈子里有名的年少有为铁血手腕的人物，周皓能跟他玩在一块，不会输太多。” 陆文音一时没咂摸明白这话是在自己面前夸周皓劝自己宽心，还是损他能装，不过没给她多想的时间，孟启严倒是迈着轻快的脚步声“噔噔噔”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束水仙花，他兴冲冲地对白洛汶说：“我刚看见一个老头自行车后篓子里装着花骑了过去，想着花很称你就跑去追了。” 白洛汶接过，看起来很高兴，“说明你体力不错，之前的运动没有白费。” 第40章 录制结束，陆文音与两人道了别，周末不想赶着回家做剪辑工作，正巧附近有一个喜欢的博物馆，于是扫了共享单车，打算骑过去，冷漠无情的女声传出，宣告开锁成功，可陆文音忽然记起出门没有带手套，大冷天的冻手有些受不了，于是复又关上，两手插兜，步行前往。 京市的展览很多，收费的商展或是免费展览都有，但很奇怪，大部分商展都做得不尽如人意，有尝试做好过但能力不够做得稀里糊涂的，也有精准定位拍照打卡赚钱的，更有全程摆烂完成任务似的，当然免费展览做得一般的也不在少数，今天去的这个，也许因为是公立博物馆，做东西认真些，也或许是因为展品多，总能挑出几个喜欢的，总之陆文音很爱往那儿跑，99%的时刻都会给高分。 周末博物馆的人很多，要排一会队，陆文音便无所事事拿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王家骏发了条昨天吃饭餐点和自拍的朋友圈，配文是一个呲牙笑的表情，她点了个赞，然后忽然意识到：认识这么久了，她跟周皓还没有加过微信。 不过想到是一回事，真的去加又是另一回事，陆文音当然不会主动去做，于是收拾了心情进展馆。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皓。 - 周皓在家里一觉睡到十二点，起床了盘算吃点什么好，听见屋外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好奇心促使他出去浅看了两眼。 呵。 还不如自戳双目来得省心。 如今还住在家里根本恶心不到周靖森，反倒是能把自己膈应死。 他砸了个周靖森宝贝得不行的花瓶，出门了。 一个人去了剧本杀店里，往日喻明亮会招呼好人一起，今天他自己去的，六人本还差叁个人发车，不过周末出来玩的人很多，没过多久来了两对情侣，这下又多出来一个人。他看了看在场的叁对搭子，叁对搭子也看看他。 行，他走。 他把自己的两张票送给了刚过来的情侣，女孩有点过意不去给了张博物馆入场二维码聊表谢意。 他没有想到会遇到陆文音，但有时候缘分到了不得不接着。 陆文音太瘦了，又太漂亮了，在人堆里格外打眼，他在二楼逛了一圈，打算乘扶梯上叁楼，往下一瞄就看见了她，身后有两个小男孩犹犹豫豫跟着，想要上前要联系方式，可她一点都没注意到，对着面前的电子屏，认真看了起来。 周皓有点印象，电子屏里播放的是某些地质方面的内容，然后又讲了些神学，七扯八扯的，他迷迷糊糊，觉得没意思，没看完就走了。陆文音却认真地从头看到尾，甚至结束了也没有立刻离开，等着重新播放把开头漏掉的一点看完了。 小男孩们等了几分钟没找到搭话的时机，悻悻地离开了。 周皓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突然沉静下来了，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觉得不是坏事。他没有下去找陆文音，而是跟着她看展品的步伐，一点一点回忆刚刚自己观览的感受，再暗自揣度她会有怎样的观后感。 过了一会陆文音也上楼了，但好巧不巧周皓去了趟厕所，两人完美地错过。 周皓回来之后没见到她，便推开就近的一个暗房，玫红色灯光打在墙上，百十张小鼠变换姿势图像清晰可见，陆文音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小鼠解剖标准姿势的图，然后打开微信，准备发给什么人，周皓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来没加过她微信。 周皓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寻常人搭讪都会脱口而出“美女”，或者“小姐姐”，但是周皓一直觉得这种叫法有点流里流气，够不上自己的腔调。 陆文音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被要微信，而是因为那个人是周皓。 “你不是去玩剧本杀了吗？” “去了，六个人开始，我是第叁个，后面来了两对情侣，我就主动退出了。” “你还真自己去啊？” “谁让你不陪我一起。” 陆文音有点语塞，没想好答什么，不过周皓没有抓着这事不放，打开手机微信二维码让她扫，她没什么理由拒绝，便依言照做。 手指敲击键盘，在上头备注，周皓见状问她：“你不是在屏蔽我朋友圈吧？” 陆文音：？？？ 她把备注的界面拿给他看，“倒也不至于。” 周皓撩开暗房的门帘，让她出来，两个男孩刚好要上叁楼，四个人打了个照面，男孩们微微一愣，周皓挑挑眉，嘴角扬起，跟陆文音搭话，“你这微信签名挺有意思的啊。” 陆文音：？？？自己朋友圈签名不是只有一个句号吗？？？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不过不等她多说什么，周皓已经拽着她往另一处展品走去。 第41章 长直头发的女生在画前变换动作和表情，棕色大衣被敞开，刺绣内搭很惹眼。 陆文音站在旁边等了会，她们结束后走上前看了两眼画，然后扫了旁边的讲解码，回过头的时候，周皓已经打开了手机照相机准备帮她也来两张。 “我不拍。” “为什么？我拍照技术挺不错的，拍过的都说好。” 陆文音笑他，“看样子经常给别人拍......你知道吗这幅画其实是两幅，底下还藏着一副，女主人公吊了歪脖子树。” “啊？！”周皓万分震惊，拽着陆文音衣服不让她走，“你别唬我啊，我很聪明的，” 陆文音无奈把讲解内容递给他看，他才相信噤了声。 白洛汶的话陆文音多少还是在意的，可是她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略有点儿迷瞪的人同心机城府联系在一起，可偏偏她每次要完完全全卸下心防，总是会出一点小意外，让她开始犹豫害怕止步不前。她是被传统教育戕害的人，害怕行差步错满盘皆输，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勇气在骨子里的畏缩面前不值一提。毕竟在别人嘴里能扮猪吃老虎的人，多少是个狠角色。 “你想什么呢？”周皓把她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周皓嘴巴开开合合，说些什么，陆文音又开始发呆，思绪全不在话的内容上，她盯着周皓的喉结上下滚动，想到春天常去骑行的那条环江路线，落日一点点蚕食，染红整片天空，她就会没由来地开始难过。 “你现在不坐车都能走神吗？”周皓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以前有人亲手织围巾送你吗？” “啊？” 陆文音的话太莫名其妙，周皓也有些疑惑，他下意识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脖子，“好像没有，你要给我织围巾吗？” 陆文音摇头，“并没有，我不会织。”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有一个大的放映厅，一部十来分钟的小故事在放，荧幕跟电影院差不多，只有一排超长的座位。陆文音进去坐到中间的位置，旁边是一对小情侣，周皓也跟上去坐在旁边。 放映已经进行到后半段，女人穿着旧式的男式长袍，踢了凳子，像累累的果实一般，挂在歪脖子树上，秋风萧索，她挣扎过后不动弹的尸体，在风中飘荡。 很悲怆的画面。 可旁边的情侣在接吻，痴缠得很，片尾字幕和音乐结束之后，故事重新再来，从一个闹鬼的老宅子开始，静谧、阴森，此情此景，伴随着的男女浓重的喘息和口水声便显得不合时宜。 周皓大剌剌坐在旁边，插着兜认真仔细看故事，没觉得有什么，陆文音却有些生气，她不是特别喜欢跟人争执，于是掏出手机音乐APP，选了首《你是我的新娘》播放，这歌儿开头那一嗓子着实有些震撼，小情侣停下动作看向她，陆文音心中暗喜：我看你们还怎么亲得下去，表面却波澜不惊，对这样的目光熟视无睹。 这种事情，就是谁比谁脸皮厚。小情侣一边嘴里嘟囔“真没素质，博物馆怎么不搞个黑名单”，一边往外走。陆文音心机得逞，又好整以暇投入故事当中，但她其实还是有点烦躁的，这一打岔，五六分钟又过去了，等下又得重新再看。 “嗤——”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陆文音气儿还没顺，扭头过去就想怼他两句，却没想周皓凑着右脸过来，正等着她转头。 唇瓣蜻蜓点水般贴上脸颊，陆文音猛的弹开，“你干嘛？”她的脸有点红，不过好在屋子里昏暗看不出来。 “抱歉，失误，我看见你头上有片叶子想帮你拿下来。” 胡扯！！！ “叶子呢？” “可能是哪边的阴影打过来，我看错了。” “周皓，”陆文音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我看起来像笨蛋吗？” “哎！”周皓不正面回答，指着荧幕，“开始了，认真看。” 第42章 陆文音到家之后洗了个澡，吹完头钻进被窝里打开微信，有两条消息，其中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周皓发的： “你不问问我有没有安全到家吗？” 她打字回复：“你安全到家了吗？” “到了。” “好。” 那边没有再发来消息，陆文音便打开了阅读APP继续追更，没想到没看两章，周皓的消息又来了： “我在你们家附近买了套房子，明天就能搬，你有空能陪我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吗？” 陆文音看了很莫名，甚至微微有点恼火： “你们家没房子住吗？干嘛非搬到我家附近？周皓你是变态吗？你这样很夸张啊。” 周皓那边看了回复也很莫名，他那个家是真的住不下去了，周靖森人都不要做了，自己在京市确实还有几套房产，非搬到陆文音家附近住是有私心，但突然“喜”提“变态”名号，多少还是有点不乐意的。 “你住120号，我住325号，隔了一整条街道，怎么的我还能拿着望远镜在家偷窥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 “差不多得了啊。” “明天几点？” “我下午搬，叁点左右吧。” “成，我到时候去找你，你要是有事耽搁了千万提前告诉我，太冷了我不想干巴巴在外头等你。” 周皓原本捧着手机笑，看到这条消息却忽然愣了神，他之前有过一些女朋友，大冬天约会怕冷，会撒娇一定要亲自来接，车开到楼下，跑那么几步都嫌费劲。可陆文音好像不会撒娇，不会撒娇容易吃亏，男人的想法很奇怪，太懂事的姑娘都不太能被珍惜。 他回了一条：“好，明天见。”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明天要亲自去接她，一定要给够她安全感。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周皓怀着昂扬的斗志启动车子，彼时他信心满满，未有预料到之后总总事与愿违。 胡同里车子极其难开，碰上行人算好事，碰上开跨子、骑单车的就糟心了，他无数次退后让道，却还是挨了不少大爷大妈的骂，摇摇摆摆到了陆文音家门口，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被批评了。 果不其然，她挎着小包出来，看到周皓灰头土脸，车子还蹭掉了一块皮，有点无语，“你没事儿吧，胡同这窄道，倒个车都费劲，不是说我去找你么，跑这一趟图啥？” 周皓挠挠头，“你不是说冷么，省得你跑了。” …… 周皓小心翼翼开了一阵，上了大道，两个人都松了口气，陆文音问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人傻乎乎的啊，人不是都说你是京市有名的花花公子么，你是不是装的啊？” “你才傻，我也觉得你这人有两副面孔，一会板着脸见谁都不高兴，一会又挺能耍嘴皮子的。” “我有双相情感障碍，你不知道吗？” 这下周皓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了，“真的吗？” “假的。看给你吓的，我要是真有病就不预备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是么。” 周皓解释：“我没被吓到，我就是有点震惊，不过这事儿还是不能瞎说，生病了就治病，精神疾病也就是病的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没病说自己有病，那不是咒自己么，不吉利。” “好的。”陆文音敛目。 第43章 进了超市周皓想去推购物车，一摸身上没有硬币，有些尴尬看看陆文音，陆文音没让他失望，从小包里掏出来一个钢镚，成功解锁，又顺手拿出来自带的几个帆布购物袋，道：“一会结账用这个吧，环保。”显然是有备而来。 周皓的生活环境和她不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对这种生活细节没什么经验，不过他挺会夸人，“真有先见之明啊。” 陆文音陪着他去挑了些日用品，周皓随便拿了两个看着顺眼的，被陆文音接过来看了看牙膏尾部的颜色。 “这是在干什么？” “我高中化学老师说买牙膏要挑尾部是绿色或者蓝色的，尾部是黑色的不健康。” “啊真的吗？”周皓笑了，“听起来有点像朋友圈里的谣言啊。” “我后来也看到别人辟谣那其实是机器封口时的定位识别标志，被称为电眼定位点，跟成分健不健康什么的都没关系，但是有点习惯成自然了。” 周皓点点头，然后跑过去选拖鞋，有个小狗头的毛绒拖鞋，他瞧着挺好看，便问陆文音，“你穿多大码的鞋啊？” 陆文音有点狐疑，“干什么？” “你有空的时候不来我家作客吗？” “不来。”陆文音拒绝得果断，没想到周皓直接蹲下来，抬起她的右脚，陆文音被吓了一跳，害怕摔了下意识弯腰钩住周皓脖子。 “37。”周皓得到答案，心满意足，“腾”地站起来，就找37码的鞋。 陆文音又好气又好笑的，“你今年几岁啊，真的没有自己出来买过东西吗？买拖鞋要买大一码的啊，你看上去真的像生活不能自理的......”陆文音想说“弱智”，但这个形容不太礼貌，于是她换了一个词，“笨蛋。” “啊这样。”周皓眉毛一跳，也不生气，把手中的拖鞋换了个码数扔进购物车里，“以前都是我助理或者家里保姆买的，我确实不自己买这些东西。” 周皓说想自己学着做饭，于是锅碗瓢盆又被加入购物车，然后转战蔬菜生鲜区，陆文音一马当先，去保鲜区挑了些洗好称好容易上手的蔬菜往后头扔，周皓推着车跟着。 “哎陆文音，”周皓下巴指了指旁边带着小孩儿挑苹果的阿姨问她，“为什么要把苹果上的标撕掉？” “噢有的奸商会把标贴在虫眼上，撕开来看看是不是坏的。”陆文音手下动作没停，嘴里应着，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位阿姨带着的奶声奶气的小男孩儿，捏着嗓子问了他妈妈一样的问题，陆文音愣住，看了看周皓。 陆文音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嘴唇翕动，有些话想要说，但没有组织好语言，变得犹疑。 周皓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反而做鬼脸逗起来那个小男孩儿，小朋友“咯咯”直笑，然后撒丫子乱跑，陆文音本身就在发呆，因此没能及时躲开，小男孩冲过来，陆文音的左腹被狠狠撞到不锈钢的桌角。 百般情绪混合着突如其来的疼痛袭来，陆文音捂住肚子背弓了起来。周皓这下动作快，一手扶住她，一手揪住瞎跑的小孩儿，男孩母亲见状也过来询问情况。陆文音摆摆手，示意没事，男孩妈妈一边呵斥着儿子一边带着小孩离开了。 周皓有点担心，“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真的没事。”陆文音站直身子，眼眶里却有点闪烁，“周皓，我是不是没有问过你，你妈妈去哪儿了？” 这个话题显然是周皓的禁区，肉眼可见他的脸黑了。 收到五百万那天，陆文音给他打电话说的是“周皓，你妈给我寄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他回“你收到的是冥币？”白洛芷订婚宴，他说父亲和家长相熟的长辈都在，如果自己愿意会介绍互相认识。 她已经猜到了，所以她那句话是多余问的，于是她开诚布公，“你不要在我身上找你妈妈的影子。” 周皓脸色依然难看，但显然被她这句话激着了，“怎么了你当我恋母情结啊？陆文音你真是有病，真有双相情感障碍就去治病，我带你去京西南路看医生。”（京西南路是京市有名的精神病院。） “周皓！”他们两在大型商超吵起来，已经有人在围观，因此她声音也大起来，“我们都留点余地。” 周皓却不听她的，话更多起来，几乎把男女交往能踩的雷全踩了： “你老是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你真的挺没劲的，我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不相信我真的没办法，你要想这么装傻充愣一辈子你乐意也行，但我不一定有耐心能这么陪你玩下去。”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老是通过别人的嘴老看我，可是你自己也有眼睛，你能不能通过自己的眼睛来看我，噢可能你看出来的就是我接近你是因为我妈吧，叫你自己看还不如听别人说呢。” “喂，”陆文音伸手去拽周皓，却被他巧妙地躲开了，显然也没有心思再继续挑东西，周皓看了看四下多起来的人，压抑住情绪，“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随便你。” 第44章 那日不欢而散后，周皓没再来找过她，陆文音也不是能拉下脸面主动示好的人，不过周皓还是搬到了325号，陆文音有回下班绕路去350号书店买书，遥遥见着过周皓的车子。 掰着指头数一数，约定的跨年夜的见面很快就到了，周皓早早订好了流星塔对面餐厅的位置，陆文音来京市的第一年就研究过，餐厅靠窗的位置视角极佳，可以刚刚好看见跨年夜的烟花秀，可惜总也订不上，她在流星塔前的空地，同成千上万陌生人比肩接踵，跨过了叁个年头，后来年纪大了些，就不愿意去了。 周皓的订位信息早在两人大吵一架之前就发了过来，眼下去不去赴约对陆文音来说成了一个难题。 12月30号，陆文音在公司开足了马力加班，主编九点走的，即将迈过年关，总有些欣欣向荣的好兆头，那位不苟言笑的女上司临走甚至跟她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陆文音心思不在上面，硬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 十点一刻，陆文音站起来提起包，往流星塔走去，写字楼在市中心的好处就是，走不了两步就能抵达吃喝玩乐的目的地，陆文音还是走进了那家餐厅。 或许是周皓的长相在人堆里很打眼，或许是位置正对着门口，容易找，总之陆文音一进门就看见了他。 周皓唯一外露的小习惯大概就是指尖在桌面轻叩，陆文音走近坐下跟他打招呼，“嗨。”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过来的时候想要是你今天没来我就在流星塔前再挤一回人堆，自个儿跨个年，然后拉黑换号码跟你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来了你又预备怎么办？”周皓坐在对面抬着下巴看她，眼神平静没有波澜。 “你来了就当无事发生过。” “我母亲走的时候我已经高中了，早恋交女朋友的大好年纪，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陆文音嘴唇动了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讲，但是犹犹豫豫，最后只吐了五个字，“好，我知道了。” 开了瓶红酒，小酌怡情，陆文音说：“我上学那会，特喜欢跟室友去校门口烧烤摊吃串儿，配上扎啤和夏天的凉风，别提多爽了，但是后来......有个室友自杀了。” 陆文音下好了决心同他交心。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理解双相情感障碍对患病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到了后期甚至会出现解离的状况，而我却一直以为是白日做梦梦游，我们回家度过假期，放任她一个人在学校待着，她烧了炭没有立刻死，在医院挣扎了一段时间，但是烧炭不小心打翻了火盆，她浑身上下被烧得不像样子，我们轮番去医院照看过她，我说句实话，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是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永远抱着那样的负担了，除非我们选择变得自私与冷血，才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我前男友，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优点的，尽管瑕多于优，当年我跟他在一起很大的原因就是我认为自己配不上更好的爱了，我只能在这样的痛苦和悔恨中自我折磨度过一生了，很多时候越接近幸福与欢愉，我就越觉得痛苦，但我觉得，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另外有个室友，跟我在这件事上做了一样的选择，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互相支撑着度过的，直到前些天我跟你在博物馆的暗室里遇到，我拍了一张小鼠的照片发给她看，她告诉我，她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要结婚了，让我也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我很抱歉对你发脾气，暗自揣度你的动机，但是你看，我从来都不是你想象中完美无瑕的人，我性格上的缺陷太多，又耽于旧事不愿走出，你想在我身上获得救赎是没有办法的，我只会拉着你一起沉沦。” 周皓听她说完一长串话没有作声，陆文音也低着头喝酒，没有再开口，餐厅切了歌： I wish that you would stay in my memories But you show up today just to ruin things I wanna put you in the past 'cause I'm traumatized But you're not letting me do that 'Cause tonight you're all drunk in my kitchen Curled in the fetal position Too busy playing the victim to be listening to me ...... 陆文音低着头喝酒，眼眶有点红，也许是回忆起青葱岁月的少年事，张扬的快乐一定有值得被铭记的片段，也许是在反思自己同周皓这段没有开始却快走到尽头的秘而不宣的情感，有些人是注定要被扔在回忆里的。 周皓却说：“我回国的时候在家里的老宅子种了一棵桃树，等春天开花了带你去看看。” 一顿饭吃得相顾无言。流星塔附近早早就有人员聚集了，陆文音坐在窗边俯瞰过去，人群是向前移动的不同色块的小点，模样和声音被距离模糊，她听不分清外面的喧嚣，很多时候也不是站得更高的人快乐就更多，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无用的可悲之情。 她问周皓，“你在楼下跨过年吗？我们去那里看烟花秀？” 第45章 人头攒动，身边的情侣、伙伴叽叽喳喳，细数对新的一年的期盼，偶尔会有几声叫骂声，大抵是人太多，踩着脚或者打到哪儿了，陆文音看向旁边的周皓——正环住她防止被其他人撞到或者走散，他的板寸头长长了一些，眉眼依然清朗开阔，鼻梁高挺，嘴角抿着，左耳打了两个耳洞，一个挂空，另一个挂了银色的小圆环，圈住耳沿，鬓角的地方有一颗小痣。 陆文音惊觉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周皓的模样，初遇时候的印象呢？酒店里，卷发，睡得头发翘起，赤裸着背，笑的时候会歪起嘴角，别的就记不清了，后来他的模样在自己心中也只是周皓这个名字的符号，不够具象。 “怎么了？”周皓注意到她的目光，偏头凑到耳边问她。 陆文音摇摇头，她脑子里有个旋律，是S.H.E的那首歌： 爱是对的 错的是我们还没学会爱 就急着爱人 而爱错人 ...... 她想：爱就爱了，错就错了，输就输了，人生苦短，想要的就抓住。 她抓住周皓的胳膊，周皓听话地俯身下来，陆文音凑在他耳边喊了一声：“跟我在一起吧！” 她不知道周皓有没有听清，但是她看见面前人嘴角有隐藏不住的笑意，他环住肩膀的手放下，改为跟她十指紧扣，她看见他嘴巴动了一下，他说“好。” “咚——”新年的钟声准时敲响，礼炮噼啪，周围的人们欢呼雀跃，笑逐颜开，绚烂烟火在天空中炸开，释放出耀眼的光，衬得陆文音脸颊亮堂堂的，眸中也透着希冀般的闪烁，周皓附身过去亲吻她。 周遭一切喧嚣依旧不绝于耳，而他们，在人声鼎沸中相爱。 跨完年两人没有在外头多转悠，回了周皓在市区的一套房子。周皓在玄关处解开陆文音衣服的时候停顿了会，他问：“你不会后悔吗？” 她跟这个不理解的世界对抗了那么久，失去了很多少年时自在的快乐，可这是成为一个温柔、共情力强的人要付出的代价，她饮若砒霜，却甘之如饴，如今失去了一个一路同行的朋友，便要放弃经年累月种种坚持的东西吗？ 作为一个旁观者，周皓希望陆文音能远离、彻底摆脱这种病态且无意义的自我折磨，可作为一个倾慕者，他却害怕她会为了今天的决定抱憾。 陆文音摇头，“或许，我是在找另一个同伴。” 夜里，两人换了很多姿势，玄关处、书桌上、地毯上、落地窗......房子处处都落下了痕迹，最后周皓把她抱进卧室的时候，她双腿缠绕在男人腰上，如奶猫嘤咛，央他轻些。陆文音性子有些冷，脾气也算不上好，但做这事的时候却很会服软，格外爱撒娇。 时值隆冬，满室却是春色旖旎。最后偃旗息鼓，陆文音趴在他身上小声喘着气，周皓替她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玫瑰香味又若隐若现，他说： “你知道我对你，是见色起意吧。” 陆文音直起身子，挪动了番，在他旁边躺下。 “嗯。” “你，”周皓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他已经想好陆文音拒绝之后他要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了，比如“这儿离你公司特别近，早上可以多睡一会”这类冠冕堂皇的话，没想到陆文音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周皓凑近亲了亲她的耳垂，圆润的珍珠耳坠衬得她光泽细腻的肌肤更为诱人，耳后更是透着馥郁的玫瑰香味。他不知道如何精准形容出自己对陆文音的感觉，只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天长地久”这个词，他这一生活到现在二十多个年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渴望一瞬永恒的白头到老，可是真心这个词太抽象了，他没有办法具象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鲜活地呈现给她看，也许某天陆文音成了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想要把他的心剖出来掂量掂量，那时他才有机会得以自证。 两人小眯了一会，周皓抱陆文音去浴室洗澡，浴室里的镜子又大又清楚，陆文音清丽的面容和身上落下的痕迹交相映衬，周皓又有些控制不住，正对着镜子，环抱住她的腰肢，从后颈处吻上去，大手也不安分地上下游走。 “周皓，”陆文音浑身酸软，实在是再没有力气了，“我现在有点痛，我们洗个澡先睡一觉好不好？” “啊？”周皓忽然被兜头打了一棒子，清醒过来，他开始认真地回忆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狠了。 陆文音转身，伸出双手环抱住他，周皓这才发现原来陆文音不穿高跟鞋比他矮了这么好多，脑袋堪堪抵住他的胸口。他也回抱，下巴在她发间蹭了蹭。 所爱之人恰在怀中，正如杂草丛生处隐秘地生出一簇小白花，周皓感觉心里痒痒的，有一丝久违了的幸福感。 第46章 陆文音真的是累了，洗完澡闭上眼睛睡得很沉，外卖送了药过来，她也不想动弹，周皓老老实实给她把红肿的地方抹了点药，她倒是哼唧了几声。 周皓环住她纤弱的腰肢，一觉到了日上叁竿。醒来的时候日头正好，陆文音把遮光窗帘拉开一半，暖阳照进床尾，然后举着手机看文章，周皓眼睛半睁开，伸手覆上她的指尖，凑近在她脖颈间蹭了蹭。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喑哑，闷闷的。 “知网，我在看你的毕业论文。” 周皓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完全清醒了，“我去？！”这两个字说得中气十足，一个猛子扎起身，揉了揉脑袋，“干嘛啊这是？” 陆文音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拜读’一下啊，原来你以前是学应用数学的啊，怪不得床头还放一本《数独》。” 周皓一边“嗯”了一声，一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塞了近五年京市的高考试卷，还有一支铅笔。 陆文音翻了翻，做了五六张，上面有解题痕迹，草稿纸上也有演算过程。她有点震惊，“你不要告诉我平时闲着没事做就刷数学题吧？！” 周皓点头，“高考试卷很简单，适合放松心情。” 陆文音不作声了。 “等会，”周皓忽然想到什么，接过陆文音手机，往下拉了拉，扫他的毕业论文，一直到致谢栏。果然......写着他当时女朋友的名字。 周皓头有点痛，再扭头去看陆文音，则是一脸“我已经全部都看过了”的淡定表情。周皓有点不服气，也去搜她的，可是她的致谢只有简单的一句：感谢母校的花草树木。 “行了，赶紧起床吧。”陆文音笑他。 周皓随便套了件衣服去玄关处把她的衣服拿了回来，文胸是大红色蕾丝的，很适合跨年这个好日子，周皓情不自禁嘴角扯出一个笑，他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也是这样去给她捡内衣。 “陆文音，”周皓问她，“你第一次见我什么印象啊？” 陆文音一边套内衣，一边回答，“不太记得了”。 两只胳膊刚刚伸进去，周皓又凑过来了，环住她帮忙去扣内衣扣子，“不行，你好好想想。” “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但是长得挺好看的。” 后背叁排扣，周皓一个也扣不上，顿时有些懊恼，“这玩意儿这么难穿？” 陆文音利落地自己接手扣上，却也存心打趣他，“你昨天解的时候不是挺利索么。” “嗤——”周皓有点没忍住要笑，伸手替她把垂下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我发现你也挺会的啊。” 低头顺势要过去亲吻，陆文音直起手挡在两人中间，“我没刷牙。”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有没有可能是我有点嫌弃你？” 周皓挑了挑眉，找好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和拖鞋给她后便老实去洗漱，陆文音穿好衣服进洗手间，正瞧见他囫囵清洗嘴上的泡沫，两人同时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对方，周皓低头在陆文音肩颈处蹭了蹭，陆文音失笑，“你是属马的吗？小马驹？还是属小狗的？” “我属于你。” “真是够了。”陆文音一把推开周皓的下巴，跟他保持距离，男人的下巴已经长出青色的胡茬，毛茸茸的，有些扎手。 陆文音突发奇想，“你刮胡子么？我给你刮吧？” 周皓自然是欣然同意了，把她抱上洗手池，仰起头堪堪可以够到他的下巴，陆文音喷了点剃须泡沫在手上，一股子清凉的薄荷味袭来，她皱了皱眉，“薄荷味实在是太难闻了”，然后反手手指轻轻一点，白色泡沫便和周皓下巴来了个亲密接触。 周皓开口，眼睛里都带着笑，“那以后你给我买啊。” “很麻烦的，我要考虑一下喔。”周皓用的是手动剃须刀，陆文音怕划伤他，手上小心翼翼动作。 周皓也好脾气顺着话头哄她，“陆小姐劳架，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猛男香吻。”周皓一边回答一边凑近亲了她一口。 陆文音有点楞住了，实在佩服他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四个字的本领，脸被蹭上一点泡沫，周皓抽了纸替她擦掉，又道：“等下吃过饭就回去收拾东西，下午搬过来好吗？” “我们公司是合法企业，严格遵守劳动法，元旦假期还有两天半呢，不用这么赶吧。” “是我有点等不及了。”周皓答得真挚。他非常、非常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陆文音共享生活，他有很大的房子、很大的床，但那些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如今他最想要的，是每天睁眼醒来能看见喜欢的人的脸，能听见温暖和缓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能随时随地拥抱、亲吻、蹭蹭她的肩颈。 陆文音眯着眼睛笑，也松了口，“那这样吧，你再亲我一下，我就下午搬过来。” “那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啊。”周皓俯身过去，加深了刚刚的亲吻。 第47章 周皓的住处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睡觉的地方，整洁宽敞，但没有生活的气息，空得只剩下寂寥弥散开来。 房子里仅有的一张照片是周皓同发小的叁人合照，裱了相框，摆在电视柜上，而上方巨大的屏幕里正演着生死时刻的枪战桥段，陆文音捧着一杯牛奶，小口地喝。 电影播到最后，一枚子弹正中男主人公眉心，看得人揪心，女主角抱着他痛哭流涕，门口传来了密码输入的声音，陆文音望过去，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Surprise!”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成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内搭的酒红卫衣和灰色运动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伦不类，怀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脸上是真心的笑，舒展的眉头待看清面前人又皱紧了，香妃看了都想拿熨斗熨平。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以下，喻明亮站在门口不动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陆文音跟他对视，余光又扫过相片里此人咧着嘴开怀大笑的模样，顿时有些失神。 “喻明？！”最终是在书房处理完事情的周皓出来打破了僵局，“你今天刚回来？” “嗯，”喻明亮一边应一边往屋子里走，大包小袋轻车熟路地放下，“专门回来陪你过元旦的，怕你一个人孤单。” “很显然，并不会。”周皓走到陆文音身边搂住她。 喻明亮挤出一个笑，看起来难看极了，他说：“恭喜啊皓子，心想事成。” 他只说了简简单单九个字，听在陆文音耳朵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喻明亮带了个蛋糕过来，蛋糕店的名字是“Fond Dream”，陆文音听过，排队的人多到能排两条街，陆文音问他排了多久，喻明亮摇头，“我跟老板认识。” 周皓又被电话叫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元旦假期事情还这么多，陆文音和喻明亮坐在餐桌前，都有些无措。 最后是陆文音开口打破僵局，她说了抱歉，可喻明亮还是摇头，然后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才说：“不怪你，我跟周皓从小一起长大，我跟他认识比你跟他早得多，是我没把握住。” “你还是可以告诉他。”起码在坦陈心事上可以做到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百年之后回忆起来的遗憾又少了一桩。 喻明亮吃了一口蛋糕，蛋糕味道很好，甜而不腻，但喻明亮却觉得味同嚼蜡，“你看，其实开口的时机很重要，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好像下好决心要怀着这样的遗憾度过余生。 喻明亮被周皓拉着一起去给陆文音搬家，一路上，陆文音不时偷瞄着喻明亮的表情，不知道是无知者——周皓的坦然自若太过于伤人，还是自己预设了一个悲伤的情景，导致她看见喻明亮强颜欢笑觉得十分残忍，心口绞痛。 陆文音没有收拾太多的东西，就挑了一些衣服、护肤品还有常用的电子设备。这个房子她住了很久，不打算退租，她心里的合计很简单：这个房子住着挺舒心，当初自己物色了很久才找到的，万一哪天跟周皓吵架被赶出他家，总归能保障自己不用露宿街头或者在酒店将就。 趁着两个“苦力”把东西搬到车子上，陆文音打开了自己储存粮食的罐子，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攥在手心，然后把门带上。 陆文音深知二十多年的情深意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放下的，她不是擅长劝慰的人，但是有话想要说，于是借口想喝奶茶把周皓支开。 “你听过梁静茹的歌吗？” 喻明亮在车里神游，听见陆文音开口被吓了一小跳，“《勇气》吗？” “不是，她有首歌叫《情歌》，里面有句歌词我很喜欢，‘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陆文音说着说着把手心摊开，一颗圆润、鲜艳的小豆子安静躺在上面，仿佛一颗朱砂痣，“我跟你交换。” 那个瞬间喻明亮的脑海里应该闪回了很多曾经和周皓的旧故事，但他没有心力深思了，耽于过去难以自拔，他没有办法过好这一生了，但他还是咬了咬牙，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颗红豆，举起来仔细端详，透过车窗的阳光悄悄打在上面，一颗被煮熟后会变得烂软绵密的普普通通的红豆，仿佛身披了金色战甲一般，一个转场就可以成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 喻明亮笑了笑，说：“好。” 第48章 假期之后陆文音回公司颇有些人心惶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杂志社要换新主编了，总部来的小伙子，年纪比陆文音还要小上一岁，实在是让人感叹“后生可畏。” 陆文音犹犹豫豫要不要去跟原来的主编说点体己话，怎么着都没好意思，于是还是装作被蒙在鼓里，开会、敲文档......没想到的是，主编来找她了。 下班之后约了烤肉店，两人面对面坐着，陆文音有点局促，主编对她来说像学生时代严厉的教导主任，无论毕业多少年，见到还是会发怵，会恭恭敬敬叫一声“老师好。” 陆文音低着头夹碟子里的小菜吃，主编开口：“我还记得五六年前，那会你刚毕业，穿一身有点老气的西装套裙，冒着大雨过来面试。” “好多年了啊，”陆文音也有点感慨，“那天真的有点倒霉，踩到一个大水坑，泥水溅得浑身都是，搞得很狼狈。” “不过那天你表现得很出色，从你来，到我走，你始终是这帮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 “谢谢。”主编不是会夸人的性格，新人时期陆文音也有出纰漏被骂哭的时刻，到饭点常常是去便利店买一个饭团，一边咽下紫菜一边吞下眼泪，脑子里还在斟酌怎么改稿子。临别的时候得了一句这样高的夸赞，便好像这些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客套完主编不再跟她兜圈子，单刀直入，“你应该已经听说EYE大换血的事，问事报挖我去国外总部，你要不要跟我过去？” “我知道之前食品添加剂的事件伤你很深，再加上你师父结婚后隐退到深山老林劈柴打猎，你对这一行有点灰心，但是没关系，国内没有发言的土壤，问事报有，在那里你可以畅所欲言。” 主编的话讲到这里，肉已经上得七七八八，陆文音忙活着往烤盘里添肉，手上不停，嘴上也没停，“我最开始做调查记者是为了脚下的土地和人民，如果没有这一切，在另外的地方自由发声，不会有更大的意义。” 主编：“没关系，你再好好想想，马上要过年了，年假结束前给我答复。” 陆文音本来想补一句“我意已决”，但想想现下没有执拗的必要，到时再拒绝一次就行，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后来便专注于吃肉，主编打听了番她跟周皓的事，说看见周皓朋友圈发了一篇驴头不对马嘴的藏头诗，藏头的部分是“陆文音是我女朋友”。 陆文音闻言顿时有点尴尬，虽然自己已经及时“勒令”他把朋友圈删掉了，酸不拉几的东西真是没眼看，但架不住还是有人恰好刷到。 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陆文音便点头承认了。 主编年近四十，未婚未育，大半生都献给执着的事业，陆文音师父离开行业的时候她痛心了很久，于是这下又来劝她，“不管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绝对不要放弃理想，心甘情愿做个家庭主妇，尤其是做一个被豪门困住、‘砍’去双翼的主妇，当然如果一个女人的人生目标就是家庭和睦，那么无可厚非，可是我知道你不是。” 陆文音点头，“我知道，您放心。” 一大杯扎啤下肚，主编的话也多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周围有不少女孩儿，是从全国各个小地方来的，长得好看，工作积极上进，但离她们想要的一切总有些差距，婚姻在她们眼里是资源置换，置换一个在大城市落脚的机会，实现阶级跨越，但这座城市不是所有能留住她们的东西都是好的，比方说有一些不求上进，借助家里关系找份清闲工作，过得舒舒服服的窝囊男人，本地小姑娘看不上他们，他们又非要找漂亮女孩儿结婚，这两类人各取所需，已经是对方所有考量里的最优解了。” 而主编陷入自己的故事里没有办法自拔，一厢情愿地回顾那些从前，“我当时完全不以为意，很看不上这样的做派，偏偏在那个时间有一个对的人出现，一个我不用求，就已经能把一切安排妥当的男人，可我当时只觉得难堪。” 陆文音心里一咯噔，想到之前听同事们八卦过的那位傅先生，不由自主问道：“那您后悔吗？” 主编依然大口灌酒，“后悔？你说呢？” 陆文音心下了然，两人相视一笑，主编举起酒杯，“敬千山迢迢。” “敬万水重重。” 注：借用了《公民凯恩》里的问事报。 第49章 陆文音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本以为周皓应该早就休息了，没想到推开门玄关处有一盏灯亮着，轻喊了几句“周皓”，没人应答，再进到卧室，发现台灯开着，周皓坐在床上，左手抱着卷子，右手拿一只黑色墨水笔，人已经东倒西歪睡过去了。 陆文音蹑手蹑脚走过去，卷子做到证明题，最后几行字已经辨认不出内容，笔因为没盖上笔帽，已经在被套上划出一长条黑线和一个大黑点。陆文音把东西拿开，想给周皓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下，但到底还是把人吵醒了。 周皓眯着眼睛，迷迷糊糊，“你怎么才回来啊？” 陆文音顺势坐在床边，回答他：“我们主编要离职了，晚上跟她去吃了饭。” “你们主编？！”周皓突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抖擞起来。 “怎么了？卫斯丽，你应该认识吧？这么激动她欠你钱吗？” “啊？”周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认识，没欠钱，她怎么忽然要离职？” “有更好的下家了呀，她要去问事报了，今天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呢。”陆文音一边说话一边摘下耳环，放在床头柜上。 周皓看起来若有所思，“你答应了吗？” 陆文音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这个机会挺好的，比在国内跑娱乐新闻强。” 陆文音看起来很平静，“天地开阔，人生有一些退而求其次，未必是坏事。” “行，”周皓也没有太纠结，“你想明白了就行。” “嗯，你早点睡吧，我去洗漱。” 洗澡的时候陆文音很认真地琢磨了一番，如今自己对跑娱乐新闻总也提不起来兴趣，主编一走，不管是被裁还是主动辞职，估计自己在EYE也待不了多久，确实要好好再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了。 她在W站做自媒体小有名气，不过是属于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类型，每次更新视频常常会有粉丝开玩笑地吐槽“我奶奶关注的阿婆主更新了！”自媒体如今是香饽饽，W站的粉丝用户粘性又很高，可以在这个领域再下点功夫尝试看看，于是她准备在周六晚上开个直播，跟粉丝聊聊生活近况，探探风声，小试一下牛刀。 直播的日子很快到了，晚饭过后周皓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陆文音则待在卧室里直播，其实就是纯粹聊聊天，背景放放最近在听的音乐，粉丝有些什么问题刚好看到了便会念出来再回答。 “最近有看什么电影吗？呃，其实没有，最近有点忙，没什么时间看。” “在忙什么？”屏幕上的问题刷得很快，陆文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然后周皓推门进来，“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 陆文音刚想提醒他自己在直播，他却已经大步走到她身边，迅速在脸颊上亲了一口，“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喂，我在直播诶！”陆文音有点要抗议，周皓闻言却大大方方把脸转过来露在屏幕里，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大步离开了。 陆文音的目光转回手机屏幕，很显然刚才的动作都被直播出去了，刷了满屏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陆文音有点不自然地歪了一下头，回答刚刚的问题，“在忙着谈恋爱。” 第50章 周皓去的酒局是傅津远攒的，严格来说是为了给卫斯丽践行的酒局。 喻明亮出国之后，酒吧转手给了店里长相标致的酒保小哥，这个酒保嘴够严实，察言观色的本领也强，通常调完酒人就恨不得溜到几公里开外，待到再要酒水时又会不动声色地再度出现，因此周皓和傅津远的小团体根据地没再重新物色地方。 周皓到了酒吧屁股没坐热就拿出手机点开直播间，也不管人是在酒吧里震天响，完全听不见陆文音说啥，唰唰刷了几个法拉利和游艇，排面给足了。 傅津远依然戴着他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左手边是刚上的Negroni，中指处一枚订婚戒指瞩目。 “你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此言一出，周遭气氛骤然降到冰点以下，周皓的笑容冷在嘴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交替轻叩，他有些不耐烦，“我这恋爱刚谈半个月，现在提结婚你觉得人能答应么？” 傅津远喝了口酒，“时机你自己拿捏，不过只是为了‘出师有名’的话，动作还是越快越好，我看你装傻小子、愣头青装久了自己都要信了，以为自己有多情深意重，特意来提醒你一下。” “有劳，”周皓抿着嘴笑了一下，但眉头紧锁，看起来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恼意，不过他很快把话题带过去，“回回喝Negroni，你不嫌苦么。” 傅津远看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没过多久，卫斯丽到了。 傅津远和周皓变脸变得很快，立马摆出一副兄恭弟谦，感情甚笃的模样，彭登怀看了都要向他二人学习。 另一边，陆文音的直播到点就结束了，找了部电影出来看，《魂断威尼斯》，讲的是一个中年丧女的作曲家阿森巴赫到威尼斯散心，偶遇美少年塔奇奥，后来又恰逢威尼斯瘟疫肆虐的故事。 故事里的少年美得让人失魂落魄，尽管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叫人心碎，造梦的电影反而使得那一场清日神谕被击溃，但如果活在当时当刻，便还可以高呼赞叹，还可以落泪。 电影的情节推进非常缓慢，导演仿佛完全放弃叙事的意图，在谈论哲学的命题，看到一半的地方，周皓回来了，洗了把脸出来坐在沙发上加入观影的行列。 结束后陆文音问周皓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说“街头音乐家唱歌那一段吧，卖艺好累，扯着嗓子唱到声嘶力竭，又要时时刻刻赔着笑。” 陆文音觉得有点好笑，“你的点怎么这么奇怪？” 周皓：“我也只能讲这个，说实话我觉得作曲家跟欲望的斗争很奇怪，有一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陆文音：“他‘信奉’的艺术可能对创造艺术的人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吧，致使他用清教徒般的意识约束自己，但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就是一个道德感极强的人。” “嗯。” “你哪里不舒服吗？”陆文音问，“你的手一直在冒汗诶。” 周皓闻言低头去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拉住了陆文音的手，眼下松开，手心确实汗涔涔的。 “可能喝了点酒，有点头晕吧。”周皓靠近些，又抱住她，埋头在她脖颈间，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什么想说，也没有能说的了。 陆文音拍拍他叫他去洗澡，半开玩笑地“威胁”他不洗澡今天就睡地板，周皓缓了一会，起身老实去了。 陆文音拿出电脑，一边回忆刚才看电影的情节，一边记录下一些感想：抱着见最后一面的想法，阿森巴赫去理发店拾掇了一下自己，可是墨汁从帽子里流出一条黑线、脸上的妆容被汗水冲刷干净、嫣红的嘴唇滑稽可笑，我不是很懂那个时代的审美，但这个妆有些像入殓妆，入土为安之前把脸上、身体上的伤痕缝缝补补，倒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或许他做好了准备要用生命做了警示作用，结局沉静的海潮、流金般的阳光铺洒、雕塑似的身体剪影，他的一生可能都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注：彭登怀是知名川剧变脸大师。 第51章 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公司里的人早就无心工作，蠢蠢欲动。 陆文音也不例外，一下班就穿梭在各个市集和展馆，搜刮一些看着顺心的东西往家里搬。 她自己是很满意的，照她的话讲就是“多亏了我让你家里越来越有人味儿”。 周皓对这些倒是没有什么大意见，他一个整天对着四面白墙的人也“不配”有什么意见。不过自己手机从来没收到过扣款信息，他有些奇怪，还是问了问：“钱为什么没花？” “我自己有钱啊，我买得起，用不上你的。” “不是，你跟我在一起还要倒贴啊？那张卡你随便刷，刷爆了都没关系，自愿赠与，不用偿还。” 陆文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确认下他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掉了，“你没事吧，你们有钱人都是求着别人花自己的钱么？太夸张了吧。” “我总觉得，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留下你，就好像一场泡沫般的美梦，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想留另一个人一辈子也是很恐怖的事吧。 ” 周皓露出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你明天就要收拾东西跑路了吧！”的样子出来，不过陆文音没有给他再发散的机会，她很快把话题转移掉，聊些过年的安排： 大年叁十到正月初叁会回老家过年，后面的假期打算用上攒了很久的年假作个短途旅行。 “那我呢？”周皓的注意点很快就被她拉跑偏了。 “你们这么大的一个家族，过年要跑的亲戚应该很多吧？” “唔，”周皓沉吟片刻，然后扔下一句，“我去洗澡。” 陆文音其实没想过将来，她的确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瞬间的欢愉就够了，谁也不欠谁。 这个思路周皓非常懂，也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一定程度上他们两是秉性相投的般配，可现在，他要想办法留住她。 陆文音躺在床上，有些百无聊赖，一时兴起打开床头柜，把里头的数学卷子拿出来，打算做一做题目，体会一下周皓嘴里的放松——先从最简单的计算开始算起，二次根式的计算，还行能口算......二元二次方程组，还是打打草稿吧，陆文音伸手在那打纸张里翻找演算纸，却忽然被一张用过的纸吸引住了目光： 墨水在泛黄纸张上蜿蜒出黑色丛林，简单明了的阿拉伯数字组合到一起成千上万成庞大体系，脑筋都要被烧掉，一株鲜红的玫瑰却于此间绽放。 陆文音定了定神再去瞧，演算纸的间隙用红色签字笔写下叁个字“结婚吗”，再打上一个问号，故事的呈现仿佛从渺远的万万年前出发，历经千回百转的时光冲刷，把这句话新鲜地送到她面前。她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却可以从庄重书写下来的一笔一画上看见他的气息。 她愣住了神，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一定像个呆子，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过幸好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思绪可以飘到千万里之外，甚至可以飘到另一个时空，不用做任何解释。 她迅速把东西收拾好，铅笔在卷子上写过的痕迹被她拿橡皮擦掉，将所有东西按照原先的顺序摆放好，放回原处，然后再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躺在床上。 她做了一个逃兵。 可是也没有人说她必须要当一个女战士。 第52章 周皓洗了个战斗澡，很快出来，陆文音撑着头，在kindle上翻页看书。 他一边吹头一边问：“在看什么？” “《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之前一直没看完，今天想起来了。” “噢...”周皓应着，头发很快吹干了，他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绿色封皮的书，一边翻到书签页一边上床，“我也看掉它吧。” 周皓竖了个枕头靠在床头，陆文音原本卧在床尾，长发垂下，见状也凑过去，枕在周皓腿上。 陆文音进度快点，看到最后几个章节开始掉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周皓便俯身过去亲她额头。 “结局怎么样了？” “维尔纳死了。” 周皓点点头，然后继续投入书本中，陆文音直起身子，又挪到他旁边，枕着他的肩膀，看他的阅读进度，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周皓合上书页，他说：“弗雷德里克的病看来是好不了了。”陆文音说：“应该吧，我不知道。”然后又问他看没看过《希特勒的男孩》，周皓摇头，陆文音便火速把电影找出来，投屏来看。 Abrecht松手沉入冰湖底，他的模样凝结成一副永恒的冰雕，陆文音和周皓开始接吻。 陆文音是个很矛盾的人，恋爱中的女人大抵都这样，或许男人也这样，但她没有作为男人的体验，所以暂时不探讨。对于那个书面上结婚的请求，她一方面想要逃避，一方面又想问问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娶我？”不管她口头上念叨多少遍“婚姻是坟墓”，可以拿出多少理由论证婚姻的百害无一利，爱意终会消磨形同陌路，但彼时彼刻，若有人愿意做出一生的承诺，那么恰如此时此刻。 陆文音环住周皓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哑声问他，“我刚刚在翻你的演算纸，你想结婚吗？” 周皓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 “两个都想听。” “噢，那你有点贪心。”周皓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坦诚回答，“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说是写给前女友的，我也还是要面子的，但如果你答应的话......”他的手指盖上陆文音的眼睛，然后好像变了个魔术一样，等在陆文音面前的是一颗亮闪闪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 钻戒。 陆文音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原本按照周皓在她面前的人设，他应该是要手足无措地去安慰她，一派笨拙而又真诚的模样，但他有点开不了那个口。时至今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有点说不清楚了，用谎话说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的来搪塞，也显得有些无情，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周皓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问题是要有答案的，陆文音呜呜咽咽地说了好，或许是因为没有人能在钻石面前守住底线，也或许是因为透过窗户看到的月色刚好迷人，便想要再孤注一掷一次，总之，她答应了。 电影放到希特勒青年团的欢呼雀跃，两个年轻人在这样的躁动声中开始做爱。 第53章 计划有变，两人准备趁着年前，在京市做个婚检，拍好免冠照，等EYE一放假就自驾回陆文音老家，拜访她父母再顺便拿户口本，回京市就直接去领证。 陆文音当然问了问周皓父亲的情况，很显然，周皓对周靖森一向是不屑一顾的，说找个时间回趟家把户口本“偷”出来，没必要征求周靖森的意见，有空去趟墓园跟他母亲说会话就行。 “我母亲人很好，她会喜欢你的。”周皓这样说。 可陆文音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跟周皓打商量，“要不周末做完婚检，我跟你回趟家吧，结婚好歹得告诉家里人一声，你爸要是拿扫把把我赶出来那咱两就算了。” “我娶谁我爸都不会同意的，他管不上我，万一过去没见着他呢？” “没见着就算了，该结就结吧，你们父子关系再进一步我可就管不了了。” “成。” 周靖森近叁个月都不会在国内的，周皓母亲逝后，周靖森都没在家里过过年。 这件事周皓没说。 时间一溜烟走得很快，婚检、结婚照，事情一项一项厘清，走出照相馆，红色背景的照片拿在手上，竟然觉得沉甸甸的，周皓心里有些感慨，想要叹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周先生？醒醒，去拿车啦！”陆文音掐了他一把，才把他从游离中拉回来，周皓笑着回应了一句，“知道了，周太太。” “喂！”陆文音又拧了他一把，“证还没领呢，你注意措辞。” “是，周太太。”周皓仍然不改口，小跑去停车场。 陆文音现在坐周皓车很少打瞌睡了，能跟他一句接一句地侃大山，但其实她还是有点紧张，她不喜欢用“丑媳妇要见公婆”这句话，本来她也不丑，她唯一的问题是见到年长的生人会有些局促，譬如早年间刚进入社会，收到培训机构的骚扰电话都能顺着聊下去，甚至还会答应听直播课，但是当发现直播课是线上一对一时又很快收起自己的圣母心，快速删除拉黑，好多年过去，看起来她并没有很大的长进。 她扭头去看周皓，眼下他正全身心应付在公路上，是以她得了时机抽离出来观察他：比起刚刚认识的时候，他看起来沉稳很多，可能只是看起来，也可能是真的，不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蹙眉了呢？陆文音想起来《还珠格格》里香妃对蒙丹说“真想拿熨斗把你的眉毛熨平”，不由得有些想笑。 周皓对自己家户口本位置十分清楚，一进门便直奔房间保险箱，陆文音跟过去，看到要输密码下意识扭了头，开启，然后翻找的声音清晰落在陆文音耳中。 “找到了。”陆文音闻言这才转过头，一个暗红色的本子映入眼帘，周皓把东西往她手上一塞，就准备把其他东西再塞回保险柜里。 “这是谁啊？”陆文音眼睛尖，一下子就注意到被户口本压在下面的一张十来岁小女孩的照片，看着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没忍住问了一嘴。 周皓把照片抽出来，皱了皱眉头，“不认识，可能是周靖森私生女吧，很正常。” “你爸私生女？”陆文音有些犹疑，“穿成这样？” 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打扮实在是非常平平无奇，淘宝上10块钱能买两件的破烂T恤，牛仔裤也瞧着十分廉价，洗过很多次泛着很奇怪的黄色。 “谁知道呢，别管了。”周皓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陆文音也没办法再问什么，便只能作罢。 第54章 小偷小摸年末大抵也要冲KPI回家过年，因此警局最近事多了不少，陆文音刷朋友圈看见于清连发叁条吐槽，于清这人还是有点幽默细胞在身上的，段子写得恰到好处，引得人发笑。 陆文音评论了几个“哈”，没过多久有相关信息提醒，陆文音扫了一眼：王家骏点了赞。 什么？王家骏？！ 陆文音第一反应是：这丫头犯什么事给逮进去了？！ 噢逮进去了也不能够还给警官点赞，警民一家亲不是这样用的。 正疑惑着王家骏率先小窗了陆文音：“你认识于清？” “嗯，工作关系有过接触。” “噢，”王家骏心真的特大，也藏不住事儿，“我在追江巍照，正跟他们同事打好关系呢，圈子还真小啊。” 陆文音属实是惊了，这倒霉孩子，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雷达么，怎么上赶着看上的都是有主的呢，那江巍照喜欢于清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陆文音扶额，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发过去两个竖大拇指的emoji过去。她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江巍照和于清也没确定关系，到底是公平竞争还是横刀夺爱，由不得外人做不公正的指摘，可是王家骏话多，就爱拉着人倾诉，一个视频电话马不停蹄打了过来。 “哈喽。”陆文音“颤颤巍巍”地接起，那边王家骏正在护肤，手机放在旁边正对着她的脸，看样子还打了光，活脱脱一副美妆博主直播的架势。 摸摸自己“麻麻赖赖”的“老” 脸，陆文音顿时有些心虚，手里的诗集一下子就不香了。 “你说这小江警官怎么油盐不进的呢？”王家骏看起来有些苦恼，“不是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么，我天天好吃好喝好玩的伺候着他，怎么没用呢。” “李念那纱你也没弄能捅破啊。”陆文音故意要逗她，王家骏气鼓鼓瞪了一眼，想起那位前前任意中人，便问候了一句，“他最近怎么样？被追高利贷的打死了没？” “还成，钱还上了，也回来工作了，快过年了，你说点好听的。” 王家骏冷哼，陆文音把话题拉回到她跟江巍照身上，“你跟江警官怎么认识的？” “我去蹦迪，他们来扫黄打非。” “啊？！”陆文音大惊失色。 “不是扫我！”王家骏纠正，“那家店还真是不法分子，前门张灯结彩放好运来，后门卖鸭子，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然后呢？” “然后人抓完了，就撤了。于清那天好像不太高兴，江巍照一直在逗她开心，拿了个鸭子下蛋的小视频给她看，这是真鸭子，”王家骏格外强调了 ，“于清觉得他脑子有病，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就一直去找他玩。” 王家骏动心的点竟然是一个鸭子下蛋小视频，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陆文音试探地问了一嘴：“你没觉得，江巍照可能对于清有点意思吗？” “看出来了啊，打我见他们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甭管于清是真没意识到还是装没意识到，现在是我先占据道德的制高点，等她反应过来就晚了，让道德来审判她！来约束她！” 陆文音被她这番歪理打败了，她的逻辑自成一派，自圆其说，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提意见，但这种时刻陆文音会觉得，如果发言者迫切地想要说服他人，那其实也意味着在她潜意识里，这个观点是不过关的。 “都可以啊，”陆文音笑了一笑，“你只要在爱别人之前，多爱自己一点，就可以啊。” 王家骏的护肤流程走得差不多了，她说要去倒杯水，陆文音便在网络另一端等她，想着再有两天就要放假了，明天下班可以去趟警局，年货小礼物什么的估计不会收，可以带点夜宵，警民一家亲嘛。 这么想着，周皓结束了跟傅津远的电话，回了屋，年末了，是个人都得倦怠了，周皓以一个老大爷摆烂的大八字形瘫倒在床上，顺手拿过摆在旁边的诗集，随手翻了一页，刚好陆文音用铅笔划了横线，他便念出来，“大雪落在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王家骏好像听到她哥的声音，捧着水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笑嘻嘻打了招呼，“我听着谁在那念诗呢，原来是你个臭老头儿啊。” “王家骏你是不是平时被教训少了？你等着过年啊。” 王家骏也不怕他，冲着镜头做了个鬼脸，周皓接过手机把大脸凑过去，“我们要睡觉了，挂了。” 王家骏那边还在抗议，周皓已经毫不留情掐断了电话。 第55章 陆文音没去成探望秦准于清他们，这事得赖李念，如果他做年末总结的时候藏着掖着，不让陆文音看见，那么她就能过一个安稳的年，然后顺利领上结婚证，就算有什么龃龉，那都是之后的事儿。 可是他没有。 李念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瘦弱、干巴的小女孩，嘴唇有些夋裂，眼珠蜡黄，年纪不大，笑起来却一脸苦相。陆文音不由自主攥紧李念的衣服，这个女孩儿，跟周皓家里保险柜里的人，一模一样。 “这是谁啊？” “就是之前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那小孩儿。” 陆文音一瞬间思绪万千：这件事跟周皓他们家有关系？ “这小孩儿他们家电话多少啊？你有吗？” “留是留了，但是他们那儿大队部才有一台电话，打通了都不一定有人能接，你有事要找他们？” “嗯，那他们家在哪儿？你有地址吗？” “有，”李念一边应一边在便签簿里找，“家在匮县，穷乡僻壤的，去年刚脱贫。” 白色的便签纸被递到面前，陆文音看了一眼然后揣进兜里，“好的，我知道了。” 陆文音试着打了几个电话，确实像李念说的，那里信号不好，不怎么能打通，通了也没人接，陆文音想起来那个女孩刷公众号的同学，问了一圈，没人接触过她，自然也没有联系方式。 陆文音决定亲自走一趟。 这事不能告诉周皓，她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多年采访的经验告诉她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但她不敢仔细去想具体有什么关联，在她触摸到真实的边角之前，妄加猜测任何内容都是伤害，不是伤害周皓，是伤害她自己。 因此她只是跟卫斯丽请了几天假，具体情况她没主动说，但她明白，一问李念就能招了，瞒不住什么，也没什么好瞒。周皓那边她给出的借口是要出差，回家简单收拾了一番，买好高铁票便出发了。 匮县匮县一如其名，十分匮乏，不说高铁，连绿皮火车都没有，陆文音坐高铁到了邻市，改坐大巴。 陆文音的邻座是个巨型大哥，一上来就跟她打商量，说能不能挪位坐外边，胖子塞里头闷得难受，陆文音同意了，大巴车摇摇摆摆，晃得人恶心，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觉起来，前座的椅背已经快卡到她嗓子眼了，动弹都费劲，陆文音拍拍前头的人打了招呼，这才能呼吸新鲜空气。 大巴开着开着跟一辆满载活鸡的卡车擦肩而过，卡车分了许多笼子，鸡头卡着笼子探出来，鲜红的鸡冠在风中摇曳，禽类特有的气味阵阵飘进车窗，有人啐了口痰吐出去。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微博充斥着明星的八卦绯闻，粉丝们为了谁跟谁谈恋爱而争吵，汽车发动机轰鸣，十分聒噪，吵得人耳朵疼，陆文音给周皓发了条微信：你在干什么？ 周皓没有回。他应该很忙，这趟短途行程一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回消息，直到陆文音走出车站，在门口卖水的小车那里买了瓶矿泉水，瓶盖蒙了层灰尘，陆文音下意识看了眼保质期，然后掏出面纸把灰尘擦掉，拧开瓶盖，咕噜咕噜下咽，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56章 周皓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刚开完一个越洋会议，怎么了？” “没事，刚刚在坐车，很无聊，现在下车了，你忙吧。” “好。” 小女孩家在匮县的一个不起眼的村落里，很难找，陆文音跟着手机地图，不时问问过路人，才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小平房，没有水泥、瓷砖，完全是泥土砌的，老式的木头门，门上原本刷过漆，经年累月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大门紧闭着，看起来没有人。门口不远处有个狗窝，说是狗窝但是体积特别大，大到甚至可以塞进去一个成年人，陆文音想过去看一看，但是想起之前在京市郊区遇到的恶狗，有点后怕，止住了脚步，打算等主人回来之后再一探究竟。 但是没等到房子的主人回来，狗窝里已经有了动静，沉闷的哗啦声传来，一颗头从狗窝里探出来：黢黑的脸像被酱油刷过，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爬满了虱子，一张双眼失神的人脸望向陆文音，她嘴角下垂，咂了两下嘴，却没什么声音，看起来口干舌燥。 陆文音被吓了一跳，但下意识往她那边走了两步，女人也走向她，带出了手腕和脚脖子上的铁链，陆文音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哗啦声是什么，女人走不了几步就被铁链桎梏住，这么冷的天她只穿贴身的秋衣秋裤，两只乳房极其不对称，左乳被割掉了，显得秋衣有一些空荡荡。 “你...”陆文音在措辞开口，女人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啊啊哇哇”地叫着，眼睛里露出惊恐，笨重但迅速地往狗窝里爬。 陆文音四下看了看，看见两个中年男女的声音，一个拿着锄头，一个拿着粗绳和麻袋，周围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一公里左右有一个稍大点的房子，有个农妇打扮的人在门口挂玉米棒子，几乎是下意识的，陆文音拔腿就跑。 匮县的风里好像带着冰碴，很冷、很痛，但是她不敢停下，身后追她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擂，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撒丫子狂奔，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农妇看见她了！站起身，着急忙慌冲她跑过来。 陆文音以为有人来帮她了！她很高兴，大声呼喊着，但下一秒，她看清了农妇手里如出一辙的粗绳。 她停下了脚步。 ...... 陆文音被绑起来关在灶房里，住在城市里的人很难相信现在还有土灶，用泥土堆砌而成，往灶洞里塞上稻草，扔根火柴生上火，外头的黑色大锅倒了油，加了水，切好大白菜扔进去，咕噜咕噜，煮的是蔬菜的尸体。 浓烟很快笼罩了整个屋子，陆文音被呛得咳了几声，嘴巴被胶布封着通不了气儿，涨得脸通红。 两人好像因为咳嗽声意识到第叁个人存在，男人凑过来，眼角有一道伤疤明显，捏着陆文音的下巴看了又看，然后露出一口稀疏的黄牙，对着他婆娘说，“白白嫩嫩的，村头那跛子张叁找不着媳妇儿，我明儿去给他说说，提提价钱，这可是城里的上等货色。” 陆文音听了几乎要呕出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 不过男人好像意识到什么，问陆文音，“你来我们这儿，干嘛来了？” “呜...”陆文音挣扎着想要说话，用眼神示意他嘴上的胶带。男人一把把胶带撕开，陆文音感觉像被掌掴了一巴掌一般刺痛，不过她顾不上，趁着好不容易能说话，“你还记得你们女儿吗？在京市被野狗咬死那个，我是记者，她的死可能另有隐情，我是来帮你们的，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男人闻言沉默了，视线投到忙活着做饭的女人身上，女人的动作很麻利，盛出炒好的白菜，转身正对着陆文音，一锤下了定音，“看来我们得把她卖得更远一些。” 由此，陆文音绝望地意识到，这帮买卖人口的团伙，主事的是这个女人，而那个遭了意外的可怜女孩儿，也未必跟他们有什么亲缘关系。 第57章 两人合计完准备连夜把陆文音送走，推了辆板车出来，陆文音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着，像待宰的猪一样被扔上了车。 狗窝里探出来一个脑袋，夜色漆黑，陆文音其实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那双眸子，好像有直击心灵的力量，带着无限的恨意穿破迷障，她忽然扯着嗓子大叫，发疯了一般，没有规律、没有节奏、不成音调，每一次呼喊都是控诉，一如杜鹃啼血。 男人冲上去猛踹一脚，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铁链女人一下子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男人却好像还不解气，冲着肚子踩了好几脚，铁链女人的呜咽声逐渐微弱下去。一张草席被盖在陆文音身上，大有马革裹尸的架势，他们二人就着夜色推起了板车。 “要冷静，等待时机。”陆文音对自己说。尽管她的腿肚子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了，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不容易有的人烟还是他们同伙，不能白费力气，要找准合适的时机。 车辙行过泥土地，不知道走了多久，但陆文音一刻也没敢闭上眼睛。终于，机会来了。 前方有刺眼的亮光，鸣笛声刺破耳膜，陆文音透过草席间隙看过去，是一辆小轿车，许是羊肠小道迎面对上不怎么好开，车里的人下来打商量，陆文音没有立即呼救，她担心又是跟之前的农妇一样跟他们是一伙的，听了一会对话，对方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没有一点匮县口音，陆文音当机立断，使出浑身的力气在板车上扭动，嗓子里尽可能大的发出声响。 对方很明显听到了，叁个人沉默了一会，然后陆文音听到有人疾步走了过来，一把拉开草席。 陆文音的眼睛有点湿润。又看向那一对男女，女人的面色波澜不惊，男人却目露凶光，发了狠。 “哎葛叔葛叔！”车上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穿着打扮看着像有点人样的，忙不迭从车上跑下来赔笑脸，“我刘成啊，我带着这位张先生来村子里找媳妇儿的，这姑娘是新到的？看着不错啊？有下家了吗？” 葛叔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那位张先生，哂笑了一声，“这姑娘好出手得很，看张先生出多少钱了。” 张先生把目光从陆文音身上挪开，和葛叔对峙，“你要多少钱？” 刘成上前，跟葛叔把手挤到棉衣袖口比了个数，“八千？”刘成有点震惊。 “八万。” 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女人开了口。 “这这这......！”刘成也有点不平，“葛叔张婶儿，这有点狮子大开口了啊，行情哪有这么贵。” “算了，”张先生对刘成开口，“你们村子里应该还有别的女人吧，再带我去看看。”说完张先生就要上车，刘成跟着坐上去，启动车子，千钧一发之际，张婶对葛叔使了个颜色，葛叔忙不迭扒住车窗，窗户慢腾腾摇下来，葛叔赔笑，“别介，要不你说个数。” 张先生一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比了个“六”，葛叔扭头看张婶眼色，张婶点了点头。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陆文音就这么被从板车转移到了小轿车上。 第58章 刘成的好处费拿了两成，开车带张先生去邻县的宾馆，一路上觍着脸说些不堪入耳的黄色话题，张先生都没怎么搭理。车程行至一半，张先生说有些累了要去后座休息，遂从副驾换了座位。 张先生闭目养神，刘成也不好再厚着脸皮。一路驶过，十八线的县城也有霓虹灯闪烁，陆文音被扔在座椅上，一会感觉自己的心沉静下来了，一会又感觉它在狂跳，直到旁边的人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她便没有什么其他可想的了。 那是周皓。 到了宾馆门口，刘成和周皓道了别，陆文音被松了绑，带进房间，她悬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抱紧身边的人，他身上有熟悉的香水味道，五浔深处是在一起后陆文音给周皓换的，木质香，却带着咸涩的海水味，像是泡了千万年的海草。 她终于没忍住哭了出声，那大概是周皓第一次看陆文音哭。 周皓的胸腔也起伏着，他有一肚子的脏话憋着要骂，满腔的怒火找地儿要泄，但一看见陆文音手上被粗绳勒出来的伤，还是心软了。 小宾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凌晨也十分嘈杂，被褥几百年不拿出去晒晒太阳，一股子湿气和N手废烟味道。陆文音睡得很不踏实，非得拉着周皓不肯撒手，周皓只得也躺下，手越过腰身被攥在她胸口，周皓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白洛汶去南极前劝他的话“这个世上不是你想要的总能事事顺遂，所以要把人生目标排好序，第一想要的一定要得到，第二想要的就可以做让步，皓子，什么都想要，就什么都得不到。”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陆文音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小时，才有劲起来收拾准备会京市，周皓叫了份粥让她垫垫肚子，总归有点脾气要发作，“吃过类似的亏，以后就长点记性，再一再二没有再叁，你不会总是有好运气每一次都有人刚刚好来救你。” “你知道我当年报道食品添加剂被人绑起来打的事？”那个报道被压了下来，她师父和卫斯丽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来救她，这件事所有人都叁缄其口，甚至连业内都没怎么传出风声，后来她和她师父都从一线退了下来。 “你可能不太了解周家，我想知道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事情千丝万缕，周皓为什么会刚刚好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又是怎么知道曾经的事，他父亲跟买卖人口的葛叔张婶又有什么关系？陆文音心里有太多疑惑，但是刚死里逃生，她没有心力再去纠结太多，她想起来那个被铁链绑在狗窝里的女人，她拉住周皓的手，十分恳切，“帮帮她，救救她。” “那个县所有人都是蛇鼠一窝，事情要从长计议，要有个全身而退的法子。” 回到京市之后陆文音的精神状态变差了很多，过年没办法回老家看父母，先前提的结婚也被搁置下来。 这个年周皓完全没有参加家族的聚会，每天要么陪陆文音躺着，要么一起看电影看书，很少交流，各自开心或者哭泣。两人约定好每天的饭菜各自做一道，只有在餐桌上品评对方厨艺的时候会揶揄两句。 两人去超市买了大红灯笼和对联，家里被装饰得喜气洋洋，可陆文音一到夜里就闭不上眼睛，她常常会想那个失去左乳的女人，想起那个夜晚的啼叫，开始不断构建设想周皓没有及时赶来的结局。 她会有怎么样的命运？被卖到不知道哪个穷山恶水的山沟沟里，被折磨蹂躏成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吗？人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这样的自我牺牲，她害怕了，怯懦了，比几年前被亡命徒绑起来毒打一顿更害怕，那个时候好歹是在皇城根下，她一腔“为生民立命”的痴心妄想，若要以头抢地、抛头颅洒热血，那便以头抢地，抛头颅洒热血。 可今时今日，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那些真相或许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再去追问了，她在等周皓的坦白，她也只能等他的主动开口。 第59章 陆文音私下里找了秦准，拜托他多留心帮衬被关女人的事，秦准应得很快，早前王秋艳的案子他就有疑心，只不过对面手脚做得很干净，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如今有了突破口，行进下去会顺畅很多。 秦准的坐骑还是那辆二八自行车，他对金钱权力没什么渴望，一心一意做好断案的事。缄默、固执，好像人生只有一个盼头一样。 冬日里他终于放弃了宝贝的瓷缸茶杯，换了保温杯，杯子里面没加滤网，他有时候喝茶会有茶叶贴在嘴上，他便再喝一口，让茶水把叶子带走。 秦准没结婚，不知道更早的时候有没有爱过其他人，但陆文音心知肚明，从他们认识伊始，一个查案，一个写报道，并肩作战，他对自己是有情的，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戳破过。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为什么秦准还是最初的模样？ 陆文音哽咽了，她嘴里喃喃，没有声音，说的却全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自以为是、螳臂当车、故作清高，她以为一支笔有改天换地的力量，但其实一小颗粗粝的石头便能把它击碎，师父当年如是被打垮，她以为自己不会重蹈这样的覆辙，但那一刻的软弱太过彻底，将过去的全部岁月都辜负了。 秦准劝她宽心，说自己一定会尽力，陆文音想了又想要不要把周靖森的事稍微透个底，话到嘴边滚了又滚，到底没能说出口。 秦准离开的身影像一座山一样罩在她面前，她从中得到了一些力量，但更为重要的是她看清楚不得不走的路。 秦准从见面的咖啡馆出去，同一个金框眼镜的斯文男人擦肩而过。 陆文音回到家时，周皓正忙着处理乌鸡给她炖汤，小碗里备着几颗红枣，旁边外放着播客，在一起住久了，人的习惯真的很容易传染。 陆文音走近伸手抱着他，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埋怨“离远点，一会油弄身上。”陆文音却不答应，像只考拉一样一直挂着，周皓也没法，只是轻笑。 “你在听什么？” “没仔细看，首页随便播的。” “你怎么那么像我妈，躺沙发上睡觉还得播着电视听个响。” “可不呢，你来月经我还给你炖乌鸡红枣汤。” 陆文音伸手把他的头扭过来，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周皓的手上满是油污，只能举着，由陆文音加深这个亲吻，但周皓经验丰富，很快便又占据主导权。 一旁的播客切到新一期不久，两个大男人嘻嘻哈哈调侃，“玩咖只有在逢场作戏的时候才更爱你。” 情至浓时，陆文音用力在周皓唇上咬了一口，他吃痛松开，有汨汨的血渗出。 “周皓，把手洗干净，”陆文音下定了决心，“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那只乌鸡被开膛破肚，肢解了一半，扔在案板上，暴风雨来临，它充当了撕开真相的序章，某种程度上也是隐喻，象征着他们分崩离析的爱情。 作者：看不了BE的快跑，圆不回来了orz. 第60章 两人坐在餐桌的一头一尾，面对面成对峙关系。 “你之前说从长计议，想到好办法了吗？”陆文音率先开口。 “你只想问这个吗？我以为你有别的话想说。” “你会老老实实回答吗？” “你问问看。” “你爸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有。” “你呢？” “没有。” 陆文音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周皓继续解释，“匮县的事是一条自上而下的产业链，人口买卖在海内海外都有涉及，周靖森在里面扮演的是洗钱和给权贵拉皮条的角色，我希望他成为弃子，把周氏从整件事拔除出来。” “怪不得，我就说星耀一年就投两部片子，你怎么成天那么忙......” “陆文音，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帮你什么？” “我手上有周靖森涉案的证据，往来的信件等内容，我需要你跟我结婚，以我妻子的名义把这些内容披露出来。” 陆文音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尽管她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结婚跟这桩事扯上关系不会纯粹，但是听他这么直白讲出来心里还是难过的。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你直接告诉我我未必不会答应你，你没必要拿结婚来骗我。” “要不然证据名不正言不顺，你哪里来的信件，那是放在保险柜里的，这件事在明面上我不能掺和进来。” “这么说拿户口本的时候看到那张照片是你故意安排的？那我后来去匮县被抓起来你也知情吗？ 周皓皱了皱眉头，陆文音把两个问题放在一起他不好直接作答，他坐正了一些，“照片是故意拿出来暗示你的，但匮县的事，你可能没搞清楚我的立场，周靖森搅在这件事里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我不可能再拿周氏冒险，沾上关系。” 陆文音想听到的答案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止是这样。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卫斯丽告诉我的......你出外勤跟她打了招呼。你确定你要听全部的真相？”周皓像例行公事一般问了一句，陆文音点了头，他便接着说，“选中你是卫斯丽推荐的，当年她差点成了傅津远后妈，她说这事你只要知道了前因后果一定会管到底的，她很了解你。” 亲近的人惯会戳软肋，陆文音觉得可笑至极，“也就是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我跟你认识的时候，顾令羽和程橙，也包括在内？” “那件事确实是凑巧，不过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我接近你也不会显得刻意。我原本打算领完证再告诉你这些，但事情发展不是全部如我意料，你不该去匮县的。” “如果我不愿意嫁给你了怎么办？我大可以置身事外，不趟这趟浑水。” “你会答应的。”周皓的手指敲起桌子。 “你拿什么笃定？” 周皓手里自然是有筹码，周氏前段时间刚刚收购的陆文音父母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公司，但此时此刻，他不太想说这件事，只是重复，“你会答应的。” 陆文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跟他纠缠，接着提问：“退一万步讲，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舆论也引导成功了，但这件事情从上到下涉及的人很多，会被压下来的，你要怎么办？” “傅津远会处理好的。” “呵，挺好，你们两沆瀣一气。” “这是个贬义词。” “不然你以为我在夸你们吗？” 周皓笑了笑，“你冷静一下，我去给你炖汤喝。”一边说一边起身要离开。 “周皓，”陆文音叫住了他，“我是真心想要嫁给你，那么你说要娶我，有没有一点点真心？” 周皓站在原地，他没有回头看陆文音的表情，但说的话清楚明白传到她耳朵，“你爱上的那个恋爱脑的傻小子，是扮演出来的周皓，那不是真正的我，我是一个事事利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从前我待你，很多也都是装出来的，所以你说的真心无解，这个问题在我这里不成立。” 陆文音感觉自己的心被利刃剜了一道极深的口子，周皓的话仍然不停歇，像淬了毒的箭一样一支一支射过来，“如今我还愿意跟你坦白，你应该高兴，让你的警察朋友小心一点，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不要鲁莽去做，以免打草惊蛇，水比你想象中的深很多。” 陆文音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很害怕失控，尤其是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回过头来看才发现是被拿捏得彻彻底底。 自以为是的臭棋篓子，翻不了身的。 周皓依言去处理那只被杀了一半的鸡，陆文音哪有心情喝，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周皓那边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直接反手把鸡扔进了垃圾桶里。 陆文音一阶一阶踏着楼梯，某个时刻她试图沉迷在这样没有止休的踢踏声中，好像能忘却掉什么似的，只是楼梯不是无限的，她恋恋不舍回到平坦的地面，放慢了脚步，随后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白洛芷和傅津远。 傅津远戴着他标志性的金框眼镜，手上拿着一瓶红酒，白洛芷注意到她，连忙露出一个笑容，过来打招呼，“听说你跟皓子要结婚了，我特意拉了阿远来替你们祝贺。” 陆文音克制着挤了个笑给她，又看了看傅津远，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相比周皓还是个有情绪的人，这个人冰冻得像雪地里的冰雕。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发作，白洛芷何其无辜，“酒你们喝吧，我有点事要出去。”然后又对着傅津远：“问卫主编好。” 傅津远被戳破“阴谋”，仍然神色不变，向她点头致意，应了一声“好”。 第61章 陆文音买了最后一班的车票回老家，还在正月里，高铁站的人不多，她早到了很久，没事做，便拿着身份证去兑换纸质车票，她以前有些囤积癖，看过的电影、去过的展览、景区，要把所有的凭证都收拾起来，直到有一天心血来潮翻阅票夹，翻到很多年前看的《美国队长2》的电影票，背面还有她用黑色签字笔记下的共同观影人，可是正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一大半，那个瞬间她感觉很失落，不知道是最爱的冬日战士背叛了她，还是别的什么，后来她就不热衷这些无谓的仪式感了。 取票的机器处有个中年男人，不太会操作，有些笨拙，陆文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男人被吓了一下，摆出防卫的状态，摇摇手说不用，陆文音想了想，也没有继续排在他后面，换了一台机器，等到她取完票，再去快餐店买了一杯玉米汁出来的时候，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在W站的动态发了四个字：新年快乐。虽然除夕和大年初一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很快就有回复，很多朋友分享了年夜饭、烟花爆竹、朋友们的聚会......他们很开心，陆文音看着也很开心。 她又点开私信，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一些很奇怪的言论，她看不懂要表达什么，便选择无视，大部分是一些友好的朋友，有当作书影音标记记录感想的，有分享生活情感的，陆文音看到一条跨度很长的有关暗恋的孤单心事，有点鼻酸，刚要回复，高铁要发车了，只得作罢，匆匆去赶车，可等她落座再拿出手机时，那条私信已经被刷掉找不到了，她有些懊恼，只能在动态栏继续打字： 刚在私信看到一条故事，想回复但是找不到聊天框了，所以把想说的话写在这里：年少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的人非常珍贵，即便很多年以后他变老变胖，变得庸碌，跟当初的想象不能完全重合，那也没有关系，在特定的时刻他照亮过你，让你也一起发光，已经是顶顶幸运的事了，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找那束光，而你已经拥有了。 发送键按下，飞速行进的列车外面，风景也疾驰而过，她来不及看清，就像她来不及想起17岁那年的初雪，来不及想起那个黑色羽绒服的清秀少年。 陆文音的家在江华镇的一个漏雨的小破房子里，前几年要通高铁拆了迁，换了个好一点的地方， 叁室一厅，不算大，但因为陆文音很少回去，老两口东西又少，所以家里比较空，空就显得格外大些。 她回来没有提前告知，又是夜里，门铃声把父母从睡梦中叫起，陆文音妈妈迷瞪着眼睛看了又看，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着热东西给她吃。 过年的大鱼大肉吃了腻，于是妈妈重新起锅烧了碗平菇鸡蛋汤，出锅撒上葱花和香菜，陆文音最爱喝。 人的情感是很奇怪的东西，对一样东西产生依恋，就很容易让坚硬的心化开摊成一波春水，有时候是地方，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人。也许是因为某些带着记忆的、与本人契合的菌群埋伏着潜藏着，等待恰当的时机，一击即中，让人不得不示弱。 陆文音的视线有些模糊，母亲喋喋不休聊着家里的近况，父亲已经睡着了，鼾声四起。陆文音说：“我回来是要拿一下户口本原件，有急事，明天就要走。我准备换工作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跟你们详细说。” “诶好、好。”陆文音的妈妈从来不怀疑她的决定，总是无条件支持她，在母亲的印象里也许陆文音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能处理好所有事情，就算处理不好，也能自负盈亏。过去的很多时候陆文音都沉迷把自己塑造成这样的形象，所以她很难开口示弱，受过很多伤也不愿意低头。 “给。”户口本很快地被找出来，放到她面前，她抬头看了看妈妈，她印象里的妈妈是“岁月不败的美人”，跟同龄人比起来总是格外精神、美丽，但越过某个岁数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快速衰老，鬓边的白发添几许。 陆文音咬了咬牙，“妈妈，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熟悉的声音很快应答，陆文音看见面前的人眼眶很快红了。 陆文音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票，一觉睡到了中午，而妈妈起了一个大早去菜市场买新鲜的活乌鸡炖汤，不加一滴额外的油，足足炖了两个钟头，鸡的精华和营养都渗进汤了，舀出来一碗，喷香扑鼻。 热汤进肚，暖呼呼的，她想：没在周皓那里喝到的鸡汤，妈妈给炖了。 每一段故事都应该有个结尾，她要给他们两的故事作个漂亮却不完美的收梢。 第62章 另一边周皓也睡醒了，昨天跟白洛芷叁言两语闹得不愉快，傅津远直接送她回了家，然后两人在酒吧再聚，喝了不少酒，周皓说了很多胡话，唯一记得的只有和傅津远交心的几句： 周皓：“现在想想，就算最后我如愿以偿，也不会太开心。” 傅津远：“落子无悔。” 周皓：“若是你会如何选？” 傅津远：“洛芷对我来说不是选做题，所以我不会让事情有落入两难境地的可能。皓子，一步错步步错，当断则断。” 当断则断啊。他扶住了额头。 手机适时地响起，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在大观园喝可乐的小镇做题家”，陆文音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不喜欢别人叫小名或者亲近的昵称，所以都是直截了当喊大名，备注时却又不愿意写大名，编纂一些有“内涵”的长串名字。 “喂？” “周皓，你来民政局吧，带着户口本、身份证和照片，我们去结婚。” 周皓对她如此迅速的转变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下来，陆文音接着问他，“要签什么婚前协议吗？你可以一起带过来。” 周皓很快明白她指的是财产安排的婚前协议，他说：“不用签，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 周皓听到电话那头的播报声音“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京市站，请在京市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陆文音的声音夹杂在播报声中，一会大，一会小，她说：“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结婚注册进行得非常快，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工作人员甚至没忍住发问“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盖了钢戳的结婚证到手，两人出了民政局，陆文音方才开口，“我回原来的住所住，材料你整理好发给我，或者过几天我去你家收拾东西你一起给我也行，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文章我尽快写，什么时候发，什么时候去办离婚都听你的，不过我希望事情可以越快越好，事情结束我们就两清了。对了，之前在匮县葛叔他们家有个女人帮过我，她被关在那里很可怜，拜托你想办法救她出来，多谢你。” 陆文音像打好了草稿一样把话脱口而出，周皓都听进心里，“好。” 两人便就此别过。 事情的发展可以说是神速，从坦陈到结婚，不过两天，这样看起来，倒是不如早点坦白，之前接近陆文音的努力看起来倒是像无用功，有些可笑。 卫斯丽很快跟他通了气，说陆文音答应去问事报了，只是要空几个月先散散心。 白洛汶很快也跟他通了气，说陆文音打算去南极玩一段时间，问他怎么不一起？ 跟我通什么气呢？周皓想，陆文音有自己的主意，他从来没有办法。 结婚这件事，他利用了她，但还是替她考虑过的。举报材料一发，她在周氏不太能有立足之地，可那时他是周氏的一把手，他会尽力保全她，他会的，他能做到的，就算再不济，最最下策他在南半球有个岛，他可以把她送到那个岛上。 可是陆文音不会愿意的，周皓从前不是没有在平日聊天中旁敲侧击过，陆文音问他：“你知道顾城么？”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嗯，其实我更喜欢他写的‘你煮饭我煮裂开的月亮’。不过后来他跟妻子在激流岛生活，他杀死了妻子，而后又自缢了。” 话至此处，周皓还有什么别的好讲呢。 第63章 年假结束之后开工，EYE的新主编已经走马上任，陆文音也递了辞呈，交接的日子按点上班按点下班，偶尔去小酒馆喝点酒，大多数时候直接回家看看书，然后休息。 周皓倒是常常下意识把车开到EYE去接陆文音，时间卡得刚刚好，会远远看到正前方陆文音在往地铁口步行。 没有什么立场走过去，没有什么立场拥抱的时候，更能体会到“覆水难收”四个字的真谛。 大多数时候周皓遥遥看了一眼就会倒车离开，但那一日他把车停到园区里面，然后朝着陆文音的方向小跑跟在后面。 陆文音戴着耳机在听歌，走得很慢，周皓想起来以前聊起小时候，她说上学的时候自己走路走得很慢，还很喜欢低头看地上，后来长大了些就喜欢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反正不会正视前方，有很多坏习惯。 “不会啊，你走路昂首挺胸的，很自信啊。”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改掉的了，太久了。” 周皓也从口袋里掏出Air Pods，戴上，连接，音乐APP播放界面是《stay gold》，原唱是宇田多光，但是他手机上的是另一版翻唱的男声，慢速，唱得很和缓、温柔，陆文音喜欢听，用他手机点开过。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但他还没有点播放，有点奇怪，余光注意到前面的陆文音停下脚步，有点疑惑地四下张望，他意识到什么，飞速断开连接，陆文音那边没有纠结太久，继续走路，周皓才松了口气。 好险，连错她的了。 临近地铁口，人多了起来，乱摆乱放的共享自行车也多了起来，路人往外推车的时候陆文音没留神被磕到，陆文音摇摇头，应该是在对别人的道歉说没关系。 进了地铁站周皓再跟就找不到人了，他皱了皱眉头，打算打道回府，左边肩膀却适时被人轻拍了一下。 “找我有事吗？” 是陆文音。 “你现在是跟傅津远共享衣橱吗？”她调侃周皓的正经着装。 “在公司谈项目，没办法。” 两人对话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陌生却又熟悉。 陆文音又问了一遍，“你来找我吗？有事吗？” “噢！”周皓赶忙编理由，“你之前说在匮县的那个女人，被救出来了，现在在医院，最近情况好一点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我听秦准说了，我不去了，”陆文音摇摇头，敛目，“我不敢去。” “好。” 陆文音又开口，“你要吃烤肠吗？地铁站里面有家便利店的烤肠还挺好吃的，我请客。” 两分钟后，两个人便拿着竹签，在地铁站人来人往的便利店门口吃烤肠。 周皓找不出可以聊的话题，陆文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烤肠很快就吃完了，于是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陆文音一边进站一边在包里翻找地铁卡，周皓还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陆文音背影发呆。 “先生？” 思绪被身边的人打乱，周皓扭头去看，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我刚刚看你跟朋友在吃烤肠觉得很温馨就拍了一张照片，”手握拍立得相机的女孩递上去一张相纸，“送给你留个纪念。” 周皓接过，相片里的两个人冷若冰霜，保持着安全距离，除了吃烤肠这件事本身，周皓看不出来哪里还有温馨的地方，但他还是道了谢，收下这张照片，因为他想起来，这么久了，他和陆文音甚至没有一张合照。 噢，结婚照除外。 第64章 那次之后，周皓没有再见过陆文音，直到她要出发去南极的前两天，接到了电话，那天他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没有接，电话就没有再打过来，一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周皓看了眼手机，有一条短信躺在收件箱里：我们什么时候离婚？ 敲敲打打也没有连成完整的词句，王家骏在办公室等他去傅家吃晚饭，他不想理王家骏，王家骏也老老实实打游戏，懒得给他好脸色。 周皓站在窗前回拨过去，陆文音倒是很快就接了，听起来刚小睡了一会，声音有点迷糊，“你忙完了啊？” 周皓忽然之间有些难过，如果当初他们正儿八经结婚，也许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婚后日常，每天会有电话来问回不回家吃饭。 “嗯。你很着急要离婚吗？” 躺沙发上的王家骏一听来劲儿了，“嗖”的一下弹起来，蹦哒到周皓面前偷听。 “也还好，如果周氏的事情还没整理完，再等等也可以，不过之后我可能就不在国内了，处理起来会稍微麻烦一点。” 周皓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就今天吧，我直接去民政局吗还是先去接你？我需要带什么？” “民政局见吧，你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就行，别的都在我这，但是办完我想去一趟你家，收拾一下之前的东西，可能要麻烦你跟我过去，方便吗？” “好的，方便。” 电话很快被挂断，王家骏迫不及待发表了观点，“你爸都进去了，管不上你，就算周氏最开始的大动荡是因为她的曝光文章，但现在都过去了，周氏那帮老家伙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怎么可能非得走到离婚这一步，一定是你的愿望不够强烈，你得再争取一下啊。” 周皓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太了解她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陆文音和周皓在民政局门口见面，人还挺多的，排起了长龙，站在他们两前面的一对夫妻还抱着小宝宝，小宝宝脸朝着他们流口水，周皓不知道怎么的心血来潮，凑近做鬼脸逗他，小宝宝咿咿呀呀地笑起来，露出绿豆大点的下牙，陆文音也看乐了。 孩子的妈妈注意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冲他们笑了笑，陆文音这才觉得这位妈妈十分眼熟，她记性很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好！我之前好像在医院见过你！带小朋友去打疫苗，我还帮你拿包拍了小视频来着！” 人世间偶然的遇见还有再相见的可能，她觉得很神奇，一下子兴奋起来，拍一拍周皓，“你记得吗？当时你去打狂犬疫苗，喻明亮也陪着的。” 周皓和大姐显然也想起来了，大姐看着也挺高兴，跟陆文音攀谈起来，“真是巧啊，你们来结婚啊？挺般配的。” 陆文音和周皓有点尴尬，陆文音回答了她，“不是，是离婚。” 这下尴尬的是大姐了，不过她很快又找补，“没事儿，我们也是离的，还带着娃呢，过不下去了就散也没什么。” 两人又挪眼，视线同旁边的大哥交汇，点了点头。 “大姐，”周皓开口，“我们能借你孩子拍张照片吗？”陆文音闻言有些震惊，拽了拽他衣角，他却没在意接着道：“我们结婚也没孩子，现在要离了，想拍张照片做个纪念。” “行啊！”大姐很大方，“你们谁抱？” “我！”周皓很积极，不过到底没经验，有些手忙脚乱，大姐便教他托着颈部，再抱着屁股，小宝宝乖得很，一番折腾下去，也没哭没闹，没多会周皓抱起来也有模有样的了。 “我拿你们谁手机拍啊？”大姐问。 周皓抱着孩子没手掏，陆文音便点开手机相机递过去，“一、二——”陆文音下意识拽住了周皓的西装下摆，“叁——咔嚓！” “喏。”陆文音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大姐也凑在旁边，“姑娘你都没笑，要不我再给你拍一张？” “不用了，”周皓打圆场，“她本来就不太爱笑。” 队伍向前推近，大姐他们进去办离婚了，陆文音把照片传给周皓，然后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周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我是想，你说你是一个事事利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如今又突然转了性子使些骗小姑娘的花招，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报道要让我帮你写。” 陆文音成功把缓和一点的气氛又弄僵，大姐他们办完手续挥了挥手道再见，然后他们两走上前，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陆文音听到了非常轻微的、像叹息一样的“对不起”。 第65章 陆文音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去他家，因此收拾起来很快，这回是终于要跟纠缠不断的一切做割舍了，但她心里也没有多痛快。 陆文音把戒指盒交还给他，想说些祝他以后幸福的话，却又说不出口，觉得自己不争气，约莫还是有些不舍得。 她推着箱子往外走，蹭过西装革履的周皓衣角，周皓轻扣住陆文音的手腕，嘴角扯出一个笑，和两人刚认识时候“浑不吝”的模样重合，问她：“不打个分手炮再走吗？” 他们之间所有的事，都像一个圈一样，犹疑、相爱、再到犹疑，见过的人出场、离开、又再出场，两个人兜兜转转，回到初遇时分，那场莫名的一夜情，事过之后，便要桥归桥、路归路，走向另一个层层迭迭的圈，跟另外的人相守相依。 “好啊。”她很快答应了。 两人好像都想放纵一下，抓住最后一个温存的瞬间。陆文音的头发长长很多，从披肩到及腰，周皓有时候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漫长，足够用一生牢记，有时候又觉得短暂，不过数十个朝夕。 陆文音想，不管是好的坏的，还是被情欲操纵的，她想记住他的每一个样子。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周皓打开免提同电话那头打招呼，陆文音对傅津远由来没有好印象，十分不快，故意捏着嗓子哼了一声，傅津远在那头轻哂了一下，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皓笑了，他很熟悉陆文音的身体，往她的敏感处用力一撞，陆文音一个没忍住惊叫出声，指甲在他后背上划出一道红色的长痕，周皓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刺激得她浑身发麻，“让你叫个够”，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驰骋”。 床边的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随着过路的风扬起又落下，某个时刻对上节拍，便好像有了共振的频率。 汗水与体液交织在一起，灵与肉缠绕，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靠近他。 酣畅性事之后，两人贴合着抱紧，心跳和呼吸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另一具躯体。陆文音颈肩的发被汗水打湿，周皓把长发收拾到一边，用力亲了一口，良久之后哑着声音说：“你以后再找男朋友，别找我这样的了。” 陆文音问他：“你什么样？” “对你不好。” 陆文音心里一酸，说不出话，周皓又跟着补充，“也别找顾令羽那样的，眼睛擦亮点。” 这下陆文音也开始反省，“我怎么好像老是被男人骗。” “是啊，看着但是挺聪明的，太容易去爱，却不容易被爱。” “可是，那是我的问题吗？” 周皓叹了口气，“不是，怪我。” 后来他又说了很多话，陆文音都没怎么听得进去，只顾着掉眼泪，周皓亲一亲她的眼角，把眼泪抹掉，“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给你擦眼泪的男人，以后再认识的都不会让你哭。”再后来周皓起床给傅津远回了电话，出了门，陆文音哭累了，闭上眼睛睡过去，昏昏沉沉的，如经一场大梦。 尾声 陆文音在问事报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只有“挥霍钱财”的时候才会主动记起周皓，毕竟银行账户里的大笔余额是他费心赚的。 说起来也好笑，他们那帮子人，喻明亮远走，王家骏嫁了傅家弟弟，周皓又娶了白洛汶，除了傅津远和白洛芷，再没有得偿所愿的。 陆文音跟王家骏还偶有联系，结婚前王家骏给她打了漫长的越洋电话，哭诉自己的爱而不得，她到底也是有不甘心的，“白洛芷运气也真是好，白家的继承人她不想当，白家姐姐就放下一切回来承担责任，傅津远跟她也算是自由恋爱，走到哪里跟个宝贝似的护着，真是嫉妒啊。” 陆文音又变身苦口婆心的大人劝她：“白洛芷能幸福是因为她值得，跟旁的人都没有关系。我跟周皓分开是我们的问题，你答应嫁人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不能因为自己苦就去埋怨不相干的他人的幸福，这有点无赖。” 这番话也不知道王家骏听进去多少，总之她还是老老实实嫁了人，住进了傅家。 那些过去的记忆、过去的人对陆文音来说就像远去的邮轮一样，能一直捕捉到它若有若无的影子，却始终抓不真切。 她的自媒体频道还在更新，只不过速度依然很慢，把兴趣爱好变成主业来赚钱这件事她到底还是做不来。 白洛汶偶尔会在家里看陆文音的频道，周皓已经练就了听到熟悉的声音面不改色的本领，如果要提笔写他们两的故事，从相识于微时，再到相敬如宾，是很漫长的一生的故事。 交换戒环的前一天晚上，周皓问过白洛汶是不是真的想清楚，白洛汶说：“我们都要接受，对方心里有过别人，而且不容易忘，才可以好好过下去，我们两最合适。” 世事从来半点不由人。 日复一日，春去春又来。 某个明朗的中午，陆文音跟同事去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吃饭，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同“中科院”、“天才”、“天体宇宙”等标签重合，陆文音脱口而出:“孟先生？” 孟启严转过头，但他很明显已经不记得录播客时有过两面之缘的陆文音了，陆文音也不在意，笑着提醒他。 “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学长呢，我们高中同校，你大我一级。” ...... 背井离乡的日子，她终于有期待，可以等一场南半球的雪。 完。 作者: 后面有两个小故事，类似于平行时空的设定，两个人在另外的年纪相遇，另外的开端。 开放性结尾。 第一场梦1 陆文音16岁的时候，江华镇下了一场大雪，这在南方小城十年难得一遇。 那年从京市转过来两个精雕玉琢的小男孩到他们班，一个叫喻明亮，一个叫周皓。 喻明亮看上去像个正常人，老老实实穿了校服，站在讲台上写下自己名字，粉笔字端秀清新，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落落大方。 旁边的男孩校服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小小的“对勾”印在正中偏上，双手插兜，跟在喻明亮后面迅速接了一句“我是周皓”，说得含糊不清，阳光下男孩的头发微微泛着蓝光。 他们的到来使得班上的氛围变得莫名很多，同学们对他两的谈论有关于长相的、关于家世、关于人品的......青春期的孩子们本就充满悸动，很多时候聊着聊着，话题便跑偏了，陆文音偶尔也会出现在讨论之中，因为她是周皓的同桌。 陆文音还记得老师那天安排座位的时候，周皓指着自己大声道：“我要跟她坐。” 陆文音眼皮一跳，老师也眼皮一跳。 “好，陆文音是学习委员，你好好帮助一下新同学。” “不用帮助我！我是看她长得最漂亮！” 同学们哄堂大笑，陆文音却涨红了脸，等到周皓把包往桌上一扔，在陆文音旁边稳稳坐下的时候，他笑眯眯说了一句：“美女你好~” 那是他们两第一次见面。 - 陆文音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温柔女子的长相，眼眸含水，眉若远山。 那时候小女孩绑头发，都用黑皮筋儿或者“电话线”绑高高的马尾，陆文音比较与众不同，用的红色丝带扎低马尾，引领过一段时间风潮。 男孩坐在板凳上，凳脚向后别，抵在后桌桌沿上，眼神不住地往旁边瞟，右手偷偷摸摸地往上挪动，摸到带尾的时候心下一喜，用力一拉，蝴蝶结散开，发丝倾洒而下的同时，他也听到了数学老师带着怒气的声音：“周皓！你站起来！” 周皓凳子一踢，无所谓地起身，旁边的女孩把长发别在耳朵后面，耳朵通红，低着头四处找发带。周皓摊开右手，红色丝带静静躺在他手里，女孩儿伸手去接，他又把手合上，攥紧红丝带。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底下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怒不可竭，“你两眼里还有没有我？！要谈恋爱出去谈！” 班上哄堂大笑。 陆文音完全属于被拖累的，但是还是和他一起被罚站到教室外面。 抬眼是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在教学楼红墙的对照下格外动人，而回头是数学老师中气十足的骂人声，陆文音顿时觉得有点头痛。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好久，总得有人从无声中破局。 周皓喊了一声：“喂！” 陆文音扭头，冷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周皓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相机“咔嚓”一声。 “你干什么？为什么拍我！？” “哇，你原来不是哑巴啊。” “你快删掉！” 陆文音伸手去夺，周皓却把相机高高举过头顶，借助身高优势隔绝她与相机。 “我调出来给你看看，挺漂亮的。” 周皓举着胳膊操作了一番，把显示屏转到她视线所及之处，一个长发翩翩的女孩引入眼帘，清纯又迷茫。 “那也不行！”陆文音掐了他一下腰，他痒得躬了一下身，陆文音眼疾手快去够低下来的手，但周皓反应也极快，又及时把相机拿开了。 “嘿嘿！”周皓笑了两声，看起来很是得意。 陆文音打算再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锵锵”敲玻璃的声音，吓得人一激灵，两人齐齐转过头去，数学老师正黑着脸瞪他们两。 窗户“嘎吱”一声打开，“你两还真谈上了是吧？！周皓，给我站那头去！你两隔远点！” 数学老师骂骂咧咧的声音没停过。 周皓依言挪过去，贴着墙站着，T恤加单薄的校服，陆文音实在是很想问问他冷不冷，会不会被冻死，但是没开得了口。 周皓倒是能找话：“你说她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杨老师今年才叁十。” 又是一阵沉默。 陆文音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旁边伸出一只手。 “干嘛？照片不可能删，我准备拿它参加个摄影比赛，你没意见吧，拿奖了奖金分你一半成么。” 陆文音思考了一下，问：“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站吧？” “你想什么呢，全国中学生摄影大赛。” “行。那你把发带还我。” 陆文音的手还伸在那儿没放下来，周皓这才想起来这回事，从兜里掏出来，也伸手递过去，他胳膊生得长，两人离得又不十分远，红丝带稳稳当当落在女孩子的掌心。 “你真的长得挺好看的，就是不爱说话，不然我就追你了。”周皓这么说道。 第一场梦2 男孩子们的友谊建立起来很快，周皓和喻明亮很快就跟班上的同学混熟了，很快也跟学校里好看的姑娘混熟了。 一部分是周皓自己搭讪，一部分是来搭讪周皓，没多久，周皓便有了新学校的第一个女朋友——校花林冉。 林冉是舞蹈特长生，学芭蕾的，走起路来像个漂亮的白天鹅，陆文音在学校文艺晚会上看过她跳舞，踮起脚尖转着圈，确实让人挪不开眼。 周皓长得也不赖，而且家里有钱，给女朋友买好看的裙子、鞋子、包包......眼睛都不眨，两人极度登对，很快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陆文音见着林冉的对象是在女厕所里，林冉跟几个舞蹈班朋友叫住了她，女孩子笑得灿烂，露出脸颊两个甜甜的酒窝。 “你是陆文音吗？” “嗯。” “我是周皓女朋友。” “你好。” 陆文音的回答很简洁，不过答完后她也在脑子里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于是又补了句“有什么事吗？” 林冉又是甜甜一笑，“我是想问你能不能跟老师提一下换座位啊？” 陆文音有点奇怪，“啊？为什么？” 林冉还没开口，她旁边的朋友倒是抢先了，“这还用问？人家周皓都有女朋友了，你天天坐人家旁边想干嘛？横刀夺爱？” 话说得尖酸刻薄，翻了个白眼还要继续下去，被林冉制止住了，“张月，你别这么说。” 陆文音这时候想明白了，爽快答应：“成。” 陆文音记得上个礼拜五周皓早上来上学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五百块钱，他说照片拿了叁等奖，还给她看了获奖作品展的现场照，那是他前几天逃课，偷偷去看的。 那天放学陆文音直奔服装店想给自己买下喜欢了很久一直没舍得买的裙子，可惜去晚了，最后一件也卖掉了。那笔钱她后来给妈妈买了一件羽绒服，其实想想也挺庆幸没买到裙子的，毕竟比较起来羽绒服划算得多。 - 杨老师挺喜欢陆文音的，因为成绩好，所以她换座位的要求很快就被答应并且实现了。 陆文音的新座位在窗边，新同桌是喻明亮，喻明亮当着老师面挺能装乖，实际上也贪玩儿，成绩也不行，跟周皓好哥两比谁更烂，但周皓是全方面平均地烂，喻明亮语文还算偏科，分数能看，典型的文艺青年，看了本《面纱》，嘴里成天挂着“我知道你愚蠢、轻浮、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一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陆文音跟他平时也很少交流，但是周皓天天下课就来找他“鬼混”，所以陆文音见着周皓并不比从前少很多，从他们的聊天中陆文音知道周皓很快换了新女朋友，是林冉的朋友张月，很快再有下一个，再下一个，多到陆文音已经懒得记名字了，而她每天就是刷卷子、刷卷子、再刷卷子，写累的时候抬头看看窗外，透明的玻璃上起了薄薄的雾，陆文音会伸出手指在玻璃上写几个字，雾气被抹开，很快化成水，一注地流下去，陆文音又用手掌把字擦干净，透过干净的玻璃看一眼外头，这种时候喻明亮见她走神，会凑过来搭两句话，比如说“我们北方都有暖气，每天早上过来带一袋牛奶放暖气片上热，早自习下课就可以配着早饭吃”、“给你个暖贴，你一会跑操揣兜里，这破天，真冷”、“皓子约我今天放学了去打篮球，问你去不去看”...... 每日跑操的时候总瞧见林冉，陆文音还是会侧目多看两眼：依然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而周皓也依然是校服加T恤，没有变过。 第一场梦3 陆文音家住在离学校3公里远的一个小平房里，她出生前两年刚建的，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这么多年没挪过地儿，到学校骑自行车15分钟，走路半个小时，坐公交也要半个小时，因为公交车线路会绕路。 期末考匆匆忙忙结束了，按照往年惯例，学校会多上一个星期课学习下学期的知识，但是因为减负政策，取消了，变成在家预习。陆文音妈妈喊她去买酱油的时候，她刚看完一点儿圆锥曲线的内容，打算尝试做做课后习题。 “好！”她一边扫了一眼预习内容的大框架，一边找帽子、围巾，打算去超市的路上回忆刚看的内容，加深记忆。 收拾完毕后，到厨房灶台的旁的橱柜里拿了个塑料袋，揣兜里，然后就出门了。酱油、红糖、味精，都要补给，家里卫生巾也用完了，需要买。 陆文音帮忙家里采买必用品，轻车熟路，很快就装满一篮子东西去结账。 收银台前站着一个戴着橙色毛线帽，黑色厚外套的男孩，台子上放着几听啤酒、可乐还有大瓶的橙汁，男孩在兜里翻翻找找，大概是钱没带够。 陆文音到另外空着的收银台结账，付完钱往外走，盘计着等会路过卖烤红薯的小摊可以买一个，热乎乎的，别提有多香。 “哎！是陆文音吗？！陆文音？” 陆文音扭头去看，才发现橙色毛线帽的男孩正是周皓，脱掉校服，陆文音看他都有些陌生。 “我们开party出来买饮料，我钱包丢了，兜里的钱不够，你能借我点么？”周皓解释。 陆文音摸摸身上还剩下的几张纸币，问他，“你还差多少？” “二十。” 陆文音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给他。 “要袋子吗？加一块钱。”营业员开口。 周皓看向陆文音，她很无奈开口，“我就剩二十了，没了。” “噢那不用了，我抱着。” 周皓左手把听装的饮料揽在怀里，右手拎着橙汁，跟陆文音并肩往外走，陆文音心里有些惆怅，烤红薯这下泡汤了。 “你QQ号是多少？加个QQ吧，寒假可以聊天吧好学生？”周皓问她。 陆文音摇摇头，周皓有点不可思议，“不是吧，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前同桌。” “我没有QQ。”陆文音的表情很真诚。 周皓无语凝噎，“那我帮你申请一个，”他轻车熟路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红红黑黑的企鹅头像。 陆文音的表情有些为难，“你别弄了，我没有手机。” “你爸妈管你这么严啊？咋的怕你网恋给人拐跑了？”周皓咧开嘴，扯着笑跟她开玩笑。 可陆文音觉得不太好笑，但也没有说什么，天气很冷，她本来打算坐公交车回家的，眼下只能走回去，她不知道周皓要跟着她走多久，便问：“你不是说出来买饮料是要办派对吗？你往哪边走？” 周皓指了个方向，又热情邀请她，“你跟着一块去玩玩呗，人多热闹，正好让喻明把钱还你。” 刚好跟她不顺路，“不用了，我妈等着酱油回去做饭呢，我往那边，”陆文音指了另一个方向，“再见。” “诶陆文音！”周皓又叫住她，“你哪天有空啊，我家附近新开了家台球室，一起去玩玩吗？” “我不会。”陆文音依旧很真诚。 “不会可以学啊，我很会教的，喻明也打得挺好。”周皓也很真诚。 陆文音觉得很奇怪，按道理说他在学校约朋友挺容易的一事儿，为什么非要找自己？ “你是找不到人去吗？” 周皓挠挠头，“过完这个寒假我就要出国了，想着好歹也做过一段时间同桌，怎么也得道个别，别开学了你见不着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走了，那多难过。” 说得很在理，不过周皓刚刚来江华镇，待了半学期都不到，这么快要走了，实在有点奇怪，陆文音很想问问，但又怕是人家隐私，不太好问，纠结了一番，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打台球的邀约她没有答应，周皓刚指的方向陆文音很眼熟，是江华镇有名的二流子聚集地，抽烟喝酒烫头，陆文音不太相信那里有好人。 不过道别的话还是要说，“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